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诏武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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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卫庭煦第一次和百官站在候君亭中等待进入太极殿时, 纠缠李延意多时, 想要李延意收回谢氏阿歆的任命诏书的百官总算是回过味来,原来天子真正的意图在此!

这些人多是庚氏亲信,多受庚拜恩惠, 如今也是心甘情愿为庚拜所用。他们都知道庚拜厌恶祸国奸佞,憎恨卫家, 赶紧再次上书反对女子入仕。他们以违背祖训为基点,说卫庭煦是个女人, 还是个年轻女人, 不过二十三岁如何能当任大司农这一要职?就算开辟了万向之路也万万不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疯狂喷了一整个早朝。

坐在龙椅之上的李延意和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卫庭煦早就想到他们会激昂亢奋,这次的早朝她们俩没打算说任何话,就看这些出身世族大家的高官们表演。唾沫横飞热汗湿襟, 李延意和卫庭煦也蛮佩服这些人竟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文不加点地说个不听。以刀子嘴刀子心闻名于大聿朝堂的长孙曜只听不说, 今日他也没有任何恋战之意。就连卫纶都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诸位说得对。”李延意忽然中气十足打断了堂下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被打断的人说到哪儿了, “爱卿们说得很对。”

众臣相互看了一眼, 很意外。

“卫司农的确太年轻,虽辟出万向之路为大聿带来如海之财,但毕竟才二十三岁。寡人同意各位所言。这样吧,卫司农,寡人知道你自小熟读各家经典, 精通经学史籍,便先从五品的秘书丞做起吧。”

卫庭煦没有任何不甘,躬身应下。

尚书左丞栾疆正在其中, 他怎么看那卫庭煦都觉得别扭。这个女人不该出现在此,这妖女站在众臣之中显得突兀,格格不入。陛下居然为了她闭目塞耳,宁愿留下骂名也要力保她入仕,实在教人生气!这样下去只怕妖人得志忠贤绝路!一旦卫氏做大,只怕李氏江山也会被其撼动!陛下怎会如此糊涂?

“陛下!”栾疆往前跨了一步,就要开口之时李延意剧烈咳嗽起来。

长孙曜和卫纶很是时候地站出来说陛下辛劳,国事繁重日勤不怠,导致身体受损,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多多休息。

李延意好一顿咳嗽之后总算缓过了气,想想,也对,就散了早朝。

栾疆一肚子的话想说没来得及,对着李延意离去的背影直摇头。

李延意为了让卫庭煦顺利入仕,在封阿歆为建远将军的同时连带着调兵虎符都要送去北疆。栾疆等重臣竭力反对,起初依旧是女子不可为官的陈词滥调,李延意恶心此事已经很久,再提及时她眉心一动,长孙曜直接站出来反驳道:

“为何女子不可为官,莫非你们觉得女人治理不好大聿?可是在怀疑天子不配坐这龙椅?”

谁也没想到长孙曜竟会将话头转到天子身上,若是再往下说只怕是会触到天子和当今大聿的逆鳞,只能转攻他处。

栾疆却不放弃,上回没来得及说的话今日一定要吐个干净。大家都将话题转开了,栾疆却奋力拉回来。

阿歆的身份实在太好打压。不说女子身份,就说罪臣之女怎可为将,岂非将羊置于虎口?栾疆苦口婆心道:“谢氏一门有谋反之实,陛下即便感念谢氏阿歆曾救过性命,但宽恕其性命已是天恩,怎可再授予如此重要的兵权?若是他日谢氏阿歆想要为父报仇,为了阖族的深仇大恨打开北疆关口,放胡族南下,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李延意很自然地将话接了下来,“那寡人便将阿歆接回汝宁,让她不必苦守边疆。”

栾疆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日来来回回颇为曲折的拉扯其实都是李延意的缓兵之计。

栾疆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堂上这位年轻的女帝。

女帝双眸间点着些得意的神色。栾疆悲叹,天子竟将聪颖用在了这种对社稷无用的无聊私事上。

退朝之时,栾疆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一抹寒光。他侧目一看,正是长孙曜在盯着他。

