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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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他慢吞吞地坐起来,随即吃惊道:“这不是我们昨天休息的地方吗?鬼打墙?”

印玄道:“不,这的确是另一个地方。”

阿宝看向四周,指着那堆昨天烧过的树枝道:“看,那不是我们昨天用剩下的。”

老鬼拿起其中一个树枝,将柴堆拨开道:“你觉得还是吗?”

阿宝观察了下,“咦?石头上没有火烧过的痕迹。”

老鬼道:“有人故布疑阵,却没什么常识。”

阿宝道:“什么意思?我不懂。怎么会有两座一模一样的山,这不符合常理!”

印玄拿出那张地图和复印件给他。

阿宝疑惑地接过来,然后凑到火堆边上看,“有什么不同吗?咦,复印件比地图清晰?”

印玄道:“曹炅一定觉得地图不够清晰,所以先将地图扫描进电脑,通过电脑技术修改得更加清晰后,再打印出来,可是这张地图最宝贵的就是上面的不清晰。”

阿宝想了想,将地图翻来覆去用各个角度看着,终于发现当月光扫到地图时,将地图拿到鼻子的高度,能看到几个银亮的字。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阿宝伸出手指,指着上面的一座山,“大镜山?”他目光往昨天的那座山看去,“小镜山?”

印玄道:“这是两座有感应的山。”

阿宝道:“感应?双胞胎?”

“传闻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孪生神仙,大的叫大镜仙,小的叫小镜仙。他们每日同食同宿,感情非常好。后来,大镜仙爱上了一位仙女,慢慢疏远了小镜仙,小镜仙伤心成疾,竟散尽仙元死在家中。小镜仙死的那天,大镜仙心痛如绞,他知道弟弟出了事,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发现了小镜仙的尸体。悲痛欲绝的大镜仙为了让自己和弟弟永远在一起,把双方的心挖出来互相交换。当心放入彼此胸膛的那一刻,他们变成了两座山。这就是大镜山和小镜山的由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老鬼感慨道。

阿宝道:“呃,像这种用月光照着才能看到字的地名不是应该很神秘吗?你怎么知道它们的传说?”

老鬼道:“《山川奇闻录》提过,但没有人知道在哪里,所以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

阿宝道:“这大镜山和小镜山还真是心有灵犀,连我们烧的柴火都能照搬。”

印玄道:“大镜山和小镜山只是生长的树木花草地形一模一样,人为的东西不在其列。”

阿宝道:“那树枝……我们被人盯上了?非”凡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之后才发现真的有大镜山……那个那个,z

鬼煞村(三)

老鬼道:“也许不是人。对方是故意利用大镜山和小镜山相似的地形造成鬼打墙的假象,想要击溃我们的心理防线。”

阿宝道:“不怕,我们这边也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作为御鬼派传人,最不缺的就是不是人。

印玄道:“很精神?把息影符画一遍。”

阿宝飞速地钻进睡袋里装死。这两天爬山的运动量加起来几乎等于他去年总量,大大超出他每日的承载量,所以他一躺下,就真的睡死了过去。

夜风夹杂林间寒气,如无数根针,刺着眼皮。

即使累得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阿宝还是被冻醒了。

火堆灭了。

树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艰难地捂了捂脸颊,然后听到了歌声。

并不是所有的夜半歌声都是恐怖的,至少他听到的这个就很美妙,好似流畅优美的钢琴曲,每个字都脆生生的,却又听不清唱了什么。

阿宝揉了揉眼睛,然后将头埋进睡袋。

歌声渐渐近了,那是少女的情歌,诉说着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的爱慕。

阿宝缩起腿,然后忍无可忍地一蹬,对着歌声的方向怒吼道:“有完没完了?知道这里收不到手机信号打不了110所以肆无忌惮不怕警察找上门是吧?大半夜唱个催眠曲也就算了,你唱情歌这不摆明着叫|春吗?我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雄性,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

吼声回荡在树木与树木之间,很快被黑暗吞没,但那歌声也跟着消失了。

阿宝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凑在他眼前三厘米处,与他面对面地躺着。

看惯了同花顺瞪眼珠子,突然看到同样瞪出眼珠子的脸,阿宝发现自己只是心跳稍稍加速,并没有惊恐到昏过去。他的手在袖子和口袋里摸索着,但摸了很久都没有摸到装得满满的符纸。

他又将手伸进了胸口。

三元、四喜、同花顺都不见了。

他突然松了口气,轻声道:“梦魇?”

面对面的人咧嘴一笑,露出血淋淋的牙齿,然后伸出舌头朝他舔过来。

……

就算是噩梦也太下限了!

“祖师爷!”他喊完,迅速朝另一边拼命翻滚,然后……后脑勺撞到了一棵树的树干上。

……

明明是做梦,为什么痛得这么真实?

阿宝想抬手,发现手臂比刚才重了很多,试了两次才将手伸出来。他一边揉后脑勺,一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柴堆上的火正随着风而摇摆着。

老鬼坐在火堆旁添加树枝,印玄手持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透明小玻璃瓶站在边上,拔开瓶塞,将液体缓缓倒入火堆中。

火吱吱地响起来,随即飘散开一股类似于香水的清雅淡香。

阿宝揉完后脑勺,用搓了搓双手捂脸,“这是什么?”

“宁神水。”印玄收起瓶子坐下,“过来。”

阿宝看看彼此的距离,慢吞吞地挪动了□体,最终还是选择了滚动,一点点地滚到了印玄边上。“梦魇呢?”

印玄道:“走了。”

眼前不断闪过那张狰狞面孔的阿宝悲愤道:“为什么你们都没事?他到底看中我什么?”

老鬼道:“我可以不睡觉。”

印玄道:“等你修为与我相若,自然不会被这些妖孽入侵。”

老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宝道:“照例说,丁家人不该这么容易受妖孽入侵才是。”

阿宝哼哼唧唧地按着后脑勺叫痛。

“不过你竟然自己从梦魇手中挣脱了出来,真令人意外。”老鬼道。

阿宝道:“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可怕了。”

印玄道:“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阿宝将梦境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形容那张脸时,他用的形容词极为丰富,恨不得让老鬼和印玄也感同身受一下。

“那不是梦魇。”印玄道,“那是你的心魔。歌声是,脸也是。”

阿宝张大嘴巴。

印玄道:“你认识的人中有谁唱歌很好听?”

阿宝垂眸想了想,震惊道:“好像只有我自己。”

印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说明你潜意识想当个女人。”

“……”阿宝认真地问道,“祖师爷,有没有什么符咒是专门用来对付梦魇的?”

印玄道:“噬梦符。”

阿宝道:“专门吞噬梦魇?”

“专门吞噬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印玄道,“用的多了,梦中相关的人和事就会慢慢不记得。”

阿宝吃惊道:“这不等于抹杀了一个人的记忆?”很多人做梦都会做到和自己有关的事,正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是吞噬梦境相关,到最后那个记得的人和事就会越来越少。

印玄道:“到最后,那个人就不会再做梦,自然也不会遇到梦魇。”

阿宝道:“听起来好象是自己比较吃亏。”

“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如一死百了。”

印玄道:“鬼魂会投胎的。”

“……”阿宝看着印玄那张不断跳跃着火光的脸庞,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省的被梦魇缠得生不如死。

印玄满意地笑笑,“睡吧。”

阿宝心有余悸地咬着睡袋。

“有宁神水在,它不会再来了。”印玄道。

阿宝小声道:“这个哪里有卖?是不是一直用这个就不用怕梦魇了?”那也就不用辛苦修炼了吧?才下来的决心在捷径面前毫无骨气地动摇了。

印玄冷笑道:“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亲自捉几百个梦魇来闯关的。”

阿宝:“……”在祖师爷面前,梦魇实在弱爆了!

好不容易又熬了一夜过去,阿宝起来发现身体没像昨天起来那么疲倦了。他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看向老鬼,“过了大镜山小镜山,就应该到怨女石了吧?这个有没有什么典故?”他现在视他为百科全书。

老鬼道:“这怨女石的由来还和大镜山小镜山有些关系。传说,那位与大镜仙情投意合的仙女知道大镜仙变成了一座山之后,日日以泪洗面。她难以忘怀他们过去美好的时光,经常来到大镜山前诉说对他的思念,希望有一天能够感动大镜山。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大镜山始终不为所动。仙女绝望了,但她又舍不得离开大镜山,于是在大镜山边上化作了怨女石。传说怨女石每日早晚都会留出血色的水来,就像一滴滴泣诉的血泪,人若是喝了这红色的水就会沾染怨女的怨气,话说杀人魔头。”

“……好狗血的故事。”阿宝道。

老鬼道:“如果大镜山和小镜山是真的,那么怨女石很可能也是真的。”

阿宝道:“从现在开始,我只喝透明的水。”

他的话很快面临严峻的考验。

翻过大镜山,他们面前出现一大片西瓜地。一个个又大又圆又绿的西瓜出现在面前,任君采拮的模样。

阿宝吞了口口水道:“西瓜没有榨汁,是用来吃的,不算喝的行列。”

印玄见他一步步挪到西瓜田边上,不疾不徐道:“西瓜里面是红色的。”

阿宝弯腰的动作一顿。

“流出来的汁也是红色的。”

阿宝的腰已经直起来了,但眼睛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脚边那只碧绿色的西瓜,“传说不一定是真的。吃了就变成杀人魔头听起来不太可信啊。”天天吃压缩饼干和水的他实在很渴望第三种选择啊!

印玄微笑道:“你可以亲自验证一下,我也很好奇传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宝在**和安全之间挣扎了下,艰难地挪开了渴望的目光。

翻山之后就不见的老鬼突然冒出来道:“没有路。”

阿宝道:“地图上标的是这个方向啊。”

印玄道:“从西瓜地中间穿过去。”

老鬼道:“我先试试。”

“等等。”印玄抬手制止他。

阿宝起先不知道他等什么,但很快就知道了,西瓜地里正不断地发出爆裂声。西瓜像熟透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喷溅出鲜红的汁水。可他这次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一只西瓜爆裂开或许会勾起人的食欲,但是成千上万只西瓜爆裂开只会勾起人的惊惧。

印玄嘴角一勾,道:“仙女么。”

老鬼看向印玄道:“主人?”

印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令牌半举着。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阴沉下来,闪电不断划过长空,随即是轰隆隆的雷声。

鬼煞村(四)

西瓜地发出风吹瓜叶的沙沙声,不时被掩盖在阵阵雷声下。风越刮越疾,沙沙声越来越响亮。

阿宝看着印玄的白发从悠悠然晃动到喇喇作响,非常识趣地退后几步。

一道黄光自印玄握令牌的掌中亮起。

大地为之一震。

阿宝暗暗咋舌。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正想着,怀里的三元四喜同花顺无论沉睡的不沉睡的竟然都跑了出来。

不但他们,连一直被印玄收在袖子里匣子也自个儿翻滚了出来。阿宝听到匣子里面传来一丝极轻的呜咽声,若有似无,他想听得再真切一点,却被雷声风声一起压了过去。

印玄手里的令牌突然一涨,竟变成一杆旗帜,旗帜上面绣着的像是甲骨文又像是图腾,阿宝逆风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神鬼听令!”印玄的声音如利剑一般撕裂所有嘈杂,雷电渐止风渐歇,唯独天依旧阴沉沉的。

老鬼三元四喜同花顺两腿一屈,匍匐在地。

阿宝看得出并不是他们想跪的,而是那面旗帜传出的威压让他们不得不跪。至于他为什么会感受到威压……因为他也被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想到数百年后,我竟还有幸遇到呼神唤鬼盘古令重现于世。”清朗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镜仙小镜仙前来拜令。”

话音刚落,就看到山上跳下来两棵树。

……

这就是大镜仙和小镜仙?

阿宝嘴角一抽。这明明应该叫大树仙小树仙吧?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大镜仙道:“我们肉身已失,只能用山上之物存身。”

阿宝仔细观察两棵树,“这两棵树一模一样。”

大镜仙道:“我们是同卵兄弟,自然什么都是一样的。”

阿宝察觉小镜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笑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两兄弟一个新闻发布人。

印玄凝眉:“怨女何在?”

大镜仙沉默半晌才道:“她以毒血杀人,已经失去做神仙的资格,沦落成妖。呼神唤鬼盘古令对她无用。”

“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突然从西瓜地里冒出来,随即,大片大片的西瓜藤疯狂地舞动起来,慢慢结成一个巨大而精致的藤蔓台,将一块脑袋大小的血红石头托了起来。

怨女石叫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吗?”

大镜仙不理她,兀自对印玄道:“你若想过西瓜地,最好以油火攻。若是无油,我可供山上柴火助燃。”

不等印玄回答,怨女石已经叫起来,“烧我,我陪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想要烧我?!丧心病狂如你,简直世所罕见!你有今日都是报应。可惜啊,无论你如何自欺欺人,小镜仙都已经死了,再也不回不来了。”

阿宝一愣,眼睛朝大镜仙身后那棵一直没开口的小镜仙望去。

大镜仙平静道:“你疯了。”

怨女石道:“疯的是你!是你不肯接受现实,对神仙来说,散尽仙元如同凡人魂飞魄散,必死无疑。什么大镜山小镜山,那都是你的分|身!你将自己仙元分成两半,一座当自己,一座当小镜仙,因此这两座山变得一模一样。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我。”

大镜仙道:“他没死,他一直在我身边。”

怨女石狂吼:“死了!”

