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故人又见面

姜胭脂一面看信,一面听得莫赤衣耳畔急声解释,半晌才明白他说什么，不由喃喃道：“我这不是做梦吧？”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

本来段淑妃有孕以后,皇帝还每天跑去就有点古怪，而且近段淑妃和陈贵人脸色又不好,紧绷绷，根本没有半点被盛宠喜悦,这就越发奇怪了。眼下再看了这个让人惊骇消息，心情大起大落,既然宇文极已经见过阿沅,肯定她没死,仔细想想，他猜测还真有几分可能！但是……

莫赤衣飞道：“若是别地方，我自然会想法子去营救阿沅，可是后宫，我却实使不上劲儿。”急道：“娘娘，那个陈贵人是不是有问题？！”

姜胭脂看着他满目期待眼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点奇怪，陈贵人确是段淑妃身边侍女，这个假不了。”

“没问题？”莫赤衣眼里火苗一下子灭了，又不甘心，“可是宇文极说他确认阿沅还活着，本来是东羌军队里，后来被劫持走了。”

“赤衣，我知道你着急。”姜胭脂轻叹道：“我和阿沅是表姐妹，又是从小一起念书长大，我对她关心，不比你少，但陈贵人确没有问题。”她想了想，“就算阿沅还活人世，被人劫走，也未必就是皇上下手啊。退一万步说，是皇上，他要藏一个人有太多法子，不一定非得伪装成陈贵人。”

“总之阿沅还活着，对吗？”莫赤衣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说了这句以后，神色稍微平缓了一些，分析道：“如果不是皇上劫持人，那咱们没法子想；如果是，且真藏玲珑阁呢？不一定是陈贵人，或许是个宫女，是个假太监，这都是有可能啊！娘娘，你带人过去搜一下宫，不就都知道了吗？”

“那样不行。”姜胭脂摇头道：“假如阿沅里面，那么我一有动静，里面人就肯定会把她藏起来，什么都找不到。”

莫赤衣目光微冷，琢磨了下，“那就想个法子把人逼出来！”

“你先让我静一下。”姜胭脂蹙眉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能办得急哄哄。”惹皇帝疑心就麻烦了，“过几天，我再让人通知你。”

莫赤衣忍了又忍，终还是觉得小不忍乱大谋，只得去了。

接下来日子，赵煜还是整天往泛秀宫跑，十五才过来凤栖宫，姜胭脂说起莫赤衣和自家堂妹婚事，“赤衣是个急性子，前些天还进宫来问，我家堂妹到底长得好不好看，可真是孩子气。”自己笑了笑，“不过论年纪都不小了，早点成亲也好开枝散叶。”

赵煜哪有心情管这些？不过皇后闲话，随口应付了一句，“嗯，应该。”

姜胭脂又扯到了别话题上，两人话不多，收拾完毕便是安寝，次日早起送皇帝去上早朝，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异样。

又平平静静过了几天，姜胭脂才私下叫了大宫女青霜，吩咐道：“找一支好一点赤金簪子，配一对金耳坠，簪子给段淑妃，耳坠给给陈贵人，就说她们近伺候圣驾辛苦了。”稳妥起见，还是先确认一下好，“记住，别起争执。”

青霜挑好首饰去了。

过了一会儿，揣了一肚子气回来，“段淑妃那边还好，接了赏，谢了恩。可是玲珑阁门口有人守着，奴婢说了是娘娘赏赐东西，也不放行，过了一会儿，陈贵人倒是亲自出来接东西了。”因为不知就里，抱怨道：“那陈贵人算个什么东西？段淑妃都没有她这么大脸，还敢让人拦着皇后娘娘赏赐，让人站门口等着！”

姜胭脂起先只有三分相信，现已有七、八分了。

皇帝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不让人进玲珑阁？且不说陈贵人不算貌美出挑，比不得段淑妃，就算她是皇帝眼里宝贝疙瘩，也没必要拦着不让人进去，嫔妃有什么见不得人？肯定另有蹊跷。

******

明月皎皎，月华如水，映照出一地苍穹人间景象。

赵煜看着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密折，缓缓合上了，轻叹道：“真够热闹。”

