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 卫雪没顾得上赶孙孝久走,脸色霍然一变。
“你说什么?!”
却不用孙孝久回答, 她自己脑海中自动就浮现了自己作为一个理科生在初中唯一听过的一塌糊涂的历史课中,这段让授课老师即使讲述过无数次, 也还是没忍住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几度掩面语带哽咽的,带着刻骨屈辱,沾染了无数同胞血泪的近代史。
她哥哥的确迎岛国人进省了。
卫雪急慌慌往回跑,匆匆给虞昭熙打了电话。
“……哥哥, 你让岛国人进省了?”
虞昭熙似乎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个消息, 闻言声色冷沉“嗯”了一声, 不再言语等她下文。
卫雪本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虞昭熙说, 可对着虞昭熙这种反应,所有的话仿佛棉花絮一样全都堵在了喉中。
她深吸一口气, 道:“哥哥你回来, 你回来我们当面说。”
虞昭熙回来的有些晚。卫雪让人把站在铁门外坚持不懈要卫雪叫回虞昭熙好劝他“回头是岸”的孙孝久拉滚蛋,自己在门口焦虑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天色隐隐变暗时才远远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黑色的军车停下,车门打开。卫雪扑过去, 被下车的虞昭熙接个正着。
“多大姑娘了,还整天一惊一乍的。”
青年将卫雪扶正,眉心微蹙,不轻不重呵斥一句,如冰似雪的眸色却稍缓些许。
卫雪难得没回虞昭熙的话,抓住他手, 额角渗汗急急道:“哥哥,你不能让岛国人进豫章!”
虞昭熙却并不回答她话,只冷冷淡淡问她:“谁与你多嘴?”
卫雪咬着下唇,满腹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
“哥哥,你……”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放岛国人进豫章有什么后果吗?你知道这会给国家给民族造成怎样的灾难吗?
你……你又可知道。就是这件事,把你彻彻底底地钉在了耻辱柱上,从今尔后,骂名千古、遗臭万年。
卫雪抬头望进虞昭熙眼底,他目光安静,似深夜月色清寂流淌。
她恍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见到的虞昭熙。
青年眼神凌厉气势锋锐,周身是藏也藏不住的逼人厉色。
如神兵乍然离鞘寒光湛湛,即使相隔数米,也剑气冽冽透肤入骨。
这才过去了多久呢?眼前人一身锋芒收敛干净,似渊如海深不见底,独寻不见那时连人血肉都划破剥离的锐意凌厉。
是他变了吗?还是眼下境况逼得他不得不将身上利刺拔去,再一点点打磨锋芒。
……那,虞昭熙爱国吗?
毋庸置疑。
无论是虞昭雪印象中古板严厉不通人情的长兄,亦或者卫雪记忆里宽容宠纵案牍劳形的哥哥,对国家对民族的热爱都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卫雪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生在新中国,日常被马哲毛概洗脑的现代人尚且不敢说自己有他一半重视国家。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一夕之间改变过往小半生的执念坚持,甚而做出完全背道而驰的事情,去毁了自己多年以来不惜一切守护着的事物呢?
或者说,他从未变过,而他所有看似荒诞不经让人难以理解的作为,不过是达到目的的另一种手段?
……他做下这些事的时候,该有多么痛苦呢?
她一个现代人,在看关于这段历史的纪录片的时候尚且泪盈于睫数次泣不成声,真实的历史只会比纪录片更残酷。
生于斯长于斯的虞昭熙,在看着自己明知会如此却仍然一意孤行之下一手造成的惨烈后果时,又是什么心情?
卫雪不敢深想。
先前想说的话都没了意义,她看着虞昭熙眼底不易察觉的血丝,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发青。嘴唇嗫嚅几下,想让他先进去休息,眼角余光却见孙孝久扶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赶来。
孙孝久辛辛苦苦找来这位虞昭熙颇为敬重的老先生,上门的时候因为提到虞昭熙还差点没又挨两下拐,为的就是让吴老拦住虞昭熙。
怕吴老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努力寻找自己印象中老爷子们比较能理解的比喻:“鬼子进了豫章,那就是把十八岁的大闺女剥了衣服光溜溜放到一三四十的老光棍跟前儿。您老想想,这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这还用你说?”吴老很嫌弃孙孝久的比方,“你当我是你家店对门唱戏的呐!”一把推开他自己拄着拐杖上前。
“虞昭熙。”比起上次的暴怒,这次老爷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卫雪简直担心是不是他上次被虞昭熙气出了什么毛病来。
“你让鬼子进省了?”
孙孝久“哎呦”一声:“老爷子,这还能有假?您赶紧的骂住他!”
