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放手一试吧。他沮丧道。
她点点头,往门外走去时,忽然他叫住她——
姑娘,在下西门永。
她回头,微笑点头,没有要自报姓名的打算。
他又喊:若是不慎医死在下,请记得,在下叫西门永,墓碑上莫要提错,是永远的永,而非勇而无谋的勇。
说到最後,原本意气风发的声音已化为等死的沮丧,她一听,想要笑出声,却忽然想到什麽,唇角便又垂下了。
他天性好动,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夜宿野地,所以,在户外看星星,他常做,但在屋内看星星,这……真是头一遭啊。
他瞪著铜铃大眼,透过屋顶那条大缝,望著天上的星星。
我说啊……姑娘你到底在晚饭里掺了什麽药,为什麽我睡不著?
自他有意识之後,她不知打哪儿来搬来帘子,隔在两人之中,他睡在床上,她则躺在地上。
虽说他素来粗心,也知她在选择睡在屋内或屋外上一定考虑很久,最後想他四肢无法动弹,才选屋内。
若她的遭遇属实,那她还愿意救他这麽一个大男人,他真是上辈子走狗屎运,回家後要记得拜佛谢祖宗神了。
姑娘?他也不管人家睡了没,直喊著。
……我没下药。
隔著帘子,终於有声音响起。
没有?那为何我睡不著呢?
我不知道。
这倒是,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虫子。
照理说,我对你的煮食已然麻痹,应该不会恶心得睡不著了啊……
……
姑娘?
他又叫。
公子有何事?
你家没有人教你煮过饭吗?
没有。
喔喔,那跟我一样嘛,也没人教我煮过,不过我烤只鸡都比你煮的好吃多了,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啊?
能吃就好。
不会吧?她这家伙真的以为她的东西能吃,而不是做戏给他看?
每天照三餐的送饭来,他四肢不能动,她勉为其难地喂他,喂完之後,她自个儿便到屋外吃,他初时以为她像乡野故事里的恶媳妇偷吃好料的,气愤地叫她进屋要吃她那碗,不料吃一口,他当场欲哭无泪。
所幸,习惯是世上最令人感激的事。吃了十几天,他绝对相信他的味觉已与她同化,入腹而不昏不吐,以後他遇见任何馊食都能面不改色了。
姑娘,你还没睡吧?
……我睡著了。
他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烦你找个大水桶来,装满水,然後丢我进桶?
要不,你不嫌麻烦也可以拖我到河边,我已经受不了!
不方便。
这麽断然的拒绝,让他俊美的脸皮抽动一下,他忍气吞声地说:既然姑娘嫌麻烦,那……可否请你自个儿去清洗一下?
一个姑娘家要常常净身才好。
这就不用你管了。她平淡地说。
啪一声,脸皮上的青筋断了。一股火气涌上大脑,他气血逆流,喊道:
臭娘们!
你知不知道为什麽我要叫你臭娘们?那是因为你很臭,你懂不懂?你以为我爱管你闲事是不是?
我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每天被迫闻你身上的臭味,我有多痛苦?
等你走了,我自然会清洗。
他骂了一声极难听的脏话,怒道:等我走了,我还管你洗不洗?
你臭死都没人管!如果他四肢能动弹,早一路奔离此地,还由得她耍威风?
短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他一向是气一阵的,气过就忘了。
其实,她也不算是耍威风,每日三餐喂他,还用药治他……好歹也是救了他两回的恩人,他不是没有感激之心,只是,每回见她凡事太过淡然,他就一肚子火。
喂?他喊。
没有回应。
她睡著了才怪!
姑娘?
还是没有任何答覆。帘子厚实地挡在彼此之间,他虽看不见她的睡姿,但他还有耳朵,很清楚她每日晚上都没有睡著。
姑娘,我睡不著,你陪我说说话,好不?
等了一会儿,彼端就像没有人在似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啪地一声,他的青筋又断了一根。这一次,他及时咬住牙,不让任何脏话逸出口——他不笨,很清楚她是为了自己口出恶言而拒绝再说话。
他暂时搁下火气——他绝不是孬,也不是怕没人跟他说话,只是,好男不与女斗,这点道理他还明白而且深刻奉行著,真的!
心里建设完之後,他用力挤出微笑,很轻松说道: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然後转头对著那帘子很和气、很无辜地问道:姑娘,明天的菜色是什麽呢?
