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词目光定定地望进侯温眼底,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凉亭款款行去,一时裙裾如团雾,环佩轻响,说不出的美妙。
“老爷。”左青词走到侯温面前,温婉地朝他行了一礼。
“夫人?”侯温眼睛瞪得很大。对左忧没有印象,但是左忧身边的小玖他却认了出来。可是……这也差太多了吧?侯温难以置信地望着左青词,眼睛一动不动。
“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去左园了,也难怪您都不记得小忧了。”左青词眸中带着哀戚,无言地望了侯温一眼,便委屈地低下头,手中胡乱绞着锦帕。
只一眼,侯温便被她的眼神电到,但是久居花丛的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眸光微闪,暗中打量着左青词,虽然是同样一张脸,以前的她让自己心烦,但是现在的她却无端的引起自己极大的兴趣。
左青词注意到侯温没有立刻迎上来安慰,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不由地在心中暗道,这只花猴子还算有点脑子。
“夫人这边坐。”侯温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却见原本坐在那里的俏丽身影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边上。
左青词温顺地在他的身旁坐下,还没等她坐好,女人们的炮火便攻了过来。
“姐姐这样出来可以吗?如果身体抱怨,就别硬撑着了,到时候病倒了,老爷未必会心疼的。”
“就是,姐姐已经几年没有出左园了,这会儿怎么就出来了?”
“妹妹还以为姐姐一辈子都不出来了呢。”
……
那些女人七嘴八舌纷纷朝左青词刺去,可惜她们刺错了人。现在这具身体里左青词,而不是胆怯懦弱的左忧,任人欺负可不是她的性格会做的事情。
既然侯温不吃她伪装的那一套,左青词索性就不装了,她笑着对侯温说道
“老爷,小忧久居左园,平日里甚少过问府里的事情,也不知道老爷另娶她人了没有?”
侯温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你放心,侯府夫人的位置暂时还是你的。”
“哦?既然如此,那小忧在自家园子里逛着,应该不会碍着谁吧?”左青词的目光在那一众叽叽喳喳的女人脸上一扫,回头对侯温笑道:“如果不是老爷这句话,小忧还以为已经被老爷您休了呢,不然怎么连区区妾室也敢随意辱没侯府夫人呢?”
左青词假装无辜地将烫手山芋丢给了侯温。
在左青词说话的时候,侯温就一直盯着她看,此时见她来了这么一手,眉峰挑了一下,眼睛微眯,温柔地笑道:“是她们不懂事,夫人要她们跪下认错?或者为夫亲自替她们向夫人道歉,可好?”
侯温边说边伸手握住左青词的柔荑,指腹在她手背来回摩挲,挑逗她。
这男人居然在勾引她。
“大人身份高贵,小忧怎么承受得起?”左青词心中暗笑,纤纤素手不动声色地自他手中微微挣脱出来,指着秋芸嫉妒成猪肝色的脸,“真要诸位妹妹道歉,小忧也过意不去。不过三夫人原本就是小忧的婢女,主仆一场,也不用太过讲究。要不就请三夫人替老爷和诸位妹妹道个歉,大家意下如何?”
