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花园子极大,楼榭亭台高低冥迷复道行空,其间遍植四季花木、争奇斗艳,又有藤萝香草、.姜皎邀了二十几位各家闺秀,彼此谈笑游玩。
此间多少有些姑娘抱着“姜家可在相看长媳”之心来的,彼此有些暗暗争锋。因迎春已有人家,黛玉等年纪又小,倒是没人寻她们麻烦。然终有几位看不上黛玉为孤女、迎探为庶出的,迎黛并不以为意,只同姜皎程兰静并几个可心的姑娘一处顽笑,唯探春心下稍有些郁郁。黛玉聪慧,日常又被贾赦纵着,常妙语百出,渐渐引了许多人围拢过来。
程兰静因指了一盆晚牡丹赞道:“我家也种了许多牡丹,偏上月便已谢尽了,终是姜姐姐家的人会打理。”
姜皎道:“听花木上的人说,这些品种本是晚开的,他们不过寻了来罢了。”
迎春笑道:“你若爱他,等明年自然有了。”
程兰静叹道:“话虽如此,我偏爱牡丹,总盼着常开常见才好,等明年又要许久呢。”
黛玉道:“花木本天成,偏你再如何爱他,他也是当开则开,当谢则谢。不若开时只守着他,落时也念着他。再不然只取了颜料画下来好了,何须计较这许多。”
程兰静一拧她的腮帮子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是来了这么许多。偏是个不肯让人的。日后且看你得了什么夫婿,日日与他斗嘴去。”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黛玉红了脸,才要驳她,偏不知何时天忽然阴了下来,转瞬间细雨如绦沥沥洒下。姑娘们忙笑攥着同伴的手嘻嘻哈哈往旁边的遮雨处躲去。
附近恰有一处大花厅,外头有紫藤架子并数株大丁香树,不知何处的栀子浓香传来,与丁香之淡馥糅在一处,使人很是舒畅。
惜春年纪小,方才跑来时不慎擦了柱子,擦破了手掌,嘟着嘴满心不高兴。迎春忙学了自己父亲的模样替她给吹吹,又揽了她在怀里,指着旁边一盆玫瑰花儿,与她讲“拇指姑娘”的故事。
迎春性子温和,依着贾赦的话说,有种天然亲和力;声音婉转轻柔,讲得很是投入。这故事本是贾赦从前讲来哄她的。因是西洋童话,姑娘们最大不过十四五,俱不曾听过,不多时全听得心动神摇。
一语终了,许多人还在替拇指姑娘幸福之中,满面微笑。
程兰静先赞道:“可算是好了!拇指姑娘做了花仙的皇后。”
惜春也拍心口道:“我可怕死了她让那鼹鼠强娶了回去呢。”
正说着,忽见外头雨已歇了,竟挂出一道彩虹来,可巧同方才故事中的最后一幕相合,姑娘们都笑起来。雅*文*言*情*首*发
有位徐翰林家的小姐笑道:“林妹妹端的不俗,我如今倒有一问。”乃指那彩虹道,“你可知道那虹是何人架的?你若知道,我便从此服了你。”
哪怕她早些日子问呢,黛玉未必知道。偏前几日她恰听贾赦说了“太阳光谱”,因笑道:“这个我恰知道,你可从此服了我罢。”遂与她们说了一通太阳光之折射。
众人只不信,黛玉道:“就知道你们不信,唐时孙思恭便有云‘虹乃与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后宋时《梦溪笔谈》也细细论说了此事。日后我大舅舅所著《物理初论》出来,你们看了便明白了。如今本有一简单的法子,可惜此处无有三棱镜。”
姜皎忙问她:“三棱镜是何物?”
黛玉遂说了三棱镜之原理功用,又道:“我大舅舅做了些,不知道可还有,我回去问问去。”
迎春笑道:“罢了,统共才那么几个,早让我们几个分了,还不知道何时再做呢,你只管空口送人。”
黛玉忙道:“是了,姜妹妹只求迎春姐姐去,若她开了口,舅舅定立使人连夜做去。”
姜皎忙拉着迎春央道:“好姐姐,我知道贾世伯最疼你的!我委实觉得有趣,你替我求一个来,我必谢你的。”
迎春最怕这般缠人的,道:“不过稀罕些罢了,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我那个先给你吧,回头再使人做去。”
喜得姜皎连声道谢。程兰静忙道“好姐姐我也要!”另有几个活泼爽利的也向迎春订下一个来顽,迎春一一应了。
程兰静因笑望那徐家姑娘道:“你可服了林妹妹了?”
