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悠悠地混进了人群里。
他摘下领结, 解开了衣领纽扣, 挽起了衬衫袖子。转眼, 就同在场的男客们一般无二。
只是更加俊朗夺目, 风度翩翩,神秘贵公子。一路走来, 轻松吸引了无数女客和少数男客热烈的目光。
却没有一道目光能让男人的脚步停留。男人穿过欢乐的人群, 走下露台,来到沙滩上。
他站在灯光幽暗之处,举目眺望。
海湾对面一座有着尖尖钟塔的豪宅似乎也正在举办宴会,却远不如这边这么声势浩大。
只是那座大多数时间里都寂静无人的宅邸, 今日灯火通明,每间窗户都亮了起来。远远眺望之下,犹如一个装满夜明珠的镂空匣子。
“原来副本的灵感来自这里。”
男人眉头轻皱了一下,侧过身去。
一个穿着小黑裙的红发女郎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鞋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阿曼达。”顾元卓嘴角扯了扯,“我记得没有给你发邀请函。”
“而我原谅你的疏忽。”女郎咯咯笑,眯着绿色的大眼睛, 朝对岸抬了抬下巴,“是那栋别墅吧。你们周年庆副本里的最终场景。房子不同,但是尖塔几乎一模一样。”
“很多房子都有尖塔。”顾元卓淡淡道。
“喔, 乔治,我又不是在刺探什么。”阿曼达耸肩,“放心, 我今天不是来搜集新闻的。请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客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不会乐此不彼地刺探对方的隐私。”
“朋友才会对彼此坦诚呢。”
“那么,我们不是朋友。”顾元卓狡黠笑道。
阿曼达沮丧咬牙:“得啦,乔治,给我一条独家吧!两年前,公司上市的时候你拒绝我的采访,说你根基不稳,还不想宣扬。那现在呢?瞧瞧你如今的成就!你完全当得起本报头条独家专访了:神秘、英俊、年轻的科技公司ceo,来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度之一,白手起家,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就将公司发展上市,身家百亿……我的摄影师会把你拍得媲美好莱坞影星。相信我,这条头条发出来后,你就会跻身全纽约十大黄金单身汉之列!”
顾元卓讥笑:“如果我想征婚,我会在自家的平台上打广告。”
“对,还单身!”阿曼达加了一条,“你浑身都是新闻,乔治。对于我们这行来说,你就是一条矿脉,让人止不住想往深里挖掘——我不是那个意思,帅哥,我知道你才是去‘挖掘’别人的一方。”
女郎还不忘朝男人挤了挤眼。
顾元卓朝夜空翻了一个白眼,不打算再搭理这个疯女人。
阿曼达忽然问:“你把这栋房子重新买下来,不是为了回收家族产业,而只是为了这片景色吧?”
顾元卓没有回答,但忽然微微绷紧了一瞬的脸颊泄露了他的心思。
女郎得意地笑起来,一同眺望对岸:“我相信白天的时候,这片海湾的景色肯定更加好看。”
“不。”顾元卓低声说,“我更喜欢这里的傍晚和黑夜。”
他的声音里有着极难出现的柔情,饱含着浓烈思念。短短几个字,蕴藏着的故事似乎可以填满一本厚厚的书。
阿曼达不禁动容,有片刻,她收敛了嬉皮笑脸,好生回味。
她低声说:“那家人姓郭,是华裔富商,拥有一家极其庞大的运输集团。当然,你知道。”
顾元卓不语。
“当年你们家隔海为邻。”阿曼达说,“你天天都这样望着对岸吧?你们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
顾元卓依旧不答。
“郭家有三子二女。鉴于你的取向……不知道哪位郭公子是你当年的心上人?”
顾元卓终于噗哧一声笑,对女郎的猜测表示讥嘲。
“难道是两位郭小姐之一?”
