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起拍,拍卖行有拍卖行的规矩, 但是黑市也有黑市的利益纠葛, 因此当人潮涌动,空气不由自主变得热烈的时候, 黑市背后之人当机立断推出压轴用做的商品, 一点儿不带含糊的叫价声连连响起。
主持人小哥笑得合不拢嘴, 频频点头,频频说些挑动气氛的词汇, 但随着一楼的叫价生逐渐减小, 他知道时机来了, 然后一个抬高音量,大声叫出当下最高的出价数……
“六百两!”
楼上按兵不动的几个房间终于有了响应。
门前珠帘微动, 先是一个穿着打扮格外精干的家仆走出来,大声叫道:“一千两!”
主持人的眼睛比天上星子还要闪亮, 一口价就提升了三百两, 这可是富贵人家一年的花销,但在二楼这群人眼里根本不叫做钱儿。
都是贵人啊!
他心里感叹着, 但反应一点儿不慢。
“团字帘出价一千两!”
为了证明拍卖会的公正,即使是主持人也不知道二楼究竟有哪些身份的人在,但是保密到这种程度,参与竞拍时就会变得不便利,所以这个时候,悬玉的作用就不再是让有心人间彼此心照不宣,而是成了主持人口中的指代物。
好比这玉如团花, 花团似锦的珠帘背后,移花宫本代宫主正坐在帘后悠哉品茗,也不知她究竟为何而来。
之后梅花,王玉,书卷分别出手……
陆小凤他们跟万梅山庄一同叫价,王玉的主人南王也不含糊,虽然他本人跟在朱珵珺身旁,可以他的地位有一房独立的包间并不奇怪,留一个帮忙出价的仆人更不算难事。
说到底他的本来目的就是为叶孤城拍下宝剑,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之所以改变计划,那是因为偶然碰到微服出游的朱珵珺,作为皇叔他不好放着侄子不管,即使他心里头非常希望这个侄子不存在。
跟朱珵珺进到一间雅间,先是诧异一下每个房间里不同的摆设,但细想想又释然了。
黑市的能量有多大,就算是这把年纪的他也无法窥出一二。
不过是布置方面的精致,南王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了。
如此想着的他,居然粗心大意的忽略帘上团玉。
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准备好的,可见只朱珵珺微服出巡一事,在黑市主人眼中便是透明的。
然后能够掌握一国之君的行程安排,这等事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也是细思恐极。
但更可怕的却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整件事的微妙。
南王甚至还进言叫朱珵珺好好褒奖一下这间拍卖会的老板,当然,这是说笑的,但是朱珵珺却是被逗乐了。
一见在座之中最难伺候的那一个不再板着脸,所有人情不自禁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朱珵珺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心中纳闷的想着,自己难道很严肃吗?
就在这时,巧合一般的,楼下拍卖声越来越小,最后全部变成二楼仿佛炫富一般的叫拍。
“两千三百两!”
“两千六百两!”
………………
……“五千两!”
每次拍价的价格增长,似乎互有默契,统统按照第一次叫价的移花宫给出的价格依次递增。
逐渐的,一口剑已经被叫出五千两的高价!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成交数额。
要知道大清国缺银,铜矿倒是众多,已发现的那些银矿全在国家掌控之中,甚至有大庆条例,私自挖掘银矿是要被全家流放,主要人物斩首示众,情节严重者甚至牵连三族的重刑!
由此可见,五千两白银在皇家以外的地方是何等罕见,甚至一时间,全场有那么刹那安静的落针可闻。
朱珵珺眯起眼睛,对身旁随侍的大太监说了什么,之后没打算掺和进去的卧龙帘后有人出来,似乎在看出价人的身份,看一眼是很快的,不一会儿,查看的人回来对大太监说了话,大太监颔首,转身便原话告诉给了朱珵珺,听到出价人的身份,朱珵珺脸上闪过意外和趣味,倒是没有刚才那么危险。
南王全程一言不发,他以为自己的镇定表现,正是所谓的为君之相,但实际上,浸透亵衣的冷汗正是他被刚刚一瞬间泄露出帝王气势的朱珵珺震慑住的证据。
再和善朱珵珺也是大庆国的君王,自登基那日起和文武百官勾心斗角,权衡博弈出来的威严仍不是一介小小南王可以比拟的。
若治国的君主不够英明神武,大庆国早就乱象将至,也不会需要这么多人推波助澜,才初初呈现出不稳的预兆。
朱珵珺没注意自家这个有点儿蠢的皇叔,自顾自吩咐了什么,然后大太监就叫人出外喊价去了。
脸上挂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朱珵珺回头对强做镇定的南王道:“皇叔不会生气吧?朕不过是想借机看看白云城主是何等人物。”
生气?
“不、不会!”
