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望着霍澜音的眼睛, 王景行心里一沉,忽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别开眼, 逃避地看向庭院里忙着扶花的人,说道:“这场暴雨,可惜了这些花。”
“是啊, 昨儿还开得好好的。一场雨,将花儿都打坏了。”霍澜音起身,“表哥坐,我要去摘捡花草了。若等到中午恐怕这些落花都要被晒蔫儿,就真的不能用到制香上了。”
“我也来帮忙。”王景行挽起袖子。
霍澜音笑:“表哥没有事情要忙吗?我怎么记得表哥以前总是很忙的。”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王景行蹲在花圃中捡起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这种被风雨摧残剩一半的花可还要?”
“摘下完整的花瓣,还是有用处的。”
王景行点点头,认真拾捡掰折。
王景行的小厮在院外急得直挠头,铺子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 而且这次本来只是路过丰白城, 顺便看看几间铺子的账目,本来是急着去虎民岛谈一笔大单子的。
“二爷怎么还买了破农宅住下了……”
“你是顺子哥哥吗?”小芽子扒着门缝, 冲王顺笑,“你家公子让你进去。”
王顺顿时松了口气, 二爷终于想起大买卖了!
他乐颠跑进院子里:“爷, 是要走了?”
王景行甩了甩手上的泥巴,道:“中午前要将这片花圃收拾出来,你问问小石头该怎么做, 手脚麻利些。”
“啊?”
王景行抬眼看他。
“哦哦……”王顺挠挠头,将长衫掖在腰间,蹲在小石头身边请教该如何做。
老老小小八个人忙了一上午,终于在阳光最烈之前将整片花圃拾弄妥当。摘下的花草分类摆在竹篮里,整个农家小院都飘着浓郁的芬芳香气。
大家刚歇下,小院门响起叩门声。
霍澜音坐在檐下看向院门口,猜着可是纪公子过来送定金?可是当她看见院门口来人的脸时,顿时无语地别开视线。
王景行始终暗暗观察着霍澜音的表情,见此,诧异地望向院门口。
“冯叔,小娘子可在家呐?”赵彦林笑嘻嘻地问。在他怀里抱着一个笨重的白瓷鱼缸,两尾通体鲜红的小鲤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在……”冯叔脸上的笑有些僵。
赵彦林踮着脚朝院中张望,看见檐下的霍澜音,大眼睛立刻亮起来。
“让开让开!”他挤开冯叔,抱着白瓷鱼缸,一路小跑跑到霍澜音面前,将鱼缸放下,鱼缸里的水往外溅出来一些。
“哎呦我的娘呦,这一路可累死小爷我!”他一屁股在霍澜音身边的石凳坐下,把手当成扇子,在自己的脸前拼命地扇着风,“哎呦娘诶,可热死小爷了!什么鬼天气嘛。”
“莺时,给赵家公子上茶。”霍澜音语气淡淡地说。
莺时应了一声,给赵彦林上茶的时候板着脸,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不乐意。
王景行瞧出霍澜音和霍澜音身边人对赵彦林的态度,在几分好奇之外,不由多了几分带着提防意味的打量。
赵彦林长得浓眉大眼,很是富态。而且穿金戴银,手指粗的金镯子戴了仨。这个人从长相到穿戴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小爷有的是钱!
这个时候,赵彦林的四个随从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赵彦林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景行,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一上一下皱起来,不算友善地问:“小娘子,这人谁啊?”
“这位是我的表兄,姓王。这位赵公子是不二楼赵老板的侄子。”霍澜音只好给两个人做介绍。
“表兄啊……”赵彦林念叨了一遍,不太高兴。不过他很快又咧着笑,嘿嘿笑了两声,指向白瓷鱼缸,“小娘子,你瞧这两条小鱼可好看?我亲手钓上来的,觉得这两条最好看,亲自捧来送你的!”
霍澜音疏离地摇头,说:“我不喜欢鱼。”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我对鱼过敏。”
“啊?我听说过有的人吃鱼会过敏。还有养鱼会过敏的?”赵彦林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霍澜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兴许是调香太久,接触太多香料,所以对味道比较敏感。闻到养鱼的水会觉得很不舒服。”
“来人!来人!”赵彦林赶紧招呼随从把桌子上的白瓷鱼缸抱走,且吩咐他们将鱼缸跑到远些的地方,摔个稀巴烂。
“赵公子过来只是为了送这两尾鱼?”霍澜音问。
“是啊!哦,不对……还给我二叔带话。他说什么定金什么老板的。哎呀,我那二叔说话太快了,我没注意他都说了啥。反正就是让你今天有空过去一趟!”