卫雪一阵头疼。
上次虞昭熙让副官把吴老爷子架出门,卫雪事后倒是去看过几回,但老爷子也不知道是恨乌及屋还是恼她非但没阻止虞昭熙,还在虞昭熙做下这等事之后与虞昭熙亲近一如以往,总之卫雪是连门都没进去。
虞昭熙转过身去,冷淡看吴老一眼,点头:“不错。”
吴老闻言,只说了一句:“我这么些年,有眼无珠,教出一个畜生来。”转身就走。
“哎!老爷子!老爷子!”眼看着吴老就这么走了,孙孝久一脸懵逼赶忙跟上去,哪儿跟哪儿啊他辛辛苦苦把人请来,说这么两句废话这就要走了?
“臭小子滚远点!”吴老推开孙孝久,脚下生风走的飞快,孙孝久一个大小伙子还追得气喘吁吁,两人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哥哥……”卫雪话没说完,就见虞昭熙眼神一凛,一手扶住卫雪肩膀,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动作迅速地拔枪开火,枪在他心转出漂亮的一个枪花,枪声几乎与远处同时响起。
虞昭熙连开两枪,吩咐身边人:“把人带来。”
卫雪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意识自己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回传说中的“刺杀”,她顾不上新奇,冷汗先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她抬起眼,失声:“……冯副官?!”
那位胸前渗血被拖来的虞昭熙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虞昭熙那位被换掉的副官。曾忠心耿耿的副官指着他当初誓死效忠的长官,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虞昭熙,你不是人!!!”
“哥哥……”卫雪眼睁睁看着冯副官死不瞑目地软下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拿眼角悄悄觑向虞昭熙,模糊见他神色晦暗。
“葬了吧。”寒泉般的声音冷淡自持,似乎并没有因为昔日伙伴的背叛而感到愤怒或难过——可卫雪分明看见,他眼底藏着极深极淡的疲惫。仿佛实在忍耐不住,却仍不敢惊师动众,只在眸子最深处,恒古不化的冰原深处,浅浅地流泻出星点悲哀。
岛国人进省后虞昭熙的日子并不好过。
岛国实在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民族。
从前虞昭熙冷面冷心不留情面,他们既怒且畏,既恨且敬。如今虞昭熙一改强硬态度,开始与他们合作,他们面上自然礼数周全,心底却又很不拿他当回事一般。
卫雪甚至曾见到岛国人满面笑容地与虞昭熙告别,转过身来神情瞬间变得轻蔑又不屑。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偌大豫章自然也容不下两个主人。
在虞昭熙的配合之下,不过半月他就被彻底架空。威赫堂堂的虞司令,竟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闲人也似。
人有权势时一切好说,即使看虞昭熙不起,他大权在握时旁人也不会表现出来。现在虞昭熙丢了权势,一个个面上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那些城府不够深的青年们,眼底嫌恶嘲讽藏也藏不住。民众百姓口中他何等不堪更不必多言。
昔日呼风唤雨的豫章掌权者,今日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地位天差地别。
好在龙游浅滩、余威尚存。虽说看不起虞昭熙者甚多,敢当面给他难堪的终究寥寥。早在做下那个决定时虞昭熙便料到今日场景,倒也没多少落差感。
从来了这个世界太初便一直全心处理虞昭熙的心愿,到了此时方有闲暇研读书房搜集来的道经。这段时间反倒成了他近两年最放松的日子。
岛国在国内的胜局似乎早已决定,因而反转之时也就格外让人惊讶和欣喜。
新党的反击仿佛准备已久,一击即中,激烈而精确,招招有的放矢击中岛国死穴,岛国节节溃败到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卫雪听了各种反击的事迹,恍惚间都有一种自己又穿越回了现代,在看诸多抗岛国神剧的错觉。
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还真不假啊?这生活比艺术还特么扯淡不靠谱激动人心。
吴老爷子那边自从听说局势反转,舒畅得每顿饭都多吃一碗。天天就着新党反击的消息,血压也不高了血糖也不稠了,浑身利索走路带风,拐杖都不知扔去了哪儿。
新党就以这样一个可怕的速度,如春风拂过大地般吹开了豫章省门。
新党攻破城门的前夕,吴老爷子踏进了久别的虞公馆。他坐在脱去军服的虞昭熙对面,即使是病中依然挺直的腰背让人不易察觉地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昭熙……”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投降吧。”仿佛早恨不得他立刻死了去的吴老面上流泻出深切的疲惫和心痛,“你开城门,我豁出老脸不要,也一定保下你的命。”谁都知道,新党一向优待俘虏——除了汉奸。想保住虞昭熙的命,吴老爷子是已经做好了和虞昭熙一起骂名永传的准备。
这位一辈子刚硬正直的老人家,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向来精神十足的眼底竟然现出几分沧桑:“欠国家的,老师陪着你,咱们慢慢还。”
虞昭熙微微一笑,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身上的气势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同他一起冷静下来:“多谢吴老美意。”他没有再打蛇随棍上地称呼回“老师”,“还要委屈您,在虞公馆多待些时日。”平平静静地吩咐身后人,“请吴老去客房休息。”
