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其不喜欢反抗军。

他所在的星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水晶星，冰雪铸造的晶莹剔透的世界，最高温度零下70°, 冬天的最低温度为零下200°, 生活在这上面的水晶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

他们的身体与古地球人类相似，但是由冰蓝色的晶体构成，看似脆弱，实际上十分坚韧, 金属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水晶族的生命力也极其顽强，就算整个身体变得支离破碎，也可以重新组装起来, 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除了自然寿命流逝后变成无知觉的石头外, 除非整个碎成粉末, 无法拼接起来, 否则他们不会死亡。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但是在帝国统治下, 这样的属性并没有得到重视。

他们的特性, 只是让水晶星的游客络绎不绝的原因之一，他们既想看这漂亮的冰雪世界, 又希望能看见水晶族的特色。

卡其很习惯这样的生活，在帝国中，他们的待遇也不错，虽然曾经是殖民星, 但现在也升级成了旅游星，水晶族拥有帝国公民的权利，被接纳进入帝国，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水晶星上经常会有反抗帝国的居民出现。

卡其讨厌这些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反抗军，再又一次被全城搜捕的动静吵醒之后，他抱着自己喜欢的冰枕走到客厅，那里，他的母亲正忧虑地望着窗户外面，双手做着祈祷的手势。

“妈妈，外面又闹起来了吗？”他的语气中带着厌烦的情绪，外面灯火通明，警报和车辆的声音驱散了黑夜的静谧，“真讨厌，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呢，现在有什么不好？”

“现在很好吗？”

客厅里没有开灯，卡其也没有看见逆光看过来的母亲的神情，只能听见她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当然很好啊，我们的生活又平静又富足，如果没有那些反抗军时不时捣乱，一定会更好的。”

他朝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上个星期反抗军就炸毁了表演的场地，好在没有谁因此受伤，他们这样到处捣乱，旅游收入都少了。今天不知道又是什……妈妈？您怎么了？”

到了近处，卡其才看清母亲的表情，并不是如他一样对反抗军的厌烦，而是悲伤中混杂着焦虑的神情，这让卡其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妈妈？”

卡其抓紧了手中的冰枕，他的母亲对着他笑了笑，虽然有着与往日一般的安抚意味，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再看见熟悉的张开双臂的手势之后，卡其冲进了母亲的怀抱。

妈妈的声音很轻：“宝贝，你去看过那些表演吗？”

“没有，但是我看过那些表演者，他们穿着很华丽的衣服，脸上画着漂亮的妆，看上去就很高贵典雅。”

卡其听见母亲笑了一声，那笑声充满了他听不懂的情绪，过了许久，窗外的喧闹愈发近了的时候，他才听见母亲开口：“我们去动物园里看见的动物也有很漂亮的皮毛和羽翼，那些表演者在表演中，会取下自己身体的任一部位来取乐观众，在那些游客眼中，他们与那些动物毫无区别。”

温柔似水的女性水晶族低头看着自己孩子的双眼，那里面满是懵懂，她转了一个话题：“宝贝，你知道你的名字的含义吗？”

“我知道，是水晶语中冰雪赠予的珍宝的意思。”卡其很兴奋地抬头，骄傲地说出自己名字的含义，但接下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有些沮丧，“妈妈，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含义，他们说卡其在帝国语和通用语里面都是小猪的意思。”

想起那些嘲笑的男孩有些难过，他低头在母亲的肩膀上蹭了蹭：“我才不管他们，妈妈给我取得名字就是最好的。”

“这就是原因，宝贝。”他的母亲抱着孩子的，轻轻抚摸他的背部：“如果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文字，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将不死的身体特性当做取悦他人的工具，那我们就是被圈养起来的牲畜，是无数可悲种族中的一员。”

喧闹声愈近，尖锐的警报声带给卡其不适的体验，他抬头看着外面的窗户，驾驶着飞车逃离的反抗军经过了这扇窗户前，他们在和后面的人交火，却好像有所顾忌一样，没有加大火力。

卡其有些害怕，他虽然知道却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但他的母亲却强硬地要他注视着外面：“宝贝，记住他们，他们从来不是平静生活的破坏者，他们是水晶族的英雄。”

英雄吗？男孩强迫自己不躲闪地看向窗外，恰恰在这时，火光淹没了那辆飞车，玻璃很好地抵抗了来自外界的冲击波，卡其听见了一句水晶语的“昆萨”。

“妈妈，昆萨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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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

随着这句话，卡其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来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咬开了手中酒瓶的盖子，灌了一口：“这鬼天气，你们到底是什么忍受的。”

“现在很热了。”卡其感受着零下100°的夏天，他才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需要恒温光脑，不过听说宇宙里还有智能在150°岩浆里生存的种族，这点差异也可以接受。

