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落幕

听闻孟海薇的讲述, 所有人看向地上的曲峰。

曲峰神色发紧, 愤愤地望了眼孟海薇, 紧接着一咬牙，朝其他人喊道：“我是无辜的！她就是在为杀人找借口！说我害了那谁谁谁, 有证据吗？！你们倒是快抓住她啊！她就是那个杀人犯！”

“他叫小杰。”孟海薇踩在曲峰胸口的脚施力, 声音低而沉静, 道, “如果有证据，我也希望能由法律来审判你们这些恶魔。”

许是孟海薇踩得太用力，曲峰的脸色瞬间涨紫, 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纪年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他望向孟海薇, 道：“所以你的第一个目标是陆西, 你搬家, 成为陆西的邻居, 当天给出匿名信作为警告……但为什么一定要给匿名信？你若是想杀了他们复仇, 做的动作越多，留下的线索也越多。”

孟海薇低着头打量曲峰脸上的彩绘，心不在焉地道：“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林悦芝, 错把陆西当成了凶手……但我听说曲峰和肖瑞洋的留学计划提前了, 那时我就知道，他们很谨慎，即便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还是担心有败露的一天, 所以才会急切地想出国，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行……”

至此，孟海薇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道：“要逃，这三个人肯定会一起逃，第一封匿名信，是给他们的警告，只要其中一人收到，另外两人作为同伙，肯定也会知晓……我要让他们知道，宿命早在那个傍晚被敲定，逃不掉的，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并会在他们身上施与对等的惩罚……我要让他们心怀忏悔、恐惧，在煎熬中度过剩下的日子，只可惜……”

后面的话，孟海薇没说。

但纪年明白，替孟海薇道：“可惜你第一个目标就找错了人，意思没有传达到。”

“很可笑吧……当时也是觉得陆西最好接近，才会决定先从他下手……”孟海薇有些自嘲地笑笑，接着道，“后来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陆西身上，布局谋划，准备伺机在废教学楼将他杀害，结果没成功……幸好没成功……也正好是在那天，陆西来医务室，我才知道找错人了，陆西不是凶手……台风当天，陆西其实约了纪年，案发的时候，他正跟林声尧在一起，所以有不在场证明。”

纪年推测道：“之后，你转移目标，也就轻易发现了曲峰、肖瑞洋和林悦芝三者的关系。”

孟海薇没应声，但看表情是默认了。

陆西目光直直地望着孟海薇，眼底闪过一丝悔恨。

他都是太想当然了，以为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是特殊的，所以认定那封信是给自己的警告。

可能，曾经的他眼中只有自己，对周围的世界过于淡漠，因此，才会无法察觉身边每个人的异样。

这时，纪年又说：“你把林悦芝的尸体放在舞台上，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吧？”

孟海薇神色漠然地点头，道：“提醒曲峰和肖瑞洋，他们的报应来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但陆西还是求证地问道：“肖瑞洋会疯，是你造成的吗？”

说这话时，陆西声音低浅，眼底有水色在微闪。

因为跟肖瑞洋建立了感情的纽带，即便陆西知道肖瑞洋罪有应得，但一想到男孩略显腼腆的微笑，日夜期盼父母回国、却又独立懂事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为曾经的朋友感到痛惜。

孟海薇静默了一会儿，接着，她缓缓道出肖瑞洋的事：

“我把林悦芝的尸体放在舞台上，却只引起了肖瑞洋的警惕……善良的孩子，往往比常人活得更辛苦。”

“肖瑞洋主动来找我做的心理咨询，那时学校停课一周，我几乎每天去他家……”

“给他催眠，探听他心底的秘密。”

闻言，曲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打心里感觉泛冷。

肖瑞洋向孟海薇寻求心理疏解，却不想杀人犯就在身边。

孟海薇道：“好几次，在肖瑞洋精神恍惚的时候，我装作鬼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所以……肖瑞洋对于世上存在鬼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随着跟他接触的时间越久，我越来越不忍心下手……肖瑞洋在催眠状态下，提起过对于小杰的愧疚，可更让他困扰的，是担心自己做了错事，会受到鬼怪的报复……即便胆小怕事，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可爱的孩子，所以，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你在肖瑞洋承受到心理极限时，有意让邵周宇借着林悦芝的案件调查他，希望肖瑞洋能透露林悦芝的死跟他们的恶行有关，从而让一切真相大白。”纪年当时也住校，对这事有印象，道，“可惜，肖瑞洋守口如瓶，对于台风那天的事只字未提，也没给出任何线索。”

孟海薇看向纪年，说：“是的，肖瑞洋只想着逃，他不可能自毁前程，说出曾经害死过一个孩子。”

