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无名兄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 樊伉想了想觉得现在还是装睡比较好。
少年郎嘛, 脸皮薄,好面子。
樊伉窝进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无名进来,见樊伉睡在炕上呼呼呼睡得正香, 弯腰伸手在自己的被子里摸了一会儿, 发现没什么脏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樊伉本来就是睡回笼觉,睡得不是很沉, 无名一动他就醒了,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反应有点慢:“无名兄?”
“吵醒你了?你接着睡。”无名把自己的被子卷一卷,抱起来说, “今天天气好,我去把被子晒一晒。”
樊伉“哦”了一声, 揉着眼睛从炕上爬起来, 说:“那我也把被子晒一下。”
再等一个月,汉中就会下雪,很难看到这样明媚的大晴天了。
两人抱着被子跑出去, 然而外面专门拉来晒衣裳的绳子上已经晒满了衣物,连晾条布巾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无名在院子里拉了条绳子,两人把被子晾上才算完。
“今天郎君打算做什么?”无名问他。
樊伉两手在膝盖上拍了拍, 把灰尘拍掉,说:“想建学校没有地方可不成,今天我们去找杜恬内史聊聊,看能不能在栎阳买块位置好点的地方建学校。”
作坊园如今已经很有规模, 空地已经不多了,而且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放在作坊园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肯定不行,还得再另寻一处。
无名便去外头牵驴子,两人还没有出作坊园的大门,就见到临武侯的健仆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面带喜色地道:“郎君,主君昨晚回府,主母让郎君今日早些回长安。”
“阿翁回来了?”樊伉十分高兴,自他穿过来四年多了,虽然跟樊哙聚少离多,但从有限的几次和樊哙相处的情形来看,樊哙无论是对吕媭还是对他都很不错。他心里对樊哙这个不善言辞的阿翁也很有好感。
人活一辈子,能碰上两个真心实意对你好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很幸运。
所以樊伉很珍惜。
听到樊哙从代国回来,樊伉心里十分高兴,也不去拜访杜恬了,带上他的蛋和狗兴冲冲地吩咐准备牛车回长安。
到长安的时睺,已经快到晌午。
主君回来,整个临武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就差张灯结彩了。
其实不止临武侯府,但凡家中有人在前线且平安归来的人家,都和临武侯府一样充满了喜悦。
在这个年代,每一个军卒离家去前线时,就做好了与家人诀别的准备,每次能回来都像是又捡回一条命似的,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
若是运气更好一点,不仅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杀死了几个敌人,论功行赏时换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从此就能翻身做人。
所以大汉朝的军卒都很英勇悍不畏死。
悍不畏死的英雄回家,现应受到热烈的欢迎和热情的招待。
樊伉欢迎和招待樊哙的方式就是做美食。
今年收的油菜籽他带了些回来,榨了几桶油存在小厨房里足够他开小灶吃很久了。
樊伉本来是不喜欢做饭的,但又爱吃,到了汉朝以后,身为贵族饱是能吃饱,但若想吃好就只能自食其力自想办法了。
樊哙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实在太辛苦,洗漱完毕后睡了大半天,下午时分方才醒转。
“伉儿呢?”樊哙醒来后第一个关心的就是儿子的动向。
吕媭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醒转过来,说:“伉儿快晌午时就回来了,见你睡得熟便没叫你,去小厨房给你做晚食去了。”
樊哙自己本身就是狗屠出身,所以对于樊伉爱庖厨的非君子行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樊伉做的东西实在好吃。
樊哙本想再睡一会儿的,听到儿子在做吃的,立刻就精神了。
吕媭笑道:“夫郎是先让厨房送点小食进来垫垫肚子,还是等会儿再吃?”
樊哙摸了摸肚子,道:“我等会儿再吃吧,去看看伉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吕媭早料到他此刻的反应,亲自取了衣裳服侍他,穿戴完毕,两口子迫不及待地准备去儿子那里觅食,有下仆来传:“淮阴侯前来看望主君。”
淮阴侯?
两口子互望一眼,心里都是一个念头。
今天吃不了独食了。
在小厨房里忙碌了几个时辰的樊伉,正准备去看樊哙醒了没,若是醒了就可以摆饭,结果跑到樊哙那儿没碰着人,这才知道鼎鼎有名的淮阴侯韩信大驾光临他们临武侯府,他阿翁和阿母都跑出去迎接韩信了。
军中之神啊!
