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神初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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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太医院几乎倾巢出动赶往安寿宫。

安寿宫中充斥着冯徙倚什么都顾不上的惨叫声, 稳婆拉着冯徙倚的手满脸的汗, 让她别喊了,保存体力。冯徙倚痛得受不了,一爪抓在稳婆的脸上。稳婆嗷了一声, 脸上多了三道血痕。

阿婉投了热布回来,低头一看, 大叫:“好多血啊!流了好多血!”

稳婆闭着一只眼睛几乎要按不动冯徙倚,生气地对阿婉道:“你叫唤什么!出去!给我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宫女来!跟御医说皇后没力气了, 让他们赶紧开催生药!”

阿婉口中应着, 还在手忙脚乱地擦血。

稳婆恨不得将她踢出去:“还不快去!”

阿婉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她的确没有任何接生的经验,甚至入宫也没几年, 忽然就让她来侍奉皇后, 她还难过自怜了好一阵子。谁都知道现在天子日渐式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台,以后这禁苑的主人是谁还不知道呢, 大家都不愿意到皇后身边, 只好将无权无势的她推来了。如今又遇到这种事,阿婉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李举在禁苑中狂奔,虎贲军为他开路,身后的小黄门还在费劲地举着华盖,跑得气喘吁吁, 无论如何都跟不上李举的速度。

李举跑到安寿宫前,两名宫女见到他立即行礼。他一把将她们俩推到一旁,冲了进去, 拽过门口的御医质问:“皇后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寡人的皇子呢!”

几位老御医脸色不善,李举见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一颗心狂跳,将方才被算计的愤怒一股脑全发泄在他们身上,连拉带扯,直接将年过六旬的御医给拉倒在地:“说啊!寡人的皇后怎么了!把寡人的皇子交出来!”

“陛下息怒。”即便被拉倒,经历过三朝的老御医还是非常镇定,即便衣冠不整声音里也不带任何波澜,伏在地上道,“皇后早产大出血,服过药后已经无恙,刚刚睡下。至于皇子臣等没能保住,请陛下降罪。”

从稳婆手中接过死胎之时,老御医就知道他将为这位未能睁眼看世界的皇子赔上性命。没什么好挣扎,他吃这碗饭就要担此风险,伴君如伴虎,他认了。

稳婆、婢女和太医院一干人等全部跪在这儿等着天子责罚。李举道:“把……皇儿抱来,寡人要看看他。”

稳婆将卷在绸布之中的死婴递给他,又匆匆跪了回去。

李举看着这个丑陋的婴儿,它就像个小怪物,不像皇后也不像他。

“是位小公主。”稳婆轻轻道了一句。

李举身子晃了晃,眼前发黑。太可笑了,究竟是谁在戏弄他?

两位小黄门赶紧上来扶住他:“陛下保重龙体啊。”

“龙体,龙体?寡人是真龙?是天命之子?如果是这样为何连皇儿都保不住?嗯?”李举一脚将左侧的小黄门踹了出去,咆哮道,“你说啊!寡人到底是谁!是谁!”

巨怒、焦躁、挫败……压抑太久的李举在即将成功的狂喜边缘被无情地打落深渊。冯坤保不住了,皇儿也没有了。还有谁?他还有谁?李延意那个好姐姐,觊觎他江山的好姐姐,如今想来,在汝宁城门口吐的那一口血,失心疯一般的大骂根本就是个陷阱,目的是要麻痹他,让他以为胜券在握从而草率决定,掉进陷阱。

李举趴在地上痛哭。

这一刻他不是天子,而是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失败者,是无法保住重要之人的懦夫。

稳婆和御医们跪在原地面面相觑,虎贲军和小黄门也都犹豫不决,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举明白,他们害怕,他们更是虚伪。就算真的过来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也不是发自真心。只因为他是天子,他手里还握有权利!

还有吗?可能连最后那一点可怜的权利都没有了。

还有谁?没有了,没有了……

一只手扶在李举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有力地挽住他的胳膊。没有任何的劝解,只想将他拉起来。

“陛下乃是圣王。弹压山川,明参日月,不可跪下。”

李举满脸眼泪地回头,被梳理精致的胡子上沾满了鼻涕,在他红肿的眼眸之中映出了一个男人的脸。这男人身穿银色轻甲,身上还带着热气,手掌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贴到了李举的手臂上。

“谢……谢中丞?”