纪年暗暗叹气，低垂了一下长睫，道：“那之后，你变本加厉地刺激肖瑞洋……上次我在电梯里看到的鬼，就是你吧？”

孟海薇回忆那天。

她恰好在便利店里遇到肖瑞洋，肖瑞洋买了一袋啤酒，说要去宿舍楼的天台赏月。

孟海薇知道宿舍楼的监控还未恢复，便装成了女鬼的样子，在电梯里等着肖瑞洋。

“我知道自己很卑劣……肖瑞洋对我很信任，但我却一点点折磨他的神经至死，他死的时候，我的眼泪是真的……”孟海薇道，“但我不后悔，一旦心软，我的小杰怎么办？让他冤死吗？你知道他才六岁吗？”

孟海薇话音刚落，铁轨尽头传来大地的震颤，四周的碎石子都轻微弹动起来。

“我日！”曲峰翘起脑袋，看到远方隐隐浮现两束灯光，越来越近，惊恐地睁大眼，鬼哭狼嚎道，“火车来了！！！”

气氛霎时间紧张起来。

所有人中，只有孟海薇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向疾驰而来的火车，有些疲惫地低语道：“终于结束了。”

“海薇别做傻事！”危急时刻，邵周宇终于找回理智，拔腿就要跑上前，急着要将两人解救下来。

孟海薇却警觉地回头，提起手中的刀子悬在曲峰正上方：“不想死就让开！”

结果下一秒，一声枪响，孟海薇左肩后斜了一下，整个人也往后踉跄一步，锋利的刀甩了出去。

孟海薇中枪，邵周宇始料未及，这时，一道人影从他身边风似的窜过，道：“愣着干嘛！救人啊！”

开枪的正是邵周宇的同事，已经跑向铁轨上两人了。

孟海薇满额冷汗，捂着一边肩，看到那个警察跑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她看了眼地上嚎啕大哭、拼命挣扎的曲峰，纯净的大眼变得暗淡灰败。

孟海薇义无反顾转身，踉跄着朝越来越近的火车走去。

“孟海薇！”陆西急了，也要动身冲上前。

却被纪年一把拉住，拽离了铁轨。

火车轰隆隆地驶向铁轨上众人，鸣笛声响急促，两束探照灯的光芒越来越强烈。

孟海薇停下脚步，闭上眼，等待自己的命运，迎面而来强劲的风吹散她的长发。

火车撞向娇小身躯的刹那，耀目白光间，一个男人的身影飞扑过去。

紧接着，大声哭喊的曲峰也被人攥住脚踝，迅速脱离铁轨。

火车的齿轮滚过铁轨，发出深沉巨大的声响，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猎猎寒风中，孟海薇被压在地上，看着上方幽渺的夜空，表情里毫无波澜。

她的声音很轻：“傻子，别哭。”

火车轰鸣而过，掩盖了一切声响，可奇怪的是，她却能听到邵周宇压抑的哭泣声。

***

刮起台风的那天下午，小杰高兴地上车。

他坐在后座，童音清脆道：“我今天难得不用去幼儿园，以为可以多陪陪妈妈，结果妈妈还要上班。”

孟娇哭笑不得：“那真是辜负了你一片好意呢。”

小杰道：“没关系，现在就回家咯！”

可他们却没有直接回家。

经过学校门口时，孟娇犹豫了一下，还是拐弯进去了。

“小杰，晚上台风会刮得更厉害，妈妈去提醒下哥哥姐姐们，马上就回来哦。”

“好哦~”小杰有些失落地道。

孟娇发现小孩语气不对，回头看了眼，道：“怎么啦？”

小杰抱着布偶靠在后座，有些蔫地撅了下嘴，道：“明明是我的妈妈，但总觉得被很多大哥哥大姐姐分走了，我知道，妈妈今天其实不用来上班，但总是放心不下这个，放心不下那个，所以还是来了……比起去外婆家，我其实更想在妈妈身边……但我知道，妈妈是因为工作太负责了，才总没时间陪我，认真工作是件好事……可我的心里就像外面的大风在吹呢，乱七八糟的。”

孟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抚了抚小孩的脸蛋，道：“忙完这一阵就好了，从下个月开始，妈妈一定不加班，准点去幼儿园接你，乖啊。”

孟娇走后，小杰坐在车里无聊地玩着布偶。

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外面响起交谈声。

小杰扭头一看。

就见两个大哥哥和一个大姐姐经过车旁。

“啧，真他妈没劲……不就是个台风，又吹不走人，怎么都约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各回各家？”

“别呀别呀，要不然就我们仨，去ktv唱歌？阿芝，我听说你歌唱得不错。”

“呵呵，肖瑞洋，你眼都放绿光了！想追我妹妹，直说！”