樊伉穿过来这么久,一共就见过一次,还是他刚穿过来那一年,他跟随吕媭樊哙去参加宫筵时,在路上见着了一次。
当时只觉得韩信年轻是个美大叔,后来因为无名兄行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今日听说韩信本尊亲临,樊伉心里要好奇死了,很想出去看韩信,又有点担心无名兄的反应。
他可记得很清楚,无名兄的阿翁钟离眛可就是被韩信逼死的。
无名看他一副想出去又不敢的模样,不由一手抚额,十分无语:“郎君想去就去吧,不用顾虑我。我阿翁因韩信而亡,我刺了韩信一剑,从那之后钟离家与韩信的恩怨已了,如今的我只是伴随在郎君身边的好友而已。”
樊伉仔细观察无名的脸色,发现无名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确实不像是对韩信心有芥蒂的样子,于是很欢快地跑出去跟着樊哙一起迎接韩信。
一路穿行至大门口,樊伉就发现自己看见了很惊悚的一幕。
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站在他家大门外,而他家阿翁居然拜伏在地,对着韩信口道:“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到这一幕的樊伉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慨一句,韩信真死得不冤。
身为皇帝的连襟,拥有救驾之功,更是全程参与了刘邦起兵到夺天下的全部过程的开国元勋大佬的樊哙,面对被贬困于长安的韩信,居然心甘情愿地跪在家门口迎接!
换了他是刘邦,也一定要在自己死前弄死韩信。
不弄死韩信实在不安心啊。
在这一刻樊伉深刻地理解了刘邦的心情。
就在樊伉发愣的功夫,韩信已被他阿翁无比恭敬地迎进家门。
韩信抬起一扫,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少年郎,穿着素色的衣裳,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不由顿住脚,道:“这位就是府上的小郎君吧?”
樊哙顺着韩信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儿子也跟着过来了,颔首道:“正是小儿樊伉。”说罢又唤樊伉过来与淮阴侯见礼。
樊伉便哒哒哒地跑过来,抬头仰望着这位军事牛人,无比真诚地道:“见过韩公。”
不是淮阴侯,而是韩公,一个称呼就代表了樊伉心中对韩信的尊重之意。
樊伉听了心下果然欢喜,道:“素闻兴平侯机灵聪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临武侯有子若此,可以无憾矣。”
“大王过奖了。”樊哙面对韩信时,全无平日的冷静自持,神情十分激动,妥妥的一副脑残粉见偶像的模样,樊伉都有些没脸看下去了。
但樊哙浑然不觉,只以接见自己偶像的心情与规格接待了韩信,到最后樊伉精心准备的晚食也被端上桌,与偶像一同享用。
樊伉今日为了讨好犒劳樊哙,可是费了不小的心思,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一桌子的菜。
椒盐鸭架、红烧排骨、猪肉炖红薯粉条、红焖猪蹄、蜜汁烧鸡腿、炸酥肉、酸菜鱼、猪肚煲鸡……
在全天下都以蒸煮烤为主要烹调手段做出的寡淡食物裹腹的年代,可想而知樊伉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炒菜有多吸引人了。
菜一上桌,别说樊哙,就连素来自傲的韩信也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
实在是太香了。
等到醇香的烧酒拿出来,韩信更是眼睛一亮。
“这就是长安城人人口耳相传的烧酒吧?早有耳闻,不想今日竟有幸亲口品尝,实乃三生有幸。”
樊哙显然对儿子的安排也很满意,频频点头,又着人去唤主母过来,一同用食。
有好酒好菜,三个大人便把樊伉丢至一边,自顾自地吃酒高谈阔论起来。樊伉在边上呆了半天,没人理他,只得悻悻地走了。
回到院子里,无名兄正端着碗吃排骨面,排骨多面条也多。自己吃一块,给大黑扔一块。
樊伉一进来,一人一狗都抬头看着他。
“你阿翁没留你吃饭?”无名问他。
“我阿翁见着了淮阴侯,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哦——”樊伉长吁短叹,只觉得自己太亏了。
忙碌了一下午,结果一口都没吃上,亏大了。
无名便把碗一放,挽起袖子说:“郎君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算了,我随便吃一点吧。”
两人把锅里的饭菜分食了,樊伉丢了碗正要去照顾他的蛋,就见樊哙陪着韩信走了进来。
“伉儿,大王有事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