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城接连大雪, 一场还没化掉一场紧急跟上,一层覆盖一层, 路上滑得很, 开车需得谨慎。
聂细卿一路慢悠悠开回家,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这个没有吃夜宵习惯的人,不嫌麻烦地钻厨房,花了一个半小时做了顿小馄饨, 伙同顾非也一起深夜长肉。
“今天丁爷爷状态还好吗?”顾非也捞起一只小馄饨尝了尝,由于味道很赞, 满足地半眯了眼。
丁义章住院,顾非也隔三差五跑去看望,原本今天打算去一趟,但不巧的是今天他忙成了一只陀螺, 转不停的那种。
“精神还不错,还有力气吹牛了。”聂细卿回答, 下一秒,有只手凑到了他面前。
顾非也揪起一张纸巾擦了擦聂细卿的唇角, 啧啧称奇:“聂哥你竟然也会吃饭吃到嘴角的么?第一次见, 神奇了。”
聂细卿抬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吃生日蛋糕粘到鼻尖上,聂长宁帮他擦掉奶油时候的笑。
他想,其实他也遗憾,为什么不在水果店里多逗留一会, 或者说,为什么不干脆再走远点,把来回时间拉长一些,那样就能和那段对话完美错开。
顾非也捕捉到了对面的人片刻的走神,眉毛都跟着发起愁来:“……怎么了?是不是丁爷爷状态还是不乐观?”精神好,不一定是情况乐观,要不然聂哥怎么看都有点小小的丧的状态无从解释。
聂细卿点头,回过神来时老头子已经被他走神走得强行“情况不乐观”了。
顾非也搁下筷子,大有茶饭不思的架势:“……明天我要去看看他。”
当然第二天顾非也出现在了病房,完全没看出来老头子哪里情况不乐观,还和老头子玩了一盘棋,被杀得人仰马翻。
-聂哥,你不要担心,我今天去看了丁爷爷,发现他状态还行。
-真的,还和我下了盘棋呢。
-对了,晚上回家吃饭的吧?不回的话提前告诉我声。
出了医院,顾非也在微信上这样安慰聂细卿,随后赶去公司开会——幸好今年大四,基本没什么课程安排了,否则指不定得忙成什么狗样子。
以前觉得一天很漫长,比如上学那会儿,白天有八节课已经够难熬,晚自习还有两节,简直是折磨,大概一周中最快乐的时光就在短暂的周末了;而现在,却渐渐觉得一天的时间实在是再快不过。
去了趟医院,再到公司,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手机微信上躺着聂细卿的回复,说今天不回家吃晚饭。
顾非也最近不太喜欢一个人吃饭,因为总会拿不定主意,得想好久才能决定吃什么。
所以今天吃什么呢?
顾非也思考着这个世界级的难题,漫无目的又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在某个瞬间的想法,使他调转车头,开向了通往潘烟住所的那条路,虽然今天不是周六。
选择这种天气去潘烟那里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平时都要开一个多小时,更别提还飘着雪的现在。
顾非也一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疯了,一边仍旧继续往前,终于在晚上七点半将车子停到了潘烟住所前。
四周很安静。
从外向里看过去,这个家里没有任何灯光,黑黢黢的,有着与白日完全不同的森冷。
顾非也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头——难道已经睡了?这么早?
心头笼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顾非也摸出手机打潘烟电话,然而,冰冷的机械声告诉他,对方正处于关机状态。
原本雪天、屋里没灯和关机这三个词并不可怕,可一旦和潘烟挂了勾,顾非也无论如何都也得掂量掂量了。
他忽然有了某种预感,这使得他尚未下车进屋查看,手脚已经先开始发凉。
应该不会的吧?
太后……不能那样的吧?
顾非也这样想着,打开车,踏进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前,忐忑地开了门。
打开灯,“潘烟阴影症”稍微缓解了一点,顾非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是的,潘烟没有用之前的方式来对付他。
但他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摆着的病例和诊断书,是潘烟的。
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顾非也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轰隆隆地炸开:胃癌。
胃癌?
不对……
怎么可以?
