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塘捕鱼一般都是在年前, 大夏天的还是头一遭。这天气太热, 池塘里放干了水,鱼在大太阳下暴晒, 容易死,死了就不值钱了,所以村长建议把放塘的时间安排在了晚上十点以后, 水放慢一些, 等到天蒙蒙亮正好捕鱼。打捞起来, 正好赶上集市,新鲜的活鱼也好卖。
傍晚, 大家就把家伙准备好了。邻居们帮忙准备了六个桶, 四个竹筐, 还有渔网,全放在岸边。
村长对林老实说:“阿实, 都差不多了吧, 还缺什么你说。”
他本只是客套话, 哪知林老实还真的点了点头说:“阿叔, 竹筐和水桶都太少了,麻烦你帮我再借些过来, 怎么也得各凑十来个吧。”
村长愣住了, 鱼塘里死了那么多鱼,已经没剩多少了,这些水桶恐怕都装不满,他还要那么多桶和框做什么?
罢了, 阿实可能是第一次捕鱼,不知道,还以为里面有很多鱼呢,他就别戳破让他难过了。先让人多拿些来,明天用不完再悄悄拿回去就是。
村长又让人拿了几个桶和竹筐过来,到了晚上十点,林老实打着手电筒,打开了池塘的缺口,哗哗哗的水往低处流去,流进干涸裂开一条条狰狞口子的稻田里。夜风中,被滋润灌溉的稻苗迎风摆动,竭力吸收这来之不易的水分。
林老实看了一下缺口处,拦住鱼的网结结实实的,鱼跑不出去,遂站了起来,起身去了草棚里睡觉。
半夜,他又起来看了好几次。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发现池塘里的水放得差不多了,赶紧堵上了缺口,留一些水在里面,然后拿起网下塘捕鱼。
等村长领着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忙时,林老实已经捕了一小桶鱼,都是一斤多重的鲢鱼、草鱼。看到村长就心疼,这要是长到过年,怎么也得有两三斤,价格至少翻一倍,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村长挽起裤脚,招呼年轻小伙子下塘帮忙。
一踩进淤泥里,村长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他对林老实说:“你这塘里怎么这么多虾?”
这时候,农药化肥用得少,小龙虾在田间泛滥,稻田里到处都是它们打的洞,农民们头痛得很,抓又不好抓,抓回去外面都是坚硬的壳,除了壳也没多少肉,很不受人欢迎。
林老实说:“这是我养的。”
村长吓了一跳:“你养这玩意儿做什么?不好吃,又难弄,还不好抓。”
林老实没做声,不好吃是因为不会做。后世,小龙虾可是夏季宵夜一霸,到了大夏天,街边到处都是吃龙虾的店,远远走过,都能闻到那股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麻辣小龙虾、香辣小龙虾、十三香小龙虾、啤酒小龙虾、蒜蓉小龙虾……各种层出不穷的美味,能馋得人流口水。
“阿叔,反正都养了,待会儿麻烦你们帮我把虾也一起打捞了,放进竹筐里,我拿去县里卖卖试试!”林老实没说具体的打算,免得村长又劝他。
村长见他不死心,想着他的鱼塘都是为了村民才受损严重,索性答应了他。卖就卖吧,能卖多少是多少,总能收点钱回来,比什么都捞不着强。
陆续又来了一些热心的村民帮忙,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帮助下,早上七点多,就将鱼塘清空了,里面的鱼和虾全打捞了上来。
鱼不多,只有五桶,其中一桶都是两三指宽的小鱼,卖不起价,留下来做鱼苗。余下的也就四桶能卖些钱,但因为这些鱼比较小,价钱也贵不到哪儿去,顶多就卖几十百来块,还不够鱼苗钱和喂养的米糠、豆饼、麦麸之类的钱,就更别提鱼塘的承包费了。
林老实这次是亏大了。
村长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愁云,琢磨着有没有什么生财的办法,能让林老实减轻点损失。
那头林老实却在兴致勃勃地清点小龙虾的数量。小龙虾没像鱼那样大面积死亡,数量很多,五个水桶,十个竹筐都不够,又去借了几个来,凑齐了二十多个水桶竹筐,全装满了小龙虾。
这些小龙虾一个劲儿地往外爬,林老实拿着一根棍子,将爬上来的挑下去。
“阿实,这么多虾怎么办?”大勇愁眉苦脸地看着他问道。
林老实说:“你帮我看着,我去找村长。”
他去找到村长说:“阿叔,能把村子里的拖拉机借给我用用吗?油钱我出,我想明天一大早把这些小龙虾运进县城。”
