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上前一步,说:“陛下,突厥来使要让陛下称臣,且与王世充议和,臣以为,如今不可贸然发兵,须得设法先稳住突厥。”
“拿什么稳住?”尉迟恭冷冷道:“难道向突厥求和,面北称臣?!”
谁也料不到会是尉迟恭最先提出反对,然而魏征脾气更火爆,怒道:“尉迟将军!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尉迟恭冷哼一声,又道:“尉迟全家,都被突厥所灭,少时更身为奴隶,为突厥打铁十余年,一时间没以大局为重,冒犯了,魏长史。”
登时众耸动,连魏征也不好说什么。吕仲明知道以尉迟恭的脾气,不应该此刻说这话,但尉迟恭不说,就没有愿意直接顶撞魏征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说:“长安城中余粮已散给百姓,未到春耕之时。并州是大唐发家之地,又是西北粮仓,上一次咱们给了突利那么多财帛,如果这次晋阳失守,或是再朝突厥纳一次贡,看靠长安这点粮食,也不用再打了。”
李元吉道:“不能把王世充先打下来么?”
“谈何容易?”李建成道:“打下洛阳,剩一个空仓,从哪里补充粮食?父皇。”李建成说着朝李渊拱手:“依儿臣之见,必须火速稳住并州,上一次已经与突利成功议和,这次只需刘文静坚守晋阳,再从突利身上着手,离间这两兄弟,突厥大军,必将不攻自破。”
罗士信开口道:“退是退了,万一卷土重来,怎么办?”
李建成登时被噎住,魏征上前一步,说:“陛下,臣愿替陛下前往并州,与突厥和谈。”
李元吉道:“不行!父皇,儿臣以为,此刻须得速战速决,先解决洛阳,洛阳一破,再解决李密指日可待,洛口仓的粮食,足够让军养兵。”
李渊重重哼了声,冷冷道:“当日要不是将并州的守军带来长安,何至于令雁门关下兵力空虚,被突厥趁虚而入?!”
李元吉听到这话时便即脸色不太好看,三名皇子中他最年轻,也最不得李渊宠爱,年前听到李世民攻打长安时,李元吉确实起了抢功的念头,调动并州守军,扑往长安,名为协助,实则想长安一战中建立军功。
然而行军半路,便接到已打下长安的消息,李渊下令让李元吉回守晋阳,李元吉却以长安需士兵驻守为由,继续东进。
秦琼又道:“战,突厥不能和谈,也收买不了,只能打。调起手头所有军力,迎战突厥,只要此战可平,再回头对付王世充,十拿九稳。”
柴绍却道:“若王世充进军长安怎么办?”
“不可能。”尉迟恭答道:“王世充东边还有个李密,宇文化及已到黄河边,随时可能取下洛阳,他这个时候,绝不会出兵攻打长安,否则无异于把洛阳白送宇文化及与李密其中的一个。”
“如果是王世充。”魏征正色道:“此刻就会弃洛阳而走,待陛下出兵并州后,长安防守空虚,足可一战取下长安。这么一来,就变成宇文化及占了邙山与洛口,李密占了洛阳,王世充占了咱们的长安,至于咱们,就成丧家犬了。”
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
尉迟恭道:“他不是,魏长史,所以他下不了决心。”
李世民道:“战,长安不是这么容易攻得下的。”
李建成道:“不行!万一并州战役胶着,东面三个势力趁机来攻,要如何收拾?!”
秦琼蹙眉道:“必须战!否则突厥打下并州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了!”
