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小辈除了惟佑惟俊,其他人都没有去参加家庭会议。接旨之后,莫嬷嬷安排了思伽回右次间午睡。
阿芒服侍思伽卸衣梳洗,右次间静谧温馨,只听见阿芒温柔的在耳边絮叨:“没想到大爷这么厉害,一当官就是六品,淳安县太爷才七品,贵州在那里呀,离严州府远吗,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思伽想着阿芒是一定会带上的,就细细的说了印象里对贵州的概念,让她有个心理准备。阿芒听得懵懂,问:“那便是贵州比浙江人口少一点,山高一点,气候干燥一点,夏天凉一点,冬天暖一点,那不是都很好,奴婢家里,就是娘弟弟生得太多了,才把我卖了的,天干燥一点衣服还晾的快呢,不过,姑娘就不能躲懒了,要记得天天擦面脂了,天气就更好了,姑娘就不会嫌弃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了。”
思伽内心对阿芒竖起大拇指,此乃神解呀!
沈家在严州府七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农庄铺子上的人手倒是多代的忠仆了,纷纷表示家主在外也不敢懈怠,一定尽心伺候。平时交好的人家闻得沈家重新录用,也争着给沈家设宴践行,别瞧那官小,别瞧那地偏,沈家总是有新兴的苗头了。沈葳在百忙之中,也尽量应酬。
大迁徙有过一次了,这次的规模还不如上次的,赵氏驾轻就熟,十来天就收拾妥当,还凑上一个宜出门的吉日,在酒楼里设下最后的席面招待一回沈芯,沈莹夫妇并正庭正庆,何家四口,便阖家大小出发了。
因是赴任为官,沿路的驿站都会提供下榻,行程也便利许多,出了浙江,穿过江西,途在湖广,便知道了会试的三甲榜单已传至各州府县,一个机灵的管事立马买了一份回来,沈葳沈茁左右一拉开进士名单,从一甲开始往后看,在二甲六十五名看到了沈节的名字。一甲三人,二甲七十八人,三甲六十九人,还好还好,沈节一次高中,还站在了二甲上。虽说二甲三甲都是进士,可三甲是同进士,所谓同进士,如夫人,其仕途一辈子受“同”字之累,几乎都止步于五品。虽然还有后面的殿试,名额是不会有大动的,基本沈家是要出第一个二甲进士了,众人悬着多日的心也可以放了大半了。
穿过湖广,过了铜仁府,思南府,在于贵州府相邻的平越府停了行程,五十多岁的丁氏,半夜里下痢不止,食欲不振,头昏乏力,实在不能接着起行了。自从入了贵州地界,官道弯弯绕绕的就多了,路面徒然也陡了起来,一路都是不断的上坡下坡,那坡度还不小,动不动就有三十度角,再好的马车,再好的车把式也不顶用了,不过十多日,除了丁氏外,还有不少人都生病了,大部队停在了平越府瓮安县羊场河附近的驿站休养,沈葳留下了沈茁照看好一大家子,自己带了几个随从先赴都指挥使司上任,沈葳是武将,都指挥使司行得是军令,逾期不到是要军法处置的。
祖母病重,十一岁的思伽也要排在名单里,随母亲一起去伺疾了,不过分派的事情相对的少一点,中午看着婆子煎好汤药,滤除药汁,端给祖母,看丁氏进了药就可以告退了。赵氏还要留下服侍午睡。
思伽睡了半个时辰,起床由着阿芒整理衣物,阿芒抱怨道:“贵州原来是怎么的,一叠叠的到处都是群山,平越府就是被两排山峦夹在中间,就长长的一条县道,都没有淳安县城一半大,怪道在严州府的时候,刘妈妈那机灵人揽了照看旧宅的差事,姑娘,贵阳府总是比平越府大多了吧。”
思伽摇头道:“我也没有去过呀,怎么会知道,不过省府里光各司衙门有多少,贵州这么大,总能找个平坦点的地方。地方大不大的也和我没关系了,哥哥们也不敢随便带着我出门。”
阿芒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道:“姑娘多放我出去几回,奴婢看了外面的风物再来和姑娘说道说道。”在严州府里,思伽要在街头巷尾买什么东西,都是让阿芒出去买的。
思伽捏捏阿芒憨憨的脸蛋,板起脸道:“都多大了,还这般想着去外头撒欢,若是让莫嬷嬷听见了,定要罚你扫地去。”挑上阿芒的时候,娘曾经说,让阿芒陪自己一辈子的,这个一辈子,就像四婶婶身边的晚霞一样,自梳度日,或是娘身边的丰儿一样,给将来的丈夫做通房。两条路,思伽哪一条都不想给阿芒选。思伽,并不想和任何女人分享自己未来的丈夫,如果此事不能幸免,那个女人也不想是自己熟悉的人,再说了,眼前如此青春鲜活的生命,思伽并不想霸占一辈子,人一辈子,总该为自己活一回,阿芒,将来一定给她找个好男人当丈夫,有孩子会叫她母亲。所以,思伽并不把阿芒拘束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培养成不通庶务,连银子都不会称的副小姐,希望将来放她出去,能够过好自己的小家。