“没死。”

“死了!”

“没……”

“……”

阿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抬头问印玄道:“他们还要吵多久?”

印玄刚一皱眉,怨女石又大叫起来,“你以为假装听号令便可掩盖你也沦落成妖之事?哈哈哈,不错,我在此毒害路人,仙格尽毁,可你又好得到那里去?你以为我不知天庭数度征召都被你拒绝,如今你和我一样被天庭除名,沦落成妖,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濛”濛

阿宝叹气道:“你知道全世界多少人口,能当上神仙得有多不容易啊。你们俩居然说辞职不干就辞职不干了,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怨女石道:“你没听过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吗?我不甘心我堂堂灵石仙子竟然比不过一面普普通通的凡镜。”

大镜仙道:“他不是镜子,他是我的弟弟。”

怨女石道:“什么孪生弟弟。不过是你得道升仙时顺道照到的凡镜。镜子最大的特色便是可照出别人的模样,所以他才与你生得一般模样,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混个下仙当当,如何能与你我相比?散尽仙元算他识趣。”

大镜仙道:“他的仙元我已集齐,无须多久,便能让他复生。”

怨女石冷嘲道:“痴人说梦,你别忘了,你还缺最重要的一味。”

大镜仙所在的树突然朝印玄的方向抖了抖树枝,“怨女所言属实。我的确已是妖魔之躯,但你若是有任何用得上之处,只管开口,我定竭尽所能,不负所望。”

印玄道:“你的条件是最后一味药?”

树突然倒了下去,一抹灰白色的身影从树干中走了出来,白肤黑发,容颜出众,即使站在印玄面前也毫不逊色。大镜仙道:“不敢相瞒,我原打算接近你讨好你,伺机定下契约,以获助力。可如今有了怨女从中作梗,只怕是不成的了。我虽然不再是神仙,但仙力仍在,你有何愿望只管说来。只是愿望达成之后,请一定助我拿到那最后一味药。”

阿宝道:“最后一味药是什么?”

大镜仙道:“心。”

阿宝道:“鸡心鸭心还是猪心?”

怨女冷笑道:“仙元本收于心中,散尽仙元之后,心瞬间枯萎,即便他拿出自己的心也无法重新为凡镜凝聚仙元,何况那些俗物。他要的心当然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心。”

阿宝道:“七窍玲珑心?”

大镜仙看着印玄,缓缓道:“善德世家后人的心。”

怨女哈哈大笑道:“众人皆知善德世家世代行善,虽受上天宠爱,可世世代代一脉单传,要拿走他们的心比登天还难。”

印玄道:“你为何不去?”

大镜仙道:“善德世家不是神仙却胜似神仙,有神灵庇佑,妖魔难以近身。”

怨女道:“我若是你,一定会拒绝他。杀了善德世家后人,上天必降天惩!”

大镜仙紧张地看着印玄,一脸的期待与渴望。

印玄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先莫要拒绝。”大镜仙道,“你既手持呼神唤鬼盘古令,想必是鬼神宗后人。我曾听一位鬼神宗传人说起他一生宏愿,你若是能帮我拿到善德之心,我便竭尽全力帮贵派完成此宏愿。”

印玄道:“他是他,我是我。他的宏愿未必是我的。”

大镜仙道:“难道你不想诛杀尚羽?”

“尚羽?”怨女吃惊道,“你疯了,你要杀尚羽?”

大镜仙望着印玄,一字一顿道:“只要你能帮我打成心愿,我便能为你完成宏愿,绝无虚言。”

印玄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

大镜仙的神情越来越轻松,对方迟疑的时间越长就说明他越挣扎越心动。

印玄道:“多谢,不必。”

“为何?”大镜仙不甘心地喊起来。

印玄道:“既是宏愿,便该由我自己完成!”

“哈哈哈哈……”怨女石大笑起来,“说得好,冲着你这番话,我虽不是神鬼,也愿意听你号令一次,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力所能及之内,必帮你打成心愿,无需任何代价。”

印玄道:“我要去鬼煞村。”

鬼煞村(五)

怨女石笑容僵住,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大镜仙。

大镜仙道:“去鬼煞村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无尽海,又被称为鬼神尽头,鬼神葬身无数,是死路。另一条叫索魂道,也就是唯一一条活路。”

阿宝道:“我师父走的是哪一条?”

大镜仙道:“你师父是谁?”

“他司马清苦,大概这么高的个,乍一看贼眉鼠眼,仔细看还挺清秀的。他和我师叔一道来,我师叔这么高,比我师父显老一点儿,但长得很正直。”

大镜仙道:“一个穿大褂一个穿衬衫吗?”

阿宝眼睛一亮道:“是。”

大镜仙道:“他们走的是索魂道,还是我亲自帮他们开启的门。”

阿宝终于知道为什么怨女石的表情这么尴尬,敢情大镜仙是索魂道的守门人?

印玄对大镜仙眼中闪过的精光视而不见,淡然道:“门在何处?”

大镜仙道:“山中。”

“指路。”

大镜仙道:“你知道我的条件。”

“啊。”阿宝叫道,“你会找我们谈条件就说明你没有和我师父师叔达成协议。”

大镜仙道:“善德世家受神灵庇佑,杀之难如登天,非寻常之力所能及。那二人是有些修为,但还差太远。”

阿宝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师父和师叔没有和你达成任何协议就进了索魂道,就说明其实不必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也可以找到索魂道的门。既然如此,干嘛还要答应你那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大镜仙道:“既然如此,你们自便。”他甩袖而去,灰影渐渐消失在林深处。

印玄口中默念咒语,旗帜缩成令牌大小,又被他收回怀中。

原本被压制得不能动弹的老鬼等鬼使这才站起身来。

阿宝向老鬼伸手道:“地图,问题一定出在地图上。”

三元的神情十分奇怪,看着阿宝欲言又止。

阿宝专心看着地图,倒没注意他的神色,“咦,箭头的方向的确是这么指的呀。”

印玄突然从袖中拿出曹炅第一次给他的那张复印件,递给阿宝。

阿宝拿过来才看了一眼,就发出咦的声音,再对比原图,就低咒了一句:“坑爹!”

原图上除了大箭头之外,其实还有极小极细的小箭头,只是他们看到大箭头之后习惯性地忽略了而已。但那复印件上却把大箭头都抹了去,看图的人自然会去寻找那细小的小箭头。

“这原图是哪来坑人的吧?”阿宝郁闷,若跟着小箭头走,他们就不会来到西瓜地前,也不会遇到怨女石,印玄更不会为了过关而拿出呼神唤鬼盘古令,也就没有大镜仙跑出来谈条件了。

看看,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就因为看图不仔细闹出多少不必要的风波。

老鬼也看出两张图的不同之处,道:“如此看来,曹氏后人对鬼煞村倒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不清楚就不会故意把那个大箭头修掉了。

印玄道:“走吧。”

阿宝道:“就这样走?”

印玄转头看他。

阿宝指着怨女石。

怨女石道:“索魂道是他的地盘,我无能为力。”

阿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美女一言,快马十七八鞭。你既然许诺了就不能反悔。”

女人被称赞总是高兴的,哪怕她现在看上去只是一块石头,“巧言令色,一块石头,如何看得出美丑?”

阿宝道:“这么漂亮的石头怎么能与那些普通石头相比?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女娲补天的五彩石才能像您这么漂亮了。”

“你说来说去不过想要我帮忙而已。”怨女石道,“但此事我的确爱莫能助。不但索魂道的出口在大镜山上,而且有一半道路就在大镜山山腹。大镜仙向来任性妄为,为了拿到善德世家后人的心复活小镜仙,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阿宝道:“那无尽海怎么样?”

怨女石道:“它既然被成为鬼神尽头,你觉得如何?”

阿宝道:“有没有第三条路?”

他原本只是无奈地随口一问,谁知怨女石竟然真的点头道:“传说是有的,但谁都不知道在哪里。有谣传说在昆仑之巅,也有谣传说直通瑶池,更有谣传……”

“我们说点正经的吧。”阿宝压低声音道,“大镜仙有没有什么弱点软肋什么的?”

“有。”怨女石道,“小镜仙。”

“……”死的死了,就算有也用不上啊。阿宝叹气。

怨女石大概一直没帮上忙,心里很过意不去,又道:“此事我帮不上忙,便当我欠你们一次,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帮忙。”石头闪烁了下,一条西瓜藤突然从地里钻出来,卷着一个葫芦送到他们面前。

阿宝接过来,“这是什么?”

“西瓜汁。”

“……”阿宝想起怨女石的传说,一边咽口水一边摆手道,“我不渴。”

怨女石道:“这些水若是直接饮用的确会导致人神经错乱狂性大发,但敷在伤口上可止血。你们既然要去索魂道,还是备一些的好。”

阿宝暗道好东西,立刻塞进老鬼手里。

怨女石道:“相识一场,有一言相劝,鬼煞村煞气极重,神仙难近,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莫去的好。”她顿了顿又道,“唉,但忠言逆耳,又有几人入耳?也罢,我便再多说一眼。大镜仙在天庭乃是上仙,仙法高深,堕落成妖之后终日专研起死回生之术,所学庞杂,如今的他,只怕对上尚羽也有一战之力。你们切莫小觑。”

阿宝道:“他这么强,为什么不抓两个妖怪使唤?”

怨女石道:“天下岂有尽善尽美之事?他虽妖力高强,却从此被天庭下了禁令,不得离开大镜山半步,连小镜山都涉足不得,如何去找妖怪使唤?”

阿宝道:“该。”

“但在大镜山范围之内,他可呼风唤雨,尤其,他乃镜仙,最擅长的便是镜子的本事。言尽于此,望你们好自为之。”

辞别怨女石,他们顺着复印件上的小箭头重新走回头路。

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不早,即使印玄收回了呼神唤鬼盘古令,天色还是渐渐阴沉下来。

“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阿宝忍不住捶了捶肩膀。

印玄道:“到了。”

地图上写着一个极小的门字,他们面前的山壁虽然被藤蔓遮掩,但字的轮廓借着来不及下山的落日还能隐约看到。

阿宝走到山壁前,想要扯开藤蔓,却被藤蔓弹开数步。他捂着被弹到的下巴,拿出一把定身符威胁道:“信不信我罚你们一辈子不能动?非”凡

印玄道:“你的符没有这么长的有效期。”

阿宝:“……”这年头不但猪一样的队友靠不住,神一样的队友也一样靠不住啊。

印玄道:“你若执意如此,我只有以火烧山了。”

“你只管烧便是。”随着大镜仙的话音,藤蔓挑衅地扬了扬。

“烧小镜山。”印玄缓缓道。

所有的藤蔓齐齐抖起来。

阿宝站在山上,能感觉到整座山都在震动。

“你们真的想进去?”大镜仙平静的声音在这样阴森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危险。

印玄道:“开门。”

大镜仙朗声长笑,笑声停下时,那山壁竟然像一道被踹飞的门,慢慢地像后倒了下去。

里面并不是阿宝想象的漆黑一片,还是闪烁着满洞的星光——这是较为浪漫的形容,其实阿宝更想说的是,里面闪烁着一团团看上去和野兽眼睛差不多的小火苗,而且悬浮在半空中,埋藏在深处。

光看着,就能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印玄正要走,被阿宝抓住袖子,“祖师爷,你真的要进去?”

“你可以留下来。”印玄道。

阿宝:“……”留下来才是真的任人宰割吧。他认命地抬步,却被三元挡住了去路,“不要去。”

鬼煞村(六)

“这是我的心声。”阿宝偷偷瞄着印玄。

印玄抬起手臂,作势要将他的手甩开。

阿宝手指立刻紧了紧,道:“但是师父和师叔还在里面,他们两位老人家年纪都不小了,心脏肯定不能和当年相比,为了让他们少担惊受怕一点,我们还是进去吧。”

三元道:“里面很危险。”

阿宝道:“有祖师爷在,他顶得住。”

三元的眉毛上像是有两座大山,压着眼睑,看的阿宝差点掏出两根牙签帮他撑上去。

“你知道什么?”印玄问。

三元犹豫道:“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但是,那里很危险。”

阿宝道:“那里是哪里?”

三元道:“一个村子,充满阴气怨气和煞气的村子。”

阿宝道:“什么村?”

“不知道。”三元皱着眉,显然不愿再想起当时的经历。

“你是不是在那里变成厉鬼的?”老鬼问。

三元缓缓地点了点头。

印玄道:“不管是不是,我都非去不可。”

三元看着他眼底的坚持,又转头看向阿宝。

“师父和师叔还陷在里面。”阿宝顿了顿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我可以和你解除契约。”御鬼师与鬼使的契约在御鬼师同意下是可以立即接触的。

三元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如果那里真的是……你们一定要听我的。”他抿着嘴唇,在阿宝看来,满是悲壮之色。

印玄道:“我会斟酌。”

三元重新钻回阿宝的怀里。

“啊!”阿宝指着那道倒下的门,在他们说话间,那道门又慢慢地竖起来。他正想告诉印玄,却被人拎着皮带提了起来,用一眨眼的工夫飞进了门里。

的确是飞,因为他全程和地面呈水平线。

轰。

门重新闭上。

黑暗中传来拉链声,过了会儿,手电筒亮起。老鬼将手电筒塞给阿宝。

阿宝正在重新调整皮带和裤子的关系,好半晌才接过来,顺带照了照在灯光下半透明的老鬼,“这个手电筒能用多久?”

