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然而我只是紧紧掐着自己的手,仿佛与一切都抽离开了,漠然地站在原地。
火焰中,鼬捂着嘴,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大股的血从他的掌心中溢出来,溅在地面上,仿佛大朵大朵盛开的花。
他用力地咳嗽着,声音嘶哑,好像能将胸腔中的一切都呕出来。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我甚至想要闭上眼睛,因为我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写满了“鼬鼬鼬”的数据在半空中飘散。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我才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脚,有些木然地收回了须佐能乎,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近鼬。
我和他离得并不远,但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好像跨越了两个世界。
也是九年来的第一次,我能这样接近鼬,接近那个病弱却真实的他。我一步步地走着,仿佛就这样走进了他的世界。
那条他所划下的分割线终于被触动了,随风消散在不知名的地方。
鼬半跪在地,一向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显得有些狼狈。他几乎要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蜷曲起来,原本柔顺的头发变得很凌乱,垂在他的脸侧。他的头发本来就很长了,这下彻底挡住了他的脸。
他肩头耸动,不断大口喘息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垂眸看着他,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好像我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手握着死亡的镰刀,只要轻轻挥动,就能割下面前这个殉道者的头颅。
“你输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终于……
过去了多久。
我终于有机会说这句话。
我幻想了无数次说这句话的情景,那应该是畅快淋漓的,我看着鼬狼狈不堪的样子,应该是很开心才对。
只不过是吐血而已……我被他打到肋骨骨折,手臂断裂,白森森的骨头从皮肉中刺出来,不是看起来比他惨多了吗?
只不过是吐血而已……我被他踩着头,卑微到泥土里,难道不比他现在还要狼狈吗?
我本来有那么多话想说,我不止一次幻想着这一刻胜利的来临,可是,现如今却全部都堵在喉咙里。
我不甘心!
我明明忍了他这么久,梦寐以求的时刻到来了,我不应该把这些年的怨气一吐为快吗?
快啊!好好地嘲讽他一下。
我颤抖着张开嘴,努力扯动着嘴角,想要露出我最常用的冷笑,但身体好像不听我的使唤,嘴角抽搐扭曲着,却始终抬不起来。我好像失去了发声的功能,大脑中一片空白。
我甚至快要失去继续站着的力量了……
鼬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的嘴边,脸上,全都是血,大片的血渍粘在他的衣襟上,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些打斗的擦伤和烧伤,此时,却都染上了他吐的血。
世界好像变成了红色。
我明明已经看不见颜色了,但我却觉得那些不规则的色块红得刺眼,让我莫名心慌。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吐那么多血。
鼬是不可能死的。
我知道。
但我为什么还是害怕得发抖,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鼬……
“佐助……变得好厉害了。”鼬深深地望着我,他的视线也许已经模糊了,所以微微眯起眼,就像个近视的人那样想要看清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只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舒展。
他笑了。他竟然笑了!
他已经无法维持写轮眼,眼睛恢复了平常的黑色,恍惚间,我以为那个温润明朗、夏风一样的少年又回来了。
“比我还要强大了。”鼬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是带着笑,那笑很温柔,有点欣慰,有点骄傲,有点开怀,仿佛阳光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为之舒展绽放。
哥哥……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鼬的身边,扶住他。直到触及那些黏腻的血渍,触及他的肩膀,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鼬似乎有些愣神,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抬起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一下很轻,好像风轻轻点过水面。
鼬一向戳我都戳得很重,总是在我额头上戳出一个红印来,就像是盖章。像这样很轻很轻的,其实很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鼬的手颤了颤,没有缩回去,他依然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全世界只有我才是他眼中唯一清晰的东西,好像要把这些年所错过的都在这最后的时刻中弥补回来。他犹豫地回握住我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擦去我脸上的血迹。
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带着硬茧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我只感觉一种异样的刺痛从他的指尖开始蔓延,他手指的温度像火一样点燃了我的血液,我不易察觉地战栗了。
修长的手指来到了我流血的眼角,鼬的脸色又变得复杂难辨:“这双眼睛……”
“我没事。”我轻声说,声音喑哑。
鼬的手指又慢慢落在了我的颈间,这本来是忍者最致命的位置,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威胁。那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颈,我原以为他的手是冰凉的,但却莫名感觉到了暖意。
“那人留下的咒印已经消除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鼬愣了一下,然后彻底露出放心的笑容:“那就好。”
“我知道……”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所知道的一切,“一切。”我顿了顿,补充道,“我什么都知道。”
鼬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都知道了……我猜到了,在你找团藏的时候,只是不确定。”
我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鼬。
“你不会死的。”
我喃喃道。
“……佐助?”
