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骨的水中跋涉了这么老半天, 再强韧的人都多少开始有点受不住了。这时候遇上什么线索或转机,就是久旱逢甘霖,挣扎于沙漠的旅人终于窥见了绿洲的一角一般,迫不及待地奔赴而去。
但在这座游乐场里, 最该早早学会的道理就是天不遂人愿。
关押在水牢深处的囚犯以一种被吊挂在十字架上般的姿势被钉在墙上, “他”了无生气地垂下脑袋, 肢体干瘪到分不出男女, 手腕被木楔穿刺过的伤口早就恶化流脓, 血痂糊成一团乌黑,在这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恶臭。
周德如:“这人……”
也难怪他如此迟疑, 常人被搞成这副模样,早就活不成了。
然而眼前的那具躯体——连用“人”来称呼都有点不太妥当, 完全是具空荡荡的干尸, 胸口偶尔有的起伏似乎也只是他们在烛火摇曳下的错觉。
“还有救吗?”他问。
舒菁皱着眉头, 没说话。
哪怕是她再在这超现实的地方见多识广, 也不可能隔着如此之远还能确定一个人的生死。那囚犯挂在墙上, 底下是污水, 自己身上还不知道沾了些什么, 普通人自然是不愿意靠近的,但站在这儿的也没有一个普通人。
“哗啦啦”两声,他们中唯一一个医生就趟了过去,先是把手指放在那“干尸”的鼻子底下, 过了没几秒就收了回来。都用不着看她的表情,其他人就明白了结果如何——因为她下一秒就干脆靠过去, 把耳朵贴在了对方胸口上。
“还在跳。”
过了一会儿,她宣布。
顾浅:“怎么样?”
舒菁:“……很奇怪。”
说着,她又抬头上下端详了眼前的囚犯一番。
“已经没有呼吸了……虽然很微弱, 但是心跳还在,也算稳定。”
“所以,”黎烁插话道,“要想问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了。”
“肯定的。”
舒菁说:“这状态活着都是个……”
她想说“奇迹”,字眼含在嘴里又觉得讽刺,如果是奇迹,那这个词在这座光怪陆离的游乐场里也未免太过廉价了。
“连紧急急救措施都做不得,多碰一下说不定都会要了他的命。”
“不过,幸好咱们的运气还不赖。”
黎烁一句话就轻巧挽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当他发觉自己成了视线焦点,挑挑眉,抬手往身后一指,顾浅心说这人在某方面的观察力着实比其他人要强。
他们站在那被钉在墙上的不知名囚犯面前,四周是连胳膊都伸不进缝隙里的铁栅栏,正好组成了个没有封口的四方形,瞧上去像是个“小房间”。而当拿着手电筒的周德如在他那句话回过头后,铁栏映下的影影绰绰的黑影也变得很分明了——水牢深处,还有许许多多个这样的小房间。
几人屏息静气,继续向前走去。
如出一辙。
每个如此特殊的“牢笼”都关押着一个丧失意识的囚犯,他们如出一辙的干瘦枯瘪,只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任凭外人怎么叫也不会有半点回应。连手腕上被木楔刺进去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可能也就是他们伤口肿胀泛黑的程度不同罢了。
“能稍微看出来一点……这些人进来的先后时间。”
舒菁沉吟了许久,总结道:“我们最开始遇见的那个被关得最久,其他人的伤口从新到旧不等,要说谁的伤看起来可能最轻的话……”
她思忖片刻,抬手。
“就是他了。”
舒菁指向的是夹在中间的某个房间,顾浅没多犹豫,径直往那走了过去。
点缀在墙壁上的烛灯无风自动,火焰微微跳跃,在囚犯那枯瘦身躯上投下阴影,将他一应伤口和面上五官都映得暧昧不清,晦涩不明。
“嗨?”她凑近前去,叫了一声。
毫无反应。
顾浅回头,瞧见同伴们也不免迟疑了起来,舒菁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要不再继续试试。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她提高音量,又离得对方耳朵更近了些,“你还好吗?”
其他人看不清具体情形,但他们看得见顾浅突然停在那里,就心知事情有了转机。但顾浅这边,她还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出对方除了“啊”、“啊”之类的无意义音节之外还想表达什么。
但不管怎样,和他连一星半点回应也无的同类相比,这已经是现在能抓住的最大希望了。
顾浅又尝试了几次,就在她以为会僵持下去,要扭头叫舒菁过来沟通的时候,看到这位完全处于强弩之末的囚犯手指忽地动了一下。
那颤动极其微小,以至于她没抬起头时还以为是心理作用下的错觉。然而,紧接着,那根肿胀而几近腐坏的手指又剧烈地抽了下,简直让人担心还岌岌可危挂在上头的半片破烂指甲都要掉下来。
然后,顾浅亲眼看着它蜷曲起来,又缓缓地在木楔的桎梏下艰难转向,最终,指向了更深处的方位。
“这什么意思?”周德如难以理解地拧眉,“让咱们往那走吗?”
“应该……?”