这一句话,将秋芸从众人中孤立出来。
那些女人一听到要向左青词下跪认错,自然个个心中不服。如果左忧一开始就是个强势的主,有当家主母的气势,那她们自然二话不说就自动跪下了,毕竟身份摆在那。可是左忧一向懦弱,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哪里会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久而久之,她们自然没将左忧放在眼里,所以此刻一说到要给她下跪认错,自然人人不服气。
不过左青词下一句就替她们解了围,让三夫人替她们道歉,不用低声下气求饶又可以看别人笑话,她们又何乐而不为?况且三夫人平日占着老爷宠爱,盛气凌人地颐指气使,她们也没少受过气,不过因着面子,所以才一副和睦的样子,暗地里,还不知道怎样争宠呢。
所以当左青词说出这个主意时,除了秋芸一脸怒容外,其余的人都假装瞥过脸去,其实心中别提有多乐意。
这一招用的实在是精妙。
左青词不仅将秋芸孤立出来,引起她们内讧,又打击了她的锐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引起她对自己的恨意。谈笑风生中就转了这么多心思,左青词不愧自诩为聪明的女人。
至于左青词为何要秋芸恨她入骨,自然是为了她以后出走留下伏笔了。
不过作为一个丫鬟,秋芸能够爬上今天的位置,也不会没有一点本事。
“我不服。”秋芸傲然抬起下巴,直视左青词。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所以左青词毫不犹豫地迎上她的视线,毫不客气地说道:“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
“你……”秋芸想不到左青词一句话就噎住她,她怒视左青词,但是在左青词眼中,她找不到以往的胆怯闪躲,反而在她凌厉的目光下,自己竟然退缩了。
她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意,故作平静道,“姐姐您是侯府的主母,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左园住着,对府里的事情不管不问,老爷公务繁忙,府里的事情多半是妹妹打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姐姐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妹妹下跪,妹妹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姐姐的地方,如何能够心服?”
三夫人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再加上声情并茂,果然极具效果,连侯温都微微点了点头。
左青词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所以,妹妹的意思是要将府里的事情交给姐姐我亲自打理,让你过上清闲日子?”
这一句话噎得三夫人目瞪口呆。如果她说是,就意味着权利会被回收;如果她说不是,就等于是自打嘴巴。面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被左青词这么一说,她刚才那一番话无异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那个口齿迟钝的左忧怎么会突然这么伶俐起来?说出的话不咸不淡,而且脸上还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硬是逼得自己左右说不出话。
尝过权利滋味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如果没有权利,她和这些女人有什么两样?她现在又怀了孩子,就算不是为她自己,也会为孩子打算,所以,左青词算准了她不会放手。
果然,如左青词所料,三夫人放不开手,于是她转移话题:“要想让人服气,不只表现在管理侯府事务上,还可以体现在别的地方。”
她见左青词不置可否地笑着,眼中闪过一道诡谲之色,冷笑道:“有一件事,如果夫人您做得到,那么秋芸就服您,亲自下跪给您道歉,如何?”
(下)
三夫人究竟会出怎样的难题呢?这一下子,大家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就连侯温也感兴趣地挑了下眉。
左青词见大家都这么感兴趣,也就不推辞了,“如果是在不违背良心道义的范围内,妹妹倒是可以说说看,如果我做不到,免了你下跪赔罪就是。”
“自然不会违背良心道义。”三夫人目光扫了眼亭内的石桌,指着石桌上铺着的那幅刚完成不久的画像,对左忧冷笑道:“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如果姐姐能照着那幅画临摹一遍,与那幅画有七分相似,妹妹便服了。”
左青词往那幅画瞧去,画中人一袭青色长袍,迎着夕阳站在山巅之上,冠带轻束,手中执一卷书……她仔细一看,认出是侯温。意境很足,不过神似形不似,不够写实。
左青词毛笔都没拿过几次,叫她拿狼毫挥毫泼墨,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左青词自问做不到,但是如果是左忧,就有可能做得到吧?毕竟琴棋书画在古代算是正统,官家小姐会也不稀奇。三夫人怎么会出这样一道看似简单的题?
她正纳闷着,却见小玖一直在拼命地拽自己衣袖。
“小姐,不行啊,你不会绘画的。”小玖拼命摇头,叫她不要答应。
左青词忽然想起刚才瞄过的时候,看到了落款处清清楚楚标着秋芸两个字。
怪不得她会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她曾做过左忧的丫鬟,知道左忧不会绘画,所以才会出这个对别人来说很简单的问题。试问,如果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临摹都画不好,又有什么资格服众?更何况是临摹丫鬟的画,一个临摹不像,这要说出去,叫她以后的脸往哪里摆?
秋芸啊秋芸,你打的还真是如意算盘啊,不过我偏偏要叫你的计划落空。想至此,左青词冷冷哼了句,“要本夫人纡尊降贵临摹你的画?秋芸你自问有这个资格吗?”
