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天高任鸟飞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梦坡斋小书房里, 贾琏拜见贾政, 叔侄两个倒还和乐。

贾政因问贾琏前些日子为何不在顺天府衙,遣了人去了几回都未寻着他。

贾琏笑道:“原是上官派了个磨勘的差事, 走的甚急, 我只想着家里应无事,便未回府禀告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知道。倒累的长辈牵挂, 是我想的忒不周全了。”

又问:“叔父寻我可有事?”

贾政想平安州的事珍哥儿已经打发心腹去办了,且用不上琏儿,这等机密大事, 必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道:“原有两件家务事,不过已是妥当了。你不用操心。怎的你们府尹老爷很看重你?”

贾琏苦笑道:“小子是老爷的亲侄儿, 老爷一向才觉得侄儿哪里都好,必然能受上司看重。可出了府去才知道,哪是这么回事, 侄儿如今不入流的八品照磨, 连蓉小子都不如,怎么入的府尹老爷的眼呢?府尹老爷知道我是哪个, 等闲不能得见他老人家的面儿。平日的差事都是经历大人派下来的,经历大人倒还器重侄儿。”

闻言, 贾政便意兴阑珊, 这顺天府经历不过七品小官儿,这等芝麻小官儿,往日连荣国府的门房都看不上。偏琏儿却一口一个大人的,贾政只觉侄儿见识忒短, 越发往下乘路上走了。只是贾琏到底是大房的儿子,贾政也不好深管,只告诫他要忠于国事,勤恳公务等语。

贾琏肃手听训诫,郑重应下。

倒叫贾政心里熨帖。

说完别个,贾政方要叫贾琏退下,书房外头传来柳姨娘柔柔的声音:“老爷,太太病了,起了烧。又记挂着三姑娘的亲事,要同老爷商量,遣我来请老爷。”

贾政一蹙眉,气恼异常,他这小书斋,往日常有清客在,如何是个后宅的姨娘能踏足的地方。也疑心柳氏此来,分明是要说他门庭冷落,才无体统规矩的肆意胡闹。

大书房二进里,茴香也正担心问金钏儿:“姨娘倒把这露脸的活计让给柳氏,万一她在老爷面前小意讨好,又入了老爷的眼可怎么是好?”

金钏儿弹弹指甲,冷笑道:“若是在咱们前头大书房里还罢了,里头宽敞,姨娘丫头的有个躲避的地方,老爷也不在意。可那梦坡斋,原是老爷静读书的地方,除了书童和清客们,一个丫头都没有。柳氏不知死活,她巴望着老爷转意,非要抢这差事,只不巧,叫她撞到老爷的忌讳上,赖不着旁人。”

茴香这才明白,拍手笑道:“还是姨娘了解老爷,怪不得老爷这般疼姨娘。”

金钏儿冷笑更甚:“好歹我打小跟着太太,服侍太太一场,没得个好结局。倒冷眼看着,把老爷的性子琢磨个七八分……这本也该是我应得的。”

这头,贾政运了运气才恼道:“既然病了就好生保养,三丫头的事,且不急。”

柳姨娘在帘外,剪影婀娜,只柔柔福身道:“老太太的意思,说八月吉日多,叫老爷和太太速速作定三姑娘的亲事。太太昨夜盘算了一.夜,有个好人选,正要告诉老爷。”

旁边整衣避到一旁的贾琏忙看贾政。贾政顿一顿方问:“是什么人?”

柳姨娘笑道:“是咱们家世交的子弟,如今在兵部候缺提升的孙大人,叫孙绍祖。太太说根基、家资都般配,请问老爷的意思。”

这柳姨娘为了争宠,把打听来的王夫人的想法一股道都说了。她心想,这原是喜事,老爷必然喜欢,自己也可跟着沾些光儿。况且若请回去老爷,在太太那里,也是功劳一件。

贾琏听闻“孙绍祖”,表情浮夸的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要说什么,又忍下来的样子。果然叫贾政余光瞥见,心下狐疑,硬声打发了柳姨娘。

柳姨娘委委屈屈、西子捧心的走远,屋里的两个大老爷们却无人注意她。

贾政因问:“琏儿可是有话说?”