老鬼道:“我带了二十节电池。”

“……我一直以为包里装的都是我的食物和水。”阿宝道。

老鬼沉吟道:“我会减量的。”

阿宝:“……”人在学会开口之前先学会闭嘴是有道理的。

握着手电筒往里走,阿宝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山洞很潮湿,能够听到细微的水珠滴落声,地面凹凸不平,阿宝不得不确定一只脚放平稳之后才抬起另一只脚。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速度一定会让印玄不耐烦,甚至再飞一段,他也已经调整了皮带的松紧度,但印玄这次竟然很耐心地跟在他后面,一句怨言都没有——当然,就算说也不会是怨言。

“咦,分岔路?”阿宝用电筒扫了扫左边和右边,“走哪一条?”

印玄掏出地图。

地图画得很简陋,进山洞后的标志虽然有,却是简化版的,全程只有三个符号,却不是方向。

老鬼道:“会不会是陷阱?”曹炅的表现就很奇怪,既然知道两份地图不同为什么不提醒他们?难道又是什么考验?

阿宝极有危险意识地问道:“什么陷阱?”

老鬼道:“尚羽的陷阱。”

阿宝道:“你是说,曹炅是尚羽的手下,他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所以故意设下了这个陷阱,先用师父和师叔为诱饵,然后骗我们上当。啊,真是太卑鄙了。”

“不会。”印玄否定,“他不会这样做的。”

阿宝道:“没想到尚羽还是这么正直的人啊。祖师爷,你会不会太高看他了?”

印玄道:“他暂时对对付我们没什么兴趣。”

阿宝:“……这种兴趣要保持。”

他们最终选择了左边。因为右边是小镜山的方向。

“对了,我们之前不是看到很多一团团小小亮亮像火光一样的东西吗?为什么进来后就不见� �?”阿宝问道。

老鬼道:“这说明它们会动。”

“听起来一定都不可爱。”

老鬼道:“难道你喜欢我说它们停在你脑袋上一动不动?”

阿宝道:“我们这样算不算窝里反?”他刚说完,就看到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火光从里面飞快地扑出来。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乃至于阿宝根本来不及有任何举措就用手电筒照到了它们的真面目。

这是什么?

阿宝手臂僵硬得抬不动。

一只巨大的浑身都是火洞的怪物?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只有无数个像被拳头打穿的洞,洞里是熊熊烈火,隔着五六米他就能感觉到洞中火穿出来的热气。

印玄盯着它,手扯着阿宝的皮带。

老鬼识趣地钻进他的袖子里。

怪物慢慢地转着身,就像炮弹发射前调整着位置。

阿宝瞪大眼睛,嘴里猛然吼出一句:“跑!”

其实不等他开口,印玄已经带着他疾速往后掠去。数不清的火龙从怪物的洞中喷射出来。阿宝甚至觉得它们就离自己两三厘米,只要自己的鼻子再高一点就能被烧着。可是恐惧中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火龙在射出数十米之后终于弹了回去,那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山洞又恢复了黑暗。

阿宝心头怦怦直跳,身上冷汗直冒,闭上眼睛,满是绿光晃动。

印玄将他放下。

阿宝一手扶着山壁才能站直,喘了好半天的气才道:“我们其实在玩真人魂斗罗吧?”

老鬼从印玄袖子里钻出来,皱眉道:“要是潘喆也遇到它……”凶多吉少。他担忧不已。

阿宝挥手道:“放心吧。他是吉庆派掌门,随便占个卦就能避免那条路。”

印玄道:“司马清苦和龚久能过吗?”

阿宝道:“他们还跑不过我。”

四喜突然从他的胸口钻出来,道:“这会不会是那个大镜仙搞的鬼?”

阿宝一怔,差点忘了这茬。

老鬼警惕起来道:“他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那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阿宝用手电筒四下照着,和刚进来的那段路没什么区别,看上去正常得不得了。

印玄道:“走走看。”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让阿宝走在前面,而是从他手中接过手电筒,一手拉着他,先往前走去。

阿宝欣慰地想:祖师爷果然可靠。这就是名校的好处啊,不但师资力量雄厚,而且很有责任心,明明气死了师父却对省略孙这么照顾。

他喜滋滋地想着,一时没留意脚下的路,不小心往前一扑。

印玄适时地松开手,任他摔了个狗吃屎。

“……”他要收回之前的所有表扬!阿宝捂着下巴,可怜兮兮地站起来,印玄正拿着手电筒照着前方发怔。

“祖师爷?”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面镜子,他看到了自己,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明明同一张脸,可那个丁瑰宝却笑得张扬又狂傲。

镜子里的丁瑰宝看着他,然后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阿宝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啊。”丁瑰宝玩味地看着他。

阿宝道:“你会说话?”

丁瑰宝道:“你不是哑巴,我当然也不是哑巴。”

阿宝道:“这是大镜仙的妖法?”

“的确是妖法,但我是真实的。”丁瑰宝抓住他的下巴,阿宝痛得嘶得叫了一声。丁瑰宝失望地摇头道:“你这么没用,怎么能做我呢?”

阿宝道:“你摔成这样试试看,看会不会痛。”

丁瑰宝道:“我连地狱烈火都踩过,有什么可怕的。非”凡

阿宝嘿嘿冷笑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我的脚底又白又嫩,一点疤痕都没有,怎么可能踩过地狱烈火?而且如果你是我的话,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丁瑰宝笑道:“因为你是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阿宝骂完才撇嘴道,“我才不要这么幼稚地和你一般见识,反正你才是宇宙无敌超级大笨蛋。”

丁瑰宝道:“好吧,聪明人,你不打算救师父和师叔了吗?”

阿宝道:“救啊。有祖师爷在,一定能救出来的。”

“你不觉得依靠别人很没出息?”丁瑰宝看着他,神情说不上来是赞同还是反对。

阿宝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分工不同吗?有的人生来就是当救世主的,也有人生来就是拖延人类发展进程的。”

丁瑰宝看着他,突然笑出声,“其实这样的我也挺可爱的。”

“什么叫做这样的我?”

丁瑰宝把手伸出来。

“打手心?……不要。”阿宝把手藏在身后。

“刚才谁说不要这么幼稚的?”他问。

阿宝道:“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丁瑰宝叹气,将他的手硬抓过来,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他手心飞快地划下一道符。

阿宝惊恐地想要缩手,丁瑰宝却抓着他的手朝自己身上一拍。阿宝手心光芒一闪,然后丁瑰宝就不见了。他望着镜子,镜中的自己也在望着他,脸上同样惊色未退。

鬼煞村(七)

阿宝轻轻地摇摆了下脑袋,里面的丁瑰宝也摇动着。

阿宝抬手,他也抬手,然后阿宝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丁瑰宝手心中央残留着那张符的淡淡痕迹。

刚才不是错觉?真的有另一个丁瑰宝跑出来在他手上画了个符,然后抓着他的手拍了自己一下,不见了?他出来做什么?难道纯打招呼?

阿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面镜子总算恢复正常了。

……

两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了。这面镜子怎么会正常呢?正常的镜子怎么可能选择性地照人?

阿宝看看镜子又看看站在身边的印玄。

明明印玄也对着镜子,可是镜子上并没有出现他的身影,连手电筒的光都没有。

他转头找老鬼商量,发现身后黑漆漆的,老鬼并不在,整个山洞似乎只剩下不停扭动脑袋的自己和傻站在原地的印玄。“……祖师爷?”他轻轻地扯了下印玄的袖子。

印玄眉头一抖。

阿宝下意识地跳开,手开始往怀里掏,“三元四喜同花顺……”

但三元四喜和同花顺死活不肯出来。

“外面……难受……”四喜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憋出来,又像是睡觉睡了一半被人打扰,含含糊糊吐出来的,咬字不清。

阿宝飞快地描述了一遍现在的情况。

三元道:“小……心!”他咬字倒是比四喜清晰多了,但是对阿宝来说,这个建议真是……一点建议性都没有。

印玄右脚突然向前挪出小半步。

“祖师爷?”阿宝惊喜地叫起来。

随即,印玄抬手甩出一掌。

阿宝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一阵强风朝镜子袭去,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无踪无影。

难道祖师爷和自己一样,也遇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而且打起来了?

阿宝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脚跟和后背先后抵住了山壁。冷冰冰的洞中水从石缝中漏出来,滴入他的领子,沿着背部线条一路滑至腰部。

他冻得一个激灵弹起来,随即听到大镜仙道:“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们可后悔?”

“后悔什么?”阿宝难受地抖了抖衣服。

“后悔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不,对这件事我永不后悔。”阿宝顿了顿道,“我只后悔没有带几捆炸药来把山洞炸开。”

大镜仙哼哼冷笑道:“我好歹也曾是天庭上仙,你以为那些炸药能奈我何?”

阿宝道:“好吧,我改变主意了,早知道我应该炸掉小镜山。”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试图激怒我吗?”大镜仙知道他的话难以兑现,并没有较真,“如果你能说服你的祖师爷妥协,我就放你们离开索魂道。”

阿宝道:“你也说他是我的祖师爷,他凭什么听我的?”

大镜仙淡然问道:“用你的命呢?”

阿宝猛然转头。他刚刚明明看到镜子里的阿宝瞪了自己一眼,可现在看上去又正常了。这面镜子太古怪了,祖师爷这么久没动静一定也是因为这面镜子。

怎么样才能破掉它呢?

他努力地开动着脑袋。

“虽然你能这么快从分|身镜中脱身,实在太出我的意料之外。”大镜仙道,“但以你的之力,根本不可能撼它分毫,我若是你,会好好考虑考虑我之前的意见。”

阿宝道:“你说它是分|身镜?就是谁照它就会分裂出另一个自己吗?”为什么他分裂出来的那个那么古怪?

大镜仙道:“不错。不过并不是完全的自己,而是自己的另一面。每个人的性格都会有很多面,冷漠的人也许隐藏着疯狂,温柔的也许隐藏着冷酷,善良的人也许有着肮脏的心思,而邪恶的人未必没有良心……它能够分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你。”

这就怪不得了。

阿宝想:那个丁瑰宝看上去一点都不讨喜,说明现在的自己很讨人喜欢啊。

“所以,越是善良的人越难以脱身。”大镜仙道。

……

他居然没有印玄祖师爷善良?

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的那个分|身一脸的嚣张狂妄,简直就是校园里的混混嘛,哪里能和他比。可是那个分|身竟然画自己的不会画的符……

难道分|身和主人的学识也是相反的?

这太令人无语了。

阿宝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不可能。”大镜仙否决道,“你看到的分|身只是你的幻象,它不可能独立于你之外存在。”

那他的分|身是怎么回事?不但做了他不会的事情,而且看上去很有主见。

等等。

大镜仙说分|身不可能独立于本人存在,那是否意味着印玄祖师爷的分|身也只是依附于祖师爷存在的。如果他打晕祖师爷的话,那个幻象也会消失吧?等祖师爷晕厥之后,他再将祖师爷从镜子面前拖走,让他醒来的时候照不到镜子,那么什么分|身镜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他越想越有道理,开始考虑起怎么打晕印玄。

硬物撞击是最有效的,可惜这里最硬的石头,他抠不下来,退而求其次,手刀也勉强用了。

阿宝走到印玄右侧,举起手,对着后脑勺比了比,随即想到后脑勺这一片比较硬,用手的话估计没什么效果,于是手往下移了移,对准后颈。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有点忐忑,心理建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准备下手时,印玄一个踉跄向前冲了半步,哇得吐出一口血来,然后转头看他。

阿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干的。”

印玄用手指抹掉嘴角的血渍,“你没事?”

阿宝道:“呃……刚刚有一滴水滴钻到我衣服里去了,有点凉。非”凡

印玄回身看镜子。

阿宝将适才大镜仙做的介绍又介绍了一遍。

印玄挥袖,藏在石缝的老鬼嗖得飞进他的袖中。

大镜仙适时开口道:“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可以让你们顺利到达鬼煞村,甚至帮你们救人。”

印玄拿着手电筒朝山洞更黑暗的位置走去。

阿宝立刻跟上。

“你们会后悔的。我有三面神镜,分|身镜只是其中最弱的一面。”大镜仙的声音在山洞各处回响着,似警告,又似预告。

阿宝默不吭声地跟了一段路,突然拉住印玄的手腕,用手指小心翼翼在他掌心里写字:

受伤了?

印玄侧头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阿宝:没,还是不重?

印玄没回头。

阿宝想了想,也觉得很难用摇头点头来回答,于是又写道:没,还是小伤?

他盯着印玄后脑勺很久,才看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那就好。吐了那么一口血没受伤才怪,要是印玄坚持说没,那他就要担心祖师爷是不是在逞强了。想到这里,他心情轻松起来,“祖师爷刚刚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印玄道:“自己。”

“一模一样的自己吗?”阿宝很好奇。如果大镜仙没有撒谎的话,那么祖师爷应该在镜子里遇到了邪恶的自己。

印玄道:“算是吧。”

阿宝见他回答得很敷衍,知道他没什么倾诉的**,随口道:“我也遇到了,不过是个嚣张可恶的阿宝。对了,他最后还在我手心里画了个符,把自己拍没了。”

印玄脚步猛然顿住,转头问道:“怎么样的符?”

阿宝将手心摊出来给他看。那个丁瑰宝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楚符的全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鬼煞村(八)

印玄对着他的掌心看了半天,符咒的痕迹已经淡不可见,只能大约看出轮廓。

阿宝见印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轻声道:“这是什么符?”

