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雅以为自己醒了, 她和平时一样走到教室的位置上,突然发现课桌倒在地上, 桌子断了一个脚。
她紧紧皱眉, 大喊:“谁把我的桌子弄倒的,自己过来扶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明明教室里同学都在,但三三两两的说话好像她是空气一样。何文雅拍了拍前桌:“你知道这是谁弄的吗?”
前桌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何文雅莫名其妙, 今天怎么了?她又拉了拉关系好的朋友,对方和另一个人扭过头,小声耳贴耳, 好像在嘲笑她。
这时,她掉在地上的课本,被同学视若无睹地踩了过去。
何文雅又惊又恐慌:“你没长眼啊, 踩别人的书啊?”
她像是对着空气呼喊, 空气里是没有回应的,这时, 教室里走进来一个人,她不像平时唯唯诺诺的, 而是扬着头,和同班同学有说有笑。
何文雅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脱口而出:“孟蕊,你的衣服那么大,是不是男生的号啊?”
孟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而她旁边的同班同学,对着她,也像是看过街老鼠的眼神。
何文雅害怕,着急,她拉着身边人的袖子:“你看,是孟蕊,你们怎么不嘲笑她了?”
“何文雅,你真恶心。”
何文雅瞪大了眼睛,“不是,我不是。”
这时,班级同班同学好像都在看她,用那种看笑料、看四害似的眼神,盯着她。
何文雅边摇头边往后退,惊恐:“不是,你们弄错人了。不是我——”
她靠到了窗边,她下意识地撑住身后本该有的墙壁。
但是,她摸了个空,何文雅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是虚空。
猛地自由落体,她从没有墙的窗口摔了出去。
“啊——”
黑夜里,何文雅突然张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随后“倏”地坐直了大喘气,她感觉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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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起来的时候,孟蕊已经洗漱完毕,在门口穿鞋。
孙女一脸无精打采,垂着头,陈清说:“如果你被欺负了,把名字记下来告诉奶,知道吗?”
孟蕊没吭声,陈清又说了一遍:“这很重要,你要老实说,奶才能帮你。”
孟蕊复杂地看着陈清,“奶,好吧。”
何文雅一直到早上,都睁着眼没睡着,闭上眼就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噩梦。
等到了上学的点,何文雅还赖在床上,她干脆不去上学了,和顾老师请了病假。
孟蕊紧张地走进教室,然而直到第一节课都开始了,她最害怕的人没有来。
她不由呼出一口气。
何文雅在家里睡了一天,再没做过噩梦。
等家里人一个上班一个上课,陈清摸开了家里客厅里唯一一台台式电脑,这台电脑是专门给高三的孟蕊查资料用的。
老式机,启动得慢,但电脑的边框都擦得很干净。
孟蕊每用好一次,都会用纸巾把电脑黏上的灰擦干净,十分爱护。
陈清现在想给孟蕊报个运动的班,她压抑过重,通过自虐来抒发内心受到的伤害,这种行为如果一日复一日累加,总有一天会变成自残、甚至,动不好的念头。
还有长年累月遇到的人都暴脾气,把小姑娘吓坏了,本来是个心思细腻的,越被暴力对待,越懦弱。
她不止一次在微博上、报纸上看到校园暴力使孩子选择轻生,现在这个社会压力竞争都太大,哪怕没有校园暴力,高考没考好,都有孩子会放弃活下去。
孟蕊会需要一个地方能释放压力的。
陈清还发现,孟蕊总是弓着身体弯腰驼背低头,会下意识地拉长衣角遮住大腿根,会下意识地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自卑来源于长相、身材。
如果能一举两得,那对小孟蕊就太好了。
陈清网上找了一圈,眼睛一亮,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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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蕊所在的公立高中,是县里的中等水平以下的高中,县又是小县,师源就更不好一些,学生良莠不齐,教师的授课水平也有分别,所以学校里没有要求补课。
甚至说,小孟蕊他们班,老师不期望他们考大学,半数的人都是想考个大专。
这样,陈清就有时间带孟蕊调节一下心情。
等到晚上,
陶丽丽惊诧地叫了出来:“妈,你说什么?你给孟蕊报了拳击课!?”
不光是陶丽丽,连向来都低着头的孟蕊都抬起了头,可是只顿了一秒,又缓缓地垂了下去。
“也不是只给她报,我也报了!”陈清皱眉:“我今天出去走一圈,碰到隔壁何小燕,她说我怎么越来越胖了,说我要得这个病、要得那个病,都要差不多去了得了!我气都气死了!所以一定要运动!”