贾琏忙道:“这孙绍祖几月前曾来咱们家求亲的,求得是二妹妹,怎的听这话,好似又要求三妹妹了?”

这话一说,贾政就皱了眉头,他只道这孙绍祖求不得二丫头,退而其次才又求三丫头。这正中了他心底的一则隐秘痛处:世人都说二房觍居荣国府正堂,他贾政鸠占鹊巢,只因长兄贾赦这些年太荒唐的缘故,并非是他二房争气,不过是没法子退而求其次的缘故。一说起来,还要叹息二十多年前,少年时贾赦样样都比他这个死读书的出彩。

贾琏又道:“因二妹妹的婚事,这孙家,大老爷也打发侄儿打听过:是个武官不假,本身也有些功夫,只是根基忒浅,他家只一味习武轻文。这孙绍祖,不过是能识得文书上的字,连回函都要幕客代笔。”

贾琏并不提孙绍祖生性暴戾、好.色如命的事,只因贾琏亦是男人,在男人眼中,这些瑕疵之处不过小节。尤其是贾琏很了解他这位二叔,二老爷性子跟老太太很肖似,嫁女头一件考量的是姻亲得力与否。因探春是庶女,不大受重视,二老爷并不会寄托多少高望,只要亲家拿的上台面,不丢脸也就罢了。余者,他并不费心去思量。

果然,贾琏这话,叫贾政十分不愿。有这样不通文墨的武夫女婿,可不就是叫他面上无光吗。更何况还是候缺的,越发比不上二丫头的夫家了。

贾政因道:“你们太太妇道人家,不大知道外面的事,三丫头的亲事,倒还得斟酌斟酌。”

贾琏假意疑惑:“怎的这般急,二妹妹的亲事就在这个月,三妹妹也要这月上出门子?”

贾政捋捋胡子,笑道:“昨儿来了个仙道,给宝玉看病。老太太心疼孙女儿,又把三丫头的八字请真人相算,谁知真人说三丫头后头几年皆不利,越快出门子越好。老太太一心疼她,急得了不得,命本月就料理妥当三丫头的事。”

若不是贾琏深知内情,这会儿只怕也信了。只他没料到,二老爷这样严肃的人,编起瞎话来比二太太也不枉多让。

想起二丫头的亲事,就是琏儿夫妻两个帮着操持定下的,贾政便道:“我倒有个人选,只是他原有妻室,只是无福早去了,连个儿女都未留下来。为人继室,不免委屈了三丫头。”

“我深喜他人品,他家虽没甚根基,却常来走动,与咱们亲近。三丫头给他家,倒不虑着受薄待。”

贾琏就知他说的是傅试了,这傅试原是二老爷的门生,为人十分亲热,就是二老爷闭门不见客的时候,也时时打发婆子来给府里请安。贾政待这个门生与别人都不同。贾琏知道他家,原是因他有个‘待价而沽’的妹子,他妹子傅秋芳,才貌双全的名声传扬了好几年,傅试一心要拿他妹子攀高门,白白耽误了这姑娘的花信年华。如今已过了二十岁,旁人都笑话这姑娘是‘傅家老女’。

贾琏却不答这茬,反倒笑道:“三妹妹的人品性情比二妹更拿的出手,怎的叔父舍得把她给小门小户呢?侄儿知道您疼爱女儿,只怕日后要帮扶一把女婿,叫他立起来也还罢了。只是老爷想想,那寒门贫户出身的,任老爷再扶持,又能出息多少。还不若寻个好门第的子弟,纵使一时落魄,有根基在,您稍一使力,也就起来了。”

气的贾政笑骂道:“这却到那里找去?偏你妹妹又等不得。”

贾琏嘻嘻的猴上前,赔笑道:“侄儿有个小兄弟,原与宝玉很要好,他还未娶亲,我度量着,倒堪配三妹妹。”