顾非也心里开始乱了,他立刻去潘烟的卧室,希望能看到他家太后正在屋里休息,可是打开门后,空无一人的房间敲裂了他的侥幸。
这还不算,紧接着,顾非也又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小便签,是潘烟的笔迹,她这样写道:生死有命,勿念。
六个字两个标点,杀伤力强悍得吓人。
得了胃癌是我的事,不回来接受治疗也是我的事,个人选择而已,与你无关。
喜欢男人是我的事,坚决不接受分手也是我的事,个人取向而已,与你无关。
凛冽的对比,快刀改为慢炖。
一瞬间,顾非也整个人似乎被寒风吹了个对穿,后背却被汗打湿了。
是多久以前呢?
夏天还是秋天的时候?
顾非也曾经因为潘烟将君子兰送人而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感觉,可是后来潘烟主动提出要他重新买一盆,他也就亲自将心里隐隐的疑虑抹掉,似乎天下太平。
那么现在呢?
家里毫无人气,所有的植物全部不见,似乎是这个家的主人已经做好了永远不再回来的准备。
人这一辈子,确实偶尔会越过越觉得先前的事都不是事,经历过风浪后,涟漪并不能算什么。
但为什么就非得放弃安安静静的生活,去拥抱风浪?
整整一周,毫无进展,不管是报警,还是动用各种网络力量和现实里的关系,偏偏就是找不到一个潘烟。
在这样一个信息化的时代,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生动形象给顾非也上了一节叫做“让你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上天入地遍寻不得”的课。
一个人到底可以狠到什么地步?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潘烟算是个中典范,她切断了一切联系,顾非也的任何想法都传达不到,似乎先前母子拉锯的那段时间,是她给顾非也的最后期限——一旦逾期,什么都来不及。
关于这事要不要告诉顾舟,顾非也和顾灵的观点不一样。
顾灵觉得,潘烟毕竟是顾舟的母亲,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顾舟一声的,而顾非也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已然飞出桎梏的人,不应该再回来掺和其中——此刻他已经向顾灵坦白了自己的性向,也就是潘烟这次出走的原因。
从知道顾舟是自己哥哥的那刻开始,顾非也就有过很多想法。
比如,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这些年在异国过得好不好?一开始一定很辛苦吧?再比如,如果潘烟他们开明一点,这之前空白的二十几年,应该会有不同的色彩。
然而再多想法,既定事实摆在那里。
拉锯的这段时间,顾非也从没有想过向顾舟求助,因为顾舟已经脱离了这个家,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都是他用很大的代价为自己挣出来的。
顾非也是决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这点事去打破顾舟现有的平衡。
当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切进了另外一个角度,就已经不是“自己的这点事”了——
如果说先前潘烟是在用有可能做傻事来向顾非也施加压力,那么现在,她已经在用延误治疗时机来将这个“可能”变成了“绝对”。
两个人讨论了好一会儿,顾灵并不能被说服,她摇头:“她现在拖一天,都是在耗着命,顾舟是她的儿子,应该回来看一看。”
顾非也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可是,姐,这样对我哥公平吗?”
顾灵一愣。
其实在这一刻,或者说在找不到潘烟的这段时间里,顾非也整个人都剧烈地矛盾着,像是被强行劈成了两半。
一半向胃癌妥协,满身的“她真的可怜,她老了,我就顺从一下吧”;一半誓死捍卫着他宝贵的感情,高举着“为什么最狠的永远是她,为什么永远要别人妥协”的大旗。
顾非也搓了把脸,说:“我妈能出走,就是不管是我还是我哥,她都不在乎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意思,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哥去在乎?姐,我哥,或者说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做错,可是在潘烟看来,却哪哪都是错。
顾灵看向顾非也。
这段时间,顾非也几乎是暴瘦,看得出来,他很在乎潘烟,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害怕失去潘烟了。
可是与此同时,他似乎也被潘烟的做法逼出了些许的恨。
顾灵好像有点明白顾非也的意思了——他觉得潘烟这次出走,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况且顾舟定居国外那么多年,就算回来,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
“非非,你只是最近太累了,答应我,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好吗?”顾灵顿了顿,继续说,“从你出生以来,你哥一直记挂着你,以前我送你的那些礼物,生日礼物也好,其他也好,有很多是他送的。”
“他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所以,不要想着让他置身事外,他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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