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的呼吸声没有乱,只是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稍稍轻了两分,然后便一直轻了下去。
察觉到那丝细微的空气流动,原随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自从有一名金衣剑客,紧紧的缀在颜医身后的这个消息,传出了一个月起,原随云便差人,去好好的查一查这个金衣剑客。
理所当然的,原随云查不到任何消息。
但也就是因为这个探查不到任何消息,才真正的惹出了事。
原随云今年二十有一,加之前世所活的二十四年,前世今生,让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找到一丝线索之人,唯二而已。
这名金衫剑客叶枫晚,以及徐哲的那位名为无忌的兄长。
徐哲的兄长,是一个哪怕原随云倾尽势力,找了六年,也未曾有丝毫消息的人。
原随云甚至怀疑过,“无忌”这个人当真存在过吗?
原随云所知道的,便是此人名为无忌,用过徐、谢、张三个姓氏,此人身怀两柄神兵利器,一剑一刀,有时只身拿剑,有时只身携刀,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将两者皆放在手旁。
而这个叫叶枫晚的男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带着一把细而长的轻剑,但有时,却也会换成一柄长足有五尺的巨剑,甚至看起来——
就像一把刀。
原随云不敢说已经将徐哲这个人完全看透,却也还算是了解这名好友的。
徐哲的医者之心纯挚质朴,他会不计麻烦、又倾尽全力的医治所有求医之人,但——
也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作为颜医,把人治好,就已经是仁义尽至了。
与徐哲相识已有十年,原随云当然知道,徐哲是一个怎样无情凉薄的人。
原随云不信,以徐哲的为人,能留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人,在身边一呆就是将近半年。
便是现今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众多新秀,有时邀请颜医一道,哪个不是被徐哲温婉却强势的推辞拒绝?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徐哲的想法很好,他想要在原随云的面前再塑造出一个弱点,而这个弱点,就是这个意外被他所救的失忆者,叶枫晚。
虽说“兄长”是徐哲的软肋,但“兄长”此人却始终隔的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触手可及的东西,才能让人放心。
人总是情绪化的,说不定哪个瞬间,便被某个细节惹的冲动了呢。
而对于徐哲的弱点,原随云绝不会急着除去。
在不需要的时候,原随云会好好护着,时刻看着这个弱点。
只有这样,在需要的时候,才能随时拿出来好好使用。
就算原随云暗中翻脸,徐哲也不怕,因为他相信叶枫晚的实力,如果是武力相逼,吃亏的绝对不会是自家儿砸。
他也不需要对叶枫晚表现出太多的在乎,这半年片刻不离的相处,已经足够让原随云认为“叶枫晚对于徐哲来说有所不同”,若是原随云之后再对叶枫晚这个人做出什么评价,抒发什么看法,甚至起了杀意——
徐哲只需像爱护自己曾经宠爱了半年的小猫小狗一样,笑谈维护几句,便也罢了。
明知无法与叶枫晚彻底断了关系,明知以叶枫晚的性子,绝对会比射雕时更加执着——乃至心生愤怒的寻找他,徐哲便也不躲了,索性将这人光明正大的放在蝙蝠公子的眼皮底下。
在这个世界中,徐哲对于叶枫晚的想法唯有两点。
第一:咱不躲了,哪怕玩失忆梗,我也坚决不躲的一干二净了。
第二——
如果能不让叶枫晚参与进来,便绝对不要让叶枫晚与原随云、石观音、水母阴姬之流——以及这坑爹的任务,扯上一丝关系。
按理说,这样是没有大问题的。
但原随云,却瞒着徐哲,在暗中做了一件徐哲不知道的事情,也就是这暗中的几次试探,才让原随云真正的对叶枫晚这个人上了心。
这五个月中,那些前来打劫徐哲的人们,不仅仅是有真的没见识的山贼粗人,更是有着原随云手下的人。
而这些伪装成山野莽夫的贼人们,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抹着泥灰,乃至手上粗糙的茧子、手腕处皱巴巴的皮肤都是真的,唯有那兵器——伪装成了破铜烂铁的兵器,却并非只是真正的破铜烂铁。
这些看起来破铜烂铁的东西,纷纷取自无争山庄的兵器阁当中,在武林江湖里,也完全称得上是上品的神兵利器。
如今,无争山庄中的神兵利器去了三分之一。
而这些利器,便全是与那名金衣剑客的兵器相撞时所破的。
若兵器直接正面相撞,不超过五招,器陨。
若兵器只是摩擦而过,继而正面轻扫,也是不超过十招,便破。
找了六年,在兵器一道,这是第一个与徐哲所述如此相符的人。
一剑,一刀。
一轻剑,一重剑。
名字面孔之类,随时都可替换,然而最重要的是徐哲的态度——徐哲对这个人的确不同。
原随云思虑良久,筛选了种种猜测,最终延伸出了两条不同的路子。
第一,这个人并非是徐哲的兄长,但是却与徐哲的兄长极为相似,甚至是与徐哲的兄长有着什么直接的牵连,徐哲之所以与这个人朝夕不离了五个月,是因徐哲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兄长的影子,乃至一些他人不可捉摸的线索。
毕竟从以往的种种细节中,非常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在事发之前,徐哲对他的兄长是无以伦比的孺慕与尊敬的………如此,一时软弱,一时沉迷,去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并非怪事。
第二……
——这个人的确就是徐哲的兄长。
然而这第二点,原随云却只能猜出这一句话。
如果叶枫晚当真就是徐哲的兄长,徐哲为何不动手?
是了,他查到了,叶枫晚失忆了,可失忆并非易容,哪怕当真易容,徐哲怎会认不出?若是那叶枫晚没有易容,难不成幼时与徐哲相处的那位兄长,才是彻头彻尾的假象?