贾政一听原是宝玉的玩伴,先恶了三分,只道:“那孽障的好友,虽都是王孙公子,可一个出息的都没有,只会仗着祖宗家世胡闹,这样的人,万万不能。”

贾琏笑道:“叔父别急,若是那扶不上墙的,侄儿也不提。盖因这柳湘莲父母早丧,虽有家底子,却因无人管束,还未娶妻。柳家也是世代书宦之家,这柳二郎少时亦是名师教导,如今允文允武,颇有才干。若是把三妹妹给他家,一则他有您管束,焉知日后不好生上进;二则看都中台面上的人家,属意三妹妹的必然多,可愿一月娶进门的却难有,就是勉强答应了,是不是也得背后犯猜疑嘀咕?倒像咱们家或是三妹妹有什么不妥似的,唯有这柳湘莲,再无这顾虑;三是,这柳湘莲虽单传,可上一辈却有好几个姑母,皆是中原大族人家的主母,像是豫州郭氏、伏牛杨氏……最主要的是有位姑婆,嫁到曲阜孔家,是上代衍圣公嫡亲兄弟的夫人,如今亦是孔氏嫡支。”

别的还罢了,唯独这孔氏嫡支,真真儿是叫贾政动心。

贾琏笑道:“我本是听说他姑妈要给他相看,又有那位孔家的姑婆写信给他,令他成家上进,这柳湘莲才回都中来。我心想叔父喜欢有才学的后生,本也要引荐给叔父的。谁知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若把三妹妹许配给他,可就是您半儿了,如何教导不得。”

贾政也欣喜,立刻命书童叫贾宝玉到前头来,要问他柳湘莲的事。

书童去了半晌,自己回来了,说是老太太拘着,百日都不许宝玉出二门。又把宝玉的话回禀贾政:“宝二爷说‘柳二哥是极好的人,虽不尽知他家的事,但的确有几个显赫的姑母十分照拂他。先前还有别家打听柳二哥,要为家中女孩儿相看……’”

贾琏就知道贾宝玉必然不敢说尤三姐看上柳湘莲的事,只没想到他竟把别家看上柳二的事说出来,倒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

贾政心里已属意了,只还问贾琏:“这亲事他自己如何做的了主?”

贾琏笑道:“老爷不知道,因他是柳家独苗,他几个姑母宠溺非常,但凡他要的,就没有不答应的。侄儿方才还瞒着老爷一事:这柳二我是看中了的,想着日后能成臂膀,早已跟他提了要把妹子许配给他,他也十分愿意。只是我说的这妹子,原是凤哥儿的堂妹,她王家几房,这个堂妹也在王子腾大人膝下养过几年,与她还亲近……只是咱们自家有人,何必便宜旁人,只当我之前说的就是三妹妹罢了。幸而关乎女子的闺誉,这种事原就说的隐晦,柳二郎那里也好说,他又与宝玉亲厚,宝玉的亲妹子,无有不应的。”

贾政却还端着,因道:“这岂不是夺人姻缘,不妥不妥。”

贾琏不以为然,笑道:“这有什么,王家已比不得以前,我心里本来还愧疚不大般配,可如今咱们家的女孩儿,贵妃的亲妹妹,就是他那孔家姑婆,也得高看一眼。”

说着,就大包大揽:“不过是远近亲疏的常理,我叫凤哥儿费心再替她妹子张罗就是,凤哥儿心里,只怕也是三妹妹更亲近。”

一叠声唤兴儿进来,兴儿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在剑囊里收着。因他跑动,仅仅露出一点剑柄,那剑柄顶端的剑镡成如意状,不知是什么材质,熠熠生辉。

兴儿先给贾政磕头,才又小声问贾琏:“二爷,可是要把这剑给二.奶奶送去?”