南王其实根本没听见朱珵珺吩咐了什么,但是常年以来的做戏习惯让他脑子里刚过了一遍朱珵珺的问话,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
在先皇手里培养出来的习惯,曾多次救下南王的性命。
这一次也是同样,他回神后一面冷汗涔涔,一面庆幸不已。
要说朱珵珺对南王观感如何,如上述所说的那样,他其实觉得自家这个皇叔有点蠢,但蠢有蠢的好处,起码在几位藩王之中,他是比较满意这个叔叔的,所以平时也爱和他唠唠家常。
相比起蠢的清新脱俗的南王,倒是太平王拥兵自重,有心查探一下他的儿子吧,据说还是个神秘的,外面没泄露出过一点儿消息。
这等行为,怎不惹得坐在最上面那个位子的人多疑?
思及此,朱珵珺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叹息道:“要是所有人都和皇叔你一样就好了。”
南王谄媚的连连摇头直道不敢。
心里实则在想——哼,要是全天下人都和我一样,你这个位子也早就坐不稳了!
朱珵珺这也只是一时心有所感,略微提了提就放下不管了。
宫里出身大太监最善揣摩人心,见皇帝兴致不高,立刻给外面的人打个眼神,看他机灵的向自己点头,立马面带笑意的过去报喜。
“陛下,不负所望,您接下来就能亲眼看看这江湖上的剑仙是何等风采!”
老太监年逾古稀,却是看着朱珵珺长大的,他当然清楚朱珵珺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别说,他刚说完,朱珵珺一下子精神起来,神色颇为跃跃欲试的道:“拍下来了?”
老太君笑眯眼睛的应声,没说具体花了多少,反正天下最富有的人,一定是眼前这位。
朱珵珺整整衣襟,好整以暇的等叶孤城找上门来。
他没等多久,门口等待的人就禀报白云城主前来拜会。
朱珵珺忙道:“快快!叫人进来!”
话音落地,门帘碰撞的清脆声统统不敌之后显身的一袭白衣。
朱珵珺眼前一亮。
入帘男子白衣如云,人淡至贵,仿佛浊世中一抹不入流俗的色彩,犹自遗世独立,飘然若仙,引得凡人直觉此人终有一天将会回归九重天上。
光是这一个亮相,就足够满足朱珵珺对白云城主的好奇心。
叶孤城进门时并未刻意低调,双眸宛若淬寒的星辰一般明亮深邃,全身的白色并未素雅的压不住人气,冷漠的不近人情,反而凸显出他尊贵雍容的另一面来。
其实仔细看,叶孤城衣领夹衣上运用精湛的绣工缝制出的种种暗纹,在夜明珠的余晖中若隐若现。
穿着打扮虽是洁白,但不似是在服丧,反而高洁凛然,华美秀雅。
他来之前,朱珵珺期许人世剑仙何等风姿卓越,他来之后,朱珵珺感叹盛名无虚,天外飞仙。
正是被这般心情操纵,朱珵珺破天荒的主动站起来做出迎接的姿态。
“阁下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在下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才知死而无憾。”
他说完之后不管知晓他身份的人突变的脸色,充分展现出他爱好美人的那一面。
要知道这位可是能在某个平行世界对来行刺他的叶孤城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角色,他一开口,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就已经心有所感的撇过头去,用眼神威胁其他人不许乱说话!
然后老太监心里其实也在想呢。
都这么大年纪了,陛下还如此不着调,这可如何是好……
想想那些知道朱珵珺本性的帝师大人们,屡屡被朱珵珺天马行空的表现气得直揪胡子,搞得朝堂上下美须都少掉不少。
大太监就知道自己果然不该操这个心。
陛下想改早就改了,不想改也没有自己这个小人物掣肘的余地。
然后大太监选择眼不见为净,但是身为宗室,又有督促之责的南王却不能视而不见。
他犹豫着是该劝谏才好呢……还是干脆就让这件事过去?
从本心考虑,南王其实压根不想管这件闲事,但是在场人这么多,要是谁碎嘴到宗室那些老一辈面前,那么朱珵珺可能没什么,但是自己这个没尽好监督之职的长辈肯定要吃瓜落。
这样一想,南王顿时也想揪胡子了!
至于搞出这一切的朱珵珺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某种程度上,他可以做天底下最任性的人也不为过。
叶孤城面不改色的被这位少年君主各种打量,其巍然不动的表现深深折服了这位还有几分少年心性的君王。
朱珵珺拍拍手,再次感叹:“名不虚传啊!”
若说刚才还有几分客气,这时就是满满的赞叹。
叶孤城道:“不敢当。”
朱珵珺摇头:“我身旁也有不少武功高手服侍,在江湖中听说也是一等一的,可是和你一比,光风度一项就遥不可及,怪不得人们都说白云城主实为地上剑仙,要我看此话可是没有丝毫虚假的地方,不如说……”他看向叶孤城,语气中全是欣赏,“不如说真见了本人,反而觉得犹在此评价之上!”