那徐姑娘叹了口气道:“我服了。”因羡慕看着程兰静,“每回见程姐姐都见你十分快乐。”
程兰静道:“我却说你自寻烦恼,那事与你何干?偏你烦得很。”
徐姑娘愁道:“虽说不干我的事,总归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只怕名声上不好。”
姜皎忙打个岔将此事遮掩过去。
偏有另一位胡姑娘嘴碎,因同迎春邻座,悄悄说:“徐家姐姐那堂叔要扶一小妾为正室,他们族里不肯,嫌那小妾是丫鬟出身。偏她叔祖母对那小妾喜爱非常,如今日日闹着。”
迎春奇道:“竟有此事。”
胡姑娘道:“我看那小妾真了不得,若是个青春美貌的也罢了,听闻可年岁不小了呢,她生的儿子还不是长子。”
后众人又一番吟诗作对、拆字猜枚,足顽了一日,尽欢而去。
迎春次日果然使人送了一枚水晶三棱镜赠与姜皎,姜皎爱不释手,又向迎春约好贾赦的《物理初论》出来,也与自己一份。姜文听说贾赦在写书,惊了半日,犹不敢相信。此为后话。
贾赦因见贾琏那头已在预备从御史台迁出,自己的某计也该动作了。遂将王恩找来,让他准备出门游山玩水一趟,然走时需装作鬼鬼祟祟的,如有人跟踪只当没发现。然每到一处需如此这般。又找了采买上的人来吩咐一番,众人领命而去。
因门吏来报,莫家小少爷来了。贾赦这才想起来,自己跟人家老子约好培训他这未过门的女婿呢。忙让领进来。
莫瑜穿了身簇新的月白色春衫,有几分小紧张,让贾赦莫名想到前世的某部电影《拜见岳父大人》。
贾赦喜欢开门见山。待两个人都喝了两口茶,直问他:“今后想做什么?”
莫瑜肃然道:“为官、光大门楣。”
贾赦点头,推给他一张纸:“写下来,两年后,愿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比如预备好了科考、成婚。五年后是如何,比如已然中了进士、已然为官、为何等官、有了儿子云云。十年后为何等官职、官风如何、妻儿如何。简单些,少废话。”
莫瑜稍稍愣了愣。他从不曾这般想过,恩师一直让他脚踏实地读书、日后科考、为天子卖力。
贾赦说完便不管他了,让他去那头案上写去,自己翻了本书看。
足足过了两炷香功夫,莫瑜写完了。
贾赦拿过来一看:嗯?好眼熟的字,怎么好像看过?
再看内容。两年后成婚、读书有成、研习透某两本棋谱。五年后果然有考中进士,还写着二甲前二十位,进翰林院当庶吉士,有一嫡子。十年后愿外放地方为知府,愿得清廉名,儿女双全。
贾赦点点头。“还不错,然清官易得,能官难求。然为何五年后便没有棋了呢?你预备考取进士之后便不爱棋了么?”
莫瑜摇头道:“只是我家中的好谱子都让我看完了。”
贾赦笑道:“那你可以试试编本棋谱,或是棋谱大全之类的。”见莫瑜眼眸一亮,心中暗喜。“不论好不好,总是你心之所好。”顺便给你和我闺女找个数年都做不完的共同课题。
又问他,“我且问你。为官最忌何事?”
莫瑜道:“忌贪忌私。”
贾赦摇头:“贪私乃人之本性,我不与你说这些,这些去请教姜文。官者,管也。单论为官本身,最忌外行管内行。须知耕者比你善农事、河工比你善治河、捕快比你善缉盗破案。人生在世,谁也不可万事皆能。只将最合适之事交与最合适之人,为官者只看最终之效即可。”
莫瑜连连点头。同为论“为官”,贾赦与姜老爷子是两种说法,然皆让他大获其益。
终于上完一堂课,贾赦留了他的饭,又说过几天再来。自己私下预备写个管理学教程出来,贾琏也得学呢。
直到送莫瑜走之时,贾赦忽然想起来为何看他的字那么眼熟的了。可不就是小齐刚还回来的那本《碁经》么?忙问:“莫小瑜,我早些日子买的一本《碁经》,怎么像是你得字呢?”
莫瑜稍有惊喜,又腼腆道:“不想竟是世伯得了去。因家中有此孤本,想着许多好棋者不曾得见,特抄了两本送去书肆。”
贾赦心下稍叹,点头道:“有这份心,你这个女婿没选错。”
莫瑜愈发腼腆了,忙行礼告辞,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感。
贾赦回头便让人请迎春来,将那张“十年计划”交与她。迎春一愣。
贾赦问:“字迹可眼熟?”
迎春道:“仿佛与那本《碁经》笔法相似。”
贾赦笑道:“这事巧得很。”遂将此事告知迎春。又道:“家有珍本能想着旁人,足见其人本性纯良。爹以为这孩子很是难得。”
迎春早听那人便是莫瑜,脸都红了,羞惭惭的低着头,待她爹说完早成了一颗番茄。
贾赦心中大释!看样子总算是将前头那初恋结束了。遂将那计划交给女儿:“这是莫小瑜的十年人生规划,你可品味品味。我劝他自己编一本棋谱大全,他状似颇为心动。”
迎春接了那计划刚要回院子,贾赦忙拦了她:“今后那小子还会来我这里学管理学,我教了他什么,回头便教你什么。你虽不为官,家中也需管理,且如此日后你们能多些话儿。”
迎春匆匆点了点头逃了,贾赦在后头不知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