上面说，西羌六镇起义军大败朝廷军，逆军已经攻到京城，西羌皇室覆灭就旦夕之间。而外围，还有还东羌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不停向内逼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西羌国内战火纷飞了。

可惜燕国才从动乱中平静下来，不宜大动干戈。

赵煜将折子扔到一边，起身前往泛秀宫，红尘纷纷扰扰，还好有一处让心灵栖息地方。可是妹妹始终有怨恨，难以消弭，仍凭自己百般努力，她依旧怨怼，依旧每次都是冷若冰霜，呵……，真是固执啊。

到了玲珑阁，先问道：“今儿可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让人赏赐两位主子东西。”

“然后呢？”

“陈贵人出来接了东西，皇后娘娘人就走了。”

赵煜皱眉道：“多事！”但是这也不奇怪，姜胭脂是中宫皇后，赏得宠嫔妃们一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皇后就得做一个贤良名儿。

进了内殿，一屋子烛光映照明亮如昼。

慕容沅静静坐窗台跟前，浅金云纹绣花上衣，绣紫玉兰，配蹙金线玉版腰带，拖一袭长长尾巴月白挑银线裙子。青丝如云、眉目如画，娇怯怯依软枕上面翻着书，因为长裙掩盖，看不出脚上镣铐异样，倒真真像是一个金枝玉叶公主，掩不住矜贵清丽气韵。

赵煜很喜欢这样和回忆一样画面，静静站门口看了一会儿。

慕容沅闻声瞧了瞧，见是他，又不声不响继续看书。

赵煜习惯了她这样冷面寡言，也不介意，径直走了过去。挥退了白嬷嬷等人，美人榻另一头坐下，“阿沅，今天外面月亮很好，想不想一起出去看看？”

慕容沅不理会他。

赵煜又道：“这么久了，你气还是不消吗？这个地方才是你家，你回家了，哥哥陪着你，到底有什么不好？”

慕容沅只觉倒了胃口，冷冷道：“你能不说话吗？”

赵煜皱了皱眉，却道：“如果你觉得我不说话，开心一点，那我就不说了。”

“行了。”慕容沅猛地抬眸看向他，“求你别再假装好哥哥了，好吗？现燕国江山社稷都是你，你是九五之尊，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跟我过不去？！你把我用链子锁深宫里，到底要锁到什么时候？！”

赵煜嘴角微翘，“一辈子。”

慕容沅心中一片绝望，愤怒把书砸了过去！

赵煜一把接住了，放一旁，然后悠悠道：“阿沅，你忘了吗？你七岁那年，从假山上面滚了下来，是哥哥挡住了你，结果你没有摔着，反倒把我手给磕山子石上，戳破了好大一块肉。”他轻叹道：“那个时候，我不想让母妃责备你淘气，就忍痛回去一直没说。”笑了笑，“而你偷偷给我敷药，说我是世上好哥哥。”

“你九岁那年夏天，我高烧不退，你床上守了整整三天，亲自为我端药，亲自为我尝试温度，还哄我，不苦。”他轻笑，“阿沅，你亲手端过来，便是再苦哥哥也得喝下去啊。”

“你学箭术第一张弓，就是哥哥亲自为你做……”

“别说了。”慕容沅痛苦紧皱眉头，内心煎熬，“求你，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听……”亲人为什么要变成仇人？过往那些关爱要如何安放？父亲血海深仇又要如何安放？她满心都是难言苦涩，摇头道：“哥哥你放过我，放过你，不要再这样彼此相见怨怼，一起痛苦挣扎了。”

“阿沅，我不觉得痛苦。”赵煜轻轻握住她手，“有你我身边，只觉得满心都是静谧安宁，一颗心都安定下来，再也不是空荡荡了。”他轻声道：“你说，我怎么会舍得放你走呢。”

“你这个疯子！”慕容沅咬牙切齿骂道。

赵煜紧紧抓住她，不松手，“阿沅，别离开我。”

“皇上！！”有侍卫外面焦急拍门，急声道：“玲珑阁后院起火了，还请皇上速速回避！”

“怎么会突然起火？！”赵煜脸色阴沉松开妹妹，却顾不得多问，呛人烟味儿已经坏飘了进来，一把抓起慕容沅手，“跟朕走！到外面院子里避一避。”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被他一扯，差点摔倒，“啊……”

