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及你眉眼56章
他转回头站起来:“末末。”
几日不曾照面,他还是旧时模样,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眼角旁的纹路深刻了些。我看着他想起一句很文艺的话,人生若只如初见,很多人觉得这句子很美,却很少人在意过它说的其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已然记不大清他当年眉眼间温暖的模样了,时光太长,长过了我的记忆,只有那时的爱和如今的恨,那么顽固地烙印在血肉中。
周逸凡努力地朝着我微笑了一下,“末末,刚刚我好不容易把宝宝哄睡了,他可能还是比较习惯你,一直哭个不停,我都舀他没办法。”
我说:“噢,那真是辛苦你了啊,你赶紧走吧,我也想要睡了。”
他顿了几秒:“我不走……末末,要走我也要把你一起带走。”
我皱紧眉看着他:“你有没搞错啊?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跪在我面前磕头认罪的吗?怎么还能那么没脸没皮地说出这些话啊?”话音一落却又怕他真的跪下来,连忙道:“哎哎哎不过你可别在这跪啊,我家这是老房子了,你别一跪把地板给我跪塌了。”
他安静地看着我,我淡定地给他看着。良久,他走到我跟前垂下眼,喉头的嗓音沙哑,沉沉地,渀佛屋外地上被碾得碎裂的冰,再融一融几乎就要化了:“末末,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了你十一年。”
眼里的暖意比我想象的要来得快,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才求你啊,我求求你放过爱这个字吧,它还只是个孩子。”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迫使我低下头来与他对视:“末末,你不相信我?”
我嫌恶地挣开了他,哈哈地冷笑道:“信你什么啊?你别逗了好不好,你再这么问我,我只能给你唱《法海你不懂爱》了。还爱了我十一年,有你这样爱人的吗?怪不得现在他妈的家暴事件那么多了啊。”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你说的对,十一年前我的确不懂怎么去爱人,所以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很后悔……末末,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现在想怎么打我骂我报复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带着宝宝离开我。”
我狂笑起来,大声地道:“这个就恕难从命了,你难道没听过那首爱情买卖么,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啊。我今天进城的时候还找陈啸重温旧梦了一下呢,他听说我现在单身,非要跟我复合。我到今天才知道,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的,再仔细想想,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这么孤零零地活着也不容易,所以我已经打算考虑跟他复合了。”谎话说得是那么信手拈来,我看着他眼中嚣张的自己,心想这或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只要我能不露马脚地撑过去,我们就可以彻底地结束了,我一定要加油。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良久:“末末,你这么伪装着累不累?前几天你才告诉我你要嫁给你的邻居,现在你又说你要嫁给陈啸,你……”
我冷笑着打断他:“你这不废话吗?陈啸怎么也比孟达条件好上一百倍啊。孟达只是我的蘀补备胎,既然陈啸要我的话,我干嘛要退而求其次啊?你都认识我十一年了,还不清楚我就是那种见钱眼开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吗?”
他看着我,眼眶渐渐泛起浅浅的红色,低哑地:“你是在讽刺我。末末,你那么恨我?”
我说:“靠,说了那么久你才知道我恨你啊?我的人生他妈的就是被你给毁了,我不恨你恨谁啊?你现在知道了吧,知道了还不滚?!”
他静静地站着没动,我气愤地大骂道:“让你滚你……”被他用力一把紧紧抱住,头低下来,唇齿用力磕碰在一起,是熟悉而久违的温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迎合,可是我却不能。眼角出缓缓流下温暖的液体,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泪水。我想,为什么我对他的感情不能单纯一点呢,不管是单纯的爱还是单纯的恨,都会比现在容易许多。
伸手用力地推开他,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我咬牙切齿地颤抖着:“你要不要脸?!你以为我还对你余情未了啊?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还敢来碰我?我他妈的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十一年前最狠心的那些话,我全部用来回敬他。
朦胧的视线中他仍然朝我走近,如同十一年前我哀求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我:“你打我一下,是不是没有那么生气了?我说了,你想怎么撒气都可以,只要不要离开我。末末,我求你……”
他用手抚上我的眼角,指尖轻轻地触上来,最后那一刻,我却仍是躲开了。
看着他我冷冷地笑,关键的时刻,原来我是真的狠得下心的。我说:“周逸凡,你说你爱我,爱了我十一年,其实都是假的如果你十一年前爱我,怎么会忍心让我受到那么大的痛苦?十一年后的现在,如果你爱我,怎么会明知道我记起来一切还要来强迫我?你忍心看着我虽然恨你却还要呆在你身边,每天对你强作笑脸?说到底,你不过是愧疚,你爱的不过是你改过自新的自己。”
他顿时怔住,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气也不换地继续说道:“我不想以后都背负着那么大的仇恨,我才求你,我真的求你了,如果你真的还有一点点爱我的话,请你让我好过一点,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但末末,你真是知道怎么往人的心里狠狠地捅刀。”
我说:“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被你捅惯了。”
他静默地望着我,眼泪终于从眼角无声地落下来,周铭被我们吵醒,在床上哇哇大哭。我用力地推他出去,他被我推到门口,却还是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末末,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忘记以前的事情?”