顾元卓只是摇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人群走。
“你怎么不过去看看?”阿曼达高声问,“你那艘新快艇下水后都还没怎么用过呢。从这里开去对岸,也不过几分钟。见到他,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你很适合去创作言情小说,阿曼达。”顾元卓轻笑,“这比你现在的职业发展前景更好。”
“都到了最后一关了,你还在畏惧什么?”阿曼达扬眉问,“就像那个副本里一样,最后一关,就是攻占高塔。你现在就站在最后一关面前。干掉那只恶犬,不论胜利还是失败,至少可以把副本完结了。”
顾元卓笑着,缓缓叹道:“阿曼达,在我做游戏这么多年里,我弄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人生和游戏,是完全两回事。游戏里的最艰难的模式,都不如生活中的轻松模式艰难。”
“可你选择在这里举办这个宴会,不就是为了给他看的么?”女郎走了过来,“你在告诉对面:你回来了,甚至比当年还要风光。你想要回到他的生活里,用你热烈喷涌的爱将他淹没。”
顾元卓真诚道:“说真的,阿曼达,写言情小说的收入也比做记者高多了。”
阿曼达笑嘻嘻地走过来,把喝空了的酒杯塞在顾元卓手中,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也许你的‘黛西’已经收到这条讯息,就等你过去重逢呢,亲爱的盖茨比先生。”
女人提着鞋子,摇摇晃晃地朝人群走去。
一个男人同她擦肩而过。
即使夜色昏暗,这个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依旧相当醒目。
许幽踏着月色走到顾元卓面前,轻声说:“他们都在问你。你今晚确定会正式露相的,对吧?”
顾元卓肯定:“我不会退缩的,幽哥,你不用担心。”
“别听那个女人煽动。”许幽目光清冷地盯住顾元卓,“那个人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你现在声势浩大地找上门去,他只会觉得你在对他炫耀。既然相爱过,彼此多保留点美好的回忆不好么?”
顾元卓望着海面粼粼碎光,不语。
“元卓,”许幽将手放在了顾元卓的胳膊上,身躯靠得极近,几乎相贴,“别总望着对岸了。你看看这里!这些人,全都为了我们而来。才六年而已,我们两家公司都已取得了当初完全不敢想的成就。你功劳巨大。”
夜渐深,派对正进展到高潮。乐队刚演奏完一首欢快的舞曲,客人们集体鼓掌欢呼,声浪四涌。
“是我们的功劳。”顾元卓将手臂垂下,让许幽的手滑落,“当初没有幽哥你的援手,我也没有今天的成就。我们一起早就了今天的荣耀。”
“我喜欢你用‘我们’这个词。”许幽微笑,“元卓,你要记住,我们俩,才是一体的。别人,都是外人。”
“我会永远是个忠实可信的合伙人,幽哥。”顾元卓忽略许幽的皱眉,飞快地止住了他没出口的话,“时间差不多了,我该上台发言了。铺这么大的场子,不就为了一次风光的亮相么?”
许幽望着顾元卓远去的背影,几乎难言一脸幽怨。
“谢谢诸位的捧场。我希望你们都玩得非常愉快。”主持亢奋的声音压过了音乐和喧闹。
“想必你们已经好奇了半个晚上,想知道宴会的主人什么时候露相。”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将所有情绪收敛归位,顾元卓迅速调整自己,拿出了最适合展现在客人和媒体面前的表情:坚毅稳重,从容亲切。
同所有面对公众的人物一样。
他有条不紊地整着衣衫,穿过人群,朝舞台走去。
“现在,就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了。”主持人将手伸向台下,“下面有请nex&g的董事长,乔治·顾先生!”
在一片雷动般的掌声欢呼中,顾元卓从人群里走出来,大步流星地走上了舞台。
“天啊!是他!”有女客认出了这个英俊高大的华裔男子,“那个酒保!”
