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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碗讶异,提步走得一步,就见汪永昭快步走了过来,似一阵风般吹到了她的跟前。

“怎地流这么多汗。”张小碗手扶着他的手臂给他拭汗,说罢,她眼睛略过他汗湿的胸口,又伸手摸向了他的后背,摸到了一手的湿水。

好一会儿,张小碗都不知该说何话才好,给他擦好脖子,她捏紧了手中近乎全湿的帕,勉强地笑了笑,“吓着您了罢?”

“孩子,不要了。”汪永昭开了口,语气冷硬无比,“待黄岑把过脉,定好日子,便……”

“您别说了,”张小碗打断了他的话,她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地看着他,“您别说了,孩子会没事,我也会没事,您放心,会无事的。”

汪永昭也回视着她,良久无语。

张小碗扶着他的手,两人相视甚久,直到汪永昭别过脸,扶了她进屋。

这时七婆回来了,张小碗着她去烧了热水抬过来。

这时七月的天,镇里都缺水,都府里的那口井,井里的水这段时日出来的水也仅够都府上下的人省着用。

张小碗也不想多浪费水沐浴,她只吩咐了让人一半热水兑一半凉水兑得一桶打来。

到时先倒得一盆拿着布巾擦身,稍后再倒一盆擦一遍便完。

水来后,她解了汪永昭的衣裳想给他擦背,哪料他先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榻上,他拿过布巾给她擦完,便起身自己擦拭。

张小碗甚是疲累,便靠着床头依在枕头里,看着他的身影。

汪永昭这些年月没有变得太多,只是白发多了点,眼角的细纹多了些,又因他不爱留须,胡子剃得干净,那脸孔看来其实不老,他那身材因长年从不间断练舞,也依旧结实健壮,而随着岁月的沉淀,他脸上身上全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这样一个有着自己独特魅力的男人,张小碗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几年间,外面总有那么一些大胆的人老是削尖了脑袋想进他的府里,爬上他的床。

说来,他现在身边无人,其中她不是没责任,她确实也是希望他对她多些用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为她着想,为她的大儿子着想,所以她用温情困住了他。

他残忍在前头,她不无辜,在后头利用了他。

谁是谁非,他们之间已是说不清了。

事已至此,张小碗也确实是愿意对他好了,是继续困住他,还是补偿,说来都有,但这确实也对他们都好,日子还那么长,这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就好一点罢。

“您呆会叫黄大夫过来一趟,帮我把一下脉。”汪永昭擦完身,张小碗拿了手里的衫,让他到她面前来,“您过来。”

待他走近,她在床上坐直了身,给他穿衣。

汪永昭眼睛略过身上那件旧里衣,看向了她给他系衣带的手。

张小碗给他穿好里衣,衬裤,拉了他的手坐到她身边,又问,“可好?”

“嗯。”汪永昭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躺下去。

“别,我躺外头去。”

“无须。”

“躺外头去罢,”张小碗朝得他摇摇头,“您扶我去,这屋子哪是大夫来得的。”

说罢就坐了起来,一直甚是沉默寡言的汪永昭这时也未多言,只待她坐起,就伸手打横抱了她起身,放置到了外边的榻上,才去打开门唤人。

“别让他们知道。”张小碗在后面小声地补了一句。

汪永昭回过头,朝她点了点头。

黄岑没得多时就过来了一趟,把脉过后,说张小碗气息较稳,并无大碍。

他出去后,对着汪永昭一个人的说辞也是如此。

汪永昭听后,冷冷地看着他道,“半时辰之前,她上气不接上气喘得了一阵,连站着的力气都无,你现下说她气息渐稳?”

说罢,他眯着眼睛看着黄岑,黄岑被他盯得脚下生疮,站都不有些站不稳,苦笑着道,“真的平稳,您也懂一些脉息之术,您要是不信,您亲自探探。”

汪永昭眯着眼睛盯得他半晌,这才挥手让他走。

当晚,汪永昭一直把着张小碗的手脉,张小碗先是微笑看得他几眼,便闭上了眼,安稳地入睡。

她也觉得有时甚是凶险,但她莫名相信自己是度得过这难关的。

这并不比她以前的难关难,汪永昭可能不会明白,从她来到这世间那一天起,危险与她一直如影随形,太多次的生存她要是不去赌,她早已坐以待毙,对她来说,这一次的难关,跟前面的无数次难关一样,没谁轻谁重,唯一相同的是,她同样坚持信了自己。

直至半夜,张小碗都睡得安稳,但半夜她突地被一声大叫惊醒了起来。

“老爷……”张小碗刚睁开眼,就听得外屋萍婆子下地的声音,没得多时,她就抬了油灯过来。

张小碗已经坐起,就着灯光,她看到汪永昭连发丝间都淌着汗,那嘴抿得紧得发青……

他还未醒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莫不是梦魇了?”萍婆子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了一句。