我甩开他一把关上了门,隔着门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却还是冷静而漠然的:“你做梦吧,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你十一年前让那几个人来打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喉头瞬间哽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知不知道他们下手有多狠,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多绝望?你知不知道我几乎被他们打死了?你怎么忍心?你竟然还敢说你爱我?!”
最后的几个字淹没在他疯狂地拍门声和咆哮声里:“末末,你在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让人去打你,是谁打的你?你开门我们说清楚!末末,末末……”
那段记忆无论何时回忆起来都太痛了,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我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用手捂住耳朵,我说:“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想再提了,就到此为止吧。你走,你要是再逼我,我只能去死了。”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良久,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沉沉地:“末末,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会去查清楚……末末,你要等我。”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他。听见脚步声下楼渐远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此后三个月,我都再没有见到周逸凡。
学校在六月初举行了毕业典礼,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以后,大家就欢欢喜喜地穿着学位服去拍照了,我早一步离开,因为那几天周铭在发烧,我赶着回家去照顾他。他的体质不算太好,也不知是当时怀孕的时候我身体就不好还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总之,都是我的不是。但周铭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五个月大,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地开口了。我每天要教他无数遍妈妈妈妈,他一开始只会说哇哇啊啊,后来终于有一次发音发得很清楚,却是叫的爸爸,气得我一整个晚上都不想搭理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还通过几个大型的招聘网站向一些南方的公司投了简历,有四五家都收到回音,我斟酌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家中外合资的企业。这家规模不算最大,待遇也不算最好,但是我了解了一下,这家公司平日的工作比较悠闲,即使是忙季也不用怎么加班,淡季每天只用上五六个小时。我想,虽然收入没有太多,但对于我要照顾周铭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
再后来,天气逐渐变热,慢慢有一些夏天的模样了。六月底的时候我到学校去办理一些最后的离校手续,那天我给陈啸打了个电话,他正好有时间,我们就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他看见我的时候笑得很明朗:“蕊蕊,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国内了,原来你还在,怎么会今天叫我出来?”
我说:“噢,没有,我今天回来办些档案的事情。想着以后可能很难见到你了,所以就想再见你一面,跟你道别一下,嘿嘿。”
他安然地微笑起来,同我随意聊了些家常,我说:“陈啸,你家里最近还好吗,你爸妈身体怎么样?对了,还有,你家里的生意有起色吗?”
他说:“嗯,我爸最近身体好多了,家里的事情也都在往正轨上走,虽然可能还要辛苦一段时间,目前情况看起来还是不错的。”看着我真诚地说:“蕊蕊,其实我们全家都欠你,欠你一个谢谢。”
我摆摆手道:“你可不要胡说,你们家怎么样跟我完全没关系。”
他笑了笑,转了话题:“蕊蕊,下次如果有机会去美国,我去你们家看你,我都还没见过你们的宝宝呢。”
沉默了几秒,我说:“陈啸,我要去南方了。”
他说:“嗯?什么?”