“你自己画的都不知道?”印玄眼睛半眯,莫测高深。

阿宝心头一悸,陪笑道:“不是我画的,是那个阿宝画的。”

印玄道:“分|身镜并不能真的分裂出一个自己,你看到的只是幻象。画符的人是你自己。”他说着,抓起阿宝的另一只手举到两人中间。

阿宝愣住了。因为那只手的食指指尖上正残留着与掌心颜色相若的朱砂。“不可能,我不是左撇子,左手画符我不会。”

印玄放下他的手,盯着他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阿宝觉得自己就像菜市场的活物,被人挑肥拣瘦地打量着。他颤巍巍地举起那只被画了符咒的手道:“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印玄缓缓开口,

阿宝瞪大眼睛。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印玄转身继续朝前走。

……

咦?既然无所谓刚才审问犯人般的目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宝边想边跟上去。

谁知印玄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回答道:“我只是在考虑你的功课内容是否需要做适当的调整。”

“……打基础挺好的!”阿宝想起那本书后面几页那复杂到天怒人怨的符箓,恨不得留级一百年。

印玄突然停住脚步,老鬼从他的袖子钻出来,沉声道:“我去前面看看。”

阿宝道:“大镜仙不是有三面镜子吗,会不会前面是他的第二面?”

印玄想了想,叫住往前走老鬼,“我先走。”

老鬼身体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才慢慢转身,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阿宝被他脸上的表情震住了,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附身了?”

“他是鬼魂,不可能被附身。”印玄道。

阿宝道:“那,是不是被污染了?”

老鬼突然叹了口气,看着阿宝道:“阿宝少爷,我对不起你。”

阿宝二话不说跳到印玄身后。

印玄略作思索道:“行李?”

他这么一说阿宝才想起来,原本提在老鬼手上的行李不见了。“啊!”他发出惨叫声。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需要食物和水的成员,丢行李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印玄看着阿宝空荡荡的双肩,眸光闪了闪道:“你的包呢?”

阿宝抖着嘴唇道:“我让四喜拿了。”

随即伸出脑袋的四喜也啊了一声。

……

山洞在一声诡异的尖叫声之后,保持着诡异的宁静。

“行李是在哪里弄丢的?”阿宝努力回想着。

老鬼道:“一部分山洞里面,一部分山洞外面。”怨女石、大镜仙、火孔怪……他们有太多分心的时刻。

阿宝:“……”

“鬼煞村既然是个村,应该会有食物的。”印玄安慰他。

阿宝道:“万一他们吃树皮草根呢。”

老鬼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已经镇定下来,“曹煜是人类,他一定需要食物。而且司马清苦、龚久和潘喆他们也是人类,他们冒险经验丰富,一定会准备食物和水的。”

他的话多少安抚了阿宝。阿宝道:“那我们快点找到鬼煞村吧。我不经饿。”

印玄拿出那本书,递给他,“饿的话就背这个。”

“……”那么多东西丢了怎么这个还没丢?!阿宝颤抖着双手接过这本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书。“”

山洞越走越狭窄。

阿宝被分|身镜闹得杯弓蛇影,总觉得哪里有面镜子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所以当路走到尽头时,他下意识地觉得陷阱到了。

老鬼道:“难道这里就是出口?”他走到尽头前面,变成实体,摸着挡住去路的石壁。“这里有风,说明后面有空气,石壁与石壁之间有缝隙,应该是一道门。”

阿宝见印玄立在那里不动,自作主张地抢过他手里的手电筒不断地照着四周,“开关在哪里?”

老鬼道:“我找找。”吉庆派除了算命有一手之外,每个人都触类旁通一些杂活。老鬼学的就是机关术。他在石壁上按了很久,道:“没有机关。”

大镜仙的声音响起,“当然,只有我才能打开这道门。”

印玄道:“我们走吧。”他转身就走。

老鬼和阿宝都一头雾水地跟在印玄身后走回头路。

难道因为大镜仙的要挟,所以祖师爷决定放弃了?

阿宝边走边看印玄的脸色。

大镜仙的看法显然和他差不多,但他直接问出了口,“你不想去鬼煞村了吗?”

“那条路不是。”印玄道。

“你怎么知道?”大镜仙言下之意竟然是承认了。

印玄道:“如果我没有算错,刚才那道门的外面应该是小镜山。”他适才站在那里就是把走过的路和地图上的地形结合起来盘算一遍。如果大镜山和小镜山的地形一模一样,那么大镜山有的山洞小镜山也应该有才对。

大镜仙道:“算你说对了。”

“最重要的是,”印玄顿了顿才道,“地图上有三个符号,可目前我们只看到了一个。”

“咦?哪一个?”阿宝好奇地问。

印玄拿出地图给他。

阿宝用手电筒照了半天,才道:“难道那个被点了几点的圆圈是指喷火怪物?”

印玄道:“应该是。”

阿宝道:“那这个中间画个圈的五角星难道是没有肚子的五星怪?”

印玄道:“到了就知道了。”

阿宝道:“到了就晚了。地图既然把它们标志出来,一定有办法避免吧?”

“本来有的。”印玄道。

“……后来办法它怎么了?”

印玄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阿宝捂脸,“潜规则真是无处不在啊。”早知道大镜仙这么难缠,他们当初就应该假装答应他的条件。

大镜仙道:“是的,的确是我刻意地改变了火球的位置。我还是那一句话,跟我合作。”

阿宝轻轻地拉了拉印玄的袖子,想暗示他虚以委蛇,先答应下来。

但印玄好似会错了意,抓住他的手,用手指安抚般地轻轻敲了两下,“我拒绝。”

他们原路返回速度自然比来时要快一点,走到被进门没多久的那条分岔道上时,阿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起来。

阿宝小声道:“祖师爷想好对付那什么火球的办法了吗?”他眼睛看着出口的方向,内心期盼着他说没有,这样,他就能劝说他们先出去重新准备一下物资再来。

但印玄还没有回答,大镜仙就开口了,“我可以改变我的条件。”

阿宝道:“你打算不要善德世家传人的心,直接要那个活人了吗?”

“你提的建议不错,我会考虑。”大镜仙道。

阿宝:“……”

“不过我的条件比这个简单得多。”大镜仙道,“我只要你们把善德世家的传人带到这里来。”

阿宝道:“你不是说他被神灵庇佑没办法搞定吗?那带他来有什么用?”

大镜仙道:“这就不必你管了。”

阿宝眼珠子一转道:“所以,只要善德世家的传人来过大镜山,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大镜仙道:“当然不会如此简单。”

阿宝道:“有什么条件不能一次说完吗?”

“他必须要走进这个山洞。”大镜仙道。

阿宝一手扯着印玄的袖子,一手把手电筒握在胸前,从下往上地照着自己的脸,“祖师爷,看在他一片虔诚的份上,你就答应他吧。”

印玄低头看着他那张被手电筒照得狰狞恐怖的笑脸,缓缓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成。标题出现重复问题,所以暂时这么写,具体明天再改吧。好困,大家晚安。╭(╯3╰)╮

鬼煞村(九)

阿宝道:“成交!”

大镜仙道:“口说无凭,我要留一下一样凭证。”

阿宝道:“什么凭证?”他盘算完自己身上的东西之后开始盘算印玄身上的东西,说到值钱……

“你。”

阿宝:“……”和他的想象有点差距啊。

印玄道:“不行。”音量不大,语气坚决,丝毫未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阿宝崇拜地看着印玄。

大镜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若无抵押,你若拖延个十七八年我又能奈你何?”

印玄道:“我从不食言。”

“从不只代表以往,却代表不了将来。很多人都有第一次,有早有晚,除非魂飞魄散,不然谁也没有资格说永远不。你若是不肯留人,便留物吧。”大镜仙的声音中断了下,才继续道,“呼神唤鬼盘古令。”

“不行。”印玄依旧否决。

阿宝十分感动,原来在祖师爷心目中自己和呼神唤鬼盘古令等重。

大镜仙薄怒道:“你这也不肯那也不愿,却要我白白付出,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美的事。”

阿宝笑嘻嘻地学着他的口吻道:“从前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很多事都可以有第一次,有早有晚,除非魂飞魄散,不然谁也没有资格说永远不嘛。不如,您先破个例,让我们美上一回?”

大镜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然道:“你们适才走过的只能算索魂道的岔路,真正的索魂道还没开始,好自为之。”

“等等。”阿宝眼珠子一转道,“如果我们答应把那个什么善德世家传人带到这里来,你是不是就让我们去鬼煞村?”

“要留下抵押。”

“这个另说。”阿宝道,“那救我师父师叔和潘掌门的事呢?”

“可以。”大镜仙回答得毫不犹豫。

“对付尚羽呢?”

大镜仙久久没有回答。

阿宝不死心地追问道:“对付尚羽呢?”

山洞缓缓响起大镜仙低沉的声音,“若我弟弟真能复活,我便为你们出战一次。但,仅止于一次。战后无论胜败,我都不会再插手你们与尚羽之事。”

阿宝咕哝道:“出战又不一定尽力,这个不好。”

“哼。我既愿出战,自然会尽力一搏,这点你们只管放心。”他顿了顿道,“莫忘记,交换的条件已不是亲手将善德世家后人的心捧来,你们莫要得寸进尺。”

阿宝道:“谈判嘛,本来就是坐地起价,漫天还价。”

“那你们是答应了?”

阿宝看向印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印玄道:“你既然无法离开大镜山,又如何救人?”

大镜仙沉默片刻道:“其实天庭禁令并非我无法离开的真正原因。实不相瞒,大镜山与小镜山乃是我们肉身幻化,他仙元已灭,若不以我肉身之气保养,即便仙元回来也无处容身,因此我才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在此处。不过你们放心,救人并不一定要我亲自出手。鬼煞村中有多少能耐我一清二楚,只要你们应允我的条件,我自会一一奉告。何况我还有三样法宝,其一分|身镜,你们已经见过。其二是分花镜。它已修炼成精,三界之中无论是人是鬼还是仙妖,只要被它照过,它便能成为那人的替身,外表一般无二。只要手持分花镜,无论何地,你都可将它召唤回来。”

印玄道:“包括仙气和妖气?”

大镜仙道:“包括仙气与妖气。”

印玄道:“我要救的是三个人。”

大镜仙道:“我还有第三面镜,叫混元破煞镜。”

阿宝道:“打僵尸打妖怪打厉鬼都有效吗?”

“此三者身上都有煞气,自然有效。”大镜仙傲然道,“我近千年闲来无事,常以仙气擦镜,此镜威力更胜往日,除非尚羽亲临,不然,只怕无人能敌之。有这两样保护,区区一个鬼煞村,又岂能难得住鬼神宗百年传人。”

印玄道:“对上尸将呢?”

大镜仙道:“有人炼制尸将?”

印玄道:“尚羽。”

大镜仙声音带着一丝愕然,道:“以他的身份地位,炼制尸将何用?若要使唤的手下,还不如找些山精海怪使得顺手。”

印玄道:“他想炼制僵尸王。”

大镜仙半晌无声。

阿宝道:“你不是怕了吧?”

“留下抵押,这两面镜子你先拿去,直到尚羽伏诛再还我吧。”大镜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阿宝拉着印玄的手,轻声道:“听起来他的几面镜子好像挺好,不如答应了吧?”

印玄皱眉。

阿宝道:“大不了我留下来就是了。师父师叔和潘掌门失踪了这么久,多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印玄眉头皱得更紧。

“不过祖师爷,你可一定要回来接我啊。”阿宝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拼命地使着眼色。

印玄缓缓点了点头。

阿宝道:“大镜仙,我们答应了,你快带我们去鬼煞村吧。”

“好。”

大镜仙声音刚落就看到石道传来隆隆声。

阿宝抓住印玄手掌,悄悄地写着字:我等你们回来,一起离开。

印玄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表示明白。

其实阿宝盘算过,就算他们这次能够侥幸突破大镜仙和索魂道的重重关卡走到鬼煞村,也只能算过了一关,因为鬼煞村通向外界的路一共两天,排除那条鬼神墓地,就只能原路返回。万一大镜仙到时不开门,他们可能会被困在村里,思前想后,他不得不暂时做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选择。

至于兑现承诺,可以等人都齐了的时候再考虑。

隆隆声越来越近,随即他们就看到火光慢慢从山道那一头传过来,竟然是那只火孔怪。

“它会引路,你跟着它吧。”大镜仙道。

阿宝下意识抓紧印玄的手,道:“我要亲眼看着祖师爷平安抵达鬼煞村。”

“随你。”大镜仙并未阻止。

阿宝松了口气,由着印玄拉着他跟在火孔怪身后。

火孔怪滚了一段,又浮起来飞了一段,然后又像是飞累了一般继续滚,就像个调皮的孩子。

阿宝看着看着,渐渐减低恐惧,问道:“它也修炼成精了吗?”

“它原本是这一带作恶的山精,我将它囚困在石头做的火球之中。”大镜仙淡淡道。

阿宝听得浑身直发烫,“那它不是被活活烧死?”

“一时的苦痛又如何能赎清它的罪孽,如今我给它机会让他以火孔怪的身份重生,已是法外开恩。”

大镜仙的话似乎触及火孔怪的伤心事,让它的情绪一下子低迷起来,连滚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起来。

阿宝道:“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样……不大好吧?”