村长扭头看他:“阿实,你要借拖拉机,全村的人都没意见。不过这些虾恐怕没人要,这东西壳多肉少,不好吃,城里人也不喜欢。”哪怕便宜一半的一半,大伙儿也更愿意去买猪肉或者鱼吃。
成不成,试了就知道,林老实说:“阿叔,这么多,养都养了,捞都捞了起来,不卖丢在这儿也是浪费。爬进水田里,到处挖洞,弄得田里不好蓄水,也是个祸害,就让我试一试吧,卖不出去就算了。”
“行吧,明天让大勇开车送你去,再叫林三和你哥去帮你搭把手吧。”这么多虾,村长建议他多带几个人。
林老实承了他的好意。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就在村头集合了,以往总是很早的林老实今天却来得比较晚。他手里端了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花瓷盆,跑上了车子。
大勇马上发动拖拉机,迎着晨曦,开往县城。
到县城的时候刚八点,正是职工们上下班的高峰期,不上班的老人、职工也纷纷出来买菜。
林老实让人把车子开到了菜市场,将龙虾提下来,摆在一个鱼摊旁边。卖鱼的见他竟然卖这种乡下田里到处都是的小龙虾,顿时乐了,这东西,也就没肉吃的农民会吃,城里人哪稀罕这个啊。他弄这么多,能卖完才怪了。
林老实不管其他人的目光,拿了两桶龙虾摆好,然后将盆子拿了下来,放在一只水桶口上,掀开上面的那层盖子。里面是一大盆炒得喷香的小龙虾,红红的龙虾混合着辣椒的香味,冲得人味蕾大开。
旁边卖鱼的哥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舔舔唇眼巴巴地说:“兄弟,你这是啥?”
林老实用筷子夹了一只给他:“香辣小龙虾,你尝尝!”
那哥们接过小龙虾,掀开尾巴后面的那层壳,咬了一口肉,喷香,不老不柴,肉质香嫩,他边吃边说:“好吃!”
吃完了尾巴上的肉,他还把龙虾爪子一根根掰下来啃,脸上是回味无穷的表情。
他这幅吃相成功地勾起了其他人的食欲。不少买菜的人驻足在林老实的水桶前。
林老实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热情地招呼道:“这是香辣小龙虾,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尝一尝,尝了觉得不好吃也可以不买。咱们的小龙虾很便宜,五毛钱一斤,买两斤回去,一家人就能吃美美的一顿。”
这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干掉两斤小龙虾都不是什么事。
听说不要钱,免费试吃,不少人心动,有了人带头,终于有人开始试吃。
凡是尝过的人,除了不能吃辣的,都说好吃。加上五毛钱对城里人来说,也不算很贵,终于有人开始掏腰包买个两斤尝尝。
人都有从众心理,有人开了头,渐渐的买的人就多了起来,买完之后,还问林老实怎么做好吃。
林老实让林建义和林三去卖虾,他专门跟这些人讲怎么做香辣虾。香辣虾并不难,步骤也简单,就那么几步,说一遍很多经常下厨的人都会了。
忙到中午,一拖拉机车斗的小龙虾竟然卖完了,换成了三百多块钱。在这时候可是一个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
大勇三人瞠目结舌:“还真有人买这玩意?都是壳,图啥啊!”
林老实笑笑不解释,农村太贫穷,农民太苦了,温饱都还成问题,花每一分钱都要计较值不值得。他们理解不了城里人对美食的追求。
“走吧,今天辛苦你们了,我请你们吃饭。”林老实招呼大家。
四个人去了一家私人馆子,打了一顿牙祭,吃完饭就回去了。
因为这次卖龙虾的大获成功,回去后,他们又清了一次塘,在池塘里捕了一百多斤小龙虾。
第二天,四人再次带着这些小龙虾去了县城,刚把桶搬下来放好,一个白胖白胖的男人匆匆跑了过来。
“喂,你们就是卖龙虾的吧,收起来收起来,你们的龙虾我们都要了,你们给我送过去。”男人一边说,一边把桶往回拉,生怕卖了。
林老实几人把桶搬回了车上,双方交谈,这才搞清楚了男人的身份。
这个男人叫彭越栋,以前是国营食堂的大厨,改,革开放后,他下海,开了一家饭店,叫彭越饭店。因为厨艺好,人脉广,他的饭店生意很好,来的也多是各单位、工厂的干部。
这些人的嘴可叼了,听说前一阵吃了什么香辣小龙虾,都赞不绝口,彭越栋自己做了做,做出来总少了那么个味,所以才跑到这儿来蹲守林老实。
逮着林老实,在回饭店的路上,彭越栋就不着痕迹地向林老实打听:“这香辣小龙虾的做法五花八门,但我吃起来都不正宗,是不是我这方法不正宗啊?”
