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神初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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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放四姨尸体的棺柩停在后院内,本该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但如今歧县危机未除谁也不敢草率出门。四姨娘家人早年就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也就几个远房的穷亲戚来哭了一哭,哭完后要了些赏赐,拍拍屁股走人。  谢太行让家奴去找风水先生算了算入土为安的良辰吉日,定于三日之后下葬。  六娘昨晚哭坏了嗓子,一双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眼睛一觉之后肿得像颗桃。  “什么?阿来和骁氏已经放出来了?!”她醒来听到骁氏母女安然无恙几乎不敢相信。  伺候六娘的婢女乐菊点头道:“听说当时大公子正要杀了阿来和骁氏,被谢公给拦下了,为此谢公还罚了大公子跪祠堂呢,可见是真因为骁氏母女气狠了大公子。”  “父亲竟为了她们责罚大哥?”  乐菊也是一脸的不忿:“照理说谢公一向是不管这母女的,而且咱们四姨是跟阿来一块儿出去才出了事,怎能就这么算了?谢公这次实在是奇怪。六娘可还记得,前年寒食节那会儿骁氏病得快死了,阿来去求夫人让府上的大夫给看看,谢公都没搭理。”  六娘点点头:“是了,我记得这事儿。当时阿来求主母不成,又去找了我阿母的。还是我阿母偷偷给了她一点钱去抓的药,骁氏才命大活了下来。”  想起四姨从前总跟她絮叨阿来和骁氏可怜,被父亲厌弃只能当个下等的奴仆。既然厌弃又为何不杀了她们为她阿母报仇呢?难道她阿母就这么白白的死了?还死得那样不堪!父亲不在乎骁氏的死活却又要保住阿来,难道说父亲还是念及阿来是他的骨血吗?  想到阿来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六娘就一肚子不痛快。也不知道待过几年阿来长开了会是什么样,是不是连阿熏都要逊色于她?难保父亲不会为了与别的世家联姻而认下阿来这个女儿,到时候若阿来嫁得比自己还要好……六娘心里阵阵发凉,钟公子那头根本没正眼看过她,阿母这么一死王家肯定也没戏了。那她以后该怎么办?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越想越不甘。  都是阿来这个贱奴害死我阿母!  不能让她活着!  六娘直接带了几个仆人跑到骁氏母女的房前砸门,要将她们乱棍打死给四姨偿命。  到底她是主子而骁氏母女是奴,往日里父亲除了阿熏最宠爱的便是自己了。杀了她们父亲顶多骂自己一顿或抽几鞭子,但总算有人来给她阿母偿命,也能绝了阿来成为谢家人的可能。    对于四姨之死,谢太行本也是痛心疾首。  众多姬妾当中惟有四姨最娇俏,最温情贴心,可眼下嫡子惹出的祸端是烧眉之急,哪里还有那闲心悼念一房小妾?更何况听说四姨的尸首被流民啃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看一眼三天吃不下饭,他决定还是不去给自己添堵的好。  谢太行已经被愚蠢的儿子弄得很闹心了,偏偏还有更倒霉的事等着他。  刺史和州牧都因亲耕之事来到歧县城内,铁定已经知道歧县现状。  亲耕之事和流民之难恐怕十年都赶不上一次,谁曾想早不来晚不来居然挤到一块儿来。  刺史和州牧肯定已经知道他从宴州回来了,得赶在他们召见之前制定出对策,以填补谢随山犯下的罪行。    一大早谢太行就召集了谢府众幕僚谋士汇聚前厅,寻求解决流民的良策。  他刚到前厅门口便听到下人来报,说六娘带了几个仆人拿着棍棒要去杀了骁氏母女给四姨偿命。本就一夜未睡的谢太行登时气血上涌,颞颥气得鼓成一包,怒骂道:“一窝子只会生事惹祸的废物!还不赶紧派人去拦住!”  “是!是!”  六娘带去的人刚把骁氏母女的房门踹开便被谢太行的随从按住。一听是父亲派的人,六娘心中愤恨更甚,恨不能当场撕了阿来,可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乐菊劝她莫跟府君硬碰,毕竟来日方长。六娘才忍气吞声暂时退去。  下人回报六娘已离开,骁氏母女暂时无碍。谢太行让管事安排人手看着花房,不准六娘再过去胡闹。管事领命要去,谢太行又叫住他,想了想道:“吩咐下去,绝不能让阿来和骁氏出府。”  回到前厅,谢府上下已经聚齐等待着他。谢太行扫视了众人一圈后,直问阿熏:  “听说阿熏一夜没合眼,可有为父分忧的高策?”  阿薰站在云孟先生之后,本想先听听众人高见再从长计议,没想到一上来就被父亲点了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等待她开口。    昨日阿来走后阿薰按捺不住跑去谢太行书房,将收编之策说给父亲听。谢太行当时听完并未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要她早些休息,她当时以为此策无用,父亲应该看不上眼。此刻阿薰面对众人关注脑中空白,也无别的新念头,只能将收编之策从头到尾再一一道来。  说完之后她发现谢太行面露满意的微笑。  谢随山还在祠堂里跪着,他私偷太守符传酿成今日祸端,谢太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他出来丢脸。