谢扶宸将李举托了起来后,五体伏地:“老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李举看着谢扶宸后背上的一道血口,血都已经干涸了。谢扶宸一向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如今蓬头垢面满脸凌乱的胡渣,披星戴月不顾重伤,就是为了能够早些回到李举身边。

李举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向黄门抬起手。小黄门见状立即抽了帕子递上去。

将鼻涕眼泪一股脑擦了个干净,自己把松散的冠理正,仿佛刚才痛哭的不是他。

“寡人等候中丞多时了。来,中丞随寡人到御书房,有要事相谈。”

“是。”

谢扶宸站了起来,李举大踏步地离开,老御医有些犹豫地开口,话刚到嘴边,谢扶宸回头,淡淡道:“将这些护主不力的一干人等押入诏狱,等候鞫审。”

虎贲军齐声道:“喏!”上前将他们全部夹起,稳婆和阿婉哭闹着求饶,谢扶宸充耳不闻,跟着李举到了御书房。

李举进屋之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给了谢扶宸。

“如今冯坤是难保了,通敌卖国之罪与贪污公款全然不同,是寡人大意了,没想到李延意和卫纶豺狐之心,挖了这么大的陷阱让寡人跳进去。”

“陛下操之过急了,为何不等老臣回来之后再想对策。”

“寡人这不是着急吗?李延意在城门破口大骂,势必会让卫纶联合长孙曜、林权他们向寡人施压,寡人想要先他们一步,没想到……”李举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回头急切地问谢扶宸,“谢中丞,事到如今寡人该怎么做?是不是一切已成定局,回天乏术了?”

“不。”谢扶宸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李举吃了定心丸一般,悬着的心立即归到了原位。他在谢扶宸身上感受到了和卫纶、林权一样镇定的气息。深沉、稳重而可靠。

有希望,或许他还有希望。

谢扶宸这般那般地跟李举一一阐述接下来的谋略,李举听完之后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谢扶宸乃神人。

他的谋略远在卫纶和林权之上,他早就将李延意一党所有的想法看透,不,李举看着这个可怕的男人――他甚至将年轻的天子可能犯下的错都计划在内。

谢扶宸的沉默中蕴含着只手撑天的力量,换成别人李举可能不太相信,但是谢扶宸,他信。

“谢中丞,幸好寡人还有你,幸好大聿还有你……”李举握着谢扶宸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谢扶宸道:“匡扶社稷乃是人臣之责。谢家世世代代食聿禄,绝不是趋炎附势的鼠狗之辈。”

“那寡人现在需要做什么呢?”

“陛下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帮助皇后将身子调养好,早日再怀皇子。”

想到冯徙倚,李举心中便如同被针扎一般痛。贵为天子,却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他……李举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

一切听谢中丞的。

以往前厅里密谋的声音总是很小,只要站在十步之外便完全听不到了。可今日似乎有什么喜事,甄文君站在大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延意肆无忌惮的笑声。

李延意笑着笑着忽然咳嗽起来,腰侧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被她自己这么一折腾又裂开,痛得弯下腰,笑容却难减。

“这一次实在太痛快,本宫没能当场看见他那张惊诧挫败的脸当真可惜啊!”李延意举杯敬向卫纶的方向,“有诸位贤臣辅佐实在是本宫的福气。来,这杯本宫敬诸君!”

甄文君假装扫地慢慢靠近前厅,想要听她们在说什么。路过的阿竺拍她肩膀:“文君娘子为何在外面不进去?”

她倒是想进去,可是自从她第一天来时李延意让她进屋,给了她角落的一个小位置旁听后,就再也没搭理过她。她总不能不请自入吧。

甄文君没好意思直说,阿竺倒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劝她道:“殿下宵衣旰食顾不得太多,谋士千百也不可能一一惦记。能进这怀琛府都是殿下信赖之人。文君娘子若是有好的谋略需得自告奋勇。”阿竺高深莫测地一笑,指了指天上,“小娘子若想建功立业,得争。”

争?

