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秋迪菲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摸自己的肚皮。还好,鼓溜溜的,宝宝还在。然后抬起眼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塌上;慢慢坐起身,看清自己身处之处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忽然觉得眼角余光扫到的地方,影影绰绰的立着个什么东西。秋迪菲迅速调转头看过去,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庞毫无征兆的撞入眼睛里。
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笑容里有些忐忑的、有些怯生生的、又有些喜悦兴奋的味道。那人看秋迪菲醒来,便一步步凑到榻前,矮下些身子,轻声问道:“你醒了?”
若果这都不叫做废话的话,那么老天爷会不乐意的
秋迪菲眨了眨眼,从微微怔忪中收敛心神,说:“你本事好大,竟然可以在天阙宫假扮橙师兄,”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深吸口气,声音中带着几丝惊恐的问:“你把橙师兄怎么样了?你不会……不会杀了他吧?”看到对面人脸上笑容扩大,秋迪菲不由得把自己的声音也跟着扩大:“你!晋华!你要是杀了橙师兄,我!我!我一定会报仇的!”
晋华依然在笑,笑容也越发灿烂,可是那盛放的笑颜之下,藏着多少的苦涩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晋华看着秋迪菲说道:“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他眼中有抹苦痛的神色一闪而过。那抹苦痛虽然快得像根本不曾存在过,却已经有些微微刺疼了秋迪菲,心里一软,悄悄转过头,眼帘低垂下来,一声不吭。
晋华长长地叹口气,说:“小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高兴看到我?是不是除了慕千山之外,你根本不会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秋迪菲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为什么假扮橙师兄把我弄到这来?”双手不着痕迹的护在自己的肚子上,又说:“你是在打着我肚子里孩子的主意吗?你是想用我们娘俩来威胁大……慕千山,想让他为你们凌国双手呈上闵国江山吗?”
晋华眼中,瞬息间闪过更加多的苦楚与疼痛:“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只是个坏人!”
秋迪菲被晋华眼中那些东西刺得再次移开了眼,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心软,继续坚持的问着:“不是我多心,你在这个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从天阙宫里把我偷带出来,若说你是没什么目的,这怎么可能呢!”即便你是吃饱了撑的,也不能撑得这么有境界吧。
晋华没有出声回答。秋迪菲感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一直一直的落在自己一测脸颊上。有心转过头去怒喝一声“无耻!你看个屁!”可又怕连累自己不小心成了屁而最终作罢。
半晌的沉寂后,她听到晋华幽幽的说道:“小宝,你负我!”
秋迪菲闻声浑身恶狠狠的一颤,难掩惊诧的抬起头,愣愣问道:“你……你掳我来……不是因为……你……你那个什么我吧……”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挺了挺溜鼓的肚皮:“你……你不是那么想不开吧!”丫丫的,都说了别迷恋姐了,姐只是个传说,姐都快给你生外甥了,你怎么还这么想不开的惦记你外甥的妈呢!
晋华在看到秋迪菲挺着自己肚子的时候,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苦笑,涩涩问道:“这孩子……快出生了吧!”
秋迪菲摩挲着自己的肚皮,想到里面的宝宝,脸上不禁动情一笑,说道:“恩!应该就是这几天了!”然后笑容渐渐敛去,粉颊上开始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来,又说:“晋华,你怎么还这么能钻牛角尖呢?我说了,之前拜堂,是我跟你假扮的那个汪大宝之间的事,跟你这个凌国王爷根本没有关系,你何必这么放不下呢?天下美人那么多,你对谁多看一眼,她们都会乐不得的跟你回宫做你妻子的,你怎么就非在我这个丑八怪这过不去呢?况且,如今我连孩子都快生了,你怎么就还是不死心呢!”从天阙宫里往外偷运大肚婆,真不知道你是有执着的勇气还是脑子不灵光!
晋华一眨不眨的看着秋迪菲,幽幽说道:“你不是丑八怪,你是天下最美好的姑娘!”
秋迪菲没忍住,浑身再次恶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虽然眼前这哥们那句美好姑娘,说得感情真挚,眼神诚恳,可还是让人忍不住……有点哆嗦。
晋华继续幽幽的问道:“小宝,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么?”