哼,奸佞小人,何足挂齿。

栾疆迎着长孙曜的目光,挺直了胸膛,无比坦荡地走出太极殿。

虽说天子勤政,却不明不敏不识忠奸,只怕这大聿二百年的江山真要毁于她的手中。

哎……

栾疆走到太极殿外,望着朗朗乾坤不禁老泪纵横。旁人问他为何落泪,他哽咽难言。

其实李延意一直都希望阿歆回来,不愿她在北疆吃苦。打仗多危险,刀剑无眼胡族又极其凶悍,就算武艺再高强也总有失守之时。若是受了伤甚至丢了命那该如何是好。

两年前阿歆远走北方她是理解的,毕竟谢氏九族被诛独留了她一人在世,她留在此地该如何面对他人口舌?即便不在乎他人怎么说,又怎样面对自己。唯有远走能够暂缓痛楚。

可时过境迁,有些事该放下了。

这次封阿歆为建远将军一事是为了给卫庭煦入仕铺路,而最后此事还将拐回到阿歆身上。本意上李延意也想借此机会让百官自己说出“罪臣之女不可驻守重要边关”这句话来。一旦群臣开口,李延意就能名正言顺地招阿歆回来。

她觉得两年后的今日,她跟阿歆之间只需要一个台阶,如今这个诏令就是台阶。

台阶搭好,李延意也伸出了手,就等着阿歆下来了。

虽说阿燎从长歌国带回来的木盒一直都没能打开,但她已经交代阿燎就算用尽所有的手段也要将其开启。李延意已经想过了,女女生子秘术肯定没那么简单,肯定需要二人配合一同研究。等着阿歆回来她们俩便携手共进一块儿实践。

李延意设了这么曲折的一个局,说起来也算成功。

卫庭煦入仕之事虽还有些闲言碎语,但大臣们知道李延意力保卫庭煦之心,项上人头要紧,不敢多言了。而阿歆回汝宁也名正言顺。

结果圣旨发往北疆之后并无音信,阿歆没有从北疆回来。

李延意有些不悦。

她此生虽不是一直都顺风顺水,可想要的大都已经握在了手中,唯有阿歆她居然一直都没能紧握在手。

从前二人年少时相互较劲算是有些情趣,可现在李延意都已经登上帝位贵为天子了,天子发出去的圣旨有谁敢不遵?不遵者斩,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

阿歆偏偏不搭理。

阿歆这是在这折辱天子。

李延意好几夜都没睡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阿歆,想这个无数次得到,却又无数次从指间滑走的女人。想她在自己身下时的滋味,反反复复无法入眠。

想要抓住她,掌握她,拧住她的魂,让她再也无法从手中逃走。

万象之路的开辟震惊朝野,可以说是旷世之功。加之流火国的国君来访,二君会晤亲自签订了契约,共辟万向之路,第一单便是价值十万万两白银的巨额订单。李延意眉开眼笑神采飞扬,连带着被阿歆折磨出的酸楚都暂时推到角落之中。

庚太后听说李延意近日胃口欠佳,御厨送去的膳食她吃得极少,除了羹汤之外没有胃口吃别的。

庚太后担心她的身子便来遐寿宫探望她,太后来时卫庭煦正在沙盘之前插着红色的小旗子,庚太后进来时冷眼看她,脸色不善。卫庭煦相当识趣也没再留,放下棋子向太后行礼便退下了。

李延意兴致勃勃地将庚太后带到沙盘前,比划着沙盘之上用沙子搭起来的各个城池,跟太后说起万向之路会给大聿带来的财富。

“母后,儿臣心里高兴,刚一登基便创下这旷世奇功,不要说李举那竖子,就是父皇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功绩。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说我李延意身为女子不配坐这皇位?”空虚多年的国库总算又有银子能往里填充,李延意就像是一夜暴富的农民,略有得意忘形。

庚太后道:“我的怀琛精明能干,哀家早就说过你才是李家最适合坐这个皇位的人……”

“自然。”李延意道,“我才是李家最最纯正的骨血,大聿真龙。”

庚太后夸完李延意后开始说起这几日朝堂之上李延意的惊人之语,说即便要赏卫庭煦也不该封以官职,还赐了侯爵。

李延意拢起母女其乐融融的喜气,脸色一沉坐到厅上的案几之后,吐出二字:“为何。”

庚太后又拿明帝的遗命出来说女子不可为官,你让卫庭煦入仕就是违背明帝遗命,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恶名。

李延意冷哼一声:“如今我才是大聿天子,天子的诏命有何人敢不遵?”