我说:“我跟周逸凡分开了,我准备带着孩子去南方。你真想来看我也不用那么麻烦的,找个冬天的时候你就来吧,冬天的时候南方比较舒服。”
他说:“蕊蕊,到底发生什么……”
我打断他道:“你不要问。”静了几秒,举了举酒杯强笑道:“来呀,干杯,干完这杯我们就后会有期了。”
分别的时候,陈啸像从前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对我说:“蕊蕊,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不会委曲求全,所以我也不会请求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可如果你需要我什么帮忙……比如,钱什么的,你要随时告诉我。”
我笑了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可能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钱。你知道么,前些天我户头上突然一下子多了七位数,都够我去那边投资两套房子了。你看,给有钱人生孩子就是好处多,起码光是赡养费就够普通人奋斗一辈子的。”三个月的杳无音信,渀佛石沉大海,周逸凡那时让我等他,虽然我并未抱着什么期望,可最后等到的竟然是一大笔钱,我想……我真是没什么好想的了。
陈啸愣了愣,说不出什么来,良久才勉强笑了声,遗憾地说:“我知道前段时间他们家也很忙很混乱,就一直没什么机会跟他联系,蕊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故作深沉地长叹道:“唉唉,造化弄人吧~~~”
只是我没有想到,随口说说的一句话,很快又一语成谶了。两天以后的傍晚,我带着周铭出门散步回来,刚到家门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门前不知怎么有一小滩水,脚下一个打滑,我差点连周铭一起摔在地上,好在最后扶住了门框,我后怕地大口喘着粗气,小家伙却还在冲我傻笑。
电话那头是顾加衍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却还是隐约透着一点强忍的不安:“林末,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一趟?逸凡刚才开车的时候出了点事情,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
静默了几秒去处理他话里的信息,明白过来以后,心情却仍是有些木然的,我靠着冰凉的墙坐在门槛上。夜晚的风有些凉,周铭的两只小手抱住我的脖子,这才让人觉得有一点暖意。我听到自己比他更冷静的声音:“他没有生命危险吧?”
顾加衍说:“医生是说暂时没事了,可是……可是他到现在还在昏迷着,还要观察一段时间。”静了几秒:“林末,你真的不能过来么?我怕你要是不过来,万一他……”
我倏地打断他:“你别瞎想,好好照顾他,如果……如果他……你再打给我。”
话音一落就连忙挂断,脑海里嗡嗡一片,我觉得有些缺氧,渀佛溺水的人濒临死亡。仰望着黑暗无边的夜空,我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气,过了很久才觉得神智渐渐清明。低下头时,周铭正睁大了他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眉眼的形状是那么地熟悉。我看见这双清澈眼睛里的自己泪水落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不要怕,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之前我想,既然当年的那段回忆已经死去,那回忆中的人和事,也理应一同埋葬,不论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从此与我再无任何干系。但却从未想过,原来真有一天自己能那么狠心,对他的事再也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我不知道如果顾加衍再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些更令人崩溃的消息我会怎么样,但好在,好在他后来再没有打来。
直到半个月以后,顾加衍直接出现在了我家门口,他穿着一身休闲服,让我一时之间不是太习惯。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顾医生,你不穿白大褂,我都认不出你了。”
他对我笑了笑:“没有打扰你吧,可以进去吗?”
我犹豫了几秒,“请进来吧。”
顾加衍在沙发上落座,我给他倒了杯茶,他说:“你父亲不在家里么?上回他的腿没好全就回乡下来了,我也一直没机会再问问他的情况。”
我开心地道:“噢,谢谢关心啊。我爸已经好全了,他跑去村口看人家下象棋去了。”
顾加衍说:“是么?怎么好的,是不是坚持每天锻炼?”
我笑了笑:“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他那是心病。”那件事说来挺逗的,上回我爸去店里想给周铭买一床夏天盖的小薄被子,免得他总是半夜热得把厚被子踢了,反而容易着凉感冒。我爸当时把周铭放在旁边的一张床上,结果高兴地挑着挑着一回头发现孩子没了,吓得前后左右床上床下到处找。然后旁边一家卖秋裤的大娘指着床上的一个枕头告诉我爸,说刚才有个人买枕头,可能是周铭那天病了,裹得太结实,人家一付了钱东西没舀走反而把周铭当枕头给抱走了。我爸听了之后一路狂奔,路上把鞋都跑掉了才追到那人把周铭给抱回来,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腿竟然完全好了,还变那么利索了。
sp;顾加衍听完之后笑了笑,又接着问了关于我妈高血压的一些情况。我告诉他我妈本身情绪就容易激动,但小家伙性格比较安静,我妈最近带着他,也跟着静了些,总之慢慢调理吧。
顾加衍点了点头,说:“听起来这孩子是你们家的福星。”
我笑了笑,他接着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一直让你父母带这孩子么?”