甄文君被阿竺说得有些激动。的确,大争之世又逢长公主□□,乃是天下女子最最难得的机会。想起前厅之中也有女谋士在侧,甄文君心里燃起一团火焰――李延意才是她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够得到李延意的信赖和重用,待他日登基,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出任高官?到时候还有卫庭煦什么事?卫庭煦或许已经和长孙悟结婚生子了吧,甚好甚好。

阿竺姑姑的劝说让甄文君心里有了底,她走到门口,虎贲士兵早就记下她的模样,也知道她是卫家的恩人,似乎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甄文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屋门。

李延意正坐在正中的案几前举起了酒杯要敬诸君,从门缝里看见甄文君有些惶恐的脸,停下了动作,伸直了脖子看向她:

“文君妹妹,进来呀。”

甄文君这才大胆地将门推开。

“近日事情太多,倒是忘记了妹妹。不过妹妹给的药我都有在用,伤好了不少,这都是妹妹的功劳。来,妹妹,本宫敬你。”

李延意动不动就是江湖豪情一般的敬酒,实在不像个深宫里长大的长公主,倒像个纵情江湖的游侠。甄文君和她对饮之时想起了南征北伐的阿歆,大概是受到了阿歆的影响吧,豪爽不扭捏。

喝过酒之后李延意让人加个案几,甄文君依旧坐在角落里听她们的谈话。

一辆无视宵禁的马车在汝宁城的罗衣巷中行驶,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在长长窄窄的巷道之中带着回音穿梭。马车车舆看起来并不显眼,纹饰普通色泽晦暗,可那马夫却是不凡,眼似饥鹰目光如电,周身散发出来的煞气一看便知是手上染过血的,令人不敢直视。

马车一路到了罗衣巷的尽头停了下来,一扇生锈的铁门挡住了去路。铁门被粗铁链紧紧锁着,内里站着两只通体漆黑的烈犬。烈犬闻到了活人和气息对着来者狂吠,獠牙尽露唾沫横飞。

这儿常年阴冷无人敢靠近,正是令人闻风丧胆,专门关押要犯的诏狱。

不同于专门关押地痞流氓和亡命之徒的汝宁大狱,能在这里被关押的都是朝廷要员。一旦进入了这扇铁门,想要完整地出来难之又难。对臣子们而言,这扇铁门乃是人间与阴间的交界,一旦进入诏狱便要有死的准备。

前光禄卿兼绥川刺史洪瑷正是关在此处。

车夫刚刚将马车停下,在诏狱门口守夜的两名狱吏便被犬吠声引来,拔刀上前厉声喝问:“什么人!胆敢夜闯诏狱!”

“是我。”马车的布帘一掀,从里面出来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身上所穿的青色布衣同马车一样简朴,气质儒雅温润,即便眼角已布满皱纹却依旧难掩英俊的容貌。他朝着狱吏们轻轻抬手施礼:“深夜叨扰,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说着他手指一松,一个带有“李”字的符牌从他掌间滑了出来,正好吊在两名狱吏的眼前。马夫展开一副文书,乃是探视申请,上面盖着关训的官印。

天子令牌和关训印子在眼前,狱吏们也看清了对方的脸,便将烈犬拴到一旁,将铁门打开。

李延意等人在谈南方暴雨一事,全程下来甄文君都没有找到可说的话题,可这回也不是一无所获,在众人散去之时有位儒生叫住了甄文君。

“甄娘子可记得我?”

这白面儒生似乎刚过弱冠之年,将将开始蓄须,个头倒是已经长得很高,足足比甄文君高上一个头。此人和长孙悟一类的美少年比起来的确粗糙很多,却有种比一般儒生更硬朗之气。

听对方言下之意似乎两人见过,可是甄文君一点儿都不记得。以甄文君的好记性都能忘记,看来两人见过的这一面大概属于茫茫人海之中漫不经心的一眼。

甄文君实话实说:“不记得。”

那儒生弯眼笑道:“小生早就猜到小娘子不可能会记得,那夜卫司徒专门为了小娘子办的筵席,小生也在场。小生和小娘子说过两句话,小娘子大抵是忘了。”

是忘了。甄文君脸上带着笑意没开口,让他接着说。

“可小生却没法忘记小娘子。小娘子一首《新嫁衣》唱得人肝肠寸断,小生当即被小娘子的歌声征服。小生从未见过小娘子这般冰雪慧敏又热情通达之人。”

甄文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别是个傻子吧!