“难道姐姐您不需要临摹,要自己作画?”她学左青词原先的语气,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噎死左青词。连临摹都做不到,她还想自己作画,真是笑话。
秋芸原本也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自是精通的,不过由于家道中落,为生活所迫,所以才会卖身左府。左忧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怎么受过教育,比起来,秋芸则更像大家小姐。所以在秋芸刻意勾引下,侯温就被她拿下了。
论口才,在谈判桌上占绝对优势的左青词会输给她?只见左青词冲她灿烂一笑,“秋芸你就真的这么看得起自己吗?既然如此,本夫人出个小对联考考你如何?”
秋芸讥诮地瞥了左青词一眼。左忧,在我面前搬弄文采,你还真是找死。她压下眼中的得意,故作冷淡地问道:“什么对联?”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下一联必须包括人和天下三个字。” 左青词咄咄逼人地注视着秋芸。
“这……人……天下……”秋芸咬着唇角,思索了半天,却终究不得其解。侯温也暗自思索,却也得不出答案。
左青词见大家都想不出答案,便淡淡地提示道,“其实这个下联也不难,答案其实就在三夫人身上。”
于是,众人的目光紧紧地围住三夫人,从头到脚,又从下到上,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她的身上,直看得三夫人面红耳赤,满脸恼怒,却又偏生发作不得。
看了半天看不出来,众人的目光又回到左青词身上,侯温便亲自询问出声。
左青词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秋芸,淡淡一笑,“这都看不出来,不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想到秋芸还真是好不要脸,以为自己绘画真的有多好,非逼得人家夫人临摹她的画。又想起刚才左青词要她们往秋芸的身上找,众人无不掩唇低笑起来,直气得秋芸浑身颤抖。
侯温兴味地打量着左青词。这么聪慧的女子,自己怎么就看走了眼呢?可是当初的她明明……这当中有什么玄机么?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左青词见秋芸又要张嘴,便抢先一步,指着那张画,一脸的嫌弃:“其实这画神似而形不似,真要说起来,与老爷最多也才五分像而已。”
“姐姐那您来画呀。”秋芸殷勤地递上笔墨,等着她出丑。
左青词看了眼她手中的狼毫,不屑地挥手,“本夫人不用狼毫都能画得比这更像老爷。”
不用狼毫,还用手指不成?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秋芸更是顺势将笔墨搁下。
左青词见此,微微一笑,拿着一块墨锭吩咐等候在亭外的下人按照她的吩咐将墨锭削成类似笔尖的形状。很快,下人便照她的吩咐将削好的墨锭交给左青词,虽然有些粗糙,不过好在还能用。
“用……这个画?”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画法,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左青词,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在胡闹,等着看她出丑,其中就秋芸。
将那一众莺莺燕燕叫开,独留侯温一人摆着酷酷的姿势。左青词看了一眼光、影、明、暗程度,便拿起墨锭便宣纸上画去。条件很艰苦,没有素描纸,没有橡皮擦,不过她凝神专注,画的非常认真。
她从小就开始学素描,带她的老师就是美院的教授,那个老师一直也夸她有天分,甚至当年高考的时候还极度怂恿她考美院。不过画画只是兴趣,她并不准备将自己全部的心力都专注在一件事情上,所以便拒绝了。上大学乃至工作后,她也并不常动笔了,只是偶尔背着画架出去写写生,也因此笔力退步了不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侯温不耐的眼神中,左青词才缓缓放下墨锭,将画像呈给他。如她所料,侯温看着画中的自己时,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执画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自己就是画家,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优劣。这幅画无所谓意境,但是非常真实,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惟妙惟肖,竟与自己像极,就像是在照镜子。他学画这么久,何曾看过画得如此相像的人物画?一时之间,不由地看傻了。