贾琏瞪他一眼,接过那鸳鸯剑,向贾政道:“这柄鸳鸯剑乃是他家家传至宝,他拿来为定。侄儿原是要叫凤哥儿给她妹子送去,此时倒径直送去给三妹妹罢。”

兴儿装的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他方才在门外,二爷弄的鬼他都知道。

贾政看地下小厮的神色,深信琏儿夺妻妹良缘给他自己妹妹,深感贾琏爱护友悌之心,不免也略动一动爱女之情。

贾政看这剑,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寄气托灵,有游出之神,正如两痕秋水一般。贾政虽不爱武道,贾代善生前却酷喜收藏神兵利器,贾政少年时看过老国公藏宝,这会只觉皆不如此剑,心道:果然有些根基底蕴。

贾政道:“罢了,天赐姻缘,不受反损。”

贾琏忙吩咐兴儿:“快去把这剑送给三姑娘去。你跪在三姑娘门外,把老爷这一番拳拳之心告诉三姑娘,另叫谢他宝二哥哥,若不是宝玉在外头交好人情,且轮不到咱们。”

贾政大悦,兄友弟恭,宝玉和三丫头的夫家亲近,更是好事。

贾政倒还有半分爱女之心,命书童收拾了几件他收藏的字帖名画,一并给探春送去。

贾琏了结了此事,不免要去拜见贾母。贾政自觉身上担子尽皆去了,十分有兴致,自往大书房去,因无外客,又叫二进里的白金钏到前头侍候笔墨,一时红袖添香,悠闲自在至极。

那厢,王夫人头痛的要死要活,偏柳氏无用,不能请老爷前来,未免更添一重愁愤。

贾母打发鸳鸯来探视,迎春、探春、惜春和湘云姊妹也都来问安,王夫人还撑起身对探春说:“三丫头,我疼爱你的心比宝玉也不差。你放心,你的终身,母亲必然为你看好了。”

探春心苦比黄连,她已知昨儿晚上太太提出要把她许给孙绍祖,先前孙家来求亲,百般缠磨,闹得不成样子。不止仆妇,就是闺阁里的姑娘们也知道他家,更妄论那位孙大人的劣迹已传扬甚广了。

听见王夫人的话,探春心中大恨。只她比迎春,又是别个肚肠:迎春惯来顺受,喜欢先受了再暗作谋算转圜,探春却不然,她自有一番天生豪气爽快,不肯向命低头。此时亲事未成,探春却已下了决心,宁可拼上性命,也不叫那姓孙的得逞。

故才,迎春等皆担心看她,探春面上却一派平静。连闺阁女儿听到自己婚事的娇羞之举也没有。叫王夫人很是扫兴。

谁知,才回到秋爽斋,侍书喜气洋洋的捧着一柄宝剑笑道:“恭喜姑娘,姑娘的大事定了。”

迎春和惜春不放心她,三姊妹一同来她的屋子,闻言,忙问底里。

侍书已从兴儿处,尽知细情,忍着笑,悄悄都说给她们听。迎春也因凤姐夫妇两个,才有个好归宿,心下不知多感激亲哥亲嫂子呢,本来王夫人要把探春给孙绍祖,迎春心里正不好受,觉着多少是她的缘故,害了三妹的终身。谁知此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琏二哥竟已把这难事给解了。

迎春含泪笑说:“二哥哥作保,这人必定不差。”

从昨晚上到将才,亲近的丫头哭得眼都肿了,只探春,一滴眼泪都没掉,此时才哭出来,大放心中郁愤。

惜春也高兴,她们姊妹三个同吃同住,长到如今,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也比不上的亲近。惜春只道:“琏二哥哥和凤姐姐只怕费了不少的心,咱们心里知道,别说出去,免得叫他们不好做人。”

三姊妹都点头,要替贾琏夫妇遮掩。

殊不知,凤姐此时,正兴兴头头的要把事情添油加醋透给王夫人知道呢。

王夫人刚喝了药汤,正闭目养神,王善保家的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太太,大事不好了!老爷已给三姑娘定下什么柳家的二郎,定礼都给三姑娘送去了!”

王夫人噌的坐起身,厉声喝道:“胡说!我是三丫头的嫡母,老爷岂能不跟我商量,就把三丫头的亲事定下来的道理!”