“不能战!”魏征怒道:“并州已经不起再被战火蹂躏一次了!刘黑闼还凉州,此刻发兵,势必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各位将军。”李渊扫视一眼。
秦琼与尉迟恭已表态,罗士信道:“战,有把握两个月内打跑突厥。”
李靖拱手道:“战,卑职以为,所有兵力齐出,配合反间计,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房玄龄拱手道:“陛下,此刻已不得不战,再被突厥打劫一次,军的粮草已不够支撑东征了,至少得撑过来年秋天。”
李元吉道:“不宜与突厥作战。”
裴寂摇头道:“不宜战。”
柴绍还拿不准主意,李渊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是这样,吕仲明知道每到争执时,李渊总是难以断事,不仅李渊,整个唐王朝都是这样,为政者要重重迷雾中找到一条最合适的道路,极其艰难。
“国师。”李渊望向吕仲明,询问道。
吕仲明知道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渊要听的是他的预言——若战,此战是胜是败。但他不打算直白地说,何况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王世充不会来打长安。”吕仲明简单地说:“因为他的家底都洛阳,他不会放弃洛阳,就像陛下纵然腹背受敌,也会死守长安,一样的道理。”
李渊没有说话,看着一众武将,吕仲明又道:“突厥要的不是一个确数,而是双方的对比。王世充给得多,陛下自然可以给得更多,看双方谁的条件多。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没有尽头。”
“国师,给个准的很难么?”李元吉突然开口道。
李建成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喝斥李元吉,李元吉与吕仲明打交道最少,也不知道他的厉害,外加又正是脾气火爆的年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吕仲明却以眼神示意李建成不必发火,朝李元吉道:“给个准的不难,可若是与想的不一样,听得进去么?”
说毕吕仲明便不再理会李元吉,朝李渊道:“以战为主,和谈为辅,先打再议和,秦王率军出战,魏征随行,分兵,一路攻打突厥,另一路打洛阳。”
众耸动,吕仲明道:“如此一来,此战可胜,否则一旦耽误开春用兵计划,无非是便宜了李密。”
魏征正色道:“如果并州也打不下来,洛阳也打不下来呢?”
吕仲明道:“这就是各位将军与秦王的事了。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心里难道还没有数么?”
魏征道:“……国师,此事绝不可儿戏!”
“分兵是个好办法。”李世民道:“儿臣可立军令状,若打不赢,提头来见!”
数哗然,李渊又颇为头疼,一手无意识挥了挥,说:“暂且这样,待寡想想。”
于是殿内众都出来了,知道李渊要和裴寂咬耳朵了。
所有出来,站阳光下,谁也没说话,李元吉黑着脸,最先走了,而李建成朝众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魏征道:“无论陛下如何决定,各位将军都辛苦了。”
秦琼,罗士信等一众武将微微点头,李建成道:“国师……”
“待会过东宫去。”吕仲明道。
“不必。”李建成笑道:“国师先家休息,若有事请教,建成会过来。”
“恭送太子殿下。”尉迟恭抱拳道。
李建成也转身走了,剩下李世民与一众得力干将,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罗士信最先道:“这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少废话,走罢。”秦琼拍拍罗士信的肩。
尉迟恭走前面,吕仲明走后面,知道李建成的意思——说不定李渊会采纳出兵的计划,一旦出兵,尉迟恭很可能就会率军回并州,就要与自己分开了。所以给他们多留点时间聚聚。
两的关系不仅是恋,还各属李建成与李世民的班底,平时还不觉得,到了这种时候,就尤其尴尬了。
尉迟恭回头道:“这仗能打赢么?”
“老实说,应该打不赢。”吕仲明道。
“什么叫应该?”尉迟恭莞尔道。
吕仲明回忆起自己所知的过去,突厥还会猖狂很多年,最后还是被李靖给收拾的,但是现,无论如何都应该打。
这次两是从皇宫正门出去的,正要绕路回西四坊时,却见三名身披袈裟的僧沿着长街走来,各持掌礼,吕仲明不禁眉头微蹙。
方才还想着如果李世民出征,自己便索性跟着,以免出什么差错,却忘了正月十五之约。吕仲明一拉尉迟恭的手,两避到巷内,只见远处那三名僧朝长安守卫询问,吕仲明隐约听到“太子”二字,并认出第一个是吉藏,第二名应当是法朗,也就是文殊,第三名僧则从未见过,莫非是大势至菩萨?
三僧并未进入皇宫,只是递出了一封信,便转而朝城东去,看那方向,显然是大兴善寺。
“走。”吕仲明道。
吕仲明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手里拿着回旋镖玩,尉迟恭道:“他们是来找麻烦的?”
“也不算。”吕仲明道:“正月十五,佛门让去论道,耍耍嘴皮子,估计到时候来看来听的百姓不少。”
尉迟恭道:“是想集合高僧们,让陛下撤去禁出家令么?”