“小生姓林名阅字博文,乃是大司农林权的堂侄儿。我……可以叫你文君妹妹吗?”林阅脸上带着红晕,腼腆地问道。

牢房深处有铁链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叮叮当当由远至近。待到那声音到了牢房门口时谢扶宸才转过身来,正好与刚刚被带进来的洪瑗对视上,他抬手一挥两名押着洪瑗的狱吏便退了下去。

“谢中丞。”洪瑗向谢扶宸下跪行礼。

谢扶宸将他搀起道:“元玢不必如此,我今夜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洪瑗见到谢扶宸忍不住眼眶泛红,他生来不曾遭过这样的罪,这诏狱之中穿的囚服不过一层薄薄的粗布,所食只有粟米和汤菜,关训对他毫不留情,种种刑罚加身,让他遍体无一完好之处,十指被夹得已经残疾,日后或许再也无法握笔。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廷尉署给他按的罪名。他在诏狱中已经快要两个月了,别说与外界联络,就算是他的舅舅冯坤都不曾露过面。当初舅舅曾派人暗暗告诉他绝不要认罪,只要扛住一定会将他救出。可这么多日过去谁都没来探望他,洪瑷心中怎会不惶恐。今日总算见到了相识之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握住谢扶宸的手臂道:

“可是我舅舅托中丞来的?不知我家中妻女如何?可有人照顾?我知道此时舅舅不便与我相见,烦请中丞告诉舅舅,洪瑗绝不曾中饱私囊,贪墨赈灾粮款!更别说通敌卖国啊!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是那卫家之女!为的恐怕还是绥川一郡之争!中丞快快替我想想办法,不能叫我冤死在狱中啊!”

谢扶宸安抚他:“元玢切莫着急,令嫒与夫人以被令尊接回府中好生照顾了。”

听到妻女尚且安全,洪瑷心中的大石稍稍落了些下去,听到谢扶宸接着道:“此次来我其实是有一事要与元玢相商。或者说,是有求于你。”说着谢扶宸朝洪瑷拱手行礼,深深地弯下腰去。

洪瑷握着谢扶宸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来,他向后退了几步,慢声道:“我一个不知明日的狱中人,不知还能为中丞做什么?”

谢扶宸道:“此事,谢某也是难以启齿。元玢之冤情就算旁人不知,我却是清楚的。只恨贼人狡猾,将贪污赈灾粮款一案的证据坐实,陛下原本想为你周旋一番,让廷尉署放人。本来此事已快要水落石出,却又被他们栽赃了通敌的信件。李延意此番是铁了心要以你为切口,将你的舅舅冯将军一派剪除,如此一来天子的未来将是独臂难支!元玢,你想要自证清白已是难如登天,那些信件之中字字句句指向都是你的舅舅,诬指冯国丈乃是幕后卖国黑手!如今陛下顶住了全部的压力才没让廷尉署对你直接判刑,可我估计陛下也撑不了几日了。”

洪瑗沉默了半晌,平静地看着谢扶宸道:“中丞的意思,是要我将所有的罪责担下?”

谢扶宸道:“不得不请元玢你以大局为重,牺牲小我,换得全族性命和大聿天子的未来。”

洪瑷知道谢扶宸今日来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可真的听到他说出来却十分难以接受。舅舅也是如此想的吗?以他一人的性命来换取骠骑大将军府上下满门?换取天子宝座稳固?可他的妻女父母洪氏一族的性命又该如何?无论是贪污还是通敌,都是举家灭口的死罪!