张小碗沉稳地点了点头,她未发声,只是用手势让萍婆子去拿水盆和布巾。

“声音轻点。”最后,她还是轻声地补了这一句。

萍婆子领命而去,张小碗看着那在床上身体发抖的男人,便把他的头轻轻地移到自己的腿间,一手安抚着他的胸膛,一手轻拍着他的手臂。

漫长的好一会,腿上的男人那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张小碗低下头,便看得了他睁眼看向她的眼睛。

他满身血丝,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疲惫,那里面,还有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在此刻,无所遁形地露在了她的眼前。

“您累了,”张小碗看得他笑了笑,“再睡会罢,妾在着呢。”

汪永昭“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由得了她眼角掉下的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确实累了,梦里,他的那些兵士倒在望不到头的黄沙里,他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踏过无数尸体,以为终爬到了这妇人的身边,哪想,在他回到家,大门向他打开的那刻,他看得了这妇人抱着他的孩子倒在一片血海里,他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却是怎么够都够不着……

***

隔日,张家兄弟下午便过来与张小碗说,他们要去大东一趟,去带些货物过来。

他们昨日带过来的十车货物,竟卖出去了一半,大概到了明天,便没得什么可卖了。

“都按你所说的,这次带的都是些干货和得那木盆,菜刀,剪子…”张大宝与得张小碗说,“刚我和小弟在外头问了问,这些人家里缺布的甚多,还有一家要开铺子的人家请我带些染料和麻布过来,这是笔大生意,给我们带路的军爷说这家还是可靠的,我便想接了这次生意,你看可成?”

“哪家的?”张小碗问站在旁边的闻管家。

“黩岵那边的庄家,家中只有得一子一仆那家。”闻管家连忙上前说道。

“你看可靠?”张小碗又问了一句。

“可靠。”闻管家答。

张小碗这次放了心,对张大宝微笑着说,“那就接罢,这几年里头,你们姐夫这里的生意,要是心里想接又觉得拿不定主意的,便还是过来府里问问我,问问闻管家,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今日不比往日,小心被别人钻了你们这道空子去。”

“知晓的。”张小宝点了头。

张小碗转头对着小弟道,“你大哥没及时觉察的,你要盯着点,这边你熟。”

“大姐,你放心。”

“路上要小心点,万事安妥为上,可记着了?”

“记着了。”

“记着了。”

张小碗又叮嘱了他们几句,又让他们这次别给她带太多东西过来,张家兄弟也全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走后,像是为了让她安心,闻管家特意在她身边小声地说道了一句,“您放心,他们商队里有咱们老爷的人,凡事他们都会帮着看着点。”

张小碗听得愣了一下,随后失笑。

这天夕间,张小碗让婆子们做了一大桌的菜,还多加了两道补汤。

桌间汪怀善得知两个舅舅要去大东一趟,叹了口气,便道,“也不知你们回来时,我还在不在沙河。”

以前住在一起时,早间大舅舅送得他念书,夕间二舅舅来接他回家,那等时光,随着他长大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说得怅然得很,张家兄弟也默然,连勉强的笑也挤不出来,那嘴角勾了勾,便又沮丧又悲伤地垂了下去。

他们一路从南北上,途中也甚多艰难困苦也走了过来,为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世事哪有这般简单,太多人太多时候身不由已地被驱赶着往前走,那初衷往往便会变了模样。

但所幸,一家人还是在彼此照拂着,大姐在,他们也在,这便就是幸事。

“你几时走?”张小弟这时突地出口。

“下月初。”汪怀善说了这一句,便又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个细日子。

“那便无事,”张小弟算了算日子,“我跟得你大舅舅少盘两天货,赶路回来,我们就还可一起住得三天。”

汪怀善一听,那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那可好,我那三天便什么事也不做,咱们舅甥背着箭去打鹰去。”

“好。”张小宝听得也磨拳擦掌,擦罢两下,脸却僵了,道,“小老虎,大舅舅这箭可有得那三四年的光景没好好拉过了……”

“回头练练去,”汪怀善一挥手,“你要是打得少了,娘,你便罚他晚上只许吃两碗稀饭。”

在给汪永昭添汤的张小碗一听,摇着头道,“要是让得外人听去了,还道咱们家出了个不敬舅老爷的公子爷。”

说话间,她把碗摆到了汪永昭的面前,轻声地与他道,“您再多喝一碗,这个补气。”

“咦,补气?”汪怀善一听,把他的汤碗也伸了过去,“娘你也帮我添一碗,我这两日也气短得很。”

张小碗听得好笑,便笑着给他添得了一碗。

一直安静听着大人说话的汪怀慕见此,默默地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肉,放到了他这两日气短的哥哥的饭碗里,还朝着他大哥露出了一个安慰他的大笑容,看得汪怀善略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张家兄弟见状不禁宛尔,但到底这是汪家人的事,他们可不敢管到汪永昭的头上去,这时便都低头吃着饭,努力把他们大姐夹到他们碗里的肉块吃到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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