赵煜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到了庭院里，正询问起火缘由，就听见玲珑阁大门口一片吵闹，不由越发动怒，喝斥道：“谁外面闹事？！”

门口有人高声回道：“是皇后娘娘，听说泛秀宫这边着火了，担心皇上，想要进来看一看……”话音未落，传来姜胭脂声音，“皇上，皇上你有没有里面？！点出来啊。”

这边刚起火，姜胭脂就知道讯息赶了过来，未免也太巧了！赵煜觉得古怪，一时又摸不到头绪，正猜测，就听“砰”一声巨响，大门居然被人撞开！

姜胭脂一身正红色织锦广袖大衫，容色端庄，神色凝重站门口，目光好似光束一般，朝这边投了过来，“皇上。”她嘴里这么喊着，视线却落了慕容沅身上，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像是失去了血色。

赵煜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将怀里慕容沅放了下来，径直朝姜胭脂走过去，然后“啪”一声，狠狠一耳光扇她脸上，目光阴森，呵斥道：“自作聪明，滚！给朕滚远一点儿！”

姜胭脂被他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胭脂！”慕容沅怕她再挨打，心下焦急，偏偏不能跑，只能量步走，上前抓住了赵煜胳膊，气得发抖，“你疯了？打人做什么？！”

赵煜脸色阴森森，看着姜胭脂，“朕看你是皇后位置坐腻歪了。”

姜胭脂顿时脸色一变。

慕容沅是吃惊，难不成哥哥还要废了嫂嫂？想骂他，到底不敢拿着嫂嫂将来跟他置气，只得缓和声调，“哥哥，你别这样。”忍下心中气，劝他，“我跟胭脂说几句话就让她走，好吗？让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赵煜低头，看着妹妹小鹿一般水汪汪大眼睛，感受着她对自己央求，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微笑道：“好啊，那你好好跟她说一说。”

慕容沅心里狠狠咬牙，脚下是不自觉缩了缩，不想让嫂嫂看出端倪，只能量做出平常神色，转身看向她，“你回去吧。”

宫人们早皇帝发火时，就远远退开。

姜胭脂哽咽道：“阿沅……”

“我没事。”慕容沅朝她微笑，“就是舍不得以前住旧地方，所以缠着哥哥，和陈贵人挤一起。”伸展手臂，“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吗？”

姜胭脂打量着她，看起来确是好好，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诡异。

“好了，你回去吧。”慕容沅心痛不已，回去吧，别再把你和小玄搭进来，努力撑出微笑，“我是苟且偷生人，身份不便，就这样住玲珑阁正好。”上前握了握她手，柔声道：“胭脂，谢谢你。”

姜胭脂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小公主和先帝感情众所周知，先帝死了，可以说是间接被皇帝害死，她肯定是满心对哥哥恨，现却如此神色平静，一味做出和睦亲密样子。

不过是……，怕给自己惹事。

皇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又用什么来辖制她？让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慕容沅又道：“我外面受了一点脚伤，现还养着，等我养好了，再找机会去看你，……和小玄。”

姜胭脂心下明白，她这是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和儿子给搭进去。

赵煜冷声道：“还不走？”又喝斥，“记得管好自个儿嘴！”

“阿沅，对不起……”姜胭脂眼中含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慕容沅却是微笑，“回去吧，胭脂。”

******

“玲珑阁着火了？”谢琳琅问道。

“是。”

“皇后娘娘亲自过去了？”

“是。”谢嬷嬷回道：“不仅过去了，听说好像还吵闹了一阵，但是个个嘴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然后皇后娘娘没呆多久就出来，神色很是不好，皇上一直都没有出来，还泛秀宫里面。”

谢琳琅问道：“那段淑妃呢？知不知道情况？”

“别提了。”谢嬷嬷摇头，“皇后娘娘刚一过去，就勒令段淑妃和她人不许出门，估计屋子里啥都不清楚。”

谢琳琅眉头轻蹙，想起另外一件事，“之前莫赤衣找过皇后娘娘。”

“没错。”

谢琳琅心里揣测着，莫赤衣、姜家、皇后娘娘，以及皇帝近古怪，——隐隐觉得藏了什么秘密，等等，有什么秘密值得皇后这般冒失？努力猜着，却猜不出来，毕竟她心里沁水公主已经死了。但就算猜不出来究竟，也清楚玲珑阁有秘密，而且是皇帝不肯泄露秘密，不知是福是祸。