“我占山为王,要如何惩罚前任都是我的事。”大镜仙虽然没有发怒,语气却极不客气。

阿宝识相地没有再说下去/非。凡

他们跟在火孔怪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大镜仙突然道:“前面是恋生池,你们会在池中看到一个虽已亡故但在你们心中占据极重要地位之人。那人会以各种言语召唤你们入池,你们只要视而不见过桥便可。”

阿宝道:“咦?”

四喜突然从他怀里伸出头来,“咦?不知道大人看到的会是我还是三元同花顺?”

阿宝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个池子实在太没有吸引力了。”

随着火孔怪速度越来越慢,他们所处的山道也越来越开阔,不多时便看到一池绿水横亘在面前,池上有一条弯弯的拱桥,白石铺成,架在绿池航,犹如玉石般纯洁剔透。

火孔怪滚到一边,将路让出来。

印玄带着阿宝上桥。

阿宝好奇地张望四周,除了好奇自己会遇到什么人之外,也好奇印玄会看到谁。

悠扬的歌声缓缓响起,一如梦魇中听到的那一首。

山腹空旷,歌声在山腹中回荡,竟如一场只为他们两人举办的演唱会。

“阿宝。”歌声停歇,那个温柔的声音召唤着。

阿宝下意识地朝桥下看了眼。只见一个身着高领黑裙的高贵妇人坐在水面上,笑容隐隐地仰望着他,那双美丽的杏眼中满是慈爱和怜惜。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妇人就高兴地站起来,冲他伸出双手。

阿宝眨了眨眼睛,接下去道:“你是谁?”

妇人讶异地看着他,身影渐渐淡去,过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四喜趴在桥边,看着消失的影子,失落道:“原来大人喜欢女人。”

“不是啊,我真的不认识……不对!我喜欢女人有什么错,什么叫原来我喜欢女人?”阿宝正要抗议却看到印玄正站在桥的那一边,低头看着池水一动不动。他心中暗叫不好,要是印玄执意要跳下去,那他说什么都拉不住啊。

幸好印玄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继续往前走。

四喜和阿宝好奇地同时朝桥边看去,但阿宝忘记自己还抓着印玄的手,所以才冲出去一步,就被印玄拉了回来。

“呵呵,我不是想窥探祖师爷的**,我只是……想看看刚才在我这边的妇人有没有跑到你那边去。”阿宝吐了吐舌头,眼睛朝四喜看去。

四喜失望地摇了摇头。

对印玄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阿宝第一个想到老鬼,因为印玄亲近的人中只有他死了,可是看表情又不像,要真是老鬼,印玄直接把他从袖子里抽出来就好了,何必在那里看这么久?

除去老鬼之外,阿宝唯一能想到与印玄关系密切的只有尚羽了。

……

可他好像还没死。

等他回过神,发现印玄和他已经重新走上一条黑暗的山路。

“这里怎么这么黑?”阿宝看着印玄手电筒扫过的地面,竟然很平坦。

“这里是从容道,你们从容走便是了。”大镜仙仍在旁边当导游。

阿宝突然想起大镜仙说大镜山是他的肉身,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在大镜仙的肚子里走动?从容道……不会是他的肠子吧?他被自己的想象恶心了一下。

大镜仙道:“再前面是迷幻花,� �们会重新经历前半生最不愿意提起之事。”

阿宝冷汗淋漓道:“比如高考什么的?”

“又或者你落榜的心情。”

阿宝道:“……”这地方真是怎么糟蹋人怎么来啊。

大镜仙道:“你们只需闭着眼睛往前走,便可平安无事。”

阿宝道:“你不会偷袭吧?”

四周传来冷冷清清的回音,“对你?何必?”

阿宝:“……”是啊,何必?他何必问这个问题自取其辱。

“闭眼!”大镜仙道。

阿宝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耳朵和鼻子却敏锐地探索着周围的一切,大约走了半分钟,他突然闻到一阵软绵绵的香气,之所以用软绵绵形容,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虽然是花,却与他记忆中任何一种香味都毫无相似之处,既不清雅也不甜腻,只是温温和和若有似无。

脚底踩着软软的泥土,随即感到有植物正不断地擦过膝盖以下。他一步步谨慎地往前走。

印玄仿佛配合地放慢了脚步。

大约过了十分钟,大镜仙终于道:“你们可以睁开眼睛了。闭着眼睛仍能找到精确的路径,你果然不同凡响。”

印玄淡然道:“我并未闭上眼睛。”

“哦?”大镜仙发出短促的惊讶之声。

阿宝手掌紧了紧。他之前觉得手心湿漉漉的,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现在想来,难道是祖师爷经历了什么不想经历的事情后渗出的手汗?他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前方便是出口。”

大镜仙的话打断他的思路,让他心头一紧。前方便是出口,就意味着他要被单独留下来了。大约是一同闯过了这条算不上千难万险也绝对算不上平坦的路,阿宝发现自己居然对这只抓住自己的手恋恋不舍起来。

阿宝道:“那你还不将分花镜和混元破煞镜拿来。”

随着一阵隆隆声,一束黯淡的光从前方传来。

阿宝眨了眨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阵微弱的光。与进门时一样,一道石门缓缓倒下来,露出通往外面的大道。前方道上放着两面镜子,一金一银。

“金色便是分花镜,银色便是混元破煞镜。此二镜都有灵性,无须咒语便可使用。”大镜仙道,“我已兑现我的承诺,你们也该兑现你们的承诺吧。”

阿宝虽不舍印玄,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恋恋不舍的时候,主动放开手道:“祖师爷放心,我一定会乖乖在这里等你把师父师叔他们救回来的。”

印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举步往外走。

阿宝看着他的背影,涌起一股被抛弃的委屈感。

但印玄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直到石门缓缓升起,阻隔住他的视线。

四周恢复黑暗,只有地上还残留着一丝光线,阿宝这才注意到印玄把手电筒留下来给他了。他捡起手电筒,轻声叹了口气。

“他一定会救出你的师父和师叔的。”大镜仙道。

“我知道。”

“我也一定会帮他出战尚羽。”

阿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疑惑道:“你不是说要小镜仙醒来才行吗?”

“不是很快就能醒了吗?”大镜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阴冷。

阿宝心底生出极坏的预感,干笑道:“哦?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你全名叫什么?丁宝?还是丁……什么宝?”

阿宝的心顿时沉到脚底。

鬼煞村(十)

大镜仙道:“若非你太快从分|身镜中醒来,让我对你的身份起了疑,用仙脉伪装成水滴入侵你的身体查探你的身份,也不会发现你的血液竟是传说中善德世家才有的香血。”

阿宝咕哝道:“我说那水滴怎么会滴得那么正。”

“传闻善德世家世代单传,传人都有神灵庇护,妖魔难侵,为何你没有?”

“因为……”阿宝突然捂住脸,“这实在是家丑,我不想说!”

“你不说无妨,我只要你的心,对你的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山洞伸出慢慢传来树叶扫过山壁的沙沙声,阿宝用手电筒照着来路,一棵在山洞中顶天立地的大树正用树根当腿,飞快地冲过来。

“等等!我说!”阿宝跳起来叫道:“你拿到我的心也没用!”

快要冲到他面前的那棵树猛然停下,大镜仙阴森森的声音传来,“什么意思?”

“其实,我是……私生子。”阿宝双手抱着手电筒,哀伤道,“你说的没错,丁家世代单传。我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我是一个错误,所以注定要收到惩罚。我根本就不配继承丁家,也不能继承丁家,所以,我的心对你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大镜仙道:“你是私生子?”

“是的。”

“你父亲是谁?”

“丁海食。”

大镜仙突然大笑起来,“既然你父亲是丁家人,不管你是私生子还是婚生子都是丁家后人,善德世家传人,你的心便是至善至美的仁德之心。”

阿宝道:“不是啊,你听我解释。其实在我之前,我还有一个哥哥。我哥哥才是善德世家的正宗传人,我是多余的。你也说了,我不受神灵庇护,便是这个道理。”

大镜仙道:“你的血是香血。”

“那是因为我随我爸嘛,但是仁德之心不是人人能有的,只有善德世家的传人才行,我不是。”阿宝干笑道,“所以你还是放过我吧。”他边说边用手电筒不断地照着那棵树,生怕对方有什么轻举妄动。

大镜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差点就相信了。”

……

差点儿?

阿宝道:“您别差点儿啊。”

“你的那位祖师爷并非你这般巧言令色之人,之所以会答应我的条件是因为知道你是真正的善德世家传人吧?你既然在此山洞,他答应我的条件便不算毁诺。”大镜仙叹气道,“若非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令弟弟起死回生,我也不想害你枉送性命。”

阿宝苦笑道:“难道你弟弟是命,别人便不是命了吗?”

“这边是我堕落成妖的原因。”大镜仙道,“自私如我,与妖魔无异。”

“你明知还故犯?”

“我便是不想一错再错,才明知故犯。”大镜仙竭力平静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以生命为之燃烧的痛苦,“我失去过一次,便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阿宝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死了,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女人守寡。”

大镜仙道:“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能劝的,我自己已经劝过我自己,可是,连我都无法阻止自己,又何况旁人。”

阿宝的手放在怀里,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三元四喜和同花顺。

“你最好不要用你的鬼使。”大镜仙道,“我好歹也曾是上仙,他们便是修炼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阿宝叹气道:“你竟连还手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话音未落,三元已经冲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煞气冲向那棵拦在路重要的大树。

树枝刷拉拉地响起。

阿宝拿着一大叠符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冲了过去。自从被自己的定身符定住之后,他对使用黄符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非。凡

“大人,快把手电筒收起来!”四喜小声提醒。

手电筒拿在手里,等于告诉大镜仙他们的位置。

阿宝忙收起手电筒。

“你们在我腹中,我焉能不知你们的一举一动。”大镜仙声音冷冷地传过来,随即听到三元的闷哼声,四周煞气减淡。

“除了仁德之心外,我不想伤及其他。”大镜仙道,“阿宝,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取心之后,你最多去枉死城报到,有你的祖师爷在,你很快就能冲入轮回,重新做人,何必与我死战.?万一我下手失了轻重,你岂非要连累你的鬼使与你一同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个字结结实实地打了阿宝一个当头棒喝。他的动作顿时迟疑起来。

四喜叫道:“大人,千万别犹豫!我们只要拖延至印玄大人回来即可。”

大镜仙冷笑道:“痴人说梦。索魂道岂是他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方?”

阿宝突然叹气道:“也许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他突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手中的黄符被用力丢向树根和树干。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定身符别失灵!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认真地倾听着四周动静。

山洞静极。

仿佛顷刻间吞没了适才所有的喧哗,阿宝觉得脸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起来。

“大人?”

四喜试探着喊道。

阿宝打开手电筒,正想查探情况,一抬头却看到那棵大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心跳在刹那停顿,他四肢冰冷,握着手电筒的手轻轻发颤。

死亡,死亡……

他脑袋里不断地循环着这两个字,努力想把脚拔起来往后跑,可是身体在惊恐中变得僵硬无比,他甚至生出一股束手待毙的绝望感。

“大人快跑!”同花顺和四喜同时挡在他面前,用力将他往后推去。

他身体动了,但腿慢了半百,不协调的动作使他踉跄了两下摔在地上。

“别动了。”大镜仙口吻满是怜悯。

挡在他们之间的四喜和同花顺便树枝轻轻地扫了开去,和之前定在那里动弹不得的三元一起。

阿宝看着沐浴在手电筒灯光下树枝越来越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轰。

巨大的爆破声使得整个山洞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灰暗的光从山门的方向射进来。

阿宝惊讶地回头,看到原本紧闭的山门破了一个大洞,正要高兴,腰间突然一紧,树枝已经缠住了他,打算往回拖,但比树枝更快的是剑光。

“赤血白骨始皇剑?”身后传来大镜仙震惊地叫声。

印玄拎起阿宝的皮带,用力往后一丢。

阿宝在地上滚了两圈,一个挺身跳起来,跑到边上把三元四喜同花顺放进怀里,然后朝门的方向跑去。看到印玄出现,原本呆滞的思绪和身体一下子重新活跃起来,就好像刚做过保养的汽车,身手矫健得像只兔子。

眼见就要冲到门口,后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顿时将他拉了回去。

不是吧!

阿宝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离他越来越远,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惊叫。

半空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用力往下拉去。

阿宝身体依旧往大树的方向拉扯着,但脚却被死死地拖在原地,腿与身体连接的部分好像要被扯断了似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最后的结局不会是两马分尸吧?

阿宝脑海中闪现悲哀又绝望的念头。

锵。

剑摩擦过地的声音,随即阿宝觉得身体一松,抓住脚的手还在,可是那股拖力却不见了,他努力地抬头,想看清楚那个死抓着自己脚不放手的人。

鬼煞村(十一)

白色的发丝如蜘蛛网一般扬起,千丝万缕,美得好似冰雪拉出来的丝。

阿宝佩服自己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有这么浪漫的想象,也许是人临死前的本能让他刻意地忽略了身首异处的惨状,想要留下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吧。

身体离树越来越近,他仰着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茂密的树枝出现在自己的上方,就像一顶巨大的伞,罩住自己,吞噬自己……

笃。

难以形容的砍伐声。

阿宝肩膀下意识地缩起,颈项同时传来一阵剧痛。那股让他身不由己地吸力不见了,他的身体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跌下来,落进一个不算温柔却绝对可靠的怀抱。

印玄一手抓着剑,一手抱着他,极快地朝门的方向冲出去。

他身后,大镜仙发出一声极怒的咆哮。

阿宝想去大镜仙此时的表情,但头才微微一动,身体就被重重地扑倒在地。他抬头看着印玄猛然凑下来的头,惊讶地发现他脸色极为苍白,就好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半。

“祖师……”爷字还没出口,他就被印玄的下一个动作惊住了。

印玄抓着他的肩膀,用嘴巴堵住了他的伤口。

温热的舔舐和伤口的痛楚双双冲击着阿宝的颈项。

难道祖师爷有吸血的爱好?

