暴雨似乎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旋律。
我跃上横斜的树藤,渐渐接近了正在战斗的鸣人和鼬。
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战斗中退开,转过头来,但就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脸上原本镇定的神情却骤然破碎了。
这一瞬间仿佛无比漫长,我落在一根高高的树藤上,隔着雨幕,和鼬遥遥相望。大雨在我们彼此之间磅礴,模糊了视线,好像也模糊了时间。
其实本来有很多很多不甘和绝望。浓黑的海从天顶上倾泻下来,吞没了我。我曾经有无数次都想要跳起来,冲鼬大吼出声。
你知道我到底放弃了什么吗?!
你这个王八蛋……
我……我快要……我否定了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啊!
就为了这么一个人类。
我本来可以一直存在的。
我努力了那么久,拼命想要脱离那个毁灭与死寂的世界,我一直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了那么一点仅存的温暖和色彩。
可是我却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都轻松抛弃了,然后再次沉入冰冷的湖底。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像我这种意外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所以,这就是我的最后了。
我……本来就是为了追求温暖和色彩而诞生的啊。
但我却否定了我自己,主动投身于我曾经拼命摆脱的世界。
来自本能的抗拒深入骨髓,越是到最后,那种恐慌就越是强烈,几乎要将我逼疯。
我知道,我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深渊里的泥沼缠绕着我的身体,冰冷深深钻进骨髓,越来越多的丝线围着我旋转,仿佛我的一呼一吸之间,就可以将那些命运全部斩断。我下意识地就能想象出毁灭所带来的快感。因为暴虐才是“我”的本性。
那么多的时间和空间交叠,命运的线条交织成大网,从最深处翻涌上来的恐惧死死抓住我,把我从那个明亮美丽的世界拖出来,扔进苍茫的暴风雪里。
我毫无反抗之力,挣扎也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我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
由足以颠覆神明的欲望所堆积起来的我,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明明从诞生之际,我所学会的,就是贪婪和掠夺。因为贪婪和野心,所以才有了我的存在,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拼尽全力得到,所以我才能一直生存下去。我追逐色彩,渴望温暖,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万千世界中最大的奇迹。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竟然违背了促使我诞生的本能。
我明明……根本就不会这些东西!
可是当我看到鼬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鼬怔怔地看着我,他一贯都是极为隐忍的,但这一次,却不是那种拼死咬牙也要背负下去的狠厉,也不是强行忍耐和压抑之下强撑起来的平静。那个表情……也许是叫做悲伤吧,我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须臾间崩塌破碎了,就连一丝遮掩都做不到,露出了最柔软的本质。
雨水打湿了鼬的头发,在他脸上肆意流淌,大片深重的墨色弥漫。鼬在这样的雨中显得很狼狈,他好像忽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只是睁大了眼睛,眼中和脸上一片空白,茫然而又不知所措。但他又是那么难过,却无助到连最简单的哭诉都不会,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被同伴排挤了却连伤心都不会的孩子。
其实我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在这一刻,心里涌动着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想要这么问。
鼬望着我,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不知道在最后,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心里冒出来一个简单的念头。
――他看上去快哭了。
“我没事。”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
心中那头一直叫嚣的野兽被狠狠压了下去。明明那么想把一切都喊出来,因为我就是最卑劣的人,我不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只要一想到我会消失,然后被遗忘,世间再也没有我存在过的痕迹,我就会害怕到浑身发抖。
我不希望自己消失得那么淡薄。
就算让别人痛苦也好,至少那种浓烈的感情能让我明白自己在这一刻还是活着的。
至少大吼是一种不那么安静的方式。
我说的太轻了,太安静了。
我明明是那么害怕安静。
我明明已经疯了,可我为什么还要假装一切正常?
“我说了我能看见。”所以,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笑一个给我看,鼬。”
我干脆地命令道。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雨声中,鼬究竟能不能听见。
但他一定能看见我的口型,一定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我就是这样笃定着。
果然,鼬愣了愣,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拉扯嘴角,弯起眼睛,向我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说呢,鼬不愧是曾经的金牌卧底。
真的是个完美的笑容,弯起的眼睛遮挡了他眼底的神色,他本来就长得秀气,笑起来既腼腆又温柔。就连眉宇间微带的愁绪,都给他增添了一丝年长者的忧郁和稳重。
真好啊……
我微微闭上眼,恍惚间,好像闻到了盛夏里夜风的味道,带着一点青草的澄澈,和星星的灿烂。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
真是可怕。
我能望断所有的未来,那从一开始,我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吗?
怪不得我会觉得鼬可怕,无论是他的温柔,还是他该死的责任感和耐心。
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会被这可怕的温暖所折服。
最可怕的是……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曾后悔。
莫名的,我想起了之前卡卡西对我说过的话,想起了那根在一片空白中依然久久不肯散去的丝线。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奇妙吗?用一根细细的飘渺的线连接起来,仿佛这个人就有了存在的意义,有了方向,有了归宿,有了无数种可能性,有了那么多难解的故事和过往。
就连痛苦都可以开出花来。
这就是“爱”吗?
真是可笑,我怎么会懂得这种东西。
可是在最后的最后,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真好啊。
真好啊,能成为鼬的弟弟。
真好啊,能遇见鼬。
真好啊,我还遇见了鸣人。
真好啊……
就算消失,我也觉得很好。
长刀“嗡――”的一声出鞘,我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猛冲出去,耀眼的雷光乍然在黑暗中显现,我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宛如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划过。长刀破开疾驰的风,雷电闪烁着,粉碎了横斜的树藤,密集的雨幕为我避让。
无数线条在半空中狂乱地挥舞。
我再也看不见鼬了,在我的眼中已经没有“人”这个概念了。
每一个“人”都是纷杂的数据,无数细碎的细线向外延伸出去,牵动着这个世界,就好像每个“人”的每个动作都在影响着这个世界,而世界也是由此组成。所有“人”都是一张大网上的节点,微微颤动着,引起整张网的浮动,而他们,也同时被网上的丝线所控制着,无数个“因”,造成了无数个“果”。
他们每个“人”,是偶然,同时也是必然,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必然。这又是一张纵向的网,从过去到未来。
我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就看到了与他相连的整个世界,也看到了与他相连的过去和未来。
极致的力量在我的身体里膨胀,最深的黑暗不断翻涌,喷发,冲击着我,碾碎了我的骨骼和肌肉。
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命运的大网如此清晰,其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在我的股掌之间,我居高临下地俯览着这一切,手中执掌着毁灭的权力。
我几乎能感觉到它终于从最深处爬上来,挤进我的身躯,占据我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中,好像有血从不知名的地方流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终于等到了,就在它终于占据了身体的那一刻,就是现在。
我大睁着眼睛,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世界的网在这一刻汇聚。
我死死抓住大筒木辉夜姬,以她为支点,把那棵该死的神树,把杀千刀的黑绝,把六道仙人和住在月亮上的那些家伙,把所有的不该存在的东西全都从大网中拉扯出来。
飞雷神的咒符微微一闪。
空间霎时变换,来到了我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说是准备好,也不过是一块非常大又非常空旷的空地,为了避免伤及无辜。
这些东西牵扯太多了,只是一次瞬移,就抽空了我所有的查克拉,这比我预计的还要多一些,瞬间的脱力让我眼前一黑,但还是凭着感觉,将手中的长刀推了出去。
长刀穿透了女人的胸口,手指已经麻木了,大片雪白的风暴向我涌来,几乎将我彻底吞没进去,极度的冰冷侵蚀着我,黑暗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有什么穿透了我的腹部,温热的血四处飞溅。
不过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