“可运动也不一定要练拳击啊,我们小区里不是有——”
“我就想练拳击!”
陶丽丽没辙,她这婆婆可能是又想不通了,她想,保不准过两天就忘了,还要带孟蕊去练拳击呢,这钱可不便宜,她婆婆怎么会愿意。
然后,到了周六。
陈清在客厅等孟蕊换运动衣,陶丽丽眼神飘忽:“妈,你真去啊?”
“当然!那隔壁老太都笑话我长得胖了,我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那为啥要孟蕊陪你去啊,这还花两个人的钱。”
陈清哼:“要不你陪我去?”
陶丽丽连忙摇头,一脸勉强:“妈,我这就算了——”
“那不就成了,小蕊也缺乏锻炼,跟我在一起还有个伴!花的是我的退休金,不用你们出钱!”
对陶丽丽来说这当然是好事,周末孟蕊也不补课,就做作业,做完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前,她都觉得自家女儿没朝气。
现在老太太自愿出钱了,这退休金,往常老太太可是藏着掖着只给二弟的闺女的啊!
这可是赚了便宜了,她突然心思开阔,喊:“孟蕊,怎么还不出来!?”
门开了,孟蕊穿着一身校服,低着头走了出来。
校服宽宽松松,这平日里学校有要求,穿校服就罢了,怎么去运动也穿校服呢。
陶丽丽一看就皱眉了:“家里没衣服了吗,去运动穿什么校服,换一套——”
“不用。”
陈清笑了笑,“我看校服就蛮好的吗,又宽敞,又是运动面料,能活动的开。”
眼见孟蕊的肩膀松懈了一些,陈清心想,她猜对了。
小孟蕊是挺胖的,对她来说,穿校服穿惯了,会有安全感,而且校服松松垮垮不会显得她胖,小孟蕊在房间里那么久,怎么可能只试了一套校服?一定是其他衣服她觉得紧绷或者其他的不好,才不想穿的。
陈清开玩笑:“哎呀,这校服面料挺好的,我也想来一套。”
孟蕊微微抬起头,小眼神瞄了陈清一眼。
陶丽丽和陈清就见孟蕊又躲到屋子里去了,陶丽丽喊:“孟蕊,干嘛呢!又瞎——”
“媳妇啊,你对小蕊要温柔一点,女孩子,心里细腻,本来就胆子小了被你这喇叭嗓子一喊,可不就害怕了?”
陶丽丽心底翻了个白眼腹诽,怎么不温柔了,以前不就都这样吗,就婆婆事儿多。
但她也不跟老太太闹别扭,她就心里想想。
陈清见识过多少媳妇啦,于是清了清嗓子,眉头一抬:“丽丽啊,以后我就这样喊你,亲切点。”
没防备啊。
陶丽丽霎时腿一软,瞪眼,盯着她婆婆:“……妈。”
陈清颔首。
她忍不住用余光去瞥婆婆,哎哟,跟平时没俩样啊,她嫁进老孟家婆婆就喊她老大家的,或者连名带姓,要不就是不喊。她心里膈应还得嘴上喊妈,毕竟她男人孝顺啊。
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被婆婆喊“丽丽”,这一个温柔亲和,陶丽丽能把自己吓得六七魂出窍。
这时,孟蕊从小卧室走出来,抱着宽松的校服外套低声说:“我……我还有一套。”
陶丽丽和陈清都没反应过来,
随后陈清幡然大悟,刚才她是不是说也想要一套,所以孟蕊这是去把校服找出来了?
“那真好!我就穿我们小蕊的校服一道去运动了,这叫祖孙装。”
孟蕊听了,脸颊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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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击课,小地方,小的健身房,报课人不多。
除了孟蕊和陈清祖孙俩,巧的是还有一个母子档,那儿子还挺小,弱不禁风的,那妈妈看上去也柔柔弱弱。
教室就四个人,女拳击老师开了节奏感的音乐。
“来,我们先活动活动身体——额,这位奶奶是?”
陈清笑呵呵:“我也是签了协议的!你不用担心,我一不舒服自己会停下!”