秋迪菲让晋华问得满心疑惑。他在说什么?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晋华惆怅万般的叹着气:“我早该知道你是忘了的,可是就是不肯死心,不亲自问问你,心里就总是还有一丝丝希望,希望你依然记得你我之间的承诺!”
秋迪菲越听越惊,拧紧双眉,疑声问道:“承诺?我们之间?”苦苦思索后,捕捉不到丁点的和慕千山之外的男人有关的任何奸情,不禁十分确定的得出一个结论:晋华八成由于经常扮演各种不同的人物角色而得上精神分裂幻想症了。
看着秋迪菲一脸“兄台你有病你自己不知道吧”的神情,晋华苦笑一声,说:“小宝,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好吗!”
秋迪菲有心说“不好”,可是还没等张嘴,晋华已经絮絮叨叨的说上了。
秋迪菲在心中不甘的暗想:看来说话也是要抢先机的,只慢了一步,这下好了,得听他的废话了。
晋华道:“我的父皇,凌国的老皇帝,性格十分暴戾怪异,用民间的说法,可能就叫做变态。他为了让凌国有朝一日能够一统天下,决定在自己的子女中,挑选最强的人出来继承王位。为了让我们这一代的皇子皇女们变得强悍,他立下一个规矩,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们送到宫外,送到江湖有名人士的手里,由他们负责教授我们武功计谋,等我们学成回宫之后,再从我们之间挑选最强的那个人做太子。
“父皇心中,只有一统天下的梦想,对于我们,他的这些亲生骨肉,并没有多少亲情。说到底,皇家本来也就没有多少真感情的。所以他把我们送出宫外时,对教授我们技艺的师傅们都会提前交代说:尽管放心教,朕的孩子,他们虽然是皇子皇女,但是请你们忘记他们的身份,他们可以死,却不可以弱!
“父皇本身性格就非常怪异,所以他找来的那些武林人士们,也都是些性格怪异极了的人。有了父皇那句‘他们可以死,却不可以弱’,那些人训练起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几乎对我们的身份是毫无忌惮的,他们训练我们时,丝毫不会手下留情,甚至有的人,因为可以通过恣意的折磨皇子皇女而享受到一种非常满足的变态快感,而变着花样的想尽招数整治折磨我们。
“好多皇子皇女们都在学艺的时候,被那些变态的师傅们折磨得致死致残,最后能完整无缺回到皇宫的,只有两个人,就是我和皇兄晋铮。
“皇兄和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非常聪明,说起来算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了,他被父皇送去阴潭学艺。印苍和印盈是当朝大臣的子女,因为父皇相对对皇兄比别的子女能多些感情,就把印氏兄妹派去,作为他的侍从跟他一起学艺。他本来是个很温和逗趣的人,可是自从学艺归来,性格大变,变得阴险暴戾,变得难以琢磨,变得残酷嗜血。
“呵,其实何止是皇兄性情大变,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被父皇送到易容天王那里学习易容术。你见过我的易容术了,应该知道我的本事不差,可是我这本事要是拿到我师父那里去,一比,就变得一文不值了。他无论把自己易容成谁,都会惟妙惟肖,让人挑不出一丝半点的破绽来。他曾经跟我说,他的易容术之所以这样炉火纯青,是因为他很用心的去体会他所要扮演的那个人。只要他把自己易容成了别人,那么天下间便只有那个人,而再也没有他易容天王的存在。
“就是因为他总是这样疯魔的去揣摩模仿别人的性格特点,才成全了他甲绝天下的易容术。可也正是他这样经常的去扮演不同角色,导致他的性情慢慢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他的想法越来越诡谲,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他的爱好越来越扭曲。他最喜欢的,就是看人痛苦,尤其是从最快乐的时候,一下变得至痛至苦,每当有这样的事,他便会开心得像是得到了长生药一样。
“他比父皇还要怪异,也比父皇更加暴戾。我跟着他学艺,他带着我天涯海角各处走。那时我不是什么皇子,我只是个在学艺过程中,天天被变态师父荼毒折磨的可怜人。他总是在街上走着走着,便随意指定了一个人,告诉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扮成那个人的样子。假如我要是扮得不像,轻则没有饭吃,重则痛打加身。轻重的选择,由我那变态师父的变态心情而定。呵呵,我因此没少挨饿!可比起来更加多些的,是劈头便来的一通暴打。想不到吧,一个高贵皇子的童年,是这般的苦难与不堪。