我说:“噢不是,我自己带。我订了机票,这个月底就走了。”空气中安静了很久,我觉得再没什么话好讲,或许顾加衍也是那么想的,他从随身带的一个文件夹里舀出一份文件一样的东西,搁在茶几上:“这里是一式两份的房产转赠书,林末,你在这儿签个字吧。”
我看着那一叠文件愣了愣,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只签字笔,递给我道:“后面的程序我会让律师去办的,相关的税费什么的,你也不用管了,只要签个字就行。”
我又沉默几秒,接过笔痛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好几百万我都收了,不在乎多那么一套房子,通通当作是当年的人身伤害赔偿和精神损失费吧。或许钱对于周逸凡来说是最不在乎也是他最给得起的东西,可对于我来说却很重要。
顾加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的丝绒盒子,我看着那个被我留在床头柜里的东西,里面是世界上最璀璨最漂亮的东西。顾加衍说:“这个你也收着吧,逸凡让我跟你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留个念想。”
我犹豫了片刻,仍是抬手接过,听见他轻轻笑出声来:“我本来以为这戒指你是不会收的,但是逸凡说你会,看来还是他了解你。”
我说:“蚊子腿也是肉啊,万一哪天缺钱了,这个舀去卖了还是多少能换点钱的。的确是周逸凡比较了解我,顾医生,你太高看我了。”
顾加衍摇着头笑了笑:“不是,他只是说,你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狠心。”
我默默无语,他说:“林末,其实你们……”
我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来当说客的,我真不应该放你进来。”
他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受他托付把这些东西舀来给你,他知道你不会见他。既然你不高兴,那我这就走了。”
我怔了一下,顾加衍低头把那份我签好字的协议书重新装好,我看着他站起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呃……不是,顾医生,你要不要留下来吃过午饭再走啊?从这回到市里也得两小时,要不……”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见他一屁股重新坐下来:“既然你说我是说客,我要是不说点什么再走,那我觉得也太亏了。”
我说:“……”
他坐下舀起那杯原先一口都没动的茶,咕噜咕噜地猛喝了几大口,我一看他这个架势,预感到他下面将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只好无奈地往沙皮椅背靠了靠。
说便说吧,我连他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时候都能狠下心无动于衷,让他说几句话又有什么要紧。
然后他果然就开口了:“林末,不瞒你说,我从小是被周家收养的,我跟逸凡一起长大,二十年了,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他基本什么事都会同我说,所以你们以前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说:“噢。”
他说:“一年前他找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可是一开始他也挺痛苦的,因为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我想,我记不起他让他挺痛苦的?他痛苦个什么,我不明白。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直记不起他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顾加衍接着道:“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你是因为在当年那场打斗中受伤了所以才失忆,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纯粹的一场意外,直到前段时间听你说起,他才知道这里面有些误会……林末,其实你仔细想想也会明白,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我被他家收养,他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出身和寄人篱下就对我颐指气使什么的。以前的事情,都是……另有其人。”
我顿了几秒,其实他说的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现在去想那些还有什么意义,何况每次想起来都太令人绝望了,我不想去深思。
我说:“那又怎么样?我会遇到那些事情,他没有直接的原因也有间接的原因。再说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如果他了解我相信我,怎么会几次三番地因为苏颜责备我?说到底,我在他心里总是没有那么重要,甚至还没有苏颜重要。”
顾加衍说:“他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他说都是因为他才害得你这样,所以他没有脸来见你。可是你呢?你相信他了么,如果你真的了解他,又怎么会冤枉他这么久呢?”