说起来这个班也挺特别,老的还真不年轻,陈清这会儿六十多了;小的也挺小,这小男孩看上去才上四五年级;小男孩的妈妈特瘦,弱柳扶风的,像是走两步就要被风吹走;而小孟蕊,敦实、可靠,肉呼呼。
女拳击老师笑眯眯地看了一圈,没在谁身上停留多长时间,她弯下腰换了磁带——曲线毕露,身材窈窕,腰肢纤细,长腿肌肉线条优美。
陈清悄悄凑到孙女耳朵边,偷偷问:“小蕊,你说奶奶回头会不会跟着老师一样瘦,腿那么直。”
孟蕊一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摇摇头。
老师先让大家做准备运动,可才做了两个八拍,教室的温度就热了起来。
孟蕊没动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拳击老师走到孟蕊旁边,问:“热的话可以把外套脱了,出了那么多汗,等会儿出去就着凉了。”
孟蕊顿时擦汗都不擦了,紧张:“我不热……”
“我孙女啊,想闷闷出点汗,回头太热了再把外套给脱了。”
拳击老师一愣:“这样啊,行。”
孟蕊只觉得浑身都在出汗,脸上滚烫,她一边跑,一边感受像把自己甩出去的快感。
这拳击老师还真有一套,她在前面跑,后面跟着四个跟班,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加速的时候小男孩“啊啊啊啊”地追,减速的时候……陈清刹车不及撞上了自家孙女厚实的背部。
整个教室都是笑哈哈的,孟蕊也忍不住笑出声。
“行了!准备运动完成,大家拿一下手套,我们来围着沙包。”
陈清这会儿真热得头顶冒烟,她走到一边把校服脱了,刚叠好放在椅子上——
这时,又一件校服叠了上来,孟蕊红着脸:“高三不能感冒,会耽误学习的。”
“来,我们来做攻击动作,看着我的手势——对,护着头,然后冲拳——”
两个人一组围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超重沙包,孟蕊听得认真,她一拳砸在看上去还挺软的沙包上,谁知——
纹丝不动。
孟蕊愣了下,女老师笑哈哈地走过来:“是不是很重!来我们纠正一下姿势。”
女老师从背后抱住孟蕊,一只手握住孟蕊的右手,随后,“笔直冲拳,别勾手腕——”
孟蕊一拳出去,沙包微微晃动。
“对!做得对!不错,很聪明啊!”
陈清在一旁看得分明,孟蕊的眼睛里都闪着小星星,而且越来越认真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谁知,被女老师抓住:
“奶奶怎么能偷懒呢,来,我们来出拳!”
哎哟喂,陈清被老师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出拳,可陈清这虎背熊腰的,老师还围不大住,丢人啦!
可把一旁站着的孟蕊逗乐了,她小声说:“奶奶加油!”
“听到没,孙女给你加油呢!”
这练习出拳就要练两只手一百次,这可累坏了陈清奶奶,她练了五十次,哎,看看老师,然后收回手休息一阵,
孟蕊看着她奶乐不可支,但还是一下一下地把出拳给练了一百回。
她原先是按正常力度打的,可越往沙包上击打,越是用力,等到第八十次、第九十次,整个沙包都剧烈地摇摆,陈清发觉,小孟蕊的呼吸声变重了,神色也变了。
孟蕊这汗,把头发都全打湿了,校服里的长袖t恤,都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
女老师拍着手,随着有节奏的音乐跳起来:“加油!加油!来我们放过小拳头跳起来!”
小男孩开心疯了,整个人和蹦在弹簧床上似的,一下一下跳高高。
老师让做的是高抬腿,孟蕊那小粗腿酸得不行,跳起来都是东倒西歪的。
“喊出来!嗷嗷嗷地喊出来!”
孟蕊还有点放不开,谁知,她奶在旁边嚎了一嗓子:“嗷呜——”
全都给笑趴了,陈清翻白眼,她这是真累啊,老孟家专出胖子的吗,家庭基因吼。
一个半小时课程结束,老师拍手:“谢谢大家!”
四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谢谢老师!”