“知道了。多谢赵公子带消息过来。”霍澜音起身,“寒舍简陋,不敢留赵公子多坐。冯叔,送赵公子出去。”
霍澜音说着,往房中走。
莺时小跑着跟在霍澜音身后。
“诶?诶?我这也没说上几句话咋就赶我走啊?可怜我一片苦心,那么远来给你送小鱼儿……”
赵彦林看向端坐的王景行,王景行轻轻颔首。
赵彦林瞪了王景行一眼,不高兴地甩了袖子,转身往外走。
王景行跟进正厅,询问:“这人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少爷。”
王景行沉吟了片刻,才问:“可有我能帮忙的?”
霍澜音并不想亏欠王景行太多,她说:“暂时还不用。日后若是需要表哥帮忙,我不会逞强的。”
她如此说,王景行也不好坚持,只是道:“下午去不二楼的时候,我同你一道去。”
他笑了一下,不等霍澜音拒绝,轻叹了一声,无奈道:“实不相瞒,本来上午就该过去。被表妹拉着做苦力,只好下午才去。”
霍澜音垂下眼睛,浅浅笑着。
鉴玉街相邻的蔷城街比起鉴玉街要更热闹一些,因为鉴玉街大部分铺子都在卖玉器相关,而蔷城街商铺的类型更多些。丰白城最大的酒楼九霄楼正坐落在蔷城街最热闹的地方。
九霄楼顶层视野最好的一间天字房中,卫瞻阖着眼坐在藤椅上,右臂的袖子被挽起来,露出的右臂上密密麻麻扎着银针。他的整条右臂色如墨炭,有些瘆人。
霍佑安坐在一边啃着苹果。他一边吃一边说:“你找到人了?”
卫瞻点头。
“那怎么不见人影?啧,我早就觉得这女人不安分。你怎么没把她抓回来揍一顿。”霍佑安啃着苹果咔嚓咔嚓。
“她没有认出我。”卫瞻睁开眼,语气里带着愠意。
“这不是很正常?”霍佑安丢开啃了一半的苹果,伸了个懒腰,“你之前一直戴着面具,连声音都受了影响。现在恢复如初,反差本就大得很。且全天下都知道你到了西荒,没人知道在西荒的大殿下不过是个替身。她认不出你不要太正常。不过我倒是意外你没直接告诉她,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将人扛回来。”
卫瞻看着霍佑安,淡淡开口:“孤岂是如此无礼暴躁之人。”
霍佑安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卫瞻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右臂上的黑炭般的颜色正在迅速减退。他忽然问:“你可有今年科举才子的名录?”
“手边自然是没有的。你若想要,明日给你弄来。我听说今年的状元郎年纪轻轻被夫子们大为赞扬。叫周……周自……周什么来着……”
卫瞻忽然想到一个名字,不确定地问:“周自仪?”
“对对,正是这个名字。”霍佑安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你知道此人?”
“知道他妹妹。”
卫瞻不耐烦地拔去胳膊上的银针,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霍佑安问。
“找女人。”卫瞻头也不回。
霍佑安翘着二郎腿在后面打趣:“堂堂皇子要去逛窑子喽!”
卫瞻没理他。
霍佑安无奈地跟上去:“让之,你又要去找那只小狐狸啊。”
“我何时说要去找她?”
霍佑安笑:“哥哥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还给你换过尿布……”
“砰!”
房门猛地被卫瞻踹上,房门差点砸到霍佑安的脸。他的俊脸距离砸上的房门不过一指的距离。
霍佑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得,我算是看明白了。没皇后娘娘管着你,你就装不下去是吧?”
卫瞻去了不二楼。
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楼,每走近一些,霍澜音的声音听得越清楚些。
赵彦林笑嘻嘻地将霍澜音堵在房中,侃侃而谈。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赵彦林更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财万贯的好郎君了!”赵彦林挺胸抬头地理了理衣襟,“小娘子当真不考虑一下?”
霍澜音看着从楼梯走上来的卫瞻,诚恳道:“别的不太清楚,赵公子身后的那一个人好像比赵公子长得更好看些。”
赵彦林的一双毛毛虫粗眉立刻扭起来。
“谁?谁能比小爷更玉树临风?谁?谁?”赵彦林转过身去,却在看见卫瞻的脸的瞬间噤了声。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赵彦林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卫瞻冲过去,嘴里嚷嚷着:“不成!小爷得把这张脸给划了!”
卫瞻远远望着角落里的霍澜音,根本没有看赵彦林。直到赵彦林冲到他面前,他才随手握住赵彦林握着匕首的手腕,随手一丢。赵彦林高大的身躯立刻沿着楼梯滚下去,将整个阁楼震出响动来。
霍澜音惊讶地望向卫瞻。
四目相对,卫瞻的目光是冷的。
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忙碌与自足的同时,伴着辛苦和拮据,更要费心费力地周旋在这群无赖与纨绔之间。
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