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段伯烽示意他往下说。
张厅长信心倍增:“如今不仅本国商人急于牟利,合伙哄抬米价,外国洋行更加如此。卑职以为,当务之急,就是趁这股邪风失控前,赶紧稳定米价……以政府的名义,从商家有偿征调粮食……总长如果觉得可行,卑职这就去办。”
他激动得站起来。
俞程文也差点激动得站起来。
政府征调,对于其他商家来说,可能是大大的损失,但对于俞程文而言,却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来枕头,三伏天喝了碗冰开水。
“你管财政,觉得可行就办去吧。”段伯烽一锤定音。
事情定下来,俞程文便有了毛遂自荐的机会:“说起粮食,我们商行倒是存了些,不知张厅长看不看得上?”
张厅长等的就是这个,赶紧打蛇随棍上:“快别这么说,您肯支持政府,欢迎都来不及……俞老义举,利国利民,高风亮节,愚万分敬佩!”
张厅长混迹官场多年,早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万毒不侵之体,说几句夸张的赞美话,实在是小菜一碟。
反倒俞程文被闹了个大红脸。
“那卑职这就去办。”张厅长觉得表够了忠心,挺着胖鼓鼓的肚子站起来,立正,略微弯腰跟段伯烽鞠了个躬,后退两步转身出去。
在门外见到张副官,他把那张一百万银元的支票交给张副官,携着张副官的手晃了晃,道:“今日得贤弟照顾,愚兄感激不尽,来日必当重谢。”
张厅长最擅长的,就是走太太、姨太太路线,之前在大帅那儿走对过一回,叫他连升两级,很是尝到了甜头。
这回竟然能跟总长夫人的娘家攀上交情,他深感老天实在是眷顾自己。段伯烽治下严苛,先前三番两次投不到好,如今竟一下摸到了门道,不容易啊。
悄悄搓了搓手,喜孜孜地出了公馆。
待事情谈妥,俞程文等不及,就把这事告诉了凤笙。
凤笙听后张口结舌的:“……您说,是财政厅张厅长出的主意?”
“没错。那位张厅长,人虽然油滑了点,但对上峰、工作,还是相当尽责的。如今各城的米究竟卖到什么价,恐怕粮食厅厅长都未必清楚。这位张厅长倒能张口就来,是个干实事的人。”
他在这儿感叹自己不善识人,却不知道,张思成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全是张副官事先透露给他的。
“这样当然再好不过……”凤笙道。
由政府出资购粮,平米价,远远胜过他们小小一家商行杯水车薪的救助。
其实如今各地政府,明面上虽然还听从京师号令,实际却是各自为政的多。先前陈长羹闹独立,自封督军,京师到现在也没拿出个惩罚的方案。
大帅坐镇直奉,轻易不肯涉险,是其一;关键是,手下大将各有算盘,谁也不甘心牺牲自己的家底,为他人铺路。
何况陈长羹既然敢反,背后少不得还有洋人撑腰。
忠心如段伯烽,也用了个“拖”字诀,把自己从纷争里摘清了。
不怪新闻纸上,有人敢冒大不讳,奋笔直言:如今之华夏,真乃一盘散沙,三明主义之上,更有各地方军的主义。南方大总统空有头衔,苦无实权,实属傀儡,谈何民主共和。
把大总统气得饿了三天。
“那好。待会儿我给沅城去个电话,让孙掌柜先准备着。”解决了这么一桩大心事,俞程文心头的负担落下了一大块。
跟凤笙说起了家里的事:“……你奶奶的意思,无论如何得娶二姨奶奶家的秀珍表姨。已经合过八字,定在明年开春下聘迎亲。事情瞒不住,让凤业的娘听说了,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边说边摇头。
说“闹得不可开交”,已经是他往轻里形容。
其实是徐晚晴威胁俞程礼,不许他娶继室太太,否则就抱着闫凤业跳河自尽。
这可吓坏了俞程礼,差点就要同意不娶。
但俞老太太坐镇闫宅,开口定下的亲事,孝字当头,俞程礼也实在不敢违抗。
便只得将这事暂且压下。
死咬着,不敢随便再给晴姨太太承诺。
徐晚晴有儿子,不甘心被人半路冒出来,压她一头,而且即将进门的继室太太秀珍,是俞老太太的表侄女,年轻娇嫩,很让她担心。
俞程礼倒是承诺她:“她是娘硬让我娶的,我对她根本没有感情。就算来年进了门,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会叫你跟凤业受委屈不成?”
晴姨太太并不把他的保证放在眼里,心思一动,道:“说好过了年,就让凤业去省城的教会学校读书,老爷问过姑爷没有?”
俞程礼很尴尬:“不是请了洋家教教他洋文了吗?”
晴姨太太气恨恨地打掉俞程礼在她胸口做乱的手,背过身去生气。
“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俞程礼道。
“我已经听老爷的,不争太太的名分,难道连最后这么点要求,老爷都不肯为我办到吗?”晴姨太太趴在被子里抽噎。
俞程礼见她抖着肩膀,哭得这么可怜,又自觉她跟着自己十来年,连儿子都给自己生了,最后还肯在名分上让步,算起来,实在是自己亏欠她太多,便道:“知道了。明天我亲自跑一趟省城。可以了吧?”
“老爷不骗我?”晴姨太太转过身来。
“岂敢。好太太,现在可以不哭了吧?”
“谁是你太太?你太太在渠城待嫁呢。”晴姨太太破涕为笑,勾着俞程礼的脖子,把睡衣系带一扯,猫似的叫了声“冤家“。
俞程礼看着她光溜溜的身体,骂了句“妖精”,压上去,一闹就是大半宿。
隔天一大早,俞程礼坐火车到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