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敌强悍, 弟子无一可阻, 不过转瞬的功夫,那倒下的弟子已在眼边。
地堡内气氛忽变。
玉罗刹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雾里, 眨眼间消失了踪影。
风秋见状,心中大骇,也不顾得许多仍在屋内便大叫道:“大哥小心!”
若说嫁衣神功和明玉功都是故事里举世罕见的神功,那玉罗刹不知来路似鬼如魅的功夫更是因神秘而使人恐骇。眼见玉罗刹动了, 哪怕心里知道以燕南天的功夫未必会有事,风秋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嗓子。
她当下便也想跟着跑出去, 却在行动之前先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西门吹雪已经握上了剑,宝石还在他的手上,他人也还在, 但是原本应该同样在的完颜阿骨打却不在了。
风秋神色一凛, 西门吹雪瞥了她一眼道:“你去追,玉罗刹这里有我。”
风秋颔首,便要去先寻完颜阿骨打。作为女真的首领, 他落单的时候真是太少了, 不抓紧这个机会除了他,再等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风秋再顾不及其他, 袖刀落入掌心, 她便往另一条出路追去!
比起地堡中的正途,这条路可要昏暗的多,若非完颜阿骨打走的匆忙, 来不及遮掩自己的行迹,风秋也没那么容易追上他。风秋追着痕迹,一路向外,直要追出地堡。
地堡内,一场大战正欲起。她的身后已隐有风雷之势,而她的正前方,路途昏暗,临近出口处,却忽闻马蹄剑鸣!
风秋停下了脚步。
这是地堡的另一处出口。
出口之外,沙漠印月高悬。月下骑兵成伍,各个披坚执锐,直将武器对准着风秋。
完颜阿骨打逃入了骑兵队里,他上了马,回头看向风秋道:“乌罗珠姑娘,你很聪明,竟能猜到我在宝石上动了手脚,甚至猜到了宝石是龟兹王用来寻女的障眼法,更胆大到敢于挑拨我与玉罗刹之间的关系——”
“你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完颜阿骨打微笑,“只可惜天命在我,你的帮手来的不是时候,不仅撞上了隐怒中的西方魔鬼,还给我争取了逃跑的机会。要知道玉罗刹喜欢掌控一切,即便我是他的合作伙伴,他也从未允许过我的士兵入城。”
风秋盯着他,眼睛渐渐亮起:“果然,你只是想骗玉罗刹帮你除掉沙洲回鹘而已。如果我不出现,你的士兵们是不是会带来一个引路飞天,指引他去掠夺敦煌的财富。我出现后,你猜到计划未必能像你想的那样顺利,所以在我出逃的时候,你一方面未抓我向玉罗刹说我是引路飞天,另一方面借着引走玉罗刹的空隙,又与你的士兵联络。”
“你从不是个莽撞的人,我是个巨大的未知,你怎么会放任我在控制之外呢?所以,你联络了自己的士兵,打定了主意要坐实我引路飞天的身份,因为我极可能是假的,所以也给不出玉罗刹想要的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若想要保命,只能再逃,逃脱失败,自然是命陨魔教,逃脱成功——地堡外也有你的兵士。”
风秋慢条斯理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我死的。”
完颜阿骨打爽快承认,他同时道:“但你的表现仍旧超乎了我的意料,我没想到你能猜到那么深,甚至扭转了玉罗刹的看法,让他转而怀疑我——就像我说的,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只是天命佑我,他要我活着一统天下!”完颜阿骨打道,“你的朋友不惜与西方魔教为敌,也要来救援你,却不想反给我创造了离开的机会。甚至你也辜负了他,追到这里来送命。”
风秋一言不发。
完颜阿骨打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乌罗珠,若是你愿意将真正的名字告诉我,抛弃掉你的宋人身份,我即不必要你的命。”他真心实意的感慨:“你很出色,不该这么年轻就失在这样的地方,更不该为了个腐朽的宋廷搭上性命。”
风秋瞧着他,忽然笑了。
她掌中握着青色宝刀,刀剑与她食指连成一线,直指着完颜阿骨打的咽喉。
风秋道:“你说天命佑你?”
“——我怎么倒觉得,天命在佑李无忌呢。”
完颜阿骨打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他的脸色倏忽一变。
此刻惊变!
地堡内传来轰隆声,而地面上似也有闷雷滚滚而至!
