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走, 两个妇女又重新垂下头, 没人说话, 不远处三个男孩还靠在泥巴房墙旁边看着这边。
陈玉娇也不怕了, 刚才把朱家男人唬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心里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俞锡臣和安安吹嘘一番。
摘下裹着围巾的半张脸,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水,还学着主任豪迈的模样用袖子一抹嘴。
喝好了水, 然后慢条斯理的将杯子放进包里,又学着陈大伯平时在队里闲逛的样子,两只手背到身后,在两个妇女身边转了一圈。
觉得气势已经摆出来了,然后轻轻咳了咳, “你们两个的情况, 我们妇联乃至上面的领导都很清楚,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怎么来帮助你们。”
“但整个县城的环境如此,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问题全部都给解决了,我相信你们都懂,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来, 还是我刚才说的那样,穷惹的祸,要是不穷, 你们家里父母也不会为了一点粮食就把好好的闺女嫁到这边来。”
“我刚才那番话不是全都说给朱家男人听得,也是说给你们听得,希望你们给我们这些干部一点时间, 慢慢改变这里,人生还是要有希望的,过日子还是得有盼头的。”
“只要有信念,你们就不会永远都会缩在这里,呐,我随便举个例子给你们听,我们妇联曾经帮助过一个妇女,那妇女从农村嫁到了县城,为了男人成了盲流,盲流你们可能还不大懂,就是跑到县城生活但没有县城户口的人,碰到都是要被抓起来的。”
“这女人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一直在县城和生产队里来回跑,用尽办法都进不了城,有时候想孩子想到半夜里躲在被窝里哭,后来过了四五年,才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一个工作,哪知道又被婆婆和小叔子一家欺负,男人软踏踏的不干事,天天受气,才三十几岁人就老的不像样。”
“最后好不容易跟婆婆他们分开住,原以为终于有了盼头,哪知道男人却在那时候变了心,跟工厂里的一个小会计好上了,不仅闹着要离婚还打人。”
“你们说她惨不惨?也不比你们日子好过呀。”
说到这里声音一停顿,突然贼兮兮问:“但你们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
注意到两个妇女手上动作一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人家虽然离了婚,但后来经过我们的开解,以及她自己的勤奋努力,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现在在读大四,明年就能出来工作,而且还不是回县城,是直接被省城单位看中了,如果没出意外,明年她就会留在省城工作,挣大钱,住大房子,吃喝不愁,还受人尊重。”
陈玉娇说的是娟子堂姐的事,不过却是稍微修饰了一下。
“我们在妇联工作的,见过很多过得不好的妇女,有的已经放弃挣扎了,有的还在不停抗争,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妇联都在想办法帮助她们。”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就算父母都不要你们了,但我们妇联、我们国家和组织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们。”
“我们过来其实就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想求助妇联,我们就尽可能的帮助你们,但如果你们自愿呆在这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说完便看着她们,但两个妇女依旧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神色。
不过,拳头却紧紧握住,又仿佛显示着她们的心情并不平静。
陈玉娇注意到后认真的点了点头,“行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你们也别着急,我们正在不停的想办法怎么帮助你们,争取让你们以后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所以也希望你们不要放弃自己,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也就五年时间,在这里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怕再等一等,是吧?反正再苦也不会比现在更苦了,你们说呢?”
“我呀,也不问什么其他的问题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绝望,以后或许也能去省城读大学,跟我一样,还能挣钱养活自己,这都是说不定的事。”
看着垂着头沉默不语的两个妇女,她们有没有被感动到陈玉娇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倒是把自己给感动到了。
这么一大家子,却只有两个女人,而且听朱家男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并不把她们当回事,在这里生活,是个女人恐怕都受不了。
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俞锡臣一开始就大刀阔斧,原以为就他那慢工出细活的性子,才来这里应该会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却是直接大干特干起来。
而这里要不是她今天过来看,也不敢相信整个生产队都是这情况,刚才路上听那妇联同志的意思,七生产队里的女人都是被骗过来给一家兄弟几个当媳妇。
这可就严重了,正如她刚才说的,俞锡臣确实有打算从上而下开始,先是把县城整治一番,然后是底下的公社。