阿宝震惊地看着不断蹭着脸颊的白发,想起第三次见面,印玄一出现就二话不说地抓过他割破的手指往嘴巴里送,他觉得这种可能性真是太大了。再想想刚才印玄惨白的脸色,阿宝觉得自己就是盘中餐啊。

早知道,祖师爷何必和大镜仙打得死去活来呢?他们一个要血,一个要心,简直是各取所需互不侵犯嘛。

想到这里,阿宝悲从中来。手轻轻地拍着印玄的后背,放弃似的感慨道:“吸吧吸吧,好吸就多吸一点。”

印玄居然真的吸了一口。

阿宝痛得差点哭出来,“不,不是,祖师爷,您还是温柔点吧。”

躲在阿宝怀里的四喜纳闷地问三元道:“你猜大人和印玄大人在干什么?”

三元没做声。自从大镜山出来,他就极力地将自己往里面缩,生怕露出一丁半点。

四喜无奈,只好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宝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三分之一血量的时候,印玄终于停口了,还拿出两块创口贴帮他把伤口贴上。

阿宝:“……”

印玄站起身,收起跌倒时被放在一边的赤血白骨始皇剑,低头看着还赖在地上不动的阿宝,微微皱眉,“还不起来。”

阿宝两只手像乌龟一样比划了两下,“我头晕,好像失血过多了。”

印玄道:“此地煞气极重,一草一木皆染上戾气,多躺对身体无益,快起来。”

阿宝打量四周,发现已经远离大镜山山洞,立即一骨碌爬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残破的土屋,屋顶盖着茅草,里头黑森森的,仿佛终日不见阳光。

印玄道:“鬼煞村。”

“到了?”阿宝道,“那我们快点找到师父他们吧。”他往前踏了一步,见印玄还站在原地不动,脸色惨白依旧,而自己好端端的,除了脖子上有点痛之外,全身上下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于是把心一横,把歪着头将脖子送上去,“要不,祖师爷你再喝一点?”现在祖师爷是他们最主要的战斗力,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谁都活不了。

印玄挑眉道:“你觉得我是吸血狂魔?”

“不是啊,你刚才不是……”阿宝手指比了比他的嘴,又比了比自己的伤口。

“若不是你的血有香味……”印玄别开目光,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之色。

阿宝尴尬了。原来祖师爷两次都是帮他止血啊。他干笑两声道:“我主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祖师爷的。呵呵。”

印玄道:“扶着我走。非”凡

阿宝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印玄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全都加在了他身上,让他差点一个没站稳往前扑去,幸好老鬼和四喜及时钻出来扶住两人,才避免他们再次滚做一团。

印玄皱眉道:“你们出来做什么?万一染上煞气,岂非还要替你们除煞。”

老鬼道:“主人不是有大镜仙的两样宝物吗?不如拿出来一用。”

印玄道:“此时的我不宜用混元破煞镜。”

老鬼面色微变,眼睛朝阿宝看去。

对他眼中的怪责,阿宝只能无辜撇嘴。做省略孙做到连自己的血都愿意贡献出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老鬼和四喜重新钻回印玄的袖子和阿宝的怀中。

阿宝扶着印玄,慢慢地顺着鬼煞村的小巷子走着。地上坑坑洼洼不平,阿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稳住两人的重量,“我们现在去哪里?”

印玄道:“找个宽敞的地方。”

宽敞?怎么样算宽敞?屋里还是屋内?

阿宝追问,可印玄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里附近很危险。

“祖师爷,你会为什么回来?”这不是印玄第一次在关键时刻赶到,但前面几次加起来都没有这次惊心动魄。前两次尚羽派来的这些人只打算活捉他,这次阿宝是实打实地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

印玄道:“鬼煞村的煞气突然朝大镜山方向涌动。”

阿宝讶异道:“为什么?”

印玄道:“不知道。”

阿宝猜测道:“难道是大镜仙和这个鬼煞村有什么关系。”

四喜突然从阿宝怀里探出头,“三元问现在几点了?”

阿宝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一刻,怎么了?”

四喜把头缩回去,过了会儿重新探出来道:“三元说,这个村有一座很简陋的道观,可以藏身。”

阿宝道:“三元呢?”

四喜道:“在同花顺怀里缩着。”

……

“你是不是把两人的位置说反了?”阿宝怎么也无法想象高大英俊的三元缩在娇小可爱的同花顺怀里的样子。

四喜道:“我把眼珠子揉掉了两次,事实还是那样。”

印玄若有所思道:“这里就是他说的地方?”

四喜道:“应该是的。”

阿宝道:“道观在哪里?”

四喜过了会儿才道:“在村子最中心的位置。”

阿宝扶着印玄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道:“不对,我们这样走,只是在村子最外围绕圈子。”所有的房子都连在一起,根本没有往里圈走的路。

印玄左右看了看,指着一道破破烂烂的门道:“进去。”

阿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祖师爷现在的状态,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可靠了。

印玄道:“你的黄符呢?”

阿宝抓出一小把。其他的都丢在索魂道里了。

印玄道:“走吧。”

阿宝:“……”虽然能够得到祖师爷的信任是他莫大的荣幸,但是,如果能少信任一点他一定更开心。

他从地上捡了跟黑乎乎的木棍看,小心翼翼地捅开印玄选择的那道摇摇摆摆的木门。霉臭味扑鼻而来,灰尘在半空中滚动,一粒一粒,看得阿宝全身都痒起来。

印玄迈步朝里走。

阿宝怕他摔着,急忙一手搀住他,又怕他看不清路,用另一只手打开手电筒照路。

他们站的地方像是外屋,一边摆着锅灶,一边摆着桌凳。

手电筒的光照到屋子边角上有一道黑漆漆的小门,上面贴着一张红色的纸,阿宝想凑近去看,却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拉开一道细缝,一个脑袋从里面伸出来,“谁啊?”

同一时间,阿宝的目光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鬼煞村(十三)

如霜雪般雪白的发丝从刚才的动作中慢慢静止下来,落回肩上,但他的眼睛比发丝更像霜雪,更加冰冷。

剑身光亮如镜。

珍珠惊恐地看着印玄冷酷而清晰的倒影,颤声道:“我没有说谎。”

印玄道:“割掉你的头,你还能活吗?”

珍珠飞快地摇着头。

“我试试。”他扬剑,用力地挥下。

“我说!”珍珠匍匐在地,后背抖得像震动中的缝纫机。

剑锋停在她后脑勺上,一根头发轻触剑刃,断成两截。

“我是曹煜雇来的人。”珍珠感到剑的寒气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脑袋附近,让她半点都不敢动弹,额头贴着地面,继续道,“他让我来引你们去月光池。”

“曹煜?”阿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印玄道:“他在哪里?”

珍珠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时候住在村长家,有时候会去春波洞,也有时候会四处走。”

阿宝道:“我师父呢?你真的见过我师父吗?”

珍珠道:“御鬼派的两位上师被曹煜捉住了,就关在月光池里。他打算用他们的魂魄炼制月光。”

“炼制月光?”阿宝疑惑道,“月光怎么炼制?”

珍珠道:“你们没有发现,这里的天色没有变化过吗?”

阿宝一怔,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六点多了,可是天色还是五点一刻时的模样。

珍珠道:“这里只有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天色才会暗一个时辰。那时候月光池的月光会复活这个村。”

阿宝道:“你说真的假的?”

“真的!”珍珠道,“你们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知道这个村还有一个名字,叫鬼煞村。当月光池的月光亮起来时,这个村子就会复活了。”

“等等,你说我师父和师叔被曹煜捉住关在月光池里,用魂魄炼制月光……那他们现在不是已经……”阿宝脸色大变,高叫道,“月光池在哪里?”

珍珠道:“你放心,用魂魄炼制月光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必须先把他们放在月光池里,让灵魂与月光池契合,才能炼制。炼制过程很长,起码要九年。”

阿宝听得目瞪口呆,“太丧心病狂了!”

“是的。”珍珠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曹煜根本就是个疯子。”

阿宝见印玄脸色越来越白,知道他旧伤未愈,上前握住他的手,帮他分担剑的重量。

印玄看了他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手,将剑收回。

珍珠感到身上的压力尽释,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印玄道:“带路。”

珍珠站起身道:“现在是吃饭时间,曹煜他们一定在一起,现在过去太危险了,最好再等一等。”

“吃饭?”阿宝眼睛一亮。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看人都是两个脑袋。

珍珠道:“曹煜和他请来的帮手都是人,他们都要吃饭的。”

阿宝看了眼印玄,忍住了提要求的冲动。他看得出印玄受伤极重,不然以印玄的性格绝对不会明显得连他都看得出来。他法术不济,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拖后腿。

一个眼熟的背包突然出现在面前。

阿宝惊讶地看着印玄。

印玄淡然道:“下次再乱丢,没有人会捡了。”

“祖师爷万岁!”他欢呼一声,抱起背包拉开拉链,拿出矿泉水狂喝了两口,随即翻出压缩饼干爱惜地吃着,连饼末子都不肯放过。他吃了个半饱才注意到印玄坐在旁边未动,连忙将食物递过去,“祖师爷吃。”

印玄摇头道:“我不需要。”

阿宝抹了抹嘴巴,将东西重新收拾好,背在背上。

比丢弃在一旁的珍珠看着屋里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的黄符,颇有点不甘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看穿我的?”

印玄道:“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

珍珠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故意不揭穿我就是为了趁我不防备,布下天罗地网把我捉起来?”

印玄道:“捉你不需要天罗地网。”

珍珠心中气恼,别过脸不说话。

阿宝想起观音土,道:“你太阴险了,想捉我就想捉我吧,居然还给我吃土。”

“观音土是这间房子本来就有的。”珍珠道,“这座村子与世隔绝,后来村里收成不好,他们没有东西可以吃,只好吃土。”

“为什么不出去?”

“出不去。”珍珠道,“那时候旁边的这座还不是大镜山,而是鼠王山。山上住着老鼠精,所有从索魂道走的人都会被它吃掉。”

阿宝听得心头一寒,联想到那个被大镜仙做成火球的精怪,突然一点都不同情他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都觉得说话太耗费体力和口水,渐渐都不说了。

阿宝从里屋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和印玄一人一把并在一起,打算打盹儿。为了安心,他把头小心翼翼地靠着印玄的肩膀,见他没有反对,才大胆地靠过去。

印玄穿得衣料很薄他上次就知道了,印玄的皮肤很光滑他上次也知道了,可是再次这么靠着,他还是有点耳根发热,幸好睡神适时造访,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谁都没来打扰,睡得十分香甜,醒来的时候才晚上九点多。天空和五点多没什么区别,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也见不到月亮,只有厚厚的灰云覆盖着。

他睁开眼睛之后,印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坐在墙角边的珍珠露出失望的表情。

阿宝打了个哈欠,没话找话地找珍珠聊着,“你说你是曹煜请来的,那你一定有你的本事吧?你会什么呢?”

珍珠含糊道:“不是三宗六派的,没什么名气。”

阿宝道:“你是不是来混饭吃的?”

“是啊。混饭吃。”

“那你不是在骗曹煜的钱?”

“……”

阿宝道:“曹煜是个怎么样的人?”

珍珠歪着头想了想,才道:“一个对好的人会非常好,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人。”

“人渣啊。”阿宝道,“他对谁好?”

“一个叫严柏高的男人。”

这个名字听起来……

阿宝的胸口突然有点发烫,他一边将手伸进怀里一边随口道:“曹煜也是男的吧?”

珍珠道:“同性恋很稀奇吗?”

阿宝道:“不是啊,我尿急,你坐在这里别动。”他推了推印玄。

其实不用他推,印玄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阿宝蹦跳着从门里跑出去,然后转到墙边上,四喜探出头来,“三元说月光池很危险,别去,先去道观。”

阿宝道:“可是师父和师叔都在月光池。”

四喜把头缩进怀里,半天才转出来道:“救完人以后马上去道观。”

阿宝突然疑惑道:“为什么三元一直让他带话,他怎么了?”

四喜道:“三元状态很不好。外面的煞气好似在呼唤他一般,让他身上的煞气也变得极为不稳定。他现在缩在同花顺的怀里,回头,我还得连他和同花顺一起包起来。”

“……”阿宝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三元和鬼煞村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次四喜缩头很久,久得阿宝都想放弃回去了,才见他伸出头来说:“三元说,他的本名叫做严柏高。”

“对啊!我就觉得严柏高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原来是三元。”阿宝击掌。

四喜突然道:“大人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不是四喜吗?”

“……”

鬼煞村(十四)

阿宝回来,看到珍珠打盹儿,立刻用嘘嘘声把她嘘醒。

珍珠强忍着不满问:“什么事?”

阿宝道:“说说曹煜和严柏高的事吧?严柏高怎么死的?”

珍珠道:“不知道。看尸体,好像是脖子上被人割了一刀。”

“脖子上被人割了一刀?”阿宝歪着头道,“怎么这个听起来也有点似曾相识呢?”