二十三天後——
手指毫不费力地动了动,慢慢使力举起,挪向受重创的腹部,他咬住牙,忍住倒抽口气的冲动,鼻间喷出热呼呼的气体。
有些喘,但较之当初,真的复原许多。
他微微侧著头,数著墙上的刻痕,确定自己来此已近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了啊,他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康复真是奇迹。
额间轻微在冒汗,他算了算时间,这时候她还不会回来——天知道她去干什麽了。
於是,他开始运气,试图坐起来。
腹部一阵抽紧,他唇色发白,两眼花花,仍执意撑起精瘦的身躯,直到完全坐起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一头散发披肩,发丝油腻腻的,那股异味连他闻了都受不了。
他东张西望,单脚勾来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然後双手顶著椅背,慢慢地站起来。
要命!他低咒一声。任谁此刻进来,不用刀,直接推他一把就能致死。
他试著小心翼翼绕著椅子走,即使汗如雨下、双眼昏花,腹部绞痛到几欲昏死,他也当自己没有感觉,咬著牙练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觉得室内充满晕黄的光线,一抬头,才知道已经黄昏了。
他连忙松手,咚的一声,仰倒在床。
那女人应该快回来了吧?
今晚有没有鱼吃呢?真的不是有心要贬低她,二次蒙她救命,她皆在钓鱼,可他来了快一个月,只有一回他吃到鱼肉。
他昏沉沉地闭了闭眼——他以为他只是眨下眼,不料当他再张开眼时,黑夜已经降临。
腹中饥饿不已,他皱眉,环顾室内,轻叫:
姑娘?
过了一会儿——
女人,你在不在?
又片刻——
……臭娘们?
相处近一个月,也知她入夜不出门。他脱口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再度吃力地爬起来。
这儿虽然靠近李家村,但人烟罕至,没见人来过。他扶著墙气喘吁吁走到她的旧柜前,取了样东西,然後撑到门口。
外头仅有月光照射,他眯起眼,看了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唯一的羊肠小径上。
深吸口气,他喃喃:臭女人,该死的最好你没事……接下来,他只能用强悍的意志力控制他虚弱的肉体了。
他咬牙跨出第一步,用他自认最快的速度走向那条当日她救他回来的路子上。
混帐家伙,放开她!
怒吼声惊动林中的鸟兽,也让站在岸边的青年受惊地退了好几步。
循声看去,看见一名男子倚在树旁,披头散发、青面撩牙,眼若铜铃,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他似的。
他连忙挥手解释:我没碰宁姑娘啊,我没碰……
西门永一愣,注意到那女人始终与那文弱青年保持一小段距离。
他横眉竖眼怒道:你没碰,却快把她逼进河里!你还不过来,想跳河啊?
她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评估谁比较强,最後她选择慢吞吞走向他。
宁姑娘……那青年想靠近,西门永立刻喊道:你敢再近一步试看看,看看是你走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匕首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那青年连忙再退几步,澄清道:我不是要冒犯宁姑娘,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你……啊,难道你就是爹提过那快死的人?
你爹是谁?他可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有认识过谁。
我爹是大夫,当日来看过你的病情啊。原来青面撩牙是虚弱到脸色泛青,是他多想了。
这青年暗松口气,笑道:之前我跟宁姑娘提过,若是她肯,我驾牛车过来,将公子送到我家中好好静养……
西门永挑起眉,没有再费力转头看离他身後不知多远的她,问道:你肯了吗?
嗯。
他的眉头立时成打结状。一股怒火不明不白地又在他体内飞窜起来,他很不爽地瞪著那愈靠愈近的青年,沉声说:你不要再接近了,再近一步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啊……我……我是李大夫之子啊,公子,我瞧你虚弱得很,好歹我也会把把脉,先瞧瞧你的病状再……
你再近一步,我就出手了!
西门永嗤声道:我这个人啊,最讨厌的就是大夫了,你那个混蛋老爹被我踹走了,怎麽?
你也想要尝尝被踹的滋味吗?
那青年有些不知手措,吞吞吐吐:可是……男女受授不亲,你待在这里,对宁姑娘总是不好……
要你多管闲事!
老子就算在这里待一辈子,也轮不著你这小子说话!还不给我滚!再走进一步,我就让你身首异处。
那青年犹豫地看看他,试图想越过他高瘦的身躯,瞧上她一眼,才不自觉走前一步,眼角忽地瞄见他拿著飞刀的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