林老实一听就明白,彭越栋以为他有什么秘方。
“没有,可能是你们舍不得放油的缘故吧。”林老实问了他做香辣小龙虾的过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彭越栋苦着脸:“这得放多少油啊?”
虽然吧,现在的油没以前那么难弄了,可也不便宜,放多了,成本就上去了。
林老实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做啤酒小龙虾,清蒸小龙虾,蒜蓉小龙虾,不一定要用油啊,有些人的口味比较清淡,不喜欢吃太油腻重口味的东西。”
这倒也是。彭越栋没想到林老实一点都不藏私,什么都告诉他,心里感动,拍了一下林老实的肩膀说:“好老弟,够义气,这样吧,以后你要卖什么农产品,都送我这儿,市场上什么价我就什么价,决不亏待你。”
说是按市场价来算,其实是林老实占了便宜。彭越栋的需求量比较大又稳定,很多东西他拿的都是批发价,可不是零售价。
不过他既然有心交朋友,林老实也领了他这个情:“多谢彭哥,以后有好东西我都往你这儿送。”
“好说,你们还没吃饭吧,就在我这儿吃顿饭再走吧。”彭越栋热情地说。
他把人招呼进饭店。这个点,距离中午还有一段距离,因而饭店里并没有客人,就林老实他们这一桌。
彭越栋让厨房上了三荤三素,又拿了一瓶高粱酒来,自己坐下陪林老实几个喝。
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火热,男人的交情很多就是在酒桌子上建立的。
喝了一瓶白酒,彭越栋还让服务员拿酒,林老实按住了他的手说:“彭哥,今天就算了,你一会儿还要开店,我们也要回去了,下次吧,下次找个好时间咱们喝个痛快。今天谢谢彭哥的招待了。”
经过这番交谈,彭越栋对林老实很欣赏。这人虽然是个农民,但做事大气,有主见,不卑不亢的,还讲义气,值得结交。
“好,那喝完这一杯,咱们改天再喝。”彭越栋举起酒杯痛痛快快地说。
喝完了酒,大家分开,林老实跟大勇三个一起回去。等大勇把拖拉机开到汽车站时,林老实忽然说:“停下,大家下来,去车站歇一会儿,散散酒,晚点再走。”
满脸通红的大勇不解:“阿实,咱大老爷们不怕太阳。”
林老实摁了一下他的头:“谁担心你晒太阳了,喝了酒不要开车,容易出事。脑子清醒了再走。”
虽然现在车子少,出车祸的几率相对要小很多,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一出事可是要出人命的。
大家一大早就出门了,忙碌一上午也有点累了,索性就窝在汽车站外留给旅客歇息的椅子上打盹。
何春丽守了一上午的摊,膀胱憋不住,就把摊子托付给了旁边卖水果的摊贩,匆匆跑去厕所。
等她上完厕所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林老实面色绯红,浑身酒气的窝在小小的椅子里,眼睛紧闭着,下面还有一圈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衣服上还带着一些干涸的黄泥。
大白天的在车站喝得烂醉如泥,肯定是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林老实最近不如意的除了那个怎么折腾都赚不了几块钱,还要贴本进去的鱼塘还能有什么?
想来是这次放水捕鱼没捞起来什么鱼,半年白干还血亏,林老实受不了,所以跑到没人认识他的县城来借酒浇愁。喝醉了又没处可去,只能像个流浪汉一样窝在汽车站睡觉。
自以为发现了真相的何春丽脸上浮起奚落的笑,转身往车站管理处走去。车站的休息处可不是这种喝醉酒会耍发酒疯耍流氓的家伙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