印玄突然掏出放地图的黑匣子。

阿宝看着匣子,想了三秒钟,叫起来道:“对了,女鬼!”那个自称许芹的女鬼就是被刀割破喉咙死的,她说凶手是……

曹煜?

事情好像转回来了。

印玄打开匣子。

许芹迷迷糊糊地钻出来,呼神唤鬼盘古令对她的影响极大,以至于她现在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可是对印玄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印玄道:“你认识曹煜?”

许芹尖叫道:“他在哪里?非”凡

阿宝蹲在她身边,见她的脖子划过一道血痕,又要重演旧事,忙掏出定身符定住她,道:“你现在不要想太多,放松心情。知不知道?”

等许芹脖子上的血痕渐渐淡去,他才将定身符拿下来,“你认识三……严柏高吗?”

许芹身体猛震,用谁都能看出她在撒谎的大动作用力地摇着头。

阿宝道:“曹煜为什么要杀你?”

许芹抿着唇,眼睛望着地面,不敢抬头。

阿宝看向印玄。

印玄道:“噬魂符。”

阿宝把手伸进口袋里。

“不,不要。”许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双手抱着膝盖,浑身惊颤不止,“曹煜以为我雇人杀严柏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把我骗去酒店,要我杀人偿命。”

阿宝道:“真的不是你?”

许芹拼命地摇头,“不是我,是我爸爸,我只是,我听到的。不是我。”

阿宝道:“你爸爸为什么要杀严柏高?”

许芹道:“爸爸说,他活着,曹煜会离开我。就算结婚,也会离婚。我早知道,我不想嫁了,他好可怕,他不是人,他根本不是人!”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仿佛要将满腔的恐惧都发泄出来。

阿宝无语地摸着额头,“好像又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啊。”

珍珠喃喃道:“原来严柏高是这么死的。”

阿宝道:“不对啊,结婚又离婚,那不是说曹煜已经答应和你结婚?那他和三元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珍珠冷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有人想一脚踏两船,最后船翻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呗。”

阿宝道:“曹煜怎么说都是你的雇主,你这么说他,不怕他辞退你?”

珍珠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他要真能放我走才好。”

许芹突然哆嗦起来,“好冷,好冷……我身体好冷啊。”

珍珠道:“这里煞气重,鬼魂极易魂飞魄散。”

阿宝道:“不会变成厉鬼吗?”他想到三元。

珍珠道:“厉鬼又岂是那么容易变成的?除非……”

“除非什么?”

“执念、机缘、宝物、贵人。”印玄不满地看着阿宝,“你连这些都不懂,如何当御鬼派门下?”

阿宝缩了缩头,将许芹捡起来放进黑匣子里,恭恭敬敬地交给印玄,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胡乱开口。

珍珠撇撇嘴角,继续闭目养神。

阿宝刚刚已经睡了一觉,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挪来挪去。一会儿又看灶头少过的黑乎乎痕迹,试图把它当做几何图形来解剖,一会儿从破窗户看对面屋顶的茅草,猜测有几根。

珍珠的脚突然往前一伸。

阿宝敏感地朝她看去。

珍珠委屈道:“腿麻。”

阿宝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个男声道:“有客自远方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印玄睁开眼睛,挥袖。

门自动往两边打开。门口的小院子里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他拱手道:“鄙人姓邹,邹云,城人士,好舞文弄墨,又有书山雅士之号。”

阿宝道:“你这么说话不觉得牙酸吗?”

邹云好脾气道:“这位小公子见笑见笑。”

阿宝道:“你是穿越的?”

邹云道:“不穿不越,推门而入。”

阿宝太感激印玄没有舞文弄墨这个爱好了。

邹云道:“此地狭小,不宜久留,如蒙不弃,请去鄙人舍下小坐。”

阿宝道:“你舍在哪里?”

邹云一笑,状若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掌推� ��他身后的那堵土墙。墙碎落,尘土飞扬,半晌才露出那条街道来。他笑眯眯地踩着土墙走到街道上,朝阿宝和印玄招手道:“两位若是想见曹先生,还请随我来。”

阿宝往前走了两步,冲出屋子,转头看印玄。

印玄看珍珠。

珍珠乖乖地站起来,却因许久不动血脉不活,以至于走路跌跌撞撞。

印玄先一步跨出门槛,跟在阿宝身后。

阿宝咕哝道:“有毛病,好端端地推墙做什么?”

邹云笑道:“它碍了我的路,自然要推倒。”

阿宝道:“谁碍了你的路都要推倒?”

“是。”邹云轻描淡写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阿宝道:“你家一定开推土机的。”

邹云不以为嘲讽地拱手道:“多承吉言。”

阿宝:“……”

印玄突然顿住脚步。

乌沉沉的天色让街道连带两旁房屋都像抹了一层灰色的颜料。当一个穿着深红裙子的少女从街道那一头走过来时,就像另一个画者顽皮的一笔,完全破坏了原图阴沉的意境,让看客刹那从灰梦中醒觉。

阿宝吃惊地看着她。

又是这张脸。白皙,圆润,弯弯的眼睛……

她总是能够找到让他大吃一惊的出现方式。

阿宝吃惊道:“珍珠?”

珍珠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和曹先生作对,乖乖跟我们走吧。这里是月光村,没有曹先生的允许,你们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

阿宝看看她,又转头看印玄。她居然从印玄的手底下逃脱了?

印玄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然后转身回了屋。

阿宝怕自己被对方抓住当人质,立刻跟了上去。

印玄站在门口往里看,屋很小,一眼见底,哪里还有珍珠的踪影。

阿宝小声道:“会不会突破了结界,从里屋走的?”

印玄突然迈步往里走,冷声道:“还不出来。”

“我在这里,你还想找什么?”珍珠的声音从背后的街道传来。

印玄嘴角冷冷勾起,一掌打向灶台。

“噗。”灶台下发出轻微的呕吐声,须臾,一只手从那里伸出来,然后是脑袋,身体……蓬头垢面的珍珠。

阿宝道:“又是双胞胎?”他最近一定命犯双胞胎。

珍珠狼狈地爬出来,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不甘心地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印玄道:“她的衣服比你干净。”

珍珠幽怨地看了眼站在窗外的那个少女。

少女道:“放了珍珠,我会向曹先生举荐你们,饶你们不死。”

印玄道:“放了你们抓的人,我留你们全尸。”

……

阿宝一直觉得留你们全尸什么的,听起来太装了,哪个白痴听到自己被杀还会乖乖躺下不动啊。但是,怎么同样一句话从祖师爷嘴巴里说出来,就这么让人信服呢?

他崇敬地看着印玄高大的身影,顺便将自己贴在他背上。

祖师爷受了伤,他还是撑他一把得好。

邹云突然笑眯眯道:“这位公子,好似伤势不轻啊。”

鬼煞村(十五)

阿宝抓着印玄的肩膀,从他手臂边上探出头来,“是啊是啊,那你要不要冲上来试试看?”

邹云笑道:“这位小公子这么说,不过是想引我以为这位白发公子故意示弱,可惜,白发公子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实在不像是装的。”

阿宝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在你冲上来的时候借你的手干掉珍珠。这样,珍珠的双胞胎姐姐就会和你起内讧。”

邹云眨了眨眼睛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自己揭穿自己的计划?”

阿宝挠头道:“我仔细想了想,技术难度太高,实现不了。”

“小公子原来是位老实人。”邹云道,“我真想与两位公子坐下来畅饮一番,可惜,两位公子似乎不肯赏面。”

印玄道:“带路。”

邹云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少女大步跨上前,拦住印玄去路,“放了珍珠。”

印玄道:“我从未锁住她。”

少女看向珍珠。

珍珠苦笑道:“不用看我,我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手中的剑……”她歪头想了想,似乎想找个贴切的形容词,“压得我动弹不得。”

少女瞪了她一眼,低骂一声,“没出息。”扭头就走。

阿宝一边跟着印玄往前走,一边扭头看珍珠,“你姐还是你妹啊,感情不好?”

珍珠道:“我们为姐姐还是妹妹争了二十年,还未有结果。”

“原来你二十岁了。”阿宝恍然点头。

珍珠瞪了他一眼。

“你姐妹叫什么?翡翠还是珊瑚?”

“珊瑚。”

“……太没创意了。”

珍珠道:“叫什么有创意?”

阿宝道:“比如你叫珍珠,她叫贝壳。”

“噗。”珍珠笑出声来。

走在前面的珊瑚突然回头瞪了她一眼。

阿宝小声道:“你姐妹是个母老虎。”

珍珠皱了皱眉,却不像是恼怒,而像是怕对方听到,“不要这么说。”

阿宝道:“哦,对了,如果她是母老虎,你也是母老虎。”他说完就跳到印玄的另一边,冲珍珠做了个鬼脸。

珍珠好气又好笑地撇开头。

同样一条路由邹云领着走竟然走出了不同的结果。原本一座房子接着一座房子将月光村内部围得结结实实的房子墙突然出现了一道缝隙。

阿宝站在巷子口,感受着一阵阵清风从巷子里吹出来,吃惊道:“这里什么时候有了条路?”

邹云道:“路一直在二位前面,只是二位不愿意睁眼看罢了。”

阿宝道:“我确定之前没有。”

邹云道:“那如今有了路,二位可愿意走上去?”

阿宝干咳一声道:“我觉得说话文绉绉是可以忍的,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说话方式的权利嘛。喜欢说废话也是可以忍的,毕竟说废话也是每个人的权利嘛。但是,一个人喜欢一边堵着路一边说文绉绉的废话,我觉得这个就相当难以容忍了。”

邹云受了讥嘲竟毫不生气,微笑道:“小公子说话真是风趣,这边请。”他转身,率先迈进巷子里。

珊瑚看了眼珍珠,转身入巷/非。凡

阿宝看着两人明明才走出几步,却已经变得只有拳头大小的背影,主动抓住印玄的手问道:“幻境?”

印玄反抓住他的手,向前迈步。

“珍珠怎么办?”阿宝刚说完,人已经入了巷子。

巷子里面倒没有阿宝想象的那样,出现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只有两旁灰黑的墙壁以及前方狭长的道路。天空终于有了变化,好似谁打翻了墨水瓶,让墨汁一点一点地渗透过来,渗入云层中,慢慢发黑。

阿宝回头没看到珍珠,叹气道:“人质跑了。”

印玄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用她当人质。”

“……祖师爷果然是英雄坦荡荡!”

“没价值。”

“啊?”

“她没价值。”印玄道,“曹煜不会为她手下留情。”

阿宝道:“说到曹煜,你说他会不会对三元……”

前面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阿宝眼睛刺痛,大叫一声,身体往印玄怀里扑去。

印玄伸手搂住他,拖着他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出现嘈杂声。

“白发公子果然好本事,面对千煞,依然面不改色。小公子莫非是害羞了吗?”

邹云的调笑声在嘈杂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阿宝退了半步,慢慢睁开眼睛。

刺目的白光消失了,只有几只火盆被木桩架起,充当路灯。

这里就像一个广场。周围一圈房屋,中间空旷,站着十几个人,有的穿唐装,有的穿西装,有中有西,有男有女,如果说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像看动物园里的猩猩一样看着阿宝和印玄。

阿宝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后的潘喆。尽管他很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是十几个人能藏住谁呢?

邹云朗声道:“欢迎二位公子来到月光村。”

阿宝目光很快从潘喆身上移开,故意没话找话说地问道:“你们都是村民?”

邹云笑道:“如此说亦可。”

一个褐发灰眼的外国青年上前一步,用英语询问着。

周围的人都充耳不闻,无人解答。

阿宝晃了晃印玄的手,轻声道:“他说什么?”

印玄道:“我出生那时,还不用学英语。”

“……”

外国青年见无人搭理,脸上出现愤怒之色。他从衣服里抽出一根木棍,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声。

“斯特林先生。”森冷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低喃声,外国青年身后的人群主动向两边挪开,露出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来。之所以知道他是个男人,是因为他那黑乎乎的、与头发连成一片的茂密胡子。除了眼睛和鼻梁之外,根本看不清楚他脸上还长着什么。

外国青年慢慢地放下手,转头看他,用生硬的中文叫着,“曹先生。”

那个熊头人身的是曹煜?

阿宝吃惊地看着他。这么一对比,他哥哥曹炅简直貌若天仙。

曹煜用英语对斯特林低声说了一会儿,斯特林脸上的怒色才稍稍退了些。曹煜转头看印玄和阿宝道:“两位也是我哥哥请来的帮手?”

印玄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做僵尸?”

人群响起轻微的喧哗声,斯特林因为听不懂中文,只能茫然地看向曹煜。

曹煜道:“我哥哥说的?他骗人有一手。”

印玄道:“月光村出过僵尸。”

曹煜道:“是吗?我没听说过。”

印玄道:“司空清苦和龚久在哪里?”

曹煜道:“没听说过。”

印玄道:“月光池在哪里?”

曹煜掀起袖子看了看手表道:“还有五分钟就能看到了。”

阿宝眨了眨眼睛道:“你想不想知道严柏高在哪里?”