谢嬷嬷低声道：“听说……，皇后娘娘是捂着脸上凤辇。”

“皇上打人了？”谢琳琅惊诧道。

“多半是。”谢嬷嬷声音低，靠近主子，“你说这奇怪不奇怪，皇上居然为了陈贵人，和皇后娘娘起争执，没准儿还扇了皇后娘娘一耳光，真是匪夷所思啊。要说那陈贵人从前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这里头一定还有别事儿。”

谢琳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下，“谨言慎行，先静下来瞧着再说。”

******

初冬阳光清冷而清亮，映得海棠色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极柔，好似一抹春日烟霞笼上头。宫人们旁边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寝阁内愈加静谧，就连窗外落叶声都清晰可闻。

昨儿“火灾”一事闹得不轻，赵煜守了****，早朝才从玲珑阁离去。

此刻慕容沅拿着一本旧书翻阅，旁边是白嬷嬷等人伺候，乐莺和墨玉，一个帮着研墨，一个帮着铺纸，赵煜不时候，还真像是恢复了从前公主生涯。当然了，得忽略脚上那幅镣铐。

白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脚疼吗？”

慕容沅淡淡道：“不疼，习惯了。”反倒问了乐莺一句，“你旧伤还犯吗？要是雨天骨头疼了，我帮你看看。”叹了口气，“也不让我用针，还是回头叫太医过来吧。”

赵煜防自己防紧，任何尖锐物品都不允许碰。就像现，门口站着那两个宫女一直盯着里面，一眼不错，生怕出半点岔子，再往外面，还有好些武功高强侍卫，包括当初背弃自己“夜”，以及被迫低头另外三个。

慕容沅一声轻嘲，自己现就像那笼中鸟一般，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有看看书、写写字，稍微能够让自己轻松些，提笔落下，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从前那个玲珑阁写字娇宠公主，已经不了。

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屋里众人正奇怪，就听见院子里有侍卫吆喝起来，“什么人？！胆子到底不小，居然敢藏这儿……”

“阿沅，阿沅！你不里面？！”

一个焦急万分声音，熟悉，久违，亲切，慕容沅听得一呆，手里笔掉到纸上都不知道，摔出一片墨汁。片刻后醒神，赶忙往后门而去，被两个宫女拦住，“公主你不能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歹人呢。”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逃不走，但是对付两个宫女绰绰有余，一掌击晕一个，另外一个摔地上，朝着白嬷嬷喝斥，“把后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后门侍卫们拦住去路，却挡不住视线。

那边被人抓住莫赤衣拼命挣扎，看到她时，突然僵住了，像是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似，张大了嘴，半晌才失声道：“臭丫头，真是你……，不枉我假山里面熬了****，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心酸，看着他，忍了又忍，方才忍住眼中泪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伤感笑了笑，“你还是这么莽撞，怎么能跟小贼一样翻墙进来呢。”他一定是趁着昨夜混乱，藏了起来，不，是和姜胭脂一起设计吧。

正说着话，外面又是“哗啦啦”一大群侍卫涌了进来。

慕容沅懒得理会，倒是仔仔细细打量起莫赤衣。这家伙身量似乎高了一些，身板儿似乎厚一些，有那么一丝男人样儿了。

莫赤衣激动还没有消失，连声道：“阿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他想上前一步，侍卫们却压着他不许乱动，挣扎了两下，又问：“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是不是皇上拦着你……”

“莫赤衣！！”赵煜闻讯飞赶来，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什么地方你都敢乱闯！后宫是你一个大男人来地方吗？小命要不要了？！”

莫赤衣不以为意，轻嘲道：“我怕死呢？当年我就要跟阿沅一起战死，多活了几年，今儿再见一面才死，也挺好。”

赵煜脸色难看好似一片乌云，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朕成全你！”

慕容沅不想让莫赤衣吃亏，低声斥了一句，“行了，你别嘴欠。”转身看向哥哥，“他就是这么一个莽莽撞撞性子，你别跟他计较。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赵煜冷冷道：“外男擅闯后宫，就是死罪！”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地图修改了一下，改成战役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