聚光灯打在顾元卓身上,愈发显得他五官轮廓分明,英挺俊朗。比起一家科技公司的总裁,这个男人显然更像一个时装模特。
“晚上好,我的朋友们。”顾元卓握着话筒,对着下方无数双震惊、惊艳的双眼微笑,接受着一片刺眼的此起彼落的闪光灯洗礼。
他沉稳富有磁性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
“很高兴终于能和大家见面。感谢大家来到我们的派对上,和我们一起享受这美好的初夏之夜。感谢我们勤劳的员工,友好的合作伙伴和媒体朋友。尤其感谢那九十八位来自全球各地的玩家。你们是nex&g的灵魂。”
顾元卓略一停顿,笑容加深。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急切知道答案。在今晚,在这里,我都会给你们一一解答。”
***
此时此刻,布鲁克林区某处警局里。
“安德鲁·徐,你有一个访客。”
徐怀仁缓缓抬起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目朝看守室外望去。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男子站在铁栏外。
“你不是我的律师。”徐怀仁说,
男子身材消瘦却挺拔,有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从容,望着徐怀仁的目光像看着一条被动物管理局扣押的流浪犬。显然不是徐怀仁的那个中年发福的白人律师。
男子上前两步,走到铁栏边,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徐怀仁眯着眼,足足花了一两分钟,才将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同记忆深处另外一张青涩单薄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骇然瞪大了双眼,身躯猛烈后仰。
“你……江……是你?”
江雨生双手抄在裤袋中,目光平和如静夜的湖面,不悲不喜,不怨不怒。
仿佛他所面对着的,并不是个曾欺骗玩弄自己,还害得自己身败名裂的旧日恋人。而自己也不是那个谋划已久,终于将对方绳之以法的复仇者。
罪与罚都已成埃落定,惊心动魄的故事已合上了书页。
就同徐怀仁已无法从现在的江雨生身上找到当年的稚嫩单纯一一,江雨生也已丝毫看不出徐怀仁还有过去半分精明奸猾。
这个男人,当年是他发现了自己,启发了他,将他送下地狱的同时,却也让江雨生脱离了有可能限制自己一生的既定轨道。
他折堕深渊,因此饱尝人间悲怆艰辛,也因此更加奋发图强,不断地对抗命运,突破局限。江雨生今日才能以一个光鲜高贵的身份站在这里,俯视眼前匍匐在脚下的徐怀仁。
“十八年了吧,徐师兄。”江雨生轻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我们俩能以这种情形重逢。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
徐怀仁的状态很不好。他的律师之前才来过,带给了他一连串的噩耗。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安德鲁。数据造假,商业间谍,他们还有你在外召妓的照片。对方和绝对谋划了很久了!莫妮卡已经带着孩子们回她父母家了……不,她并没有托我给你带话。你说你吸入了什么烟才暴躁起来的?但是警方说是你自己嗑了药……”
律师的话如一头疯狗在徐怀仁的脑中吼叫了一个多小时。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曾经被满满地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那些东西,眼睁睁碎成齑粉,正飞速飘散消逝。
名誉、事业、家庭、前途……
他美妙的人生就像被一粒不期而至的子弹击中的苹果,砰地一声,炸成一团黏糊糊、湿答答,看不出形状的肉泥,溅射地到处都是。
被关进来的这大半天里,徐怀仁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是谁?