曹煜看手表的眼神突然扫过来。

阿宝浑身一激灵。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凌厉的眼神,哪怕是印玄身上也没有,那是一种比针更尖利,比剑更锐利,比刀更锋利的眼神,只一眼,就将冷意从眼睛传到了心底。

“我哥哥告诉你们不少事。”曹煜缓缓地开口。

阿宝觉得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变了,就好像打开盖子的潘多拉盒,所有负面阴暗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了出来,从一个熊头人身怪彻底地转变成了大魔王。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送他一个欲言还休的饵了。

曹煜柔声道:“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阿宝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摸怀里的三元,可怀里一直没动静。从曹煜出现的那刻起,他就感觉不到三元的气息了,仿佛进入了假死。

五分钟很快过去。

天彻底黑下来,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散了开去。

阿宝看到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渐渐亮起了一道光。光白中带着蓝,是那种调色盘所能调出来最和谐最柔和又最忧郁的浅蓝色。

光一点点亮起来,好似旭日东升一般,从地平线上不断往上攀爬,直达天际!

月光村亮起来。

比天黑之前更明亮,完完全全地灿若白昼。

周遭村屋照得一清二楚,连屋顶的茅草都能一根一根地看清楚。

阿宝吃惊地看着。

断壁残垣在光全亮之际竟然自动修复了。村庄就像是新建的一般,到处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娘!”

“二郎。”

“周婶。”

“走慢点儿。”

“快过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

鬼煞村(十六)

这是什么情况?

阿宝吃惊地看着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冲向广场,身体下意识地躲避着。邹云、斯特林这些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眼前这一幕,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任由那些小孩子从自己身体里传过去,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曹煜道:“多么美丽的景色,不是吗?”

阿宝道:“这是鬼魂?不对,他们身上没有鬼气。”

曹煜道:“这是永生。”

阿宝疑惑道:“永生?”

曹煜道:“生命的另外一种形态,也是最高形态。”

阿宝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就这样地活着?”

“永远不要小看造物主的神奇。这世界存在着神、仙、人、妖、魔、鬼,当然也会有其他更高形式的生命体存在。”曹煜道,“它们是超越仙魔的存在,真正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阿宝无语地看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和忙忙碌碌的大人们,真心想说: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曹煜道:“你觉得什么是幸福?”

“吃喝玩乐无负担。”阿宝道,“做自己想做的事。”

曹煜道:“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时,你会不会希望这种快乐一直延续下去?”

阿宝道:“会啊。”

曹煜道:“幸福就是永恒的快乐。”他手指朝那些村民一指,“他们就只存在于最快乐的一瞬间。”

阿宝道:“可是他们一天只存在一个小时。”

“那又怎么样呢?”曹煜道,“一个小时的完全快乐,不是比二十四消失的痛苦要好得多。”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阿宝呢喃道,“但是永远在最快乐的一瞬间……不会腻吗?”再快乐的事情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啊。

曹煜道:“当月光消失,他们就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当月光出现,他们就重新开始最快乐的一小时。这样又怎么会腻?不要把自己当做旁观者,不要用人类自以为是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来评判这件事情。从观众席上站起来,抬起你的脚步,迈上舞台,把你当成他们中间的一员,回忆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就会知道,这种生命形态的意义。”

曹煜的声音极有磁性,就像播音员一样,不知不觉中就能将人的思绪引入到他所描绘的情境中去。

可是阿宝发现他被带入的情境是空白。

完全的空白。

为什么他最快乐的生活是空白的?

阿宝沉思着。难道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快乐过?还是说,他一直很快乐?

“你的故事很动听。”印玄的声音也很好听,与曹煜截然不同的好听。如果说曹煜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泉,那么印玄就是从冰山上刮来让人浑身一激灵的寒风。“但是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突然转身,迈步朝月光池的方向走去。

他容貌清隽,衣袂翩翩,本有几分仙气,但花白的长发和惨白的脸色让他仙气之中又蒙了一层鬼气。

曹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

其他人见曹煜没表示,也按捺着不动,任由他们一步步走到池子边上。

亲眼看到和想象有着很大的差距。阿宝抓着印玄的胳膊,站在池边看着脚边只有几厘米深的月光池。池子就像是一块微凹的石板,皎洁明亮的月光从石板上散发出来。仔细看,石板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纹路,像甲骨文又像符文。

“我们正在研究月光池的奥秘。”曹煜站在他们身后,“只要破解月光池的奥秘,我们就不必留在这里,可以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重新挖一个属于我们的月光池。那里将会被我们建造为天堂。”

阿宝道:“月光不是会被耗尽的吗?”

“谁说月光会被耗尽的?”曹煜的目光冷冽地扫过珊瑚。

珊瑚面色很难看,脚尖往边上一侧,想把自己藏到邹云身后。

邹云别开头,好似没看到两人汹涌的暗涛。

曹煜收回目光,淡然道:“这里所有人都能够作证。月光村的月光这几年从来没有黯淡过,我相信,它和这些村民的生命一样,是永恒的。”

稀稀落落的鼓掌声响起,渐渐连成一片,震荡着这个仿若幻影般存在村子。

阿宝看着被簇拥在中间得意洋洋的曹煜,冲动地想开口,却被印玄暗暗抓住了手。

曹煜看过来,“我还不知道两位的来历。非”凡

印玄道:“御鬼派。”

曹煜目光闪了闪,尽管他极力想要保持镇定,但瞳孔深处的迫切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你们能招魂吗?”

印玄道:“能。”

曹煜急切道:“无论他在哪里?”

印玄道:“可以试试。”

站在曹煜身后的一个瘦长老头突然不屑地冷哼道:“月光村与世隔绝,不通阴阳两界,大罗金仙来也没用。”

阿宝暗道要糟:曹煜要招的魂魄多半是三元。之前月光村与世隔绝,所以招不回魂,现在三元就在月光村,一招就会露马脚。

曹煜不肯放弃地看着印玄。

印玄还是那句话,“可以试试。”

曹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他的所有信息都在上面。”

印玄低头。头一行就是三个字:

严柏高。

一小时很快过去。

月光慢慢地收敛回来。

月光村村民定格于欢快的笑容,眼睁睁地随着月光消失于黑暗之中。

天重新亮起来,依然是深沉的灰色。

四周的房屋恢复了破败不堪的模样。

其他人似乎已经熟悉这种转换,三三两两地道别,径自朝那些房屋走去。

只有那个瘦长的老头和斯特林还站在曹煜的身后。曹煜看着印玄和阿宝道:“两位的决定呢?”

印玄将纸条放进袖子里,“我们住哪里?”

这种近乎默认的回答并没有打消曹煜的戒备,他定定地看着印玄,仿佛衡量着他的价值,又仿佛犹豫着他的可信度。“你们需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两间。”

“一间。”

两人同时开口。

阿宝满脸恳求地望着印玄,“我打地铺就行。”千万不要放他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谁知道睡着睡着会不会有人摸进来把他杀掉。

印玄眉头松了松。

曹煜指着东面的房屋,道:“那个屋子有三间房,你们可以一个人睡一间,一个人睡两间。”他见印玄还是不动,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水和食物。”印玄道。

曹煜目光漫不经心地的扫过阿宝的背包,“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加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东西叫出来,平均分配。”

阿宝紧张地抓住背包带。

印玄道:“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诚意是双方的。”曹煜显然不想将他们逼得太紧,放松口气道,“没关系,今天大家都累了,你们可以明天再答复我。”

印玄拉着阿宝转身就走。

“关于招魂……”

曹煜才说了半句,就被印玄截断道:“我试试。”

阿宝跟着他进了曹煜说的那座屋子,才小声道:“祖师爷真的要试试?”

印玄面不改色道:“我又没说怎么试。”

……

所以,祖师爷打算招手试试吗?

阿宝窃笑。

印玄推门进了最中央的屋子,灰尘迎面扑来。

阿宝捂着鼻子道:“这里几百年没主人了?”

“不久之前有人住过。”印玄低头看着地上明显有厚薄之分的灰尘。

“那人一定很懒。”阿宝从印玄身后钻进来,一眼就看到贴着床的黑黄色的墙,眉头皱得死紧,再看地上,更不敢提打地铺,直接抓来一把椅子,用手擦了擦坐上去,“我今晚就睡这里。”

印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地在床上躺下。

阿宝纠结地看着明显留出一半的床铺以及被印玄隔开的污墙,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安分地扭动着,“祖师爷啊,这张床看上去很好睡啊。”

“……”

“没有被子和褥子,会不会很硌啊?”

“……”

“天好像挺冷的。”阿宝声音刚落,就看到印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等他反应,皮带就被娴熟地拎起,一路拎到床边。

印玄重新躺下。

……

就差最后一个动作而已,为什么不干脆把放上去?这样就省去他站在这里进行思想斗争。

阿宝盯着那空出来的半张床,最终没扛住诱惑,放下背包当枕头,小心翼翼地爬到印玄身边躺下。

床看上去有点宽度,但躺下之后才知道这宽度完全无法承载两个男人的体魄。至少他悬了半个肩膀在床外之后,左臂依旧贴着印玄。

在没有被子的夜里,这样算不算互相取暖?

他侧头偷瞄印玄。

印玄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也应该快点睡着。

理智是这么提醒他的,可是到行动上,他的眼睛首先背叛了理智,放肆地打量起印玄的侧脸来。同一张脸,侧面与正面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如果说从正面看是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那么侧面就是山峰俊秀的靓丽美景。正面看看不出印玄的年纪,可是侧面忽视那头白发的话,看上去就是个二十来岁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青年。

他正分析得津津有味,冷不防与突然转头的印玄四目相对。

“……祖师爷,这么晚还不睡?”阿宝干笑着问。

印玄侧身,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

这样更加容易失眠啊!

阿宝心里在咆哮,却始终没有勇气把眼睛上的那只手拂开。

鬼煞村(十七)

当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时,耳朵和鼻子就变得分外敏感。所以当门被轻轻推开时,阿宝立刻就听到了。他飞快地转头,手里的定身符已经举起来。

“是我。”对方刻意压低声音。

为什么会是…非…凡

她?

阿宝讶异地看着蹑手蹑脚往前走的窈窕身影。

“珍珠?”

“是我。”她听出他话中并未有太大的敌意,悄悄松了口气。

阿宝突然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珊瑚?”

来人脚步顿住,堪堪停在透着薄光的窗纸处,半身黯淡的灰光照不亮她的面容,只依稀看到她一身的狼狈。她迟疑了下,才轻声道:“我说,御鬼派两位上师被曹煜抓住放在月光池里炼制月光,是骗你们的。”

阿宝道:“我更相信你是珊瑚了。”不然为什么要戳穿自己的谎言。

“你们有个黑匣子,里面装着一个被曹煜杀死的女鬼。”她缓缓道。

阿宝道:“好吧,我相信你是珍珠。”

珍珠刚放松地往前踏了一步,又听他说:“可是,那有什么区别呢?珍珠和珊瑚本来就是一伙的。”

一张定身符射过来。

珍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它夹住了。

阿宝赞道:“好身手。”

“……”珍珠将定身符捏成一团,塞进口袋,“虽然我和珊瑚是亲姐妹,但我们对问题的看法有分歧。其实我这次来是……是想和你们合作的。”

敌我难分,祖师爷还没动静,阿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我不懂你的意思。”

珍珠道:“我想要离开这里,我们合作。”

阿宝口气夸张地问道:“难道你不想永生吗?”

“你相信曹煜的话?”仔细听珍珠的话,能从她的语调里听出淡淡的不屑。

阿宝道:“难道这里的人都不相信?”

“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但最多的是将信将疑。”珍珠道,“他们只是在观望。”

阿宝道:“观望什么?”

珍珠道:“各自的利益。这里的人个个心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完全相信曹煜的人只有斯特林和老鼠爷两个人。你在这里呆久了就知道了。”

斯特林就是那个没人搭理的外国青年,而老鼠爷,多半是那个瘦老头了。珍珠说的这部分应该是实话,他和这些人见面虽然没多久,已经看出他们面和心不合。

“那他们为什么不反抗曹煜?”阿宝问道。

珍珠道:“别看曹煜只有斯特林和老鼠爷两个人,他们一个能控制火,一个擅长鬼道,是我们中间攻击力最强的两个人,不止如此,出月光村的钥匙就掌握在曹煜手里,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出去。之前有人想偷钥匙,他的人皮现在还挂在村长家的家门口。”

阿宝听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人皮,脑海中突然浮现画皮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梭梭。

像是风声。

珍珠突然趴在地上,一点点朝床的位置爬过来。

……

她要做什么?

阿宝愣愣地看着,身体下意识地朝印玄靠去。

一只手从后面横过来,捂住他的嘴巴,然后朝后一收。

阿宝顺势倒在印玄的身上。他睁大眼睛,清晰地感觉到印玄的下巴正扣着他头顶,自己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呼吸都是他手掌的气味。

咦?有点像压缩饼干的味道。

为什么祖师爷手里会有压缩饼干的味道?难道是因为和自己手牵手……

他缩了缩脖子,耳根微微发热。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珍珠已经钻进了床底,与此同时,那薄薄的窗纸上出现一道黑影。

阿宝身体一下子冷下来。

作为御鬼派的传人,他最怕听的却是鬼故事,倒不是说他怕鬼,而是怕那种不怀好意的袭击及惊吓。比如说,如果故事一开始就说山上有座破庙,庙里有个鬼,一天到晚在那里吸食送上门来的路人的精魄,他是不会害怕的。但如果故事瞒住鬼的存在,从路人入手,说他一个人在山中破庙过夜,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床前,那他就会大为惊恐。

眼下的情景就像后面的情景。

阿宝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看着那个黑影,从轮廓看,好像是个少女。他很快认出对方的身份,倒不是他有多么的火眼金睛,而床底下正藏着一个与外面黑影一模一样的人。

影子在窗前站了会儿,然后朝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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