顾浅正这么说着,就看见一个转头的功夫,那只手又垂了下去,枯萎干瘦得不像是曾经抬起来过。那为他们指了路的囚犯又垂下了头,现在他看起来和同类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又抬头看了眼那副沉重的镣铐,动用上力量点数……强行拆开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带着虚弱成这样的人一起行动,更何况,还不止他一个,周围尽是些被木楔和锁链困住又了无生气的囚犯。
“走吧。”
她最后收回手,说。舒菁对上她的眼神,会意地闭了闭眼,然后凭着感觉在地图上记下了现在所处的位置。
对于这些人,无论是救下还是给他们个解脱,都只能继续往前走,找到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们默默退出牢房,在那唯一一个指路者的指引下,艰难地在水牢中跋涉,渐渐地,觉得水位似乎浅了些。
“还真……往这儿走对了。”周德如忍不住回了下头,远远望向身后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的黑暗,“不过还不能放松警惕就是。”
在这里生存最紧要的两个字就是谨慎,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他们在冰水里泡了足有大半个小时,这会儿终于感受到地势在向上走,等到终于从水中拔出脚来,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乍一暴露在空气里,除了凉丝丝的感觉外居然还有种诡异的温暖。顾浅打了头阵,用电量岌岌可危的手电筒向前照去,只看到一条疑似不断上螺旋上升的狭窄走廊。除了一个是斜坡一个是楼梯外,和他们下来的那条简直如出一辙。
——然后,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违和感。
“咔哒。”
顾浅敏锐地感受到鞋底似乎碾过了一样被安置在砖缝间隙的细小插件,在那一刻,说不上是不是直觉作祟,她条件反射喊出了声:“蹲下——”
她也没光说着,自己扑倒的同时也一把拉下身后的两人,走在最末的周德如也反应够快。
嗖嗖的破空声席卷而来,顾浅几乎能感觉到锋利的箭矢如何擦过头皮,险些就被洞穿的喉咙也隐隐作痛。这一批冷箭放过去,又过了许久,那头没了任何动静后,她这才站起了身。
顾浅掉转手电筒,果然看到那处有个小小的银杆。
周德如:“这……机关?”
毋庸置疑了。
她懒得再动了,把手电筒递给他,后者也皱着眉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照过了每一块地砖的缝隙。
“还有好些,”他宣布,“咱就跟着灯光,一点一点往前走吧。”
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站在走廊里的一共有四个人,要他们都在这微弱的灯光以及烛光下绕过那些过于“精巧”的机关实在是太过勉强。但在排成一列后,也姑且是慢慢移动了起来。
他们在螺旋式的楼梯上不断上升,周德如再次习惯性地抬高手电筒照亮前方——
异变陡生。
灯光照亮了那小小的、跟老鼠丑陋得如出一辙的生物豆子般的黑亮眼珠,它们成群结队地倒吊在天花板上,被惊动后就骤然展开了双翅。
它们像蝙蝠又不是蝙蝠,铺天盖地席卷来时,只来得及叫人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头脸。舒菁被冲击得不自觉倒退一步,恍惚间只觉手肘撞上了墙壁的某个砖块,紧接着,耳边传来的就是“轰隆”的闷响——
不好!
那蝙蝠样的怪异生物还在源源不断地冲来,光凭她自己根本直不起身,眼看着就要随着惯性向砖块后展开的黑暗中栽去,忽然有谁使劲拉了她胳膊一把。
顾浅迎上舒菁惊讶的眼神,一个用力将人往反方向扯回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猛地拧起了眉头。
有股强力拽住她的肩膀,顾浅条件反射低头看去,眼前却空荡荡如只有空气。但她可以肯定,刚才拉开舒菁的时候,她根本没感到这么一股阻力。
是时机的问题,还是说……这还会挑人的吗?
这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从最开始就盯上了她一样。
就那么一个愣神,她错过了挣脱的最好时机。
顾浅随着惯性被拉入黑暗,然后轰然一声……
……墙壁闭合如初。
一个大活人平白没了踪影,离得更远点的俩人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剩舒菁立马扑到了墙上,从上往下反反复复查看几遍都没看到可疑的缺口,惊魂未定地退开后,迎上同伴们震惊又茫然的目光。
“是我的责任,”她咬着牙说,“如果我没有不小心碰到,就不会……”
“不。”
黎烁面色阴郁地打断了她,“现在还说不定。”
还说不定跟被关到墙壁另一侧的顾浅相比,到底哪一方更倒霉。
说话声一停下来,他们就明白了他这话是为何。
身后传来了缓慢的、沉闷的摩擦声。
周德如猛地转过身,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面完完整整的墙。
它出现在那里,就像是一开始就在那一样。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来的,可想想这里遍布各处的机关,似乎又没那么难想象。
往深里猜测,刚才那群蝙蝠状的生物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恐怕只是为了掩盖墙壁移动的声音——因为此刻再望去,连本该绵延向上的前方走廊也被黑漆漆的砖墙堵得结结实实,连缝都不剩。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四四方方的“房间”之中。
而且,还有更糟糕的——
舒菁的耳朵捕捉到细微声响,她循声回头看去,地砖砖缝隐没在于墙壁的交汇处,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条缝隙本该再长一点、再往外一点。
这个房间正在向内压缩。
这样继续下去,他们迟早被挤成一团肉泥。
她忽地出声:“等等,你们看……!”
正前方的那堵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是行印刷体的大字。
【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那就没办法了。
黎烁站在最后,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他的手伸向后兜,静静地掏出了仅剩的最后一件道具。
黑暗勾勒出手|枪的模糊轮廓,却依然保留着金属那冷硬的外壳。
“咔哒”一声轻响。
他将子弹上了膛。请牢记:,网址手机版m.电脑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