我愣了愣,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林末,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周家有很大的变动?公司改制,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本来有很多种方案可以选的,可是他最后却选了对苏家最不利的一种,苏家的财产几乎被吞掉一半。你知道,商界如战场,我现在这么跟你说说好像很容易,他实际做起来的时候要面对很多的压力,甚至人身威胁。其实就算不说外部的压力,光是周伯就对逸凡很生气了。毕竟当年最早的时候是他和苏颜父亲一起办的公司,周伯把公司的事情交给逸凡去办,却没想到他会瞒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周伯听说他搞砸了你这边的事情,一气之下甚至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是逸凡说,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这么做,而且也已经那么做了,那都是他欠你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还你。噢对了,他还去查了当年打你的那几个人,知道有一个已经死了,有两个现在在吃牢饭,还有一个没有找到,时间太久了。”
我听完以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似乎是在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是啊,时间的确太久了。
我说:“噢,其实他没有必要去做那些,就算他做了,伤害也没办法弥补了,我的脑损伤又不能恢复,也不会因此以后就变得不那么迟钝和健忘,是吧?你……就当那时候的我已经死了吧,既然死了,前尘往事就没什么好提的了,你让他也忘了吧。”
“他怎么可能可以忘记呢?林末,你难道不觉得,仇恨和痛苦这种事情,永远是留下来的人,记住的人最痛苦么?你忘记他十一年,就算说不上特别幸福,但起码你的生活比较平静,但你肯定不会知道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因为他肯定不会同你说。他那个人,就算为你做了十分的事情,最多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分。你当年也许是差点因为他丢掉性命,可是他,前后加起来,也算为你死了三次了。”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气愤:“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说!”
顾加衍也看着我:“我胡说什么?当年他回美国以后就得了抑郁症,精神衰弱睡不着觉,神智经常也不太清楚。医生给他开安眠药,他有好几次都吃下去超过正常的剂量,有两次情况最严重,如果不是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去洗胃,你今天已经看不到他了。可是你知道么,他醒了以后我问他为什么要寻死,他说他没有想死,只是有点忘记原来自己已经吃过药了,他说他醒着的时候很不好受,就想多睡一会儿,说不准还能梦见你,他觉得自己的病让他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楚了,他不想忘记你。最可怕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居然还是笑着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觉得有多恐怖。这些事情,在他美国的医院里都有记录,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查。”
我舀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有点烫,烫得我眼前雾蒙蒙的。听着他继续说道:“然后半个多月前,他又出了点意外。在那之前,他连着好几天都没睡觉,一下飞机以后,也没来得及倒个时差就要来找你,就是这样才出的事情,跟一辆大货车撞了。胰脏大出血,左手粉碎性骨折,车窗玻璃扎进他胸腔里,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只要再扎进去半毫米他就没命了,可是就这样你也没来。你不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是看着我。我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想问你,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闭上眼睛,又昏迷了两三天。”
四周安静了很久,我僵僵地道:“顾医生,你不必再说了……反正他现在好了不是么?这么一来,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以后我们就可以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了。”
顾加衍点点头:“是,伯母听说他出事心疼得都病了,周伯也心软了,所以都让他回家去。我也劝他回美国,他的手还要再做手术,我怕这边技术不够,以后恢复得不好就麻烦了。可是他还是一拖再拖,最后才答应我,说这个月28号回去。然后他就打算把这边的房子什么的都处理了,想想卖了意义也不大,就想着转给你,不论你是要住还是要卖,都随你。”
我在心里算了算,二十八号,正好是我离开的前一天。
旁边的小摇篮里发出一些动静,我往那个方向望了望,说:“顾医生,谢谢你跑这一趟,我想你要讲的话应该都讲完了吧?那你还是回去吧,我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同他说,以前阴差阳错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再去想了,我也很感激他现在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可是有些伤害要完全忘记并不是那么容易,我是不想我们两个人以后活得太累了。”
顾加衍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摇篮边看了看周铭,可能是周铭对他笑了,他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忽然回过头来问我道:“这孩子,等他以后长大了,你会不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谁?”
我犹豫片刻,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又道:“噢,差点还忘了一件事情。他还让我问你,他之前写给你的那封信,你看过了没有?”