嫡子愚蠢,只能靠嫡女为谢家挽回一点颜面。  流民如何收编整治这并不算难题,谢府中谋士们心中想的对策大抵相似,和阿熏方才所言相差无几,只再添加些执行时注意的细节便可直接实施。  谢太行没让其他人说话,直接点名嫡女开口,自然是要自家女儿出此风头。在场的人也都没拆穿,反而争先恐后夸赞女郎精通学术见微知著,殚见洽闻博古通今,谢府芝兰玉树日后必定有大作为之类,搜肠刮肚地想些赞扬之词一顿猛夸。夸到阿熏面上发烫,抬不起头来。    谢太行下令就按阿熏所说的办,众人散去之后他拉着云孟先生到内屋密谈。  遣走了所有人,还亲自关门确认了门外无人偷听他才回身,面露焦急之色:  “先生,眼下李刺史和贺州牧都在歧县……”  云孟先生早也想到他密谈所为何事,悠然道:“他们肯定会来府上问话,谢公何必担忧?孙明义才是歧县县令,歧县内发生的所有事都理应由他负责。”  “可说到底是吾儿偷了太守符传,胁迫孙明义私开城门才酿成如今局面……”  “大公子并未入仕,肩上不负任何官职,就算太守符传在手也没有半点效力,孙明义完全可以视若无睹,为何会被一介布衣胁迫?我看是这孙明义胆小怕事,抗贼不利,置歧县百姓身家性命于不顾,却推诿他人!如此无谋无用无胆鼠辈不配待一县之尊的高位。他闯下的祸端理应由他自己承担,关大公子何事?又关明公何事?”  云孟先生心照不宣的一笑让谢太行心中安稳不少,可多少又略觉不妥。云孟先生明白他心里所想,安抚道:  “明公啊,古往今来成大事当者不拘小节。明公重任在身,岂能被小小县官耽误?大聿兴亡如今可是在明公手中。”  谢太行心里一惊,将声音压到最低,即便房中没有别人他依旧用只有挨得极近的二人才能听到的轻声问:“难道先生之前所提之事当真有了进展?”  云孟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现在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一旦证据到手,大事将启。”    阿熏给的药十分有效,休息了几日后阿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骁氏也无大碍了。  晨间阿来去剪枝浇水回来,见车夫东叔来了。东叔手里拎着两包东西,被门口看守的家奴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阿来,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笑得满脸褶子挤得像朵花:  “我听说你和你阿母受伤了,这不,我刚赶车从洞春回来,带了点洞春那儿的土人参。这土人参虽然不比真正的人参,可也是补气补血的好东西!一颗不便宜呢!阿来,记得给你阿母炖上喝了,你也喝点。”  阿来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东叔经常来给她阿母送东西,推拒了几次还硬塞,最后发展到不收他的东西他就在门口大声吵闹的地步,惹得流言四起。从此以后阿来不再和东叔拉扯,照单全收。  “谢谢东叔!”阿来接过土人参,甜甜地笑道。  “哎!乖孩子!那个……你阿母在屋里不?”  “在呢。阿母!东叔来看你啦!”阿来往屋里喊,东叔老脸发红忙阻止她:  “别叫了别叫了,你阿母腿不好使,别让她走动了,我……”即便大聿民风再开放,男人进女人寡妇的房门还是个忌讳,更何况骁氏和谢公的关系敏感,这会儿又有谢公的人守在这儿,东叔没这胆子进去,就在外面搓手,“我,我也不进去了。跟你阿母说,好好休养,有什么脏活累活就叫我,有我在一定不让你们娘俩受苦!你东叔没什么本事,身上的力气最多!”  东叔越说越豪迈,阿来嘴角抽了一抽,略尴尬地再一次道谢。  东叔走了,浣洗房的林大娘也来看望她们,一进门先叹了一声,将带给阿来母女的面饼往桌上一放,立马拉着骁氏道:“这回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跟阿来活不成了!”  林大娘早年丧夫丧子,一个人在谢府里过了十多年,当初骁氏刚来绥川的时候因战乱受了重伤,还是林大娘给救到府里来的,之后骁氏留下打杂也是她为其求情的结果。骁氏之伤养了整整两年,直到阿来周岁之后才渐渐好转。  林大娘坐在床边握着骁氏的手,又说起十三年前的事。说当年她们的相遇说这些年的患难与共。阿来站在一旁听着,果然,林大娘又开始念叨她对不起骁氏,要不是她将骁氏带到谢府,骁氏也不会被谢公……  骁氏听得头疼,赶紧阻止她不要再说。背后议论谢公这事要是被人听去了可是要吃大亏的。  林大娘自己身世凄苦,对旁人常有恻隐之心,就是这恻隐之心有点儿泛滥,一旦开启哭哭啼啼的大水闸谁也阻止不了它崩溃。  不过她也是看得开的人,很快改换了思绪,安慰起骁氏来:“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外面的那两个是谢公安排的吧?到底是他的亲骨肉,瞧我们阿来这俏模样多俊,我估摸着谢公这是要让阿来认祖归宗了,你们娘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骁氏笑了笑没说什么,把话题引去了别的方向。  东叔一个林大娘一个,虽偶尔让人无奈,但都是对她们母女好的好人,阿来铭记在心。  这次救她们的还有一个人……  天气越来越冷,她摸了摸腰间粗布带里的那枚银铤,打算给一直不舍得买袄子的阿母挑一件暖和的棉袄,舒舒服服地过完今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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