马匹因闷雷而惊,前蹄四奔,马背上的骑兵不得不先放下手中长剑安抚马匹。而当他们终于稳住了马匹回头,那引起滔天巨变的元首也终于露面。
那是一艘画舫。
一艘由数十秃鹫拉扯着的、行在沙漠中的巨大木船!
木船上立着位姿容俊秀气质温和的青年。他着月白衣裳,黑发如墨,在船停的一刹正如飞天般自船上飘落,随他一并而落的,是从天而降的精钢箭羽!
风秋后退一步,正又回到地堡入口的遮蔽处。
完颜阿骨打的骑兵暴露于广阔沙漠之中,忽遇敌袭正是进退不得,只能挥剑迎箭!
可那是精钢的箭羽!刀剑虽里,却斩不断箭身分毫,箭羽下落,便如钢羽刺破,加之马匹因秃鹫受惊,不消片刻,数十人的精兵,便已去了一半!
完颜阿骨打骇然,他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从天空踏下的青年已伸出了一双手。
那双手如同修罗的利爪,在他落地的刹那便扭断了两人的脖子,将他们埋入沙地!
而当他抬起头,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映出的是悍勇无畏、足以一敌百的骑兵队。
完颜阿骨打回神,他大喝:“围攻,他的右手右脚不便,从右侧远攻!”
剩下的士兵回神,长枪手攻向青年!
青年顿时被困阵中,数柄长枪向他此来,几乎要将他能够躲避所有空间占满——
青色的刀光亮过了明月。
完颜阿骨打反手回攻,只见风秋不知何时压了过来,她指着袖刀,踏上了完颜阿骨打的马背,此时正一脚踩在马鞍上,双手握着那柄薄如蝉翼的青色短刀,自上而下地压迫着他!
风秋故意道:“可惜呀,来的不是我大哥,来的是修罗。修罗和恶鬼一样,他们是从不会放跑分毫的猎物的。”
“完颜王爷,你说天命在你。若是天命在你,天命就不该派他们来,我大哥有好生之德,他们可没有。”
“这么一看,天命似乎不仅选了李无忌,在我和你,在今夜的生死之中,它都选了我。”
自成年以来,完颜阿骨打何曾被人如此羞辱。他眸色一沉,枪尖横扫,便将风秋逼退了去!
风秋重新落在沙地上,完颜阿骨打端立于马背上。他执长枪,自上而下俯视着风秋,开口道:“是吗?”
风秋闻言心神微凛。
只见完颜阿骨打直接放弃了自己的骑兵队,转而攻向风秋!他道:“他们是为你来的,那只要抓住了你,就等于抓住了他们,我杀了你,也等同于杀了他们。”
完颜阿骨打一脚踢上马匹,马匹惊慌,直冲风秋撞来!
他道:“再强的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了弱点,就很好除去。”
风秋跃起避过惊马,然而她在空尚未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动作,乌色枪尖已然赶到!风秋仰面,即避这一枪,因势头太猛,竟一头载进了沙地里!
而那把乌金枪却不会给风秋半点反悔的机会。枪尖入沙漠无孔不入的毒蛇,眨眼间又刺向落到的风秋。风秋连避三枪,甚至都寻不到空隙拔刀抵挡。直至第四枪刺来,电光火石尖,风秋横刀击枪!直以刀锋横面,将出枪悍力尽数弹回!
完颜阿骨打是真打算杀了风秋,那一枪用了十足的力,当力道返回,他的虎口遭受重击,手指也被力道震得险些握不住长枪。
他不得不后退一步,而这一步终于给了风秋机会!
风秋有些狼狈的站起了身,她弹了弹身上的砂砾,向完颜阿骨打勾出一抹笑。
她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被击倒了,就不能再反击?那真是可惜了,我曾经学会的那套东西,连马匹的踩踏都能反回去,更何况只是一柄枪?”
完颜阿骨打瞧着风秋的眼神变了,他道:“看来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该在第一时就杀了你。”
风秋道:“可惜时不我待。”
完颜阿骨打笑道:“你是想说,我的天命变了?”
风秋道:“我不信命。你曾经见到的宋廷的确腐朽,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那腐朽之下冒出了新芽,而那新芽坚韧,时至今日已成青葱玉树。”
“你不能指望用旧日的刀斩今日的魂。”风秋玩笑道,“星移月转,时代变了,王爷。”
仿佛正应了她那句话,那青年似乎终于厌倦了,骑兵阵内哄然一声,眨眼间连马带人无一例外,尽都翻覆!