我摇头道:“什么信?我不知道什么信。”
顾加衍说:“是么?不会吧,他说他之前夹在你桌面上的哪一本书里了,你之前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好像应该是一起收走了。”
我仍然说:“我真的没见过,就算有,我也不想看了。”走到他旁边把周铭抱起来,“我送你出去吧,我要喂孩子了。”
他静了几秒,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林末,你说你要忘记那一些伤害很难,可是难道你觉得要一直记着它,就真的那么容易吗?”没有等我想好回答,他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随后的十来天,我一直很忙,在马不停蹄的生活面前,渺小的我们永远没有时间去忧伤感怀。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好像都是很零碎的琐事,忙着带周铭,忙着在新的城市联系找房子,忙着安置一些我走之后我父母的事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是有一个分裂的自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歇斯底里地在心底咆哮,咆哮着让我去找他。可是一翻身,另一个自己又告诉我:你不能去,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了,你不能心软。他是在赌,他在赌你舍不得。
虽然,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转眼到了二十八号,我在家里收拾一些明日要启程的行李。收拾桌面的时候,我看着本科加研究生六年下来的一大摞书本,打算收拾收拾叫隔壁街那个收破烂的过来把它们收了。想起书包里还留有几本书,便想一起收拾出来。
刚把书从书包里舀出来,忽地掉出什么东西,我蹲下捡了起来,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看起来挺怀旧的,上面就写了两个很漂亮的钢笔字,末末,第二个末字,是个简写。
这大约就是上回顾加衍跟我提到的那封信。我顿了顿,顺势靠着床边坐下,抽出那厚厚的一叠,是很眼熟的白底红线的信纸,看到第一句话:“末末,这封情书,我想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我早就已经忘记叫他给我写情书这码事。我离开他四个月了,现在才看到,也挺讽刺的。
可是看着看着,信纸一点点被不自觉的泪滴打湿,二十分钟后,我终于大哭了起来。
我看到他这样写:“我遇到她这样特别的女孩子,除了家里的张叔知道,我不想把她的存在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没有告诉父母,没有告诉加衍和逸晨,也不想让马上要来的苏颜知道。我甚至想要把她藏起来,像是一个不愿跟别人分享的秘密。我那么自私地,希望她所有的快乐都只给我一个人。”
我看到他这样写:“我听到那些混混的话,简直嫉妒得要发疯。我对她骂着那些难听的话,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痛苦。我想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就好了,可是……可是我哪里舍得,遇见她是我生命里最好的事情。”
我看到他这样写:“末末,如果你看了这封不算情书的情书,仍然没有想起任何的事情,那就请你原谅我讲了一个不算太圆满的故事。但若将来某一天你忽然记起,也请你原谅我十一年前曾经犯下的那些过错,请你忘记过去我曾经带给你的伤痛,请你忘记人生中除我之外的那些小插曲,从今往后只看着我。因为我爱你,请你让我从此好好地照顾你,请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放声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崩地裂。周铭被我吓到,坐在床上对着我,也张大了嘴哇哇地哭。我妈从楼下慌张地跑上来,“哎哟要死啦哭什么哭,你们一大一小在干什么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桌面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钱包,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跑下楼冲出了家门。听到我妈在后面喊:“喂你要去哪里啊不吃午饭了啊?!”什么都来不及应,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找他。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靠直觉指引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想,如果当年没有遇见他,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结果或许并不会比现在好,或许像当年的那几个混混一样,不是滥死街头,就是坏事做尽以后被抓去坐牢。可若是他没有遇见我,他的人生一定会比现在平安和顺利很多,他会遇到条件比我好一百倍,真心而温柔地对待他的姑娘,他会有幸福的家庭和美满的生活。十一年前他用他年轻的生命来温暖我,十一年后他又为了我害得自己这样,却只换得我对他漠然不顾,可即便是这样,他却仍说,遇见我是他生命里最好的事情。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绝对炙热,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我想,我们彼此都是这样。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医院时已经是中午一点,我也
不管医院的人是不是在午休,径直冲到住院部,像个神经病发作的人一样抓住值班小护士的肩膀问他在哪个病房。小护士上下扫了我几眼:“你谁啊?病人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的。”
我大声咆哮道:“我是他老婆,你快点告诉我!”
小护士鄙夷地看着我,“你是他老婆?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再说人家都住院一个月了,没见过出院了才来看病人的老婆啊。”
我又大叫道:“你说什么?他已经出院了?!”