这么多年里,他自然竖立了不少敌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恨他入骨,想要毁掉他。
但是徐怀仁压根儿都没想过江雨生这个名字,一次都没有。
都是同行,徐怀仁自然知道江雨生的成功。但是他们一个国内一个国外,研发领域也不同,不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最主要的是。江雨生成名也有好些年了,从未对徐怀仁有丝毫表示,仿佛早就将这段孽缘放下。
在徐怀仁心中,他依旧觉得江雨生还是当年那个温顺柔和,任由男人予取予求的少年。
直到此刻,江雨生站在牢笼外,朝自己露出清冷笑意,和尖锐的獠牙。
徐怀仁恍然大悟,觉得难以置信。
“我的心胸大概还不够开阔。”江雨生说,“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报复你的念头。原本只打算整理一些你在外偷情的证据发给你的太太。可是当我发现你涉嫌多桩药品实验数据造假后,正义让我决定不能轻饶你。把你交给法律去审判,才是正确的选择。”
徐怀仁如被人掐住喉咙,嗓子里艰难地发出咯咯声,语言难以组织成句。
“你……什么时候?你怎么……怎么……”
江雨生淡漠道:“搜集你的罪证并不难,况且你手下还有两名良心未泯的实验员。商业间谍这个事,更是易如反掌。我知道你手头的那个药的研发遇到了瓶颈,已经止步不前有半年了。而当你知道dnd公司取得了突破进展时,你自然会坐不住。动用商业间谍已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做了。果真,你随即也宣布试验成功,要赶在dnd前面开发布会。”
江雨生无奈一笑:“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徐怀仁。还是那么急功近利,虚荣卑鄙。”
“买通你找的商业间谍对于如今的我来说也十分简单。随后的敲诈勒索,一次又一次,知道你试图枪杀对方……”
“我没有!”徐怀仁扑到栏杆前,愤怒嘶吼,“你们给我下了药,让我失去控制!是你干的!”
“这还真不是我的主意。”江雨生后退一步,冷笑道,“对了,差点忘了,孙晴托我向你问好呢。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替你在家乡和校友里宣扬你的光辉事迹了。”
徐怀仁再度遭受一记重创,全身僵死。
“我本来只想对联邦政府揭发你的商业间谍行为,把你的黑料送给媒体就够了。可孙晴不肯轻松饶了你。后面的一系列事,她才是总导演。我觉得她比我还要了解你呢。算得到你会带枪,会走到极端。”
“不……那股烟味……”
“没有什么烟味。”江雨生道,“警察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你有长期服用大-麻的嗜好。是你自己在吸了大-麻后产生幻觉,对扮成商业间谍的卧底警探开枪射击。幸好他们都穿了防弹衣。要不然,你面临的就不是谋杀‘未遂’的指控了。”
徐怀仁如烂泥般顺着栏杆一寸寸软下来,跌坐在地上。
“我……我要告你……告你……”
“我们这段对话从来都不存在。”江雨生平静道,“我只是个沉默的访客,警局里的人都会为我作证。而没有人会为你作证的,徐师兄。连你的妻子,今天下午就已经在联络离婚律师了。”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样,徐师兄。不过在我的人生里,有关你的章节,已经结束了。”
江雨生最后看了徐怀仁一眼。
男人青灰的面孔浮着一层油汗,喘如老狗,中年的身躯不再受到精气神的拘束后飞速松垮下来,肚腹臃肿,背脊佝偻,像一个丢弃在地上的土豆袋。
那曾经让少年江雨生心悸热血的阳光健朗,自今天起,也不会再出现在江雨生故梦重温的回忆之中。
江雨生离开了看守室,同熟识的警督握手道谢。
“纽约需要江先生这样的好市民。”警督笑道,“放心,正义从来不会缺席。”
司机开着车,穿过繁华的接到。
此时正是这座不夜城刚刚开始上演夜晚繁华的时刻。闹市区的大荧幕上,随处可见kkt副总被捕的新闻。
徐怀仁和他的妻子频频出镜。那个可怜的女人挺着大肚子,记者的围追堵截之下,带着孩子们狼狈地钻进一辆厢车里。
媒体甚至已经找到了匿名照片里那个频频和徐怀仁在汽车旅馆幽会的男人——一个圈内著名的男-妓。
那个男人大大方方地接受媒体采访,眉飞色舞描述着他和徐怀仁交往的过程,以博取眼球。
江雨生疲倦地闭上了眼,将所有有关这段过去的讯息屏蔽在外。
绿灯亮起,车重新启动,沿着大道急驰而去。
就在他们身后 ,有关kkt副总被捕的新闻播放完,不少屏幕上又开始播放一条最新的消息。
“nex&g神秘总裁于公司年会上惊艳亮相,发表演讲向社会致谢。”
屏幕里,华裔男子面容英朗,双目明亮,笑容充满了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完成了回归的c位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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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乐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