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闲珺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似是知晓楚留香的心思, 若有所指道:“须知世上因果多为人为, 所谓的逢凶化吉基本都有个来处,也就是福祸相依各有渊源。常言道荫庇有之, 祖先佑之。一者祖宗保佑, 家族枝繁叶茂, 自然为后代子孙遮荫乘凉,二者自身便成蔽日之树, 无恐之忧。”
楚留香精神一振, 这还是头一次季闲珺不打马虎眼的谈起原随云, 虽然不清楚态度变化的原因,但也由此可见转变之后自己总算不需要抓心挠肝的乱猜。
“那么他是哪一种?”楚留香不禁期待的看过去, 季闲珺唇弯弧度有笑意挂梢,有别于书卷气的昂然风流是颐养出来的清贵, 光是看便是一副流传千古的名画, 故而,看的人失神, 讲话的人却似习以为常,言谈间颇有警醒的意味。
“自然是两种都有。”
话音不等落地,楚留香情不自禁拍头,暗道自己真是的,居然忘记无争山庄那么大的排场。
“所以呢?”
旁边一道声音来的突然,但是声音好听清灵,别有一番缥缈凄然, 惹得楚留香不由的别过视线,追逐起说话之人的倩影,而说话的人明眸含水,秋波平缓,虽是鬼身,却因失了活人的生气仿佛随时都可羽化登仙。
聂小倩受树精姥姥桎梏多时,如今一朝解脱当即软倒,好半晌后方缓缓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寻恩而来,不曾想,刚到就听见他们两人讨论起的话题,一时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出声发问。
“作恶多端者,害人害己,如此还可得原谅吗?”
和楚留香不同,季闲珺在她说完下半句话后,目光才落到她身上,聂小倩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等这道轻盈写意的眼神和自己接触,她立马感受到强烈的压力,贝齿衔起下唇,有口难言!
在静默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后,季闲珺收回视线,不去看她身形不稳下意识扶住身旁大树的举动,淡淡道:“你有你的路,旁人有旁人的路,究善恶者不得解脱,究因果者不得和合,姑娘你打算解脱,那就不要过于执着善恶。须知,善者也为恶事,恶者绝非善故……”
说道这里,他难得顿上一顿,思索用词,“姑娘以死,生前琐事当如过往云烟,只有阎罗十殿有权批判,然而死后过失纵恶哪怕身不由己,因果自有计较,归根究底……自己的路,管旁人做什么?若你不愧本心,大劫来时,定是身如磐石,百浪不掀,若你心有所愧,到时应劫而去,不也是难得的解脱?”
对于死人,他保持宽容的品德,委婉的劝说她莫要太在意自己弄死不少人这件事。
毕竟纵使成鬼,但人性本私,她要是不杀那些人,聂小倩根本没法在树精姥姥手里活那么久等到他救她们出来。
尤其是……“一时心有所感也好,还是感同身受也罢,你和原随云是两码子事。”
季闲珺坦然相告:“一审天,二判地,三自是本心。你已死,死后所作所为能管的就是以上三者,其余的……债主尘归尘,土归土,大多还可能早早轮回,所以我这样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像是现在这种失去桎梏的状况,你何尝不是凭得自在?所以这时你是想念佛赎罪,还是为祸人间我都管不着,也没打算去管,但是原随云和你是两回事。”
“一句话,他还活着,而你已经死了。”
原随云为恶之后从善,之所以百般艰难,那是因为还有人念着他的恶,所以他想改过自新也必须要用行动说服他们。
和他一比,这些完全可以说“一死百了”的女鬼,行事确实比较便宜,但也是比较,就像是季闲珺说的,大劫到时,谁也跑不了。
听懂他的意思,聂小倩忍不住道:“大人,这般说岂非凉薄?”
季闲珺:“凉薄吗?”扪心自问……“我不觉得。”
他眼也不眨的说辞当即震到聂小倩,同样也震到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上下打量风度翩翩的季闲珺,模样是好,但怜花惜玉似乎压根没在他身上扎根落地过。
季闲珺这等人当然不可能忽视一旁虎视眈眈的大活人,当场一个白眼丢过去。
“你有意见?”
楚留香立马摇头如鼓,“没有!”在发现季闲珺没有反应后他才小心翼翼道:“其实我看出这位姑娘的意思了。”
聂小倩会来,一部分确实出自感恩的心思,但是半途变卦也不奇怪。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对女鬼只会更残酷。兰若寺虽是树精姥姥对她们的束缚,但她们又何尝不是受树精姥姥庇护,不然一众女子出去兴风作浪难,但被哪个妖怪抓去吃了倒是现下最有可能的结果。
想到此等结果,楚留香良心难安,拇指轻轻合起舒展开的折扇,无形中透出一股沉稳。
“你会救原随云,会救她们吗?”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聂小倩油然而生浓浓羞愧。
本该是自己的事情却借别人的口说出来,这让她无地自容,可是想起那么多姐妹,她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俯身一拜,女子眉眼坚定。
“还请仙师相助我等!”