“或许罢。”吕仲明随口答道:“觉得他们并不打算打动陛下,目标是另一个。”
尉迟恭若有所思,吕仲明知道他想偏了,应该想的是李建成。但恰恰好文殊与普贤想打动的,则是李世民。
“需要帮做什么。”尉迟恭道。
吕仲明摇摇头,说:“可能没法跟一起出征了。”
尉迟恭笑笑,说“没关系,会打胜仗的。”
尉迟恭伸手来揽他,吕仲明却微微侧过肩膀,不愿意接受,尉迟恭看着他的双眼,说:“还生气么?”
吕仲明不答,手里翻着一本南华经,尉迟恭坐到他身边,侧过头,轻轻吻了他耳朵一下,那一刻吕仲明怦然心动。
“为什么……”吕仲明喃喃道。
“仲明!炭头!”秦琼策马赶来,门外拨转马头,说:“御旨下来了!炭头进宫一趟!分配事!”
吕仲明起身要跟着去,尉迟恭却摆手道:“没叫去,留下吧。”
说毕尉迟恭跟着秦琼离开,吕仲明知道秦琼入宫,尉迟恭也去了,证明李渊采纳了自己的计划,说不定正调集武将,安排军队事。而尉迟恭让自己不要去的原因也很明显,有他,尉迟恭就不好与李建成正面杠上,说不定李渊颁布决定时,还有一番争执。
吕仲明看了会书,天渐黑下来,又有来通报,说尉迟恭宫内商讨战术,不回来用饭了,还带了皇宫里的晚饭回来。吕仲明吃过晚饭便躺下睡了。
直到半夜时,尉迟恭才推开房门进来,吕仲明迷迷糊糊道:“怎么样?”
“让元吉带兵。”尉迟恭道:“和秦琼,罗士信为辅。世民留长安,预备出兵洛阳。”
吕仲明困得不行,嗯了声,尉迟恭伸手来摸,又问:“睡着了么?天亮就要出征了,想不想来一次?”
吕仲明:“不。”
尉迟恭沉默片刻,而后吕仲明身边躺了下来,从背后搂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吕仲明又清醒了。
“还生气吗?”尉迟恭以指背轻轻摸了摸吕仲明。
“如果说,等到任务办完以后,就和分开,愿意吗?”吕仲明平静地问。
“愿意。”尉迟恭低声道:“当初刚来王府时,们一起,又分开后,就是这么想的。如果觉得终究要回去,那么至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快快乐乐地一起,可以吗?”
吕仲明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了,尉迟恭小心的亲吻他的耳朵,吕仲明微微侧过头,心里很不乐意,但又有点忍不住。他心中的小冷战和尉迟恭的身体之间摇摆,最后还是好色占了上风,不情愿地抱着尉迟恭。
“唔。”吕仲明被尉迟恭堵住了唇,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们疯狂地接吻,尉迟恭喘着粗气,抵着他的额头,说:“会尽快回来。”
吕仲明小声道:“的兵不行,武器也没做好,铠甲也……啊!慢点!”
“来试试?”尉迟恭的眼里带着笑意,轻轻顶入。
“不是……开玩笑……”吕仲明喘着气道:“打仗的时候,别那么不要命……”
“不会不要命。”尉迟恭答道:“有等归来……”说毕便深深埋吕仲明的身体里,动情地伏到他脖侧。
吕仲明:“看好罗大哥……实不行就……”
“天亮就要走了。”尉迟恭道:“投入点。”
“唔……”吕仲明睁着眼,看着尉迟恭,两的鼻梁抵一起,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又涌起一阵心酸。
没有什么天长地久,也没有海枯石烂,一切皆有尽头。
携手走到尽头之后,便将结束,千万年的光阴中,只余下无穷尽的回忆。
曾经总是觉得来日方长,有许多事,以后可以做,有许多话,以后也可以慢慢说,然而生命譬如蜉蝣,朝生暮死,终于有一天,千年万载的时光都被逼上了这么短短的一段路。
他怔怔地看着尉迟恭,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尉迟恭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吕仲明摇摇头,想起来到并州后的第一天,尉迟恭黑暗里手执灯笼,等候着他的到来,不知为什么那一回头时,令吕仲明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尉迟恭温柔地吻去他的眼泪,紧接着是狂风骤雨般的进入,令吕仲明舒服得不住呻|吟,及至鸡鸣时分,两才紧紧抱着,躺床上。
吕仲明把头埋枕头上,说:“又少一天了。”
尉迟恭一怔,继而道:“是啊,又少一天了。”
过一天,便少一天,吕仲明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滋味,凡的日子,都是这样的么?