“峰哥，你别说笑……”

三人正闲扯着，林悦芝突然发现一旁车内有一双大眼睛正咕噜噜转地盯着他们看。

“卧槽，吓我一跳。”林悦芝道，“谁家孩子？”

曲峰走近，隔着车窗细看，忽的嗤笑一声，道：“不就那八婆家小孩？”

“教导员？”肖瑞洋突然想到什么，拱了下曲峰，斜眼笑道，“听说教导员昨天看到你欺负陈斌那胖子，不仅告了家长，还把你新买的球棒给没收了，峰哥，那棒子拿手里还没焐热吧？”

提到这个，曲峰脸色骤变，他把烟摘下，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灭，恨恨道：“全校师生，就他妈那女人不识数，整天唠唠叨叨，逮着我教育，还劝我向善，真是好笑，我不够善良？多大点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吗？还偏偏跟我较真，让我在小弟们面前下不了台……”

说到这，曲峰又看了眼车窗里，看到那双懵懂纯洁的大眼时，突然心思一动。

“嘶……我要是把她儿子带出去溜一圈，让她找不着人，她是不是得急疯？”曲峰道。

林悦芝捂嘴笑：“好啊好啊，说不定还会报警，全城搜索，那可就好玩了。”

肖瑞洋却有些犹豫，怂道：“别闹大了吧……”

曲峰不管，反正无聊，敲了敲车窗，道：“小孩，下车！”

林悦芝却把曲峰推到一旁，弯下腰，对着车窗后的孩子眯眼笑道：“小朋友，你妈妈正在忙，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来哦，她怕你无聊，让我们带你出去玩一会儿。”

小杰抱着布偶娃娃，困惑地看了会儿车外面的三个人，最终点了下头。

妈妈常说，虽然有些哥哥姐姐会有奇怪的发色，会抽烟，会说脏话，但其实他们只是想吸引大家的注意，本质上并不是坏人，只要好好地加以引导，多关心他们，他们也会成为像小杰这样的好孩子。

这些都是妈妈关心的哥哥姐姐们，所以跟着他们出去玩，不会有问题。

曲峰等人暂时也不知道把小孩带去哪儿。

很多店都关着，带一个小孩出入声色场所又不像话，加上他们不想走得太远，干脆就去学校后方的铁路旁玩。

曲峰跟小弟们喝酒、打架、取乐什么的，偶尔也会去那里。

起初大家都沿着铁轨走，三人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孩说话。

聊着聊着，聊起孟娇。

小杰道：“我妈妈特别好。”

曲峰却忍不住嘲笑，道：“你妈妈特别烦人，关键是没眼色，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

小杰有些茫然地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曲峰，费劲地思索片刻，扭头就走：“我回去了，走太远，妈妈要找不到我了。”

他不喜欢这个大哥哥。

“哎？别走啊。”曲峰去拦人。

结果小孩执意不跟他们。

曲峰抢了小孩的玩偶，抛给林悦芝：“接着！”

“还给我……”小杰哼哼唧唧，在三个高中生之间团团转，要拿回自己的布偶。

可三人却觉得很有趣，欺负起小孩来丝毫没有愧疚感，他们一边走，一边互相抛着小孩的玩具。

过了不多时，远处传来火车驶来的声音。

曲峰看了眼铁轨尽头，又看向林悦芝。

两人极快地交流了一个眼神。

曲峰手上扔偏了，布偶落入铁轨之间。

小杰求助地看向三人。

三人却都站得远远的，作壁上观。

曲峰这时还戏谑道：“想要？自己去捡啊。”

眼见火车快来了，小杰当真就跑过去，捡起布偶。

这是妈妈给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

可当小杰站起身，正要往回跑时，脚一下子卡进了铁轨间。

曲峰、林悦芝和肖瑞洋见了，脸色骤变，知道玩脱了，却没人敢上前。

“大哥哥！帮帮我。”小杰朝他们伸出手。

林悦芝怂恿道：“你们快上啊！”

这么说着，自己却不停后退。

曲峰看了眼越来越近的火车，大脑空白，道：“现在上不是找死吗……”

肖瑞洋转身就跑：“我去叫人来！”

“走走走，快走！”曲峰也跟着跑。

“大哥哥！”小杰急得发出哭腔，道，“大哥哥！等等我！”

下一秒，“嗖”的一阵风窜过。

晚间6：45，火车从三人身旁疾驰而过。

***

火车经过，铁路上只余风声，以及曲峰撒泼一般的哭喊声。

陆西起初一直将脸埋在纪年的衣襟前，这时偏过头，看向不远处。

恰好见邵周宇将孟海薇拉了起来。

青年眼眶很红，沉默地拍了拍女生外套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