王善保家的哭丧着脸,回道:“我的太太,千真万确!”况且二姑娘的事情,也是大老爷一力应承,并无大太太什么事,大老爷看上了,立刻打发琏二爷去办,何曾问过大太太一句。如此作比,太太比大太太也差不离,况且老爷多时不曾到正房里来了。

彩霞看着王夫人气色不祥,忙上前给她拍背,跟王善保家的说:“王嫂子,老爷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忽喇巴的就定下来三姑娘的事,总该有个缘由道理。还有柳家是什么人。你很该问清楚了再来告诉太太。”

王善保家的忙道:“如何不清楚。我方正要回禀太太:这柳家不知是什么破落户,咱们没听说过的。谁知琏二爷与他交好,方才琏二爷给老爷请安,听闻三姑娘要做亲,不知怎么说动了老爷。老爷是最信任疼爱这个侄子的,他嘴里天花乱坠的一通好话,老爷就应承啦!”

“琏二爷也是一身的心眼子,知道过不了太太这关,他……他竟然戳哄着老爷把那柳家什么家传的宝剑给三姑娘作定了,剑都送到三姑娘手上了,这还能有假!”

王夫人住的乃是三间小正房,此时贾宝玉正安置在小厅对面那边,闻见王善保家的这话,不由得提起嗓子道:“方才我给老太太请安,老爷打发人来问过我。这位柳二哥,我与他最熟,堪配的上三妹妹的人品。什么破落户!他虽父母早丧,可他家很有家底子,况且他嫡嫡亲的姑母好几个,都是大世族家的主母,比那什么孙大爷,好出百倍去!”

贾宝玉心头正火星乱迸,皆因王夫人病了,袭人被看管起来,要日后发落。贾宝玉想着,别迎春还不够,如今又添袭人、探春之悲,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尽皆要散了,悲戚惊恐郁结在心,不由得言语硬了些。

王夫人脸由灰黄变成紫胀,唬的彩霞忙道:“二爷,太太气的这样,你还添话!”

贾宝玉也自悔顶撞,一溜烟的跑出去,到贾母院子里打听细闻去了。

往日都是王夫人处置责罚勾怀贾宝玉的丫头时,贾宝玉舍下丫头一溜烟去了,这回风水轮流转,却是贾宝玉舍了她自己,一溜烟不见人影。

肉割到自己身上,才知疼。

王夫人因为他的缘故,三更半夜的起来涤洗通灵玉,才风寒外感,又休息不好,病的卧床不起。此时见儿子这样行径,哪里受得住,将方才所吃的药都吐了出来。

彩霞彩云忙服侍。

一时弄干净了,王夫人恨道:“去叫琏儿这混账东西过来。”

王善保家的缩缩脖子,亲自去传。谁知贾琏是个最滑不溜手的,拜见了贾母后,哄得贾母喜欢,早出府不见了人影。

王善保家的不敢这么回给王夫人,只得去请凤姐,好有个人承担太太的霹雳怒火。

凤姐此时正在上院,陪贾母说话。因贾琏张罗了两大箱子东西,说是办差事时记挂着老太太,在当地采买的新鲜土物,孝敬给老太太尝鲜。哄得贾母满面红光,觉得真人果然灵验,今儿府里的时运就变了。

贾琏又回禀了给探春操心的事,把糊弄贾政的话再同贾母说了一遍,贾母就更喜欢了。她对那孙绍祖也有些耳闻,心里不大称意王夫人的意思,只是却不愿为探春的事同王氏添嫌隙,想着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况且他是嫡母主张,犯不上出头多事,为此只随王氏自己的意思。

此时贾琏却来这一笔,贾母听闻贾政十分属意喜欢,早就连声赞好,又闻贾政叫把定礼立刻给探春送去了,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贾琏托衙门有事,此来专为给老太太和老爷请安,还需得回衙办差,脚下抹油遛遛的走了。

贾母看熙凤是久违的顺眼,笑道:“你珠大嫂子不合适,你两个妹子的事还得你多操心些,二丫头的嫁妆还罢了,上几个月已是准备妥当。三丫头却急得很。”

凤姐笑道:“老祖宗疼爱孙女的心,叫我又浸到醋缸里了。旁人都说我是个酿醋的,果然不假。”

引得贾母笑的直往后仰。

凤姐因问:“二妹妹的嫁妆,大老爷那里出了五千两。因二姑娘原是大老爷那边的,可不用官中的银子,只三妹妹这事,不知老太太如何打算,官中出多少?”