外面已有声响动,尉迟恭坐起身,穿好衣服,又朝吕仲明说:“媳妇,去上战场了,家照顾好自己。”
“哦。”吕仲明呆呆地说:“送吧。”
尉迟恭道:“睡吧,不会有危险,对自己带的兵有信心。”
尉迟恭只训练了不到三个月的兵,这就要上战场,还是迎战并州突厥,吕仲明还是有点不放心,说:“等长安的事情完了,就过来陪。”
尉迟恭笑了笑,侧头看他,又凑过来,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一整衣袍,起身离去。
尉迟恭走后,吕仲明又发了会呆,想想还是起身去送,一夜没睡,到得城门口时呵欠连天,秦琼、罗士信正外头等着。尉迟恭的军队打前锋,李渊预备祭酒,将近两万堵城门口,场面一片混乱。
尉迟恭正与一众武将说话,见吕仲明来了,便道:“不是让家睡觉的吗!”
吕仲明没理他,过去给罗士信整理铠甲,武将们都乐了,秦琼打趣道:“怎么?吵架了?”
“哥,过去那边以后,别冲动行事。”吕仲明道。
“知道了。”罗士信淡淡道。
自从公孙氏的事以后,罗士信便消沉了不少,一副恹恹的模样,现又笑了起来,以长戟拍了拍吕仲明,说:“俩吵架了?”
吕仲明黑着脸,又过去送别秦琼,李世民莞尔道:“尉迟将军,怎把咱们的国师得罪了?的日子不好过了。”
李世民一开口,场面缓和了不少,吕仲明道:“他不愿意跟去成仙。”
尉迟恭笑着道:“嗯,不想成仙。”
哗一下所有武将都炸了锅,众怒道:“不去给啊!”
“这么好的机会!”
“就是!”秦琼怒吼道:“给多好!”
“去去!”罗士信道:“黑炭不去,让给!”
李靖道:“能带家属么?尉迟将军,不想去早说,们想成仙。”
李世民道:“带上嘛!真是的!”
吕仲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脾气都没了,高处城门擂鼓,李渊祭酒,众忙各自站好,尉迟恭朝吕仲明笑了笑,让出身边地方,吕仲明便过去。
阳光万丈,寒风飒飒,李渊站得太高,声音太小了,吕仲明心想原来每次壮行酒的时候,场面是这样的。下面还有不少士兵说小话,抱怨。
尉迟恭一身黑铠,上面有吕仲明设计的纹路,吕仲明心中一动,说:“哪来的?”
尉迟恭答道:“看到画的图纸,便自己照着做了一副,怎么样?”
尉迟恭的那身铠甲乃是黑铁铸就,足有三四十斤,肩甲上立着斜勾,胸膛上的护心,护腹之处犹如龙鳞般一层叠一层,头盔嵌入金纹,作龙腭之型,尉迟恭把头盔戴上,朝吕仲明眨了眨眼。
吕仲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帅气,古铜色的肤色,健壮的身材,十足十一个天生的衣裳架子,有自己老爹的俊朗,却没有他生莫近,拒于千里之外的嚣张。就像个邻居家的大哥,亲和而谦厚,刚毅而温柔。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吕仲明恨得咬牙,又想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尉迟恭却笑着要来搂他,吕仲明只是不理他。
“不喜欢。”吕仲明黯然道。
“对的喜欢。”尉迟恭道:“就像现对的喜欢,患得患失的心,就是这么一点点过来的。”
吕仲明有点难过,说:“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对着尉迟恭时,尉迟恭说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懂,而是想到他们终有一天会分开,过一天就少一天,仍然会忍不住地难过。
尉迟恭笑笑,说:“虽然们终有一日会分离,但现给的,是全部的自己。”
吕仲明心中一动,尉迟恭又看着他的双眼,说:“终于感觉到的心情了。记得那天说,不喜欢的时候么?”
吕仲明想起那一天,当尉迟恭说出们还是算了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尉迟恭曾经也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咱俩一起,就像打仗一样么?”吕仲明哭笑不得道。
尉迟恭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低声说了句什么,然而李渊已高处洒下壮行酒,三军誓师惊天动地,登时掩去了尉迟恭的声音。
他的唇动了动,吕仲明看得出是说了句“爱”,便点了点头,尉迟恭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誓师完毕,大军开拔,尉迟恭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率领玄甲军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