叶孤城神色微动,但还是摇摇头。
“江湖中风姿气度犹在我之上者,不在少数。”
朱珵珺不在意的挥手:“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他们没让我看见,我现在就看见你了。”
叶孤城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朱珵珺居然是这样一种性格。
“说起来,”朱珵珺若有所思道:“你怎么会丢了剑?”
此话一出,跟着叶孤城一起过来的剑婢顿时目露愤慨。
无论外界怎样评价这一次疏漏,叶孤城的评价被大大降低却是事实。
毕竟剑者之剑,一向寸步不离,真正的剑客,武林中本就极少,叶孤城,西门吹雪能被人一提到剑士就能想起来,可见他们本人的成功。
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场面,也因为丢剑的人是叶孤城,也因为他这样一个人丢剑是何等不可思议。
此次事件,当得上叶孤城剑仙名号上的污点,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侮辱!
要不是叶孤城一直没有表明态度,追踪司空摘星的人就不会只是那几个,追踪他的人也应该改成追杀了。
相比起在朱珵珺开口后里面流露出不满的剑婢,叶孤城神情不变,没有丝毫愤慨,这在朱珵珺眼中无意是大气的表现,是加分项,所以后来叶孤城表示让闲杂人等退下,朱珵珺无视大太监和南王的阻止,爽快的应了。
等到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叶孤城单膝跪地。
“白云城主叶孤城见过圣上。”
朱珵珺眼中闪过意外,但不奇怪自己的身份被对方知晓,他坐在太师椅上,随意挥手。
“免礼,叶城主专门来见朕,还特意用丢剑一事做借口,可见用心良苦,你其实不知道吧,朕会在此,我那位皇叔可是下了大功夫。”
如果不是南王特意跑到他这里说起决斗那件事,朱珵珺也不会在听说拍卖会后生出好奇。
他现在说这话,其实是在叶孤城面前给南王卖个好,他是知道南王世子,自己的表弟在叶孤城手下学武的,之前南王在他来之前又是对宝剑怎样势在必得,也因此他特意点出叶孤城在南王眼中的重要性,完全一副好侄儿的表现。
朱珵珺还不知道叶孤城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怎么浪费他此时一片好意,自顾自端起茶杯说道:“对了,你也别怪我拒绝你们决斗的请求,于紫禁之巅一战,无论换成哪个皇帝来都不可能允许……哦,对了,你要见我是为什么?刚才还特意叫大伴背着南王传口信给我。”
皇帝身旁的太监,得宠的一般都会在姓后加做大伴,像是老太君这种看着朱珵珺长大的,大伴更是一种荣誉,见证一代帝王长大的长者证明。
年纪不小还伺候在皇帝跟前的太监闻言冲叶孤城眨眨眼睛,友好的笑了笑。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凭侍卫一道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将局面引导向对叶孤城友好这一方面的。
叶孤城承情的点点头,之后不管朱珵珺之后可能的雷霆之怒,并未起身,沉着道:“正是为南王府谋逆一事。”
朱珵珺停下动作,生动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
……
王怜花嘴里吐出小皇帝又冷又怒的声音,趁另一边儿两人都没有开口,往自己嘴里喝口茶。
玉罗刹剥着瓜子皮,懒洋洋道:“叶孤城也是个谨慎的,我看南王虽然为了避免注意回到自己那间雅间,但就算他站在帘外,有那四个剑婢在,怕是也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王怜花看眼一桌面的瓜子皮,没好气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脸皮厚呢?”
玉罗刹:“咦,小皇帝反应的有点儿慢啊,居然这么长时间没说话。”
王怜花顿时大怒,怎么不知道玉罗刹这是在暗指自己这个传声筒不负责任。
季闲珺闭目养神许久,闻言微微睁开阖起的双眸。
王怜花是看过他傲睨万物的人,但此时见他这副慵懒神态,还是不禁说道:“小皇帝道叶孤城世无其二,却不知闲珺才是郎艳独绝。”
接下来季闲珺如同是在证明王怜花的话语一般,完全睁开的眼中有睥睨九州,纵横天涯的磅礴景象。
但此情此景不过一瞬,便有如芳华顿逝,何等豪气干云,何等荡气回肠尽皆消散在迷蒙沉韵之中。
最终使迷惑在这一双眼中的人清醒的,是这双眼中最后凝成的沉静温吞。
正是不疾不徐,不惊不怒,却稳若泰山,奠定万载繁华。
作者有话要说: 季闲珺严格意义上,不太像一个江湖人,所以和他接触的人基本上都为他的态度摸不着头脑。
但实际上,换算成皇帝就一目了然了。
…………
……
怎么能我自己办事呢?送上门的苦力,嗯,对,就你了!
然后本文就出来了。
- -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季闲珺的苦力。
还有,上一章才五个评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在这样我不写大长章,大家还是三千字过好了,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