将面现错愕之色的吴老,软禁了起来。
吴老性格好,文学也好,在圈子内是有名的大师。听闻他被囚禁了起来,圈内人一个个找上门。虞昭熙有一个算一个全关进了虞公馆。最后竟仿佛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把城内有声望的文人搜罗得干干净净。
外界传开这事后,虞昭熙这么做的理由想都不用想——前阵子被以吴老爷子为首的文人骂成了狗,现在看来城破在即,没了顾忌,索性破罐子破摔抓起这些人虐待出气。
虞昭熙自然不可能这个目的,将这些人关在虞公馆,在这个破城前风雨飘摇的时候,明说软禁,实是保护。
吴老爷子等人在虞公馆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主观而言他们心里自然是焦急愤怒,客观来说……短短两日之内,每个人都胖了一斤不止。
吴老爷子等人在虞公馆内安全无比,其余人却没有这般好运。
孙孝久因为和吴老爷子及虞家走的进,当仁不让第一个被狗急跳墙的岛国人逮进了牢里。
时局太过混乱,虞昭熙明面上又放权已久,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
岛国的刑罚残酷无比,松本桥次似乎是想弥补上次沈博文从他手中逃走的遗憾,亲自审讯孙孝久。
孙孝久咬死了不松口,松本桥次忍不住就想起了上回沈博文被虞昭熙救走的心理阴影,手下便没收住有些重。
可这个平日里看着一无是处怂包无比的男人,竟然吐血鲜血看向他:“想从我……从我嘴里掏出消息?”他狠狠啐下一口血沫,“没门儿!”
“我虽然没出息,却也是个中华人!”
总理进城的时候,虞昭熙正与岛国在华总指挥松下弥生在院内相对而坐。
松下弥生看着对面青年从容的眉眼,冰冷一如初见。他忽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什么:“虞昭熙君,一直以来,你只是假意投诚?”话是疑问句,却已是肯定的语气。
虞昭熙垂眼,看碧色茶汤在空中浇过滚沸的弧线,语调平淡:“我早已说过。我与贵方合作。”
“各取所需。”
听了这个回答,松下弥生哪还有不明白。想到帝国一片大好局势,竟因自己一时错信毁于一旦,他气怒得眼前一片发黑。
松下弥生猛烈咳嗽两声,愤恨不甘地看向虞昭熙:“你为了国家付出这些,放弃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在他们取得胜利以后,还会被忌惮,被批判,甚至继续背负骂名!虞昭熙君!”他厉声道,“你后悔吗!”
虞昭熙抬眸看松下弥生一眼,并不为他激昂的语气所动,神情语调仍是冷淡:“我是中华人。”
不论是虞昭熙,还是虞司令,在一切之前,他是中华儿女,他是华夏子民。
偷偷藏在门后听他们对话的卫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糊得眼前一片模糊。
松下弥生听了这话,怔怔看向虞昭熙,肃然起敬:“虞昭熙君,是真英雄。”
虞昭熙眉眼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来自敌人的真心敬服,抬起枪。
侵略者,只会是敌人。来自侵略者的敬服,无论真假,都让人恶心。
“砰——”
院内鸟雀四飞。
总理进院的时候,就见虞昭熙坐在院子里静静泡茶,他对面伏在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岛国在华最高等级的军服,血液从男人头与桌子的相接处流出。
“……昭熙,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这样一句简单的慰问感慨。
虞昭熙不冷不淡摇头:“谈不上。”
他遥遥举杯:“先恭喜你们,解放中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总理顾念着城中情形,对他匆匆一点头:“我先去安定城中局势,回来再找你喝茶。”转头离开。
虞昭熙也不是很在意。他又满上一杯茶,遥遥对天:“再恭喜我中华大地,恭喜我华夏儿女。”翻手将茶水浇在地上。
他放下杯子,从容抬起枪,抵上自己太阳穴。
担当生前事,何惧身后名。
总理解救出城内被岛国人抓起的中华人再回来时,见到的是太阳穴流出鲜血的老友,和眉目神似老友、伏在老友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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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清茶作酒,长歌当哭
0楼:送虞司令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1楼:司令一路走好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2楼:愿您来生仍在种花家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3楼:此生无悔入华夏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4楼: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5楼:华夏甚好,请君心安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6楼:司令,种花家已经强大起来了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7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8楼: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
372楼:先辈们的心血,我们誓死守护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
1964楼: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