秋芸见侯温和大家如此反应,挤过去一看,一瞬间,嘴巴张得大大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墨锭硬硬的,用起来极不顺手,怎么可能会画出这样相似的画?她这样想,自然是因为她用习惯了毛笔的缘故。这……大概就是古今之别吧?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秋芸不信地摇头。
“这种画法是谁教你的?”侯温拿着画站了起来,走到左青词面前,目光宓赝潘
总不能告诉他是西洋画法吧?那个秋芸可做过她的贴身丫鬟,她对左忧了解多少,她可没底。
“是我自己琢磨的。”见侯温有些不信,左青词便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自从老爷不来左园后,小忧很伤心,伤心过后就开始琢磨自己为何留不住您。”
她抬头看了侯温一眼,与他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后,便又迅速低下头,搓着衣角:“后来小忧就自个儿琢磨出来了。不怪您冷落小忧,实在是小忧自己不好。老爷您是当朝四大画家之一,眼界自然比一般人要高很多,小忧身为您的妻子,却连绘画都不懂,也难怪您看不上眼。
“但是水墨画小忧的确没有天分,知道再怎么练习也追不上您,有一次拿着墨锭玩,便玩出了这个新奇的画法。”左青词老早就想好了这一套俘虏侯温的说辞。
“你说的都是真的?”侯温脸上有一丝动容。没想到在自己这么对她之后,她还心心念念一心想着自己,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侯温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老爷您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世上有别的人用这个方法作画?”左青词问得理直气壮。
“那倒是没有。”侯温又信了左青词几分,爱怜地握住她的手,“不过画到这么相似的程度,真的很不容易。”
刚才那套说辞果然起作用了。左青词暗中好笑,再接再厉地演着:“如果画的是别人,定然不会画的这么相像的。”
“这是为何?”
果然上钩了。左青词低垂着头,憋气憋到脸红脖子粗了才细声细气地嘟哝了一句。
“夫人能否再说一遍,为夫没有听清楚。”侯温暧昧地靠近她,热气呵到她颈间,差点让左青词全身起鸡皮疙瘩。不过左姑娘演戏很有职业道德,虽然心中厌恶的要死,但是脸上却依旧娇羞一片,只见她撒娇地跺了跺脚,鼓足勇气,视线对着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语气说道:“因为老爷就住在小忧的心里,小忧天天想你,想得多了,自然就画得像了。”
左青词演技绝佳,谎话连篇,在现代拿肉麻当有趣玩习惯了的。但是侯温不一样,的确,他流连花丛什么样的女人见过?但是这么□□裸表现爱慕之情地却绝无仅有。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就跳快了一拍,看左青词的目光越来越炽热……
“哎哟――”一道不适宜的痛呼声在这一刻响起。果然是不甘寂寞的三夫人,只见她捧着腹部,皱着眉头,满脸的痛苦之色。
“怎么了?要不要紧?”因着她腹中的胎儿,侯温不得不回身照看她。
“肚子一抽一抽地疼。”三夫人美眸中满是痛苦之色。
看那腹部,大概是五六个月的样子。一抽一抽地痛?别是肚子里的孩子在踢吧?装挺像的。左青词瞥嘴。
“定是刚才吃多了生冷的东西。明知道怀着孩子还这么不忌口,以后不要再吃这么多了。”侯温神色有一丝不耐,说着拉了左青词便要离开。
在今天之前,只要自己有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老爷就很紧张,何曾这么训斥过她?秋芸越想越委屈,眼中渐渐渗出了泪水,抬头怨毒地瞪了左青词一眼。
被侯温拉着手的左青词浑身不自在,她微微挣脱出来,目光对上侯温疑惑的神色,“善解人意”地将他往三夫人身边推了推,说道:“老爷您还是陪着妹妹吧。她腹中怀着胎儿,如果有点闪失就不好了。小忧久病初愈,出来这么久也有些乏了,这就先回去了。”
说完,左青词也不等侯温有没有答应,拉着小玖转身就走了。看在今天初战告捷的份上,就免了三夫人那一跪吧。
她留下侯温,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不喜欢跟他有肢体接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一来可以在侯温面前显示她的大度,二来三夫人刻意缠着他定然会惹他不悦,这样不用她刻意破坏,三夫人的苦日子也指日可待了,三来么,得不到他总会记挂着心痒痒,对自己定然更上心了。
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等帮左忧报完仇之后,她便可以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