贾母沉吟一下,道:“三丫头委屈了的,准备的日子忒短,官中出八千两备嫁妆。她和二丫头一样,出阁的时候我这里各拿二千银子,给她们压箱。”

凤姐一听,就知是因娘娘和宝玉的缘故,老太太给探春作脸。只这又不是自家出,她乐得把官中的钱散出去呢,反正也轮不到自家。

说了几句话,凤姐又笑道:“听说昨儿有真人揭榜来瞧宝玉的病?果然是老太太的主意,凭咱们再怎么找,也比不得老太太悬这封赏格有效验。只怕真人们不是贪图银钱,反而是因这赏格才知道咱们家的事,特特来解厄的。只怕不多时,宝玉就大好了。老太太只放心罢。”

又随口说了几句那些高人高士散银子给贫苦百姓的事,“……他有道行,原因他们心善的缘故,老天看得见,才如此。若不然,求仙问道的人这样多,怎么他们就能修炼至此,别人却不成。”

贾母想起她先前发的愿,情愿用一万两银子做功德银。

一时王善保家的来请凤姐,贾母道:“你太太又病了,只是宝玉的事还得托赖她,你去瞧瞧罢。”

打发走凤姐,贾母命传赖大进来,因问可有仙师的行踪。

赖大道:“因昨儿咱们府上的主意,叫仙师现了踪迹,今儿就有人仿着咱们的法子,青阳子仙师被几个穷户绊住了脚。仙师善心,并不看低他们……”

贾母大喜,命鸳鸯把装着一万一千银票子的匣子捧给赖大,令他速速给仙师送去。这原是发的愿,这功德银不散,贾母生怕报应到宝玉和娘娘身上。

赖大忙赶过去,不到晌午就回来禀告贾母,说事都办妥了,仙师说这功德可散给五百五十户穷苦人,必有善果报答。

果然,不几日,就听说很多人接了青阳子的济,这位仙师一路北上,飘然度世去了。

王凤姐才到了正房,王夫人阴沉着脸,一个茶盅子就摔到凤姐脚下。

平儿忙搀扶凤姐,她是双身子的人,若唬住跌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夫人气道:“平儿出去!”

凤姐见了这样,反而不着慌,脸上赔笑道:“原是老太太叫,才没早过来探候姑妈。我知姑妈病了,心里急的很,只不得脱身。侄女儿来晚了,求姑妈消气。”

王夫人见平儿都不听话,更气,指着王熙凤的鼻子骂道:“我消气!我哪里消息,连你也跟我弄鬼!琏儿那不长进的下流种子,不知怎么糊弄老爷,竟把你妹妹许给个破落户。你们两口子也狠得下这心去!他柳家是哪门子的泼皮,你妹妹的脸面性命要也不要?”

说着就气噎的泪如雨下。

凤姐奇道:“这话从哪里说得?原是二爷同老爷说得,老爷很喜欢,此其一。二者这柳家比那孙家根基富贵不说,姑爷的人品相貌,就是年纪也比那孙家强过百倍。三则老太太、宝玉都看这桩喜事好,老太太说要官中拿八千银子给三妹妹置备嫁妆,还另外有压箱的银子从她梯己里出,太太听听,比二姑娘那里更隆重,可是不合意的样子?四则,妹妹们的亲事,自有父母定下,就是二爷再花言巧语,也是老爷亲口应允的。太太若不中意,倒是和老爷好好商量,许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太太请细想。”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的话出来,说的很有理,探春这亲事再好不过。这于王夫人,更是火上浇油,气的王夫人发狂。

忍不住喉咙腥甜,呕出一口血痰来。

唬了凤姐一条,只听凤姐捂着胸口叫道:“了不得了,太太吐血了!快去请大夫!”