这时,竹帘响动,春燕笑着进来,后头跟着一个面庞黝黑,头戴黑蓝色三角头包,身穿一身灰黑色粗布,面庞发福的婆子进来。
“给姑娘们见安。”那婆子进了屋子,也不敢再往前走,就来门槛前跪了,给屋里人行礼,驿站的人,就是个扫地的,也学过官府的礼节,看着领着来的姑娘行了“起”的手势,才撮喏着起来,也不敢立直身子,弯着腰,垂直头等着询话。驿站里除了驿将,驿兵,文书差役,还有部分杂役仆妇,男多女少。思伽想找个当地的贵州人聊聊天,就让春燕去找了一个。
“姑娘,下头粗使的仆妇都不会说几句官话,这个余婆子是平民,就是驿站人多得时候来帮差的,说的话还能听的懂。”春燕道。
思伽点点头,不习惯她过分谦卑惶恐的姿态,让春燕给了她一条小杌子坐,让阿芒端了两个馒头,一碟子肉片给她。婆子满脸皱笑,一叠声的给几个女孩子道谢,把馒头撕开,把肉夹到馒头里,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青布包了,藏到袖子里,拘谨的在小杌子边缘上坐了。
思伽看着余婆子一番作态,开头便问:“你可是汉人?”贵州,有近一半人口是少数民族,有苗人,彝人,土家人,回人等近二十民族,再加上戍边屯田的几万军户,贵州地界上,是住了七十多万人口的。
官话说的不利落,所以语速就慢,余婆子道:“老婆子不是汉人,一家子都是苗人,为了在驿站使唤方便,才起了个汉姓。”
阿芒上前一步道:“我家姑娘是顶好的人,余婆婆随意些,我们就是好奇,想找人聊聊天,问问这边的新奇事物,我们小姐满意了另有赏钱,你是平越府的平民,就先说说你家的情况吧?”
余婆子听说还有赏钱拿,皱皮的脸上就露出笑意,道:“我家几辈子都居住在瓮安县的七盘坡上,家里五口人,我和我男人,两个儿子,大儿媳妇,女儿都出嫁了。”
“你们家里有多少田地,一年能种几次,家计如何?”阿芒接着问。
余婆子也不相瞒道:“家里地少,六亩坡地山地,坡脚沿着羊场河滩涂还有一亩水田,哪里能种几次,我们这边的地,土薄的很,还不聚肥,能尽着肥力种好一茬庄稼就知足了。不过,我男人和儿子们都勤快,农闲的时候就去山上打点猎物,采点草药攒着,州府里赶场的日子拿去换点钱米回来。我官话学得好,驿站杂事多的时候,也能过来做几天工,给家里省口粮食,回家的时候,管事好心的时候还会给点粮食,猪肉,所以,我们家日子是过得不错的,每个月都能闻上两回荤腥。”说完脸上还有满足。
思伽想着刚才问:“那给你的馒头怎么不吃呢?”思伽已经知道这边人只分早饭晚饭,也就是说一天只吃两顿饭,所以余婆子进来的时候,才给她端了吃食以示友好。
余婆子笑意加了三分道:“白面馒头可是个精贵东西,家里也有十几天没开荤了,老婆媳想着晚上回一趟家给儿媳妇捎去,我媳妇正怀着孕呢,再过两个多月,那孩子就要呱呱落地了。”都说贵州民风彪悍,乡野粗蛮,不尊汉化,不服朝廷管束,多日行来,思伽觉得,管他是汉人还是其他民族的人,只要能有吃的,都温顺的很。
阿芒问:“这一路,我看到山涧有人滑到索桥中,吊着绳子往下放是干什么的?”
余婆婆笑道:“姑娘是看到抓鱼的了。我们这边湖少,好在有一条羊场河过镜,那些有身手的就用那法子捕鱼的。不过,我是不准我男人去的。羊场河又叫羊肠河,河道像羊肠一样又窄有弯,水速又快,水底滑溜,要抓到鱼比打猎还难,那法子也危险的很,每年给水冲走的人都有很多呢,我们家里可不费劲讨这个吃食。”
“这一片有土司吗?”思伽问,介于前世某部电视剧的影响,思伽对西南一代的土司制度有所兴趣。贵州地区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司,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归世代世袭的土司管理。
“当然有。”余婆婆竟然有莫名的特意道:“这一片区域就是德贡土司协助朝廷管理的,德贡土司可是个大土司的,德贡家的大少爷还在省府的宣慰司当大官呢。”具体多大的官倒是不知道。
几个女孩子又细细问了苗人的风俗,四时的气候,地方的物产,直说了一个时辰,才放余婆子离开,临走还抓了一把铜钱,寻出一块红布给她将要生产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