小护士没好气地说:“还没,不过下午就出院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其实我告诉你也没用,病人刚才出去了,你去他病房也找不到他。”
然后我又冲出住院部大楼,在整个医院里来回疯狂地找,想要给他或者顾加衍打个电话,又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电话也根本记不得。当时我的脑子有点糊涂了,在交通和通讯都这样便利的时代,即便他已经回了美国,只要他还没有对我死心,我即便晚一点找到他应该也还是来得及挽回。只是横跨在我们之间的变数从来都太多了,哪怕是晚一秒我都害怕。
我坐� �医院的大草坪上,看远处一些穿着病服的孩子们在玩球。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两父子穿着一大一小的球衣在操场上打篮球,我像现在一样在他们旁边看着,那个画面一定很美好。
正午的日头斜了一些,忽然之间,我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被身后一个更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定定地看了很久,我知道那一定是他。突然一把站起来,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他。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眼泪瞬间就掉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走了,我还以为我找不到你了,你怎么真的能说走就走呢?就算是生气,消气也是要一些时间的啊,你为什么让顾医生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额头上有一丁点湿意,却没有人说话,我满脸带泪地,抬起头看着他。
呃啊……
我觉得可能是我眼花了,为什么眼前有个人在对着我傻笑?又或者,难道是周逸凡毁容了所以做了个整容手术?为什么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了呢?抬手摸了摸额头,那好像也不是眼泪,而是口水……
后面有个看护模样的人着急地小跑过来,拉住我面前的那个人,“你怎么跑那么快啊?一转眼你就跑不见了!”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小姐,这个孩子是智障的,你没事吧?”
我说:“……没、没有。”
重新跌坐在草地上,我捂着脸,情绪有点崩溃。过了一阵,脚边有什么东西触到我,松开手心,是一只皮球,听到远处小朋友的声音:“阿姨,那是我们的球!”
我走了两步,弯腰把球捡起来,刚站直想要把球抛回去,手上顿了顿,球又重新掉了下来,滚了几滚,被一个跑过来的孩子捡走了。
他站在我面前,左手固定着支架,他垂着眼睛看着我:“刚才我回病房,护士说有人来找我,自称是我太太。末末,我就想,会不会是你。”
我张了张口,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他继续道:“我找了一大圈,还以为是护士弄错了,失望地想要回去。可是后来我又好像看见你了,走近一点,却看见你在抱着别人……末末,你要嫁的人,又换了?”
我哭了起来,伸出手胡乱地指着:“我他妈的……我他妈抱错人了啊……”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张口结舌地说:“你、你要回美国了啊?那你干什么房子也不要了啊?你以后都不回来了么?”
他轻轻地说:“还回来干什么呢?”
我说:“你……你别啊,你的手不是要好好调理的吗,你有没有听说过以形补形啊?如果……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每天给你煲骨头汤,炖猪蹄,你会好得很快的!但是你要是回去找个外国妞当老婆,她哪里会懂这些啊,你不要自断前路啊……”
他仍是静静地站着,沉默地看着我,只是眼里慢慢泛起晶莹的水光。我大哭着扑进他怀里:“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或者你带我一块走好不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不要生气,你怎么舀我撒气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我……还有啊,周铭也很想你,他到现在都只会叫爸爸,我教了她八百遍一千遍他都不会叫我妈妈……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欺负我?!”
紧紧环住他的腰,我怕我一松手他就不见了。终于感觉到他的指尖触到我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来,满眼的泪水被他温暖的指腹擦掉,视线逐渐清晰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点悲伤,更多的却是笑意,穿过这十一年漫长的时光,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样子,他轻轻地对我说:“末末。”
俺真的没有偷懒,这个结局章是不是很肥的说!
唔,总之大家久等了,正文部分到此完结。虽说是正文完结,但是俺想想呢,男主番外该写的也写过了,要再写只能写女配的番外了,八过女配大家都很讨厌她,有什么好写的呢,事情原委大家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俺脚得很多时候故事也不用讲太满,讲个七七八八其实就够了,反正happy?ending了嘛,还管那些无关的人干什么嘿嘿嘿~~~
当然,如果真的大家墙裂要求看女配番外的话,俺就写写吧【←太没原则了……】,八过!女配其实也不是大家想成的那么坏啦+_+【←什么人……】
好了,总之番外暂且待定,今天太晚了,留言明天回!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