若这位公子要怪,那就怪我吧!
看众位姐妹漂泊无依,她实在做不到。
“……”
季闲珺沉默下来,轻拂一下额间,再抬手,手指上黏了一样东西。
楚留香歪头一看,惊的攥紧扇身,割到指节。
“你这人……”
还是不是人啊!
由于他表情变化极大,以至于牵扯的嘴角一抽,整个人看起来无语和惊疑并存。
“公子,您这是……”聂小倩没来及去看季闲珺手里的东西,倒是楚留香的反应吓她一跳。
楚留香捂住脸,转过身,无力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不过是被吓一跳。”
聂小倩一脸茫然,这到底谁吓谁一跳?
就在这时,季闲珺轻轻一笑,将“那东西”弹过去,风一吹,极为细小的一根落到赶忙伸手的聂小倩手里。
“供着吧。”
一句话落地,恍惚间好似有什么屏障破空开气,整间山林里的气场就是一变。
楚留香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一语道破天际。
“你给人家一根头发是作甚?”
其实他更想说作怪。
季闲珺板下脸,一张脸上仿佛被谁拨云见月,两颗淬寒凝星的双眼有龙气直冲而上,像是楚留香这等挨得近的,心头一紧不说,下意识便想跪地俯首,至于聂小倩这等鬼身反应更是强烈。
方圆百里,龙吟虎啸,赤影奔天,整整环绕一圈方满意回归君主身后,浓烈帝气散于天地,仔细去看会见枝繁叶茂的林间莫名多出一种庄重之意。
“最早时期的供奉就是供奉某些德高望重之人的发丝,指甲,其中以发丝为最,因为发如血,是人体气血所在。”季闲珺边说边道:“别拜那些佛祖神仙了,他们八成没空管你们这些误入歧途的人,佛家倒是又可能管你们,但是……”回首瞄了眼古刹现在惨状,嗤笑一声,刺得聂小倩无颜落色。
季闲珺:“我已经把这‘东西’和此地山脉相连,相信只要诚心供奉,它作为山体的一部分也会愿意庇护你们,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女子处境堪忧,最好不过轮回转世入畜生道,几世之后洗清罪孽才能为人,最坏……呵,所以你们听我的当个山间精灵,守护这座大山,日益月继自有功德加身可比别的法子自在。”
楚留香听到这里不由惊奇的从聂小倩手里拿过那根头发,像是没想到区区一根头发能有这么大作用。
“真这么管用?”
“你以为我是谁?”季闲珺傲睨万物的一笑,没说他曾支手调纵平复万卷河山,没说他曾手持九鼎唯我独尊,但不言不代表别人感觉不到。
一时之间,两人相继无言,敬仰的望着季闲珺。
收到他们的尊敬,季闲珺不置可否的一笑,负手指点道:“把兰若寺收拾起来,别搞些外门邪道的,光是此地山气就可保你们平稳。”
聂小倩赶忙道谢,“仙师大人,来世结草衔环定然报此大恩。”
季闲珺摆摆手,没说免了这种话,反正等到时候自己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楚留香远看着苗条人影逐渐远去,心知聂小倩这是回去报喜,他和季闲珺一样都不怎么在意聂小倩最后的话,倒是别的他有问的心思。
“也是邪门,怎么我一问和原随云有关的事情总有人冒出来打断?”楚留香纳闷的想道。
季闲珺指尖敲敲树身,天际圆月过山,只留半圆,但也足以穿透这片失去妖气迷障的土地。清清冷冷的白霜洒了满地,不需要点灯都能看清周围四五米外的位置,和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截然不同。
正是察觉到这等不同,楚留香若有所思的扬起眉梢。
“之前问你,你百般不说,难道是和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有关?”
季闲珺表情不变,但看他眼神流露出些微诧异。
楚留香当然不会错过这点儿,他哑然道:“…………不会吧?”
他也只是怀疑,毕竟几次三番被打断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可实际上正是巧合所以才显得不对味,再加上刚刚经历过女鬼妖怪同台对唱的戏码,由不得他突然往这方面考虑。
现在季闲珺要是告诉他真是如此,他怕是也会愿意相信的。
至于子不语怪力乱神爱哪里去哪里去,起码孔子没见过妖怪!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季闲珺微微一笑,置他眼巴巴的等答案满足好奇心于不顾,施施然准备走人。
“唉,别走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楚留香看起真他娘的委屈。
这句话转个意思理解,差不多是满心想骂娘了。
“不带这么玩人的,又不是天机不可泄露!”
季闲珺不动声色丢出一语。
“你怎知不是天机?”
楚留香愕然的张大嘴。
“还真是天机啊!”
季闲珺:“不是。”
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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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的人都知道我挺恶趣味的。
我擦,放存稿箱忘记设时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