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忙活个不停,尤其是和省城里的展红星,几乎天天用电报联系,这时候他最感谢的就是展红星了,要不是有他在省城给他撑腰,他恐怕也没这个魄力。
就像他自己说的,要想体体面面的回去,就必须做出政绩。
而泰安县就是他的卷子,不做到一百分也要做到九十分。
也就是说,这大石墩公社的七生产队势必要动手。
陈玉娇脑子也不笨,既然这里迟早发展起来,那肯定要给俞锡臣揽点功,总不能最后辛辛苦苦忙了五年,什么名声都没得到。
陈妈就经常说,干了啥好事你自己不说,谁知道啊?连陈大伯都说,他在队里名声那么好,大部分都是陈妈她们在外面吹牛帮的忙。
每次队里进行选举啥的,陈大伯都是高票胜出,别的干部做了什么队里社员不太清楚,但陈大伯做了哪些好事,那是一问一个清楚。
大家平时心里没觉得什么,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选出真正帮他们干实事的领导。
而这些,要不是陈妈陈大嫂他们老是在队里吹牛,什么我家大伯又去县城里开会了,想帮我们生产队多发点粮食,什么我家大伯跟县里领导关系好,以后我们可以少交点粮食,也就我们家大伯有这面子,换做别人谁有他那本事……
不得不说,吹的多了,大家也慢慢觉得陈大伯真的是个好领导。
俞锡臣更是如此,以前别人还觉得老陈家找了个知青女婿,没周志军出息,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嗤笑,现在经过陈妈她们的使劲儿吹牛,队里人都觉得他们家找了个好女婿,孝顺懂事,能干本事大……
陈玉娇觉得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刚好可以趁着工作的方便夸夸俞锡臣。
“上面领导已经在努力了,你们这里的问题相当严重,迟早要着手解决,但也不能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放心吧,我们俞书记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还有我,你们可以叫我陈同志,以后有空我会时常过来看看,必须要把这里的情况向上面反映,争取更好的帮助你们,做你们和俞书记的桥梁。”
“……”
听了这么多后,原本垂着头的年轻妇女渐渐迟疑的抬起头看陈玉娇。
脸上神色有些复杂,看了她一眼便敛下眉眼,但头却没低下去。
陈玉娇没注意到,而是抬手看了看手表,见已经一点多了,便直接扭过头来跟小郑和妇联两个同志道:“去下一家吧,时间不多了。”
“可以。”小郑点头。
旁边两个妇联同志也附和道:“那行,去下一家看看。”
“嗯。”
走之前陈玉娇还突然上前一步,学着平时陈大伯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年轻妇女的肩膀。
像模像样的鼓励道:“不怕,妇联会帮助你们的。”
然后转过身对旁边三个人一挥手,道:“走。”
那做派,真是气势十足。
“好。”
几个人朝来时的小路那里走去,等人走远了,年轻妇女才重新垂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一滴水珠砸在粗糙黑瘦的手背上,晶莹的液体随着皮肤上的纹路渐渐晕染开来。
对面年纪大的妇女看了,抿了抿嘴没说话,但脸上神色却严肃了一些。
陈玉娇又跟在妇联同志身后去了三队四队那里,一家是婆媳关系处不来,还有一家是婆婆刚死公公就闹着要娶寡妇,都不好解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去了他们还没开口,就直接吵了起来。
她也学聪明了,没有想办法怎么去劝解,而是又给他们画大饼,什么新来了大领导,以后这里要发达了,日子会特别富裕,你们要是再这么闹,我们就要上报,大领导不高兴你们家恐怕就不能受惠了,大家都住大房子就你们家住泥巴屋。
还说大领导有多好多好,她们妇联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再把他们教训一番,说他们怎么不懂事……反正又是连吓带哄的,把两家人暂时给稳住了。
最后四个人总算赶在三点前的时候回去。
路上两个妇联同志都一脸敬佩的看着陈玉娇,都觉得果然是县城来的人物,一出手就不一样,以前她们嘴皮子都快叨破了也没见有什么用。
陈玉娇嘴上虽然谦虚,但脸上的得意止都止不住。
抬头挺胸从山路上下去,嘴里还跟她们分享起自己的经验,“这些人已经过得够苦的了,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这些矛盾算来算去都是穷惹的,我们要是化解这些矛盾,可以让他们知道以后生活会很好,不要太拘泥于眼前这些小利益。”
“而且我说的也没错,我们俞书记是个有本事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以后你们也可以学着我这样给那些人这么做思想工作……”
“一二一、一二一……”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山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给打断。
陈玉娇一愣,下意识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大山,脱口而出问:“这是什么声音?”
脸上忍不住好奇。
听着这些声音,感觉好像是有好多人在喊话。
妇联同志听了一笑,正准备解释时旁边的小郑就先开口了,兴奋道:“是部队军人在训练,三生产队后面大山里有个部队,好多军人哩。”
她来过这里几次,所以知道这个。
“是呢,”旁边妇联同志补充,“这里山特别陡峭,最里面那里还有个大平地噻,四周三面环山,我们小时候还去玩过咯,怪凶险滴,这些军人是十几年前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军人越来越多,都很厉害滴。”
“人也特别好,有时候从人家门口路过,还会主动拿着扫把帮忙扫地挑水咧,都是一群好孩子。”
陈玉娇听了眼睛亮晶晶,又扭过头看了眼后面大山,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军人。
她一直以为那些军人都和她们那个朝代一样,守在边疆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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