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景象挥之不去, 夜里不安稳，自然睡不着。素容的手指勾着商沉的头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慢慢拉到发梢散开，又重新拉起一绺发：“睡了么？”

商沉摇头。

“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师尊别想那么多。” 素容低头亲他的脸, “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

商沉的手肘支着床半坐起来：“今天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张地图，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商沉在床上轻轻画着：“西南是静禅宗, 东北是柳叶坞, 四周山谷环绕，还有一条江连向东南……那张地图正中字迹模糊的地方, 是哪里？”

素容不说话。

“素容，你继续睡。” 商沉穿上鞋子, “我去书房。”

“外面还在下雨，师尊待在屋里别出去。”

商沉披上衣服点了灯烛, 在漆黑的房间里缓缓而行。

窗外雨冷风凉，山谷中偶尔传来几声阴灵凄叫, 树枝摇晃, 影影绰绰, 手中火光晃动, 将他的脸映得惨白。他将烛台放在桌上, 执起笔，轻声自语：“……静禅宗离了柳叶坞上千里，正中与一条江相连的地方, 难道不正是阴山么？”

阴山就是个鬼魂聚集的地方，为什么在地图当中？周衡在找什么？

一阵阴风吹动，冷得人浑身打颤，桌上的烛火猛然被吹熄，商沉抬头，只见门窗上一道黑影飞过，那道凉意正是随着魂魄而飞来。

商沉几步上前，一把将连着外面台子的门窗拉开！

十几道魂影在雨中穿飞，凄厉的声音回荡于山间，脚下悬崖绝壁，面前是山中空谷，踩着同御虚道一样的高台，却是如此叫人悚然之景。怪不得白天素容不让他出来，他见到这高台，哪还有同御虚道半点相似之感？

站在这里，才清楚明白地感知，阴山是死人住的地方。

苍茫间一股强劲的冷风吹来，商沉衣袖翻飞，忽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影子浮在山谷当中，分不清是男是女，浑身都是阴冷煞气。那影子带着寒气迎面扑来，一声凄叫，到了跟前时商沉才发觉那影子的脸已经尽是黑色，浑身凝成黑气，口张开，森森冷意。

商沉站着不动，寒气已经逼到跟前，正看清楚了那魂魄的面目，忽然间手腕被人拉住，狠狠往后拖着。

一道狠戾真气打穿魂魄而过，魂魄凄叫一声，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急退回到山谷之中，不敢再过来。

商沉转过身，只见素容在他的身后站着，薄唇无情，眸底聚寒：“别管它们。”

“经常来骚扰么？”

“偶尔来。” 素容将门关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屋里待着便没事。”

商沉默然了许久：“素容，我得下山。”

素容站着不动，不出声。

“阴山里有古怪，我需得回御虚查找典籍。” 商沉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脸，问道，“素容，当初你来阴山，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将你引过来的？”

“自己来的。” 素容的脸色淡漠，“听说这里没有活人，便想过来看看。”

一句话将商沉噎得低了头，不能再语，死人再怎么阴森骇人，总不会冤枉他陷害他辱骂他欺侮他。

“素容，你知道我此行的用意。” 商沉知道此话必定要激怒他，却心里着急，不能不勉强开口，“我爹和御虚道的几个道长被你抓了关着，你能否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网开一面，将他们放了？”

素容低头理着袖子。

“你……想要什么，你说。” 小混蛋能提出的要求不外乎是那些，顺着他的意思就是了，追查阴山的事要紧。

“把你爹救下山去，再跟着他一起走么？”

“我下山，是去调查阴山的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素容望着他，喉头微动，“所以三日之期不到就要走，是不是？”

“……等到三日之后也不是不可以……”

素容冷笑一声：“罢了，你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只想下山，我留你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我不是只想下山。” 商沉咬着牙，“阴山里有些不妥，我得查个清楚。”

“因此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走，是么？”

要他不下山，除非将御虚道的藏书阁搬过来。

转念一想也不妥，他以前有多少消息是同人交谈得来的，又有多少是让蓝英和孙善打听来的，只是查看文献典籍，根本不够。

“素容，我知道你我聚少离多……”

“师尊不必多言，弟子清楚。” 素容低着头，脸色平静下来，语气也不知怎的平复了许多，“天亮时先放你爹和几位道长下山，我再给你准备酒菜饯行。”

“素容……” 商沉不想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望着他，心里不由得满是暖意，“我代他们多谢你。”

素容转过脸，低低地道：“你真想谢我，能做的事倒也不少。”

商沉的喉头微动，怎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就是呆站着，喉咙干哑发不出声音。

素容推开书房的门：“走吧，时辰不早了，回去睡觉。”

“素容。” 商沉低低哑哑地叫住他。

“嗯？”

黑暗里半天没有人言语，许久，商沉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来，眼神躲避，哑声道：“我、我这次先用嘴巴，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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