而这个叶枫晚,他的失忆,又是否是真正的失忆?情报上说,这人是在半夜突然摔进了徐哲所在客栈的房中,这世间何其之大,为何一个能让徐哲的心中产生波动的男人,就偏偏如此正好的落到了徐哲的身边?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阴谋?
若是徐哲其实才是被蒙骗的,而这个叶枫晚当真就是徐哲的兄长,此时却伪装失忆待在徐哲的身边,这个兄长打着的又是什么主意?难不成徐哲的身上、徐哲的家世,还有什么只有徐哲自己才知道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随云脑中的思绪万千变化,生出了百条猜测,这百条猜测却接着又被他生生否认,怎的思考,也思考不通。
但总之,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若是这人当真就是徐哲的兄长——
……那么徐哲此刻的种种作为,便值得深思了。
因此,试探般的,才有了原随云的一句——
【阿哲,他让你想起了谁?】
对此,徐哲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缓声道:“原随云,你认为,他能让我想起谁?”
原随云叹息道:“阿哲,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徐哲微微张了张唇,心中意识到了不对,原随云并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哪怕是试探,这试探也定是他有了十足的把握后,才会试探出口的。
那么他如此执着于叶枫晚……
不,徐哲在心中摇了摇头,他不能对叶枫晚表现的太热切,也不能急着将关系撇开。
原随云会询问叶枫晚此人,早都在徐哲的预料之中,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度,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度,让原随云关注着叶枫晚,却也绝对不会再有更多。
徐哲正要张口,却紧接着就屏住了呼吸。
这戛然而止的呼吸声太过明显,原随云随即便察觉到了不对。
他叫道:“阿哲?”
徐哲却完全顾不得原随云了,盖因他的脑中模模糊糊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公……徐公……公子…】
徐哲心中大惊,匆匆唤道:系统?系统??系统?!
【徐……徐……】
这声音听起来实在算不上好。
哪怕在射雕世界中,系统同样是在最初吱了几声后,便消失了数年,但再一出现时,便是那熟悉的欠揍口吻。
绝对不是现在这般的虚弱无力。
不对劲。
系统此事绝对非同小可,徐哲手下的力道失控,“咔嚓”一声,便掰下了一块桌角。
察觉到徐哲的情绪不对,原随云微微蹙眉,道:“阿哲?”
徐哲却顾不得理会对方,心中继续叫道:系统?你究竟是怎么了?这些年你为何从不回话?出了什么问题?
系统磕磕绊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像是寿命即将到了电视,播放几个画面,便出现一片刺耳的黑白雪花。
【世……请…………机会………】
徐哲心中低语道:我听不明白,果然是有什么问题吗?系统?你回答我!
【……机会……离…………离…………离…………】
徐哲失控的低吼出声:“你到底怎么了?!”
原随云:………?
“………阿哲?”
【…………死……离……】
这似乎是尽了系统最后的力气,模模糊糊的“离”字一过,任凭徐哲怎的在心中叫喊,甚至在现实中也张嘴吐字,系统却是又没了任何回应。
无风,无虫,无声,原随云也没有开口。
心中一片死寂,周围一片死寂。
在这片突然而至的死寂中,徐哲突的感到了一股难言的空白荒谬感。
他脑中的记忆与理智都去了,有什么东西生生的梗在了他的心脏当中。
他与系统绝对不是同伴关系,甚至他在闲暇之余也一直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推翻系统,摆脱系统,甚至反过来——控制系统。
但就目前来说,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有系统可以解释。
万一系统突然断了片,出了事——
……他难道要就此驻足不前,在这个世界里停留一辈子吗。
这个念头一出,徐哲的额角便渗出几滴冷汗,一直光芒万丈的前路,也突的就被覆上了一层阴霾。
徐哲的小臂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动起来。
这确实是不对劲了。
原随云离开原地,走至徐哲身旁,试探的触上徐哲的小臂,轻轻捏了几下。
莫非,又是因为提到了徐哲的兄长,徐哲才如此失控?
有些说不通。
原随云放轻了声音,站在徐哲身侧,道:“阿哲,怎么了吗?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徐哲支着额,膊肘依着桌面,难受的闭上了眸。
他沉默良久,道:“无事……我只是突然有些头痛…………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原随云叹道:“阿哲,我只是担心你。”
徐哲哑声道:“……我知。”
徐哲并未说什么无需担忧的话,他去了那层语言艺术的客套,在脑中理了一下,将因系统而生出的焦躁急切生生的给压了下去,快速低语道:“当初与叶枫晚此人相识相熟,的确是机缘巧合,留他在身边,一是因其识趣,全当多个玩物,二是……你说的没错,他的确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与……曾经的兄长有着些许神似的地方,多亏了枫晚兄,这半年我过的非常愉快,同时——”
面对着一个与仇人如此相像的人,他时刻微笑着,心中也在时刻煎熬着,而在这一番煎熬中,他的恨意才会更加锐利,他的狠戾也才会更加的……永无底线。
与原随云合作六年,那个男人却始终毫无音讯。
虽然面上不显,嘴上不说,面对着付出越多,希望越少,始终得不到一丝回报的局面,徐哲心中的戾气是愈发的重了。
如此,叶枫晚这个人,恰好给了徐哲一个另类放松、磨砺心性的途径。
徐哲自虐般的留着这个与仇人极为神似的剑客在身边,午夜梦回童稚,他是笑着的,在梦中,他的笑容有多么的纯粹开心,梦醒见到叶枫晚时的恨意与暴戾,就翻滚的有多么的浓郁剧烈。
叶枫晚提醒着他,他还有个仇人,一个哪怕耗尽了一生,也绝对不能放过的仇人。
徐哲冰冷的面孔扭曲了一番,轻轻道,“——同时,也让我更加想念我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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