王夫人气的打颤,脑子浑浑噩噩的想不出在探春事上怎么挑凤姐的毛病,只得骂道:“你个不孝犯妒的东西,没得坏了我们王家的教养!我怎么就上了你的当,替琏儿娶了你这丧家败德的东西!”

只她声势虚弱,凤姐听在耳里,不觉羞耻,反而好笑。

扶着平儿的手:“了不得了,太太不满老太太、老爷定下三姑娘的亲事,癔症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哭道:“平儿快扶我离了这里,太太因二爷的缘故恨上了我,我一心孝顺老爷太太,如今叫我怎么自处!”

像是灰心一般,和平儿两个一行走一行哭,小红跟在后头,也用袖子抹泪。

旁人不敢向凤姐平儿打听,反倒薅住小红,拉她到僻静处,问缘由。

小红替凤姐委屈的什么似的,哭道:“……干我们奶奶什么事呢,太太这样责骂,我们奶奶还满心孝顺,不敢在太太眼前碍眼,生怕气着太太。”

王熙凤回到院子,就命备马车,说她惹得太太生气,要避出去,免得太太见着她,本就病着,更不好了。

一直到凤姐的马车出了荣国府,贾母和贾政才知道。

贾政同金钏儿厮磨了半日,还是金钏儿提醒,才想起要把三丫头的事告诉太太。他方才有些歉疚,就闻得王夫人拿侄媳妇撒气,把个身怀六甲的侄媳妇逼得离府才算完。

这一惊不小,气的贾政脸都黄了,别说探望王夫人,教训的心都有了。

贾母也气道:“快去衙门找琏儿,叫他赶紧把他媳妇接回来。这要传扬出去,算什么呢?”

赖大只得又亲自跑腿,他也有年纪,累得不行,半天回来禀告:“琏二爷有差事,且不在衙门。二.奶奶那里我们追上了,现在二.奶奶带着屋里的人,暂且安置在她的陪嫁庄子上。二.奶奶吓得肚子疼,咱们去的时候两三个大夫都叫吃药静养,连坐起走路都不让了。平姑娘和二.奶奶的奶娘,要发信给金陵的亲家太太,我们求死求活,才勉强拦住……”

贾母捶着胸口,气的心痛,跟亲来看她的赖嬷嬷道:“你,你去!告诉王氏,她亲侄女叫她吓得要落胎!你问她可还有不足?”

喘了两喘,又道:“就说我的话,叫她安生养病,把宝玉的事情放在头一位!其他的家事,暂且不必她操心。”

这时候,要落胎的凤姐正倚在软枕上,摆弄一个小匣子,打开那匣子,整整齐齐一沓子银票,足足一万一千两。凤姐拿出一千,笑道:“取四百打发人悄悄给单相公送去。其余的,你且收着,作平常花用。庄上的佃户,还有临近乡亲,糙米粗面的都送些去。你别吝啬银子,没有了再跟我要就是。”

顿一顿,又道:“只怕过两日还得累你,回去几遭儿,帮着置办三丫头的嫁妆。”

平儿笑道:“我省的。只是我这样的,老太太肯叫我拿这权?”

凤姐哂笑:“傻丫头,那里且无人可使呢。你去了,正是救星!你想一想,府里的人:兰儿他娘,年轻寡妇,除了她儿子的亲事,旁的喜事她别想沾一沾。云丫头?她自己还未出阁,如何能帮别人置办。宝玉,根本不是这里头的货。更没有叫小姐自己给自己办嫁妆的理儿了。至于太太嘛,老太太和老爷不知多恼恨呢,怎会愿意她沾手?”更何况自家还出了个阴损主意,叫她每夜鸡叫头一遍,就得起来洗玉,这成日睡不好,有她受的。况且今日看她病成这样,若还能作兴起来,叫凤姐也服气。

