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大元帅曾特地找他密谈,说段伯烽为人,手硬心狠,让他行事务必留有分寸。
何勋邑把这话记在心里,此刻听毛华冬一说,更觉得段伯烽狼子野心,其心有异。
他迫切地想回京汇报情况。
再一想,又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大帅的吩咐,是让他行事“留有分寸”。
留有分寸……
这四个字,大有深意啊。
他此行是来检查四省政务,军务那边,没有个正当理由,怎么也插不上脚。
不然就是军政不分。
这有违大元帅的“主义”。
“……十一师,是段的嫡系,那批军械,多半给了,方师,可惜姓方的,年轻孤傲,眼睛里没人,卑职一直,找不到路子,下手……”毛华冬道。
何勋邑点点头:“依你看,哪个人能商量?”
毛华冬道:“二师的,梁申,这个人,卑职,打过交道,有点心眼。”
有心眼好。
多几个这样的手下,姓段的才越发不能安生。
何勋邑让毛华冬联系梁申。
他自己则稳坐钓鱼台。
此时方姨太太正由梦菲陪着在逛百货公司。
“太太总陪我逛,回头,段总长怕是要怪我霸着您不放了呐。”方姨太太人生得普通,却胜在嘴甜,会哄人。
“我陪太太逛街,总长陪特派员说话,哪头都不落下,不是正相得益彰?他怪罪什么?”梦菲道。
方姨太太咯咯笑:“太太好风趣,难怪总长到哪儿都带上您。”
这也是梦菲心里的骄傲。
段伯烽身边的女人犹如过江之鲫,真正能让他上心的,总共不过两三个,安排在几处小公馆,平时谁也见不着谁。
其中她是最受宠的。
也是陪得最多的。
两人把百货公司逛了个遍,梦菲被段伯烽交待了,要好好陪方姨太太,心里有数,知道姓何的多半是去了哪个女人的被窝里风流,便带着方姨太太去逛庙街。
买了很多省城特产。
两人大包小包回到小公馆,本以为段伯烽跟何勋邑在,不想小公馆里除了下人,半个人影也没有。
方姨太太不大高兴:“特意挪出时间让他忙政务,到现在还不见人,怎么回事嘛?”
梦菲心想姓何的可真是个急色鬼,只顾在女人肚皮上撒欢,也不看看时辰。
嘴上安慰方姨太太:“你别急。他们男人说起事来,哪里顾得上一个还是十个钟头。别管他们,我们去永华街吃番菜,那儿靠租借,有好几家正宗的洋餐馆,还有各个国家的艺术家。”凑近方姨太太,“我最喜欢看玛丽女士跳肚皮舞,美得很,尤其是那身段,别说男人,我是女人也着迷……”
说起身段,两个人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乐趣,抵着头亲密交谈起来。
梦菲陪方姨太太到了永华街,进了家荷兰人开的西餐厅,点了菜,要了红酒,坐下来边看表演边用餐。
因为是洋人的馆子,收拾得便颇有情调。
方姨太太只觉得这顿饭,比中午那顿还让她享受。
两人说着话,门口一个穿军服的男人走进来。
身边跟着个年轻娇俏的女子。
梦菲一僵。
方姨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认出是段伯烽,带着个年轻女子上了二楼,吃惊地拿手绢捂住嘴,回头去看梦菲。
姨太太们最怕撞见这种事。
然而梦菲不是寻常人,喝了口酒,笑道:“总长今晚倒有兴致。”
方姨太太起先还对她很同情,只是再一想,心就乱了。
段总长带着个女人出来吃饭,她家老何呢?
何勋邑是个什么路子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方姨太太心乱如麻。
梦菲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站起来,道:“总长既然在,不如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自然要的。”方姨太太连连点头,挽住她的胳膊。
两人携手上了楼。
段明月正在看菜单,跟段伯烽说:“大嫂喜欢吃蓝莓蛋糕,带这个回去给她当宵夜。再来份菌菇汤,牛扒就不用了,她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
段伯烽点点头。
“大嫂的大哥跟春雁嘛,就一人一份牛扒吧,再加两份海鲜汤。”段明月道。
段伯烽没意见。
让侍应记下。
段明月给自己跟段伯烽点了餐。
“你大嫂醒后,好好陪她说说话,别吓她。”段伯烽道。
“吓什么?”段明月不明就里。
段伯烽摇摇头,交待她:这事不必告诉大太太。大太太问起来,就说是带她来吃西餐的。
段明月管不到那么多,应了声“好”。
梦菲带着方姨太太走过来,段伯烽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梦菲笑着瞥了眼段明月:“过来吃饭的。”
段明月晃着腿,看看梦菲、方姨太太,再看看段伯烽,道:“大哥,我去洗手间。”
段伯烽摆摆手。
梦菲听段明月喊段伯烽“大哥”,心一下松快了,如同落了块巨石。
她知道段伯烽不是个体贴的人,从没个闲情雅致带哪个女人出门逛街吃饭。
起先还担心。
却原来是段家小姐。
那就不奇怪了。
笑着说:“带何太太来这家荷兰餐厅尝尝味。听说今晚还有玛丽女士的表演,实在不想错过。”
段伯烽仿佛完全忘了何特派员的事,交待梦菲好好尽东道之谊,别怠慢贵客。
梦菲望着他,兴致高昂地点了点头。
段伯烽又“亲密”地低声交待了她两句。
方姨太太在一旁看得着急又上火,如同蚂蚁陷在热锅里。
段伯烽越洁身自好,对梦菲越一心一意,越显得何勋邑□□熏心,有负于她。
她身家清白、年轻貌美,还在女中学过半年琴,难道比不过一个坤伶?
带着满心的怒气,看完印度人的肚皮舞,方姨太太眼珠都被那印度女人的肚脐眼转晕了。
不知道是哪个小贱人,会不会也学了这么一套,用在何勋邑身上,让那老东西玩得这么乐不思蜀。
方姨太太越想越愤懑,委屈极了,忍不住问梦菲:“您看,能不能问问总长,老何人到底在哪儿?这个点还不见人!算怎么回事哇!”
梦菲欲言又止。
十分为难。
眼神里分明藏着事。
方姨太太被那目光一扫,整个人如同火上浇了油,满腔怒火嘭一下全炸开了。
三求四求,终于从梦菲嘴里套出了何勋邑的下落。
带着人找到中央饭店。
却扑了个空。
这下方姨太太完全没了主意。
赶紧给梦菲打电话。
梦菲安慰了她一通,隐晦地提点她:“……本来这事我不该说,只是太太问到我,我不好装不知道……最近因为天灾,革命党异常活跃,已经枪击了数名政府要员,总不会……”
方姨太太吓得哇地大叫一声。
瘫在地上。
革命党可是死都不怕,专爱要人命的。
何勋邑要是让革命党盯上,还有活命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