我知道,鼬这样的表现,是认为自己就要死了。也是,他这样的身体,任何人都会认为他要死了,但我怎么可能让他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别想逃。”
我恶狠狠地说,几乎要在鼬的颈边咬下一块肉来。
一条白蛇突然从我手腕上窜出来,飞快地在鼬手上咬了一口,然后用细长的身体紧紧缠绕住鼬的手腕,又缠上我的,将我们俩牢牢绑在一起。
鼬昏了过去,身体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
周围的画面突然破碎,残破的建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鼬的身上也没有血,他还是穿着晓袍,安安稳稳地躺在我腿上,白蛇牢牢连着我们。我跪坐在地上,有点脱力地喘了口气,一边把鼬脸上散乱的头发别到他耳后。
就像对团藏那样,这次也依然是幻术,一切都发生在幻术世界中。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鼬待在那个宇智波的旧址中,无论是面具男,还是绝都在暗中监视着我们。
所以,我随便和鼬打了两下,就飞快创造了幻术世界,在那个地方放下一个以假乱真的幻术,让绝和面具男都以为我和鼬在打架,然后真实的我带着鼬利用飞雷神离开。
是的,飞雷神。
那次进入鸣人的封印与九尾见面,本来是想看看残留在封印上的查克拉,以此来推演四代目波风水门的飞雷神之术,却没想到那里还留着水门和辛久奈的一丝力量和精神。再加上在大蛇丸那里的推演研究,正好让我完善了飞雷神之术。
虽说远距离移动会耗费大量的查克拉,但确实方便我在五大国之间来回赶路。
而这里,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一处极为隐蔽而且安全的地方,有我画下的结界,再加上早就留的飞雷神术式,我只要发动忍术瞬间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可能被任何人找到,哪怕是神通广大的面具男和绝。
结界的力量十分稳定,还足够我修养一段时间,把实力恢复到巅峰。
好累啊……
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
终于完成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我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然后等我醒来,就带着鼬回木叶。
“噗咳咳咳……”
我喉咙中忽然一热,猛的咳出一口血来,鲜血溅在了鼬的脸上。鼬的脸很白,在阳光与树荫编织成的光晕中仿佛山巅之上的初雪,我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五官,看见他沉睡的面容,但我的血却是浓黑的,好像晕开在白纸上的墨汁。那些黑色的血肆意流淌着,将雪践踏成泥泞。
我慌忙伸出手去擦滴在鼬身上的血,一边努力压抑着呼吸,拼命吞咽着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液。我死死闭着嘴,尽量不去想把吐到嘴边的血再咽回去有多么恶心。
“咳咳……”
血太多了,我只能偏过头去,徒劳地捂着嘴,粘糊糊的鲜血弄得到处都是,我向后退开,离鼬远一点,兀自在一旁歇斯底里地咳嗽起来。
越来越多的血涌上来,我一边喘息着,浑身虚软,一边随手把血抹在身边的草叶上。
没想到这么快……连眼睛都还没换呢。
不过没关系,我想做的已经都做了,只差最后一步。
剧痛就像是来时那样突兀地褪去,我突然不再咳血也不再疼痛,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我慢吞吞地把血擦干净,然后重新抱起鼬,拦着他靠在树荫下休息。
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开始蔓延,我的手指划过鼬的脸颊。
也许触感是柔软而温暖的吧……不过好像我有些感觉不到了。
鼬,我们终于要回到你所爱的木叶了。
鼬……哥哥。
我们回家。
我紧紧抱着鼬,好像溺水的人用尽全部的力气抱紧唯一的那根浮木。
哥哥……
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