那人耸耸肩：“好吧，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我小时候，我那时很讨厌反抗军。”卡其也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枪靠在墙壁上，“特别讨厌，觉得没有他们生活能变得更美好。”

旁边的人差点被口中的酒呛到，他咽下酒水后哈哈大笑几声：“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加入我们了？”

“因为我有一个很棒很棒的妈妈。”卡其没有说更多，他带着温柔的笑容打开手上的光脑，那上面是他依旧青春美丽的母亲照片。

卡其严格来说，已经是帝国统治下的第五代水晶族了，他们出生的时候，水晶星就在帝国的统治中，从来没有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他身边也有许多如他一样的同龄人。

幸运的是，他的母亲虽然是第四代，虽然同样没有见过殖民前的水晶星，她却从来没有熄灭过对其的向往。他的家中有许多关于过去水晶星的资料和书籍，他的母亲教导他知晓那个过去欢乐的冰雪王国，而非现在被打断脊梁的模样。

幼时的火光映在他眼眸中，除了恐惧外，也留下了一丝火苗，当卡其慢慢长大，终于明白了过去母亲的教导时，他开始痛苦，也终于明白了当初的母亲为什么悲伤。

在麻木的世界中，清醒总是最难过的事情，不能浑浑噩噩地当一只牲畜，对统治他们的主人摇尾乞怜，也不能改变这样的现实，他在痛苦中遇见了同样清醒的人们，加入了反抗军。

这并不是他痛苦的终结，相反，这仅仅是开始。

反抗军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帝国，还有被帝国文化入侵的水晶族民，被习惯了如今生活的同族质问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生活，非要做一个破坏者。

他们不怨恨造成伤害的帝国，而是怨恨那些反抗者。卡其有颓废过，迷茫过，自暴自弃地想这样的水晶族还不如灭亡，他找不到自己做法的意义，也终于明白幼时自己的话语是怎样的利刃。

但卡其还是坚持了下来，从一个连看着飞车爆炸都恐惧到不敢一人入睡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在爆炸声中面不改色，顶着无数可怕武器还敢和帝国作战的合格军人。

可以和战友讨论起过去，嘲笑当初的幼稚，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他旁边的战友甚至不局限于水晶族，全星际的反抗军都是他的战友，如今新崛起的自由联邦，也是他们的战友。

卡其喜欢每一个为自由奋斗的种族，他旁边的人是自由联邦的联络者，秘密和水晶星上的反抗军联系，要一起起义推翻帝国的统治。卡其虽然觉得这样的目标太过艰难，却很喜欢他谈起这件事时坚定又明亮的双眼。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们会胜利？”

他曾经问过对方这个问题，那人笑了笑：“你应该去看看杰洛拉的，她有一种魔力，让你相信她就是胜利的化身。”

杰洛拉，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杰洛拉之前的本名西塞莉他也有所耳闻，帝国第一军团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们曾在敌人的角度分析过这位帝国军人，没想到真正接触的时候，却是以同伴的身份相处。

星际太奇妙了，什么事情都能够发生，或许胜利也会出现。

集合的号令响起，卡其和联邦的使者一起快速到达目的地，小头领正在清点人数，将地图传送到每个人的光脑中，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确认晚上总攻时的任务。卡其看着这个安全屋中的所有人，他们曾并肩作战过许多次，这一次将会是最盛大的，胜利前的烟火。

会议结束后，他们分散开，成一个小队，再次确认自己的任务，并且等待约定时刻的到来。

“愿杰洛拉保佑你。”联邦的使者轻声说笑，拍拍他的肩膀，跟着另一对消失在街道的另一侧。卡其则和自己的小队一起，来到了帝国军队驻扎的地方，这里事先安置好了.炸.弹，等待他们引爆。

爆炸的声音响起时，卡其的心情十分平静，冷静地举起武器，没有忐忑也没有畏惧，坚硬的冰墙在进攻中被摧毁，帝国的军队猝不及防之下只有防守的力气，他听见队友轻声交流，帝国军队高声咒骂，和四处响起的战火声音，这让他变得更加冷静。

炮弹对准他们的方向落下，卡其推开了旁边的队友，甚至将自己还有富余的武器也一并丢给了对方，他尝试躲避，但炮弹的速度太快。

他看见自己冰蓝色的身体出现裂纹，散落在地上，特制的用以杀死水晶族的武器并不仅仅能做到这一点，他的身体在慢慢化成沙子，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来。

卡其无法再站起来，他的头颅滚落一旁，看见天空中飞过的星舰，那是自由联邦的标志，他同样看见发疯一样攻击帝国的战友，却无端想到当初飞车上的那些人，是否与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妈妈，我会是你骄傲的英雄吗？卡其笑起来，开口高呼：“昆萨！”

在胜利的景象中，他迎来了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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