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八这天,大太太问段伯瑞:“怎么伯景学校,过节也不放大假?”
“您要是实在想他,我现在就去学校接他?”段伯瑞道。
大太太原本就是这个打算。“这当然好,一家人过节才热闹。”让郑管家叮嘱柳嫂子,按她交待的熬今年的腊八粥。
又问起段伯景的房间收拾好没有。
心心念念都是小儿子。
待舅太太过来,也不忘问起赵香语:“病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气色看着不行,脸白兮兮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你一会儿问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让厨房单独给她做。”
“……说这几天吃的燕窝合胃口,就是太费……”舅太太道。
“费什么。不就是一斤半斤燕窝,值几个大洋?这么大一个公馆,还缺她这点口粮?”大太太觉得侄女太知趣,根本不把这点花销放在眼里。
儿子管着四个省呢,又是最富庶的四个,难道还养不起舅舅家一个表妹?
让厨房早午晚各炖一盅燕窝给赵香语。
结果厨房说燕窝剩得不多了。
也是赶上今年闹灾,有钱人家尽往家里屯粮屯补品,又是年节下,更加物以稀为贵。
大太太原本不以为意,让郑管家去铺子里买。
郑管家叫车夫跑了圈省城的贸易行,回来告诉大太太:“眼下燕窝已经涨到七十块大洋一两了,这还是最次的……”
说得大太太都变了脸色。
七十块大洋一两,一斤就是七百块,十斤就得近万块。
还只是平常人家吃的。
好点的,像公馆用的,七百块一两,都未必买得到。
真顿顿吃,天天吃,一万块现大洋,还不几天就入了口?
赵家不是大富人家,大太太满心的心疼。
她问郑管家:“七十一两的不行?”
郑管家知道管家太太们十个有九个简省,倒没觉得这话有什么,照实说:“太太,这老话不是说嘛,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一行利高,有的是人赚黑心钱。便宜的,大多是掺了假的。”
假的还不如不吃。
大太太在两者间为难。
既想在娘家人面前做脸,又不想花冤枉钱。
郑管家临时想起凤笙家开着商行,无心提了一句:“实在不行,小的去永华街问问夫人?这样的稀罕东西,也只有大点的贸易行才可能有。”
这算什么?
大太太第一反应是不高兴。
儿媳妇本来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再从她娘家拿东西,不是更长她的威风?
嘴上说:“真有剩的,该什么价给什么价,不能叫人说老大占太太娘家的便宜。”
郑管家讪笑着朝她鞠了个躬。
心想周启还得按月跟夫人报账呢,夫人哪会在乎这点小钱。
去永华街那边,把这事跟凤笙一说,凤笙没多问,给夏掌柜去了个电话,让他去兴业的库房看看,是不是有多余的燕窝。
夏掌柜以为她自己吃,没找到存货,连夜又去附近几处分号打听。
来来回回,跑了大半夜,费了一番周折,才凑足七八斤。
第二天,提着几大包燕窝,去永华街见凤笙。
“暂时只有这么多。您先吃着,回头小的再去外头问问。这东西经放也经吃,您不用省。”
“多谢。”凤笙道。
“咱们家做的本来就是这南来北往的生意,又是您要的,还能没有么?”夏掌柜说了句玩笑话。
凤笙又跟他道谢,让公馆气车夫送他回商行。
这边打电话给郑管家,让郑管家去永华街拿东西。
郑管家提着几万块大洋的燕窝回到公馆,喜滋滋地跟大太太说:“夫人说这些可以用上好一阵呢。说这个滋补,每天不用吃多,几汤匙就行。吃太多了反而不好。”
大太太原本还觉得媳妇没不把她当回事,有些满意。
听到后面,不高兴了。
脸沉了下来。
等这话传到赵香语那儿,赵香语直接把手里一盏燕窝扔在地上:“她娘家有钱了不起?笑话我,少见识是不是!”
舅太太道:“应该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不是说伯烽这个媳妇,身体一直不好吗。越是药吃得多,越知道养身。我看你听她的没错。”
赵香语气得蒙上被子,把舅太太轰了出去。
她心里存了自卑的阴影,便无时无刻不觉得对方是在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轻视自己。
偏偏舅太太还这么“没脑子”。
回头跟大太太说:“大表嫂的东西金贵,我受不起。您替我把东西还回去吧。赵家再穷,也不用她施舍。”
大太太的火气一下被撩了上来:“胡说!她人都是段家的,别的什么不是段家的!”
出口才觉得后悔。
好在屋里没外人,不然这话传出去,可就有婆婆贪图媳妇嫁妆的嫌疑了。
赵香语却被一下点得醒过来。
可不是么?
闫家人难生养,沅城哪个不知道。凤笙要是生不出孩子,以后闫家整个产业,还不得全归了段家?
谁敢跟段家争?
赵香语心口如同架了大火炉,噗嗤嗤地翻腾。
凑过去跟大太太小声嘀咕。
她心里转过了弯,便不再觉得凤笙的燕窝像之前那般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一天三顿让厨房炖着吃。
没几天,舅太太不经意,竟发现燕窝一下又少了两大包,吓得赶紧去跟大太太说。
以为公馆出了贼。
连着上次的份,恐怕都叫人偷了。
女儿只怕是替人背了黑锅。
大太太听她说完,找了郑管家来问。
郑管家满心纳闷。
心想什么人长了胆,竟敢在公馆偷窃,不想活了。
问柳嫂子怎么回事。
柳嫂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一边悄悄跟郑管家使眼色。
大太太把两人眉眼里的机锋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眉来眼去的干什么!还不快说!”
柳嫂子吓得缩着脖子,更加不敢开口。
眼睛看着郑管家。
郑管家着急:“说啊,没听见太太问话吗?”
“我……就是那边,这个月连着过来,要了好几次燕窝……因为是总长吩咐过的,不好不给……太太,真不是我们厨房偷的……”
大太太皱着眉。
什么这边那边,跟她打哑谜呢!
郑管家听明白了。
琢磨着这话虽然不能跟夫人说,却未必不能跟大太太说。
便道:“是有这么回事。春申街那边住着一位……总长之前有过吩咐,那边缺什么,都上公馆来拿。”
“是,就是这样。这些事不敢劳太太操心,更不敢到您耳边唠叨,怕污了您的耳。”柳嫂子战战兢兢地应着声。
大太太哪里还听不明白。
嫌弃地挥挥手。
倒不是嫌弃儿子在外面金屋藏娇,而是嫌这些女人上不了台,不配入她的耳。
跟郑管家说:“回头我会问老大。”
郑管家说是。
私下问柳嫂子:“不是一直只要半斤燕窝一个月么?是不是你们厨房克扣她?”
“哪敢呐,郑总管,总长吩咐过的,谁有那个胆?借我一百个胆也不够呐。”柳嫂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