“明帝论情是你的父,论理是你的君,你如此枉顾先帝遗命,岂非要天下之人都效仿于你?你才刚有一点功绩就如此自大,又岂会是大聿之幸?背地里多少人在说这些闲言碎语,我这为母的心里听得有多难受,怀琛你可能理解?”

李延意不说话,庚太后道:“卫氏的事我不多说,你心里有数。那谢氏阿歆绝不可将她召回。”

李延意眼皮一跳――果然说来说去就这么点事儿!

“怀琛,如今母后只有你了。这么多年来你怎么玩儿母后有说过你一句吗?可现在你是天子了,不能再任性,不能让李家绝后啊!”

李延意沉思了片刻后,说出了一句让庚太后万万没有想到的话:“母后,如果怀宇还活着,你还会觉得我是最适合坐皇位的人吗?母后是觉得我不如怀宇称母后的意吗?”

庚太后脸色一变:“母后是你的仇人吗?你弟弟的死一直是哀家心中之痛,你怎可以此来刺你母亲的伤口!?”

李延意猛地站起来,近日里所有的烦躁在这一刻爆发,她对着庚太后大声道:“母后不要忘了!如今寡人才是这大聿的天子!寡人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君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闱之内谁也不能左右寡人!”

庚太后怔住,她没想到李延意会这样对她。

“儿臣不是李举那废物,无须母后事事操劳叮咛。母后是不是累了?来人,送母后回宫歇息。”

“喏!”

守在门口的追月军上前要将庚太后带离,尤常侍立即冲上来用浮尘将她们扇开,大叫道:“做什么做什么,老身在此谁敢动太后!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臣不敢。”追月士兵们退后了一步,却全然没有敬怕之意,几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庚太后。

庚太后心寒不已,眼中含泪难再多说,在尤常侍的护送下匆匆离开。

李延意坐在案几之后愁山闷海,久久不语。

让她彻底陷入焦虑的乃是三日之后一封阿烈递上来的信。

阿烈说一早这信出现在怀琛府,压着一支海棠花,阿烈知道李延意海棠不离身,便猜测这信是给她的。

阿烈并不知道此信来自何人之手,但她认得信上的字迹,乃是出自和她写过无数密信的卫庭煦。

这是卫庭煦的字迹,李延意认得。

“谢贼之女已完全为我所用,父亲放心。”

这封信不是给李延意的,看上去羊皮边有些磨损,这信有些时日了,乃是封旧信。

很明显是卫庭煦写给她父亲卫纶的。

谢贼?看到这二字李延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扶宸,谢贼之女指的是阿歆?不对,阿歆什么时候为卫庭煦所用了?

李延意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场景。

当初谢扶宸带兵杀入怀琛府之时气急败坏地对阿歆说过这样一番话:

“你和你妹妹一人一剑,正好结果了老夫的性命!来!”

阿歆还有个妹妹,连阿歆本人似乎都不太知道。

“利用我的女儿杀我,你和卫庭煦不愧是一丘之貉,用的手段一模一样!”

当时谢扶宸亦留下了这句话。用的手段一模一样?意思是卫庭煦也在利用谢扶宸的女儿来杀他。那时李延意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及卫庭煦,可如今一看,竟和这封奇怪来信不谋而合。

卫庭煦当真谋划过这样的事?

竟从未跟她提及过。

李延意双手握着信的两边,思绪沉沉。

她抬头看见了一棵苍天巨树。这棵树种在她家的院子里用以遮荫,不知不觉树越长越高越长越茂密,生出了许多她都不知道的细小分叉。一些诡秘的树叶藏在了深处,她想要摘下一片看个清楚,发现已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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