其中,孟蕊最明显,她里头整件衣服都湿了,不运动了,教室里的冷空调就明显起来,到了外头,秋风瑟瑟的,怎么会不感冒呢。
孟蕊正想把外套套上,陈清从袋子里拿了一件长袖t恤:“你妈让带的,就怕出汗太多没衣服换。”
孟蕊愣了一下,随后“恩”的一声接过衣服。
从家里到健身房不远,一老一小,走在沿着小区的路上,孟蕊刚运动好,肌肤白里透红,脸圆圆的,怪可爱的。
陈清:“我孙女长得挺好的,皮肤白啊。”
孟蕊耳尖微微发红,“爸爸皮肤也很白。”
说到爸爸,陈清这来了一周都没看到这一回的亲儿子,在记忆里,是个长途卡车司机,这回就是去送货,一来一回,走好几个周转站,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没看到真人,记忆就够不上。
“拳击课好玩吗?”
孟蕊连忙点头,眼睛里还闪着光,小脸红扑扑,小声说:“好玩,开心。”
陈清笑眯眯的,“那就好,奶奶觉得和小蕊一起练拳击很开心!”
孟蕊的头埋得更低了,这回可不是自卑,是害羞的。
等回到家,陶丽丽一眼就察觉女儿的不同,原先总是下垂着眼睛,抿着嘴巴,一脸的丧气沉沉,可今天,最明显的就是皮肤变得白里透红,还发亮。
她直性子,瞪眼,夸张说:“哎哟,我闺女怎么那么好看呢,皮肤可真白!别人涂粉都涂不出这种水蜜桃似的。”
孟蕊的脸涨的通红,“没有,没有。”
陶丽丽好奇,这是去打拳击了还是做美容了呀,看效果这么好的,
“孟蕊——”
“咳咳。”陈清清了清嗓,“丽丽啊……”
陶丽丽沉默了一下,她眼神复杂,妈这样喊她,难得,着实有点瘆,难道以后还真得这样一直下去……
原本粗爽的性子也变得千回路转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蕊蕊啊……”
孟蕊后退了两步,疑惑地看向她妈。
周日陈清想在床上懒一天,可她那孙女,眼睛冒着星星,欲言又止,陈清抖了抖背:“行!出发!”
孟蕊特别内向,但眼睛一弯,陈清就觉得挺满足啦。
周日晚上十二点,祖孙俩的交换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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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直觉校服松了一些,肩头原先是被校服微微绷着,今天套上去就滑溜一下,顺下去了,不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肚子也小了一点点。
今天的椅子没被人踩过,桌子上的卷子也没掉在地上,陈清这才坐到椅子上将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
忽然,她抬头,刚才余光一个女生一直盯着她,现在转了过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女同学叫田蓉,是班级的学委,也是高一时孟蕊的朋友。
所以小孟蕊一开始不是形单影只的,她有朋友,陈清看着田蓉的背影,突然视线被挡住。
她仰起头,何文雅拈起她的试卷,班级同学的视线飘了过来——
没等何文雅说话,陈清真诚地困惑:“何文雅同学,你为什么总喜欢来找我麻烦,是很无聊吗?还是只觉得我性格比较软好给你欺负?”
何文雅怒目:“你在瞎说什么!”
陈清愈发好奇:“你是真挑软柿子捏么,因为别的同学不好欺负?或者想靠欺负我获得别人的注意力?”
陈清的衣领突然被两只手捏住,何文雅一脸凶相,像是要揍人——
陈清脸色丝毫未变,她渐渐伸出一只手,握住何文雅的一只手腕,随后,用巧劲向右边一转。
何文雅的脸顿时煞白,
“好疼,你放开——你xx放开!”
“你也知道疼吗,那你抓着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呢?”陈清猛地松开何文雅的手,然后平静地坐了下来。
“孟蕊,你xx——”
“何文雅,你在干嘛?”
黄怡抱着语文课本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刚才一眼看到何文雅抓住孟蕊的衣领,然后被挣脱,这个三班实在是太乱了。
顾茗那人,却对这种校园暴力视若无睹。
何文雅皱眉:“你怎么在这?”
黄怡是何文雅高一的语文老师,何文雅什么性子,黄怡一清二楚,她淡淡地瞥了何文雅一眼:“你们班语文老师生病了,我来代课,你可以回座位了吗,何文雅同学。”
何文雅瞪了一眼孟蕊,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清觉得,何文雅真像个流氓。
她听着黄怡老师的声音,翻开语文课本,当读到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黄怡老师问:“这是应全文背诵科目,有人能背出下一段吗?”
陈清抬起眸子。
昨晚,她和小孟蕊一道复习了今天上课的内容,尤其是将应背诵的完完整整背了三遍,这篇劝学,正是陈清和孟蕊习后,都能够一字不差背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会三更的,我,没变!_(: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