洪瑷胸口剧烈地起伏,仿若满腔的怒火要直接喷涌而出:“中丞可知,一旦我认罪,名节尽毁便也罢了,我妻女父母洪氏一族将面临什么样的灾祸?!难道我认罪我的舅舅他就能幸免了吗?他可是我亲舅舅!况且我没有做过又为何要认下罪责?!天下间就没有王法可言了吗?”

谢扶宸道:“只怕酷刑之下难有伸冤之日。况且对方是有备而来,所有证据准备的充分确凿。元玢,你如今已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若你能以大局为重,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妻女父母还有洪氏一族都可幸免于难。今日元玢你冤死于狱中,可待到来日陛下真正能掌控朝廷之时,便是你元玢沉冤昭雪之日!否则,眼前死去将会是更多的人,自然包括洪氏一族。到时候冯家也会遭难,大聿落入贼人之手,百姓又该如何?”

洪瑷面若死灰:“当真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但凡能有一线生机,谢某断不敢隐瞒。”

洪瑷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我舅舅也是如此决定的吗?”

谢扶宸没有说话。

洪瑷突然笑了起来,凌乱的头发颤抖着,凄厉的笑声回荡在诏狱之中久久不熄。

……

最近甄文君收到很多信,其中有一封让她颇为在意。此信来自步阶,而寄出牌子上写的是“洞春”。

步阶居然去了洞春。

当初她让步阶帮她调查阿母下落,虽然没有交代和谢家之间的细节,更没有提及埋伏在卫庭煦身边之事,只给步阶提供了一些可能在的地点,口头向他描述了阿母的外貌特征,让他在忙完春耕之后帮忙找人。

算算日子春耕的确结束了,步阶在信上说南崖从初春开始暴雨不断,造成泥石流,许多山脚下的村落都被泥石埋了。若不是朝廷一早开凿的河渠将水向北方引走,恐怕这次南崖会有更大的灾情。不过近日大雨开始渐渐往北转移,干旱多时的大聿北方或许将迎来灾情好转的契机。而他从南崖出发已经两月有余,从南崖往西北,一路经过靖集郡、平苍郡和洞春郡,找遍了可能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骁氏的踪影。待他查完绥川之后便会来汝宁与她汇合,继续在汝宁城中调查。

步阶做事一向路数清奇,他能够直言“找遍了每个角落”,甄文君相信阿母在这几郡的可能性很低。据说谢扶宸去了北方,难道他还能将阿母带到北方去?不可能,谢扶宸的踪迹连李延意都没有摸透,说明藏得极深,定是办要事去的,不可能带着一个人质在身边。

那阿母会被藏到什么地方了?甄文君想想有些蹊跷,如此说来,谢家应该已经收到她传出的消息了,却没有下一步计划的安排,这不紧不慢的劲儿让人不□□心。

从这封信中甄文君还发觉到了另一件让她颇为在意的事。

南方洪涝,开凿河渠?甄文君最近一直都待在怀琛府,竟完全不知道这两件事。可一旦将这两件事合在一块儿,她嗅出了一些不一般的气息。

这事她定要找机会向李延意禀报。

另一摞的信乃是来自林阅。

林阅在表露心迹之后便开始疯狂给甄文君写情信,此君文笔了得,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李延意的谋士,写个情信都是引经据典、鸿笔丽藻。

甄文君想了想,还真给他回了信。林阅刚拿到回信时激动万分,铺开一看,全都在问他南方水灾一事。林阅这二丈和尚还是十分憨厚地将汛情一一告诉了她。

接到回信之后甄文君细细看过,心中有数了。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有人在暗中偷偷布置着一切。她需要提醒长公主提防。

而剩下的那厚厚一卷布帛则来自卫庭煦。

卫庭煦给她寄信了。

布帛之上好看的小篆的确是她的亲笔,洋洋洒洒千余字,说她正在从北方回来。信中除了暗暗交待她要小心已经回到汝宁的谢扶宸外,竟不吝啬地表达了思念之情。

甄文君面无表情地逐字看完了信,从庖厨中寻了个盛菜的铜盆,将卫庭煦的信丢入火盆之内,看着那一行行思慕款款的文字被烧成灰烬,甄文君眼皮都没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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