而青年依然立在月色下。
他的指尖有一点血,染在了衣袍上,像再说今夜的终局。
怜星道:“枫娘,你让开些,别溅上血。”
完颜阿骨打闻言笑道:“你觉得你可以杀了我?”
怜星慢声:“有什么不可。”
完颜阿骨打含笑,手中长枪如龙一般,忽然间便向身后刺去,那枪尖更似有双眼睛,他明明没有回头,枪尖却仍准确无误的刺向了怜星的双眼!
怜星急退躲避,却依旧被割去一缕额发!
就在这时,那些先前已被击倒的士兵竟以着惊人的毅力爬了出来,他们面容沁血,却如感受不到疼痛版,再次攻向了怜星。正因他们这次已经尽豁出性命,招招只求取敌人性命而不顾自身分毫,这样狠辣的攻击,竟真将怜星一度迫入危境!
风秋惊愕。她想要动,却被完颜阿骨打拦着。
完颜阿骨打没有回头,他看着风秋道:“我看不起宋人,他们大多软弱无用,令人生厌。”
风秋闻言皱眉,完颜阿骨打接着道:“但我佩服你的毅力。从平夏城起,你就想要杀我了吧。”
风秋回答:“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是个人都会心动。”
完颜阿骨打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似是觉得有理。他对风秋说:“你应该知道,若我一声令下,我所有的士兵都会扑向你的朋友,他们即使杀不了他,也能给他留下些永久的纪念。”
完颜阿骨打轻描淡写:“他应该不想再伤一只手。”
风秋咬牙,她冷声道:“或许在你的士兵能伤他之前,你已经死了。”
完颜阿骨打哈哈大笑。
笑完后,他对风秋道:“或许我们可以选另一个方式。让你的朋友停手,允我的士兵离开。我可以与你一对一。”
这位女真的首领说:“你不是说时代变了吗啊?那让我们来看看,这天是否真的星移月转,我命不在。若是天命仍眷我,我必能存活,若是天命不再,我的头颅随君取用。”
风秋瞧着他,猜出了他的用意。
完颜阿骨打已近六十,他剩下的年岁本就不多。如果有士兵能将今日的事情传回去,未必不能成为激励女真更为团结强大的一种方式。只要女真内尚有后继者,他即便死了,女真也不会溃败。
但也正如完颜阿骨打所说,他若一心突围,抛下所有,他们必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风秋沉默许久,她退了两步,颔首道:“阁下请。”
完颜阿骨打笑道:“你做宋人,真的可惜了!”
沙漠漫漫。
风将沙丘从这一头吹响了另一头,将沙谷填满,又堆起沙背。
青色的刀锋割断了敌人的咽喉。
月下的青年也停了手。
孤寂的夜里,有位兵士发出哀嚎,而那哀嚎不过一声,便被掐断。
风秋没有放走一位女真骑兵。
这有违武道,有违做人原则,但她依然选择了让所有敌人埋骨荒漠。
沙漠是能吞噬一切的地方,在这里,你甚至都无法替你的敌人立上一座墓碑。
风秋蹲下身,将刀锋擦干净。
她问怜星:“我真是个骗子。”
怜星道:“有什么关系,谎言无人揭穿,便不算谎言。你给了他慨然无愧的理由还不够吗?”
风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说:“我大哥是个诚实的人,我师父也很讲诚之一道,我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失望。”
怜星也蹲了下来,他对风秋说:“我不失望。”
风秋:“?”
怜星笑着说:“你或许会生气,可我还是很喜欢。知道你也有冷漠无情的时候,我反倒觉得你没有那么远。”
风秋:“……你到底平日是怎么看我的。”
怜星自顾自道:“你没那么远,我也在走。或许现在还不行,但一日两日,乃至一年两年,我总能走的更近些。”
风秋没空去想完颜阿骨打的事了,他结结巴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怜星弯了弯嘴角,他却换了话题,转而说:“枫娘不好奇我和哥哥怎么来了吗?”
“邀月师兄也来了?对,你都来了,他怎么会不来。”
提到这个,风秋倒的确有问题,她问:“你们怎么这么赶巧,沙漠这地可不好找——是遇见了我大哥?”
怜星摇头,他含笑:“燕南天没有来,是他请我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