平儿想一想,果然没有旁人得用了。

凤姐笑道:“库里只怕剩不下多少好东西,你也别挑拣嫌弃,有什么要什么,尽数给姑娘们添上去就罢了。这银子上,倒卡的紧些,少花用一两她就有一两的余地。你只管用官中的东西,置办六十四台满满当当的嫁妆,下剩的银子,有多少是多少,都瞧瞧给三姑娘送去,叫她留着防身。”

平儿笑道:“我知道。奶奶给咱们二姑娘置办不就是这样吗,我虽不如奶奶,可八千两里头省出五千两,还是能的。奶奶放心罢。”

果然,次日,平儿自己带着几个婆子回去荣国府。

跪在贾母跟前,回道:“我们奶奶起不了身,几个大夫都说,若是勉强动弹,只怕就真不好了。奶奶本是被太太妈懵了,老太太多疼她呐,自打进门没受过一丁点的委屈,这一回叫亲姑母这样不留脸,奶奶脸上下不去,一时心灰赌气出了府……出去就后悔了,才要回来,谁知身子由不得她。叫我替她给老太太磕头请罪……”

贾母抹泪道:“我这些孙男娣女,只有凤丫头最贴心的。”

平儿又说凤姐记挂着府里无人掌事,叫她来帮着珠大奶奶打下手。

贾母喜之不尽,忙道:“旁的事还罢了,你们大奶奶能管的过来。只你三姑娘的嫁妆,却得速速置办起来。”

又说探春的亲事定在八月二十六。平儿听了,也吃一惊,满算起来,也不足两旬,更兼着中间儿还有迎姑娘出门子的事。忙应下,别的且顾不上,只命大开了库门,替探春置备嫁妆。

官中的库房里,果然没有多少好东西。譬如家具,都是粗苯的家伙,平儿细看,倒不少好木料的。待去姑爷家量新房的人回来告诉了尺寸,平儿忙命人把这些库里所有的好木料的家具都抬出来,只是这些木头虽好,连乌木、香檀木、楠木都有,却凑不成一套,更别提合着尺寸了。

平儿禀告贾母,道:“依我们想,此时再打新家具也来不及了。再有,库里那些,白放着落灰,可惜了得,再过几年,许就被虫蛀了。若是老太太同意,我叫他们拉了那些粗苯家伙出去,跟人家铺子里换一套现成的家具,一来成套的好看,二来也不抛费。只是怕现成的不是上好的木头,老太太觉得呢?”

贾母听她这样有成算,哪有不应的,忙说:“你跟你们奶奶历练出来了。我看就很好,都依着你的主意办吧。往后这样的事不必回我,你只做主就是。”

平儿忙答应了,果然令人拉出去那些家具,和木匠铺子换了一整套家具,不仅新房里样样齐全,就是整个正院都尽够了。新房里一水儿紫檀木的,其余房里尽是黄花梨的。柳湘莲的几个姑母打发人来看,也是很满意。

只不过只家具一样,平儿就为荣国府收拾出了两处库房。

不仅如此,平儿还直接找上了探春,道:“姑娘这秋爽斋布置的很好,我们奶奶说,姑娘带过去,日后也是个念想。”

把秋爽斋里的字画名帖儿,一样样细细记在嫁妆单子上,竟是凑出一抬嫁妆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爆发了有木有。求小天使们收藏一波待开的文呗:《[傲慢与偏见]富贵淑女》、《食医的七十年代日常》、《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这些文案还会修改,尽量有趣好看。

看鱼的专栏的时候,把本作者也收了呗。

***

注:“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寄气托灵,有游出之神”——引自《初学记·武部·剑》,说的是名剑·湛卢。

“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如两痕秋水一般”——引自原著·鸳鸯剑描写。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嫡女娇妃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命之奇书弥天记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恣意风流女配她天生好命她的4.3亿年
相关阅读
绽放贝克街生存记[综]穿越种田之贫家女穿成大佬的隐婚妻入戏太深嫡女奋斗记小门小派[修真]七零娇气小媳妇闪开,迪迦开大了[综英美]不准影响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