“有一次,师父带我走到秋阳山脚下,我们在饭馆里吃饭的时候,看到有个满脸癞子的小乞丐在讨饭。师父见到他之后,就对我说,要我扮成小癞子乞丐的模样,然后去秋阳山脚下乞讨。他说秋阳山庄里的人,各个都是沽名钓誉伪善无耻的人,我若是能从这样的人手里讨来东西,就说明我扮乞丐扮得很像,就算我完成了任务。而我若是不能从秋阳山庄的人手里抠出点什么来,那么就说明我易容得本事不够好,作为惩罚,我将没有饭吃,并且要一直假扮乞丐下去,别想着出师,更别想着可以回宫再做皇子。什么时候能让秋阳山庄的人对我生出怜悯之情,他什么时候才准我吃顿饱饭。
“送我们学艺之前,父皇跟所有的师傅们订过一条协议,只有师父点头说,我们可以出师了,我们才可以回到皇宫继续做皇子。假如不能出师,那么便这么一辈子跟着师傅过下去,谁都别指望自己可以越过师傅点头这一步而直接回到皇宫里去。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秋阳山庄的人,从庄主到夫人,再到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姐,他们看起来倒是锦衫华服光芒照人,可实际上却各个都是冷血之人。我在山脚下蹲了足足六天,用最卑微得姿势、用最恳切的声音、用最无助的哀求一次次的向他们乞讨,却根本没有人肯对我施舍哪怕一个铜板、一碗剩饭。
“他们每个人,在看到我又脏又丑的样子、闻到我又酸又臭的味道时,都会很嫌恶的转过头去,用袖子挡住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一副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德行。他们甚至,还几次派人赶我走,每次我被棍棒打走后,想到师傅的话,就要忍受着身上的疼痛,抛弃所有尊严,再一步步的挨回去。多可笑啊,我是堂堂的凌国皇子,却要卑贱的跪在别人脚下,扮作一个乞丐去乞讨食物,任凭别人怎样践踏辱打,都要厚颜无耻的继续下去。
“六天下来,我饿得发慌。我知道我的变态师父一定正在山脚旁的那个酒楼里,一边享受酒肉一边欢乐地看着我所受到的这些折磨,然后无限的期待着这些折磨会以更加残酷的方式继续下去,这样会为他带去更多更快乐的感觉。
“在我越来越心灰意冷、心想着就这样饿死算了的时候,有个小姑娘从山上下来。之前我没见过她,可是想到之前那些秋阳山庄里的人的那些个德行,我根本就心寒得再燃不起一丝一毫的求生**。我心想她肯定跟早先那些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并没有费力气去向她乞讨。可是她却看到了我,并且在看到我的那一瞬,眼睛里充满了不忍和怜悯。
“她一步步走到我身边,看到我长了癞子的尊荣后,她脸上竟没有任何嫌恶的表情,有的只是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人的无限同情。她蹲下来,对我说:‘你怎么选在这里乞讨呀!我家里人都抠门得要死,又没有同情心,他们会给你吃的东西才怪!’她长得不是顶好看,跟秋阳山庄的另外几个女孩比起来,她太不起眼了。可是她说话的时候,双眉飞扬,唇角带着友善的笑,眼睛里清澈得像被泉水冲刷过一样,亮亮的,没有一丝杂质。就在这一刻,我觉得眼前这女孩美丽得要命。”
晋华说到这里,停住,双眼直直的望向秋迪菲。这双眉,还是像当年那样,说起话来的时候,飞扬跳跃;这双唇所绽放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总是那样的甘醇醉人;而这双眼,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那样的清澈无瑕,像最最纯净的湖水,让人望进去,就不由得浸透了灵魂也不自知。
秋迪菲瞪大了双眼,惊讶万分的看向晋华。
他讲到这里,她已经想起了从前的那一段往事。
秋迪菲颤颤的叫出声来:“你……难道你是……小癞子哥哥!”
晋华双眼渐渐洇湿:“你终于记起来了,小宝妹妹!”
秋迪菲终于知道,武林大会时在秋阳山庄里,她对扮作大宝的晋华说,自己叫小宝时,他为什么会那样的兴奋了;也终于知道他在恢复身份之后,为什么依然那么热衷且执着的叫自己小宝。
她十三岁那年,曾经被一个叫做小癞子的小乞丐唤过小宝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