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将过半。
风将阴云推向明月, 将夜中仅余的微弱光芒也遮蔽住了。
弗拉德是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
他做得出一切——萨泽杜斯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这一点在当下也被证实了。
弗拉德会毁掉整个布鲁克王国,让上万, 甚至上十万无辜的生灵因他而死亡、流离、无处可归,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蒙蔽住战争荒唐的真相。
因他而死的男人的儿子甚至会不胜惶恐地感激他。
比起数千年前的仇恨, 萨泽杜斯厌恶与这位人间的教皇打交道更多的出于教皇的卑鄙。
但今天萨泽杜斯没办法退让。
不死族出事了。
在出事的第一时间,甚至在出事之前,主没有阻止缪金, 就说明现在尚不知置身于人间何处的主尚未知晓这件事, 或者即使知晓也没有重视。
这不是该被忽略的一件事。
忽略会致使不死族的消亡。
萨泽杜斯与缪金交情不深, 他是地狱之主,没有立场去阻拦不死族的王做什么事,他只能借由弗拉德找到洛修斯,再让洛修斯告知主极北之地发生的一切。
沉暗的银十字剑击穿了地面上的重六芒星, 暂时压制住了能让王宫瞬间湮灭的圣殿之力。
萨泽杜斯冷声说:“倘若造成布鲁克王国的灭亡, 主不会原谅你的罪孽和过失, 弗拉德, 撤掉你的力量。”
“你宁愿王国灭亡都不滚回地狱,这难道不是你的过失吗?”教皇阁下漫不经心地看向夜空中的半月,圣殿之力骤然冲破出魔族暂时的桎梏, “又有人来了, 真热闹, 一起滚?”
精致的前园白石径上跃下精灵。
他高而瘦削,无声无息地立着,没有喧嚣的引人注意。
萨泽杜斯看见精灵时不可察地怔了一下——谢菲尔德?
在守望森林隐世上千年的精灵皇为什么会出现在人族的王国?
他与谢菲尔德不熟识, 亦不知晓谢菲尔德的来历,对所有造物来说,谢菲尔德只是凭空诞生出的,精灵族的王。
直到上次萨泽杜斯因为主与洛修斯的事不得不去找弗拉德,弗拉德提及谢菲尔德时,曾对他说过的——
“大天使长,你以为你是主的第一个造物吗?”
这话让萨泽杜斯警觉。
弗拉德的话语真假参半,他无法分辨出弗拉德这句话有多大比例是真的。
他只能确定,这位精灵族的皇的身份不会只精灵皇这么简单。
“无处不在的精灵皇,想与地狱的大天使长一起做什么吗?”
教皇阁下扫过谢菲尔德——精灵美丽得像世间之外的造物,眼梢曳着金血,像开出的花。但这样的精灵,真正的第一个造物,在教皇阁下眼中没有任何威胁度。
被主遗弃的残次品,主将他留存至今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慈悲了。
谢菲尔德来这里只会为了“洛修斯”,但教皇阁下直觉谢菲尔德什么都不会说——不会透露什么让萨泽杜斯知道洛修斯的身份。
在这一点上他与谢菲尔德是统一的,他不想与谁分享主,恰好谢菲尔德也是。
但出乎教皇阁下意料的是,谢菲尔德在原地站了半晌,仿佛融入夜色一般静默。
谢菲尔德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像是装饰现场的花瓶,精致而无害。
无辜得像一个半夜路过层层防卫的王宫深处的可怜人。
见鬼。
教皇阁下一下子就明白了谢菲尔德的意图——他与萨泽杜斯在此交战,而谢菲尔德羊羔般温顺,只能无助地一边流血一边旁观战况,等待万能的主惩罚这两个胡闹的造物。
下一刻。
萨泽杜斯蹙眉起来——
弗拉德收敛起了教廷的力量。
弗拉德改变心意了?
发生过什么?
萨泽杜斯在教皇阁下阴沉不虞的脸色和谢菲尔德的缄默之间逡巡了一圈,不知道弗拉德又想捣什么鬼,但没有问,只冷然道:“洛修斯在里面吗?让开。”
火气冲上教皇阁下的胸膛,却又无处发泄,闷得他心口难受。
他不能动手,主就在里面,他和萨泽杜斯动手,谢菲尔德肯定会假惺惺地装出那副让他作呕的可怜姿态来博取洛修斯的注意力。
洛修斯不比主,洛修斯心软多了,肯定会被吸引注意,像白天约会那样听谢菲尔德有的没的废话一堆。
可恶。
哼。
萨泽杜斯眉蹙得更紧了。
弗拉德又在发什么疯?
比起过去真刀实枪的斗争,萨泽杜斯不知道现在的弗拉德脑子里在想什么——
教皇阁下收敛起了所有不稳定的力量,冷冷地拦在萨泽杜斯身前,萨泽杜斯向右一步,他便向左一步拦住,萨泽杜斯向左一步,他就向右拦住。
只差在脸上写上“不准入内”四个字。
这是什么幼稚的游戏吗?
萨泽杜斯道:“滚。”
教皇阁下只能在嘴上反唇相讥:“该滚的是你。”
话音刚落,教皇阁下余光中走过一道身影。
推开了宫殿的门。
是谢菲尔德。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
直到从宫殿走出一个男人。
浅色短发,穿着白色长袍,赤/裸着双脚,神态静和地从宫殿中走出。
他已脱离了力竭的模样。
他立在门口,注目过打开殿门的精灵,径直迈过门槛,立身在月光下的前院中,温和道:“萨泽,你来了。”
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响起魔族压抑的嗓音:“主。”
弗拉德的心脏急剧搏动起来。
他的血液中充斥着过于偏执的爱慕,和几乎能让他神智无存的妒火。
萨泽杜斯……上千年前就是萨泽杜斯,到现在仍然是萨泽杜斯。
从大天使长到地狱之主,哪怕萨泽杜斯叛离了天堂,沾染上了地狱中的罪孽,当主降临时,主注目的仍是萨泽杜斯。
——凭什么?
天尚未拂晓,按照许诺,主仍是他的情人。
可主仍只看得到萨泽杜斯。
妒火快要把弗拉德的心脏焚毁了,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戴上假面微笑着凝望着主。
谢菲尔德始终静默,没有说话。
他只静静地看向侧对他的神明,仿佛他眼中只看得到主。
一种发涩的失落感卷进思绪中。
神明曾经叫过的姓名,不是萨泽。
萨泽杜斯望着主,主向他走过来。
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萨泽,过来。
魔族的指尖有点发颤,这是他留下的难以改变的痼疾,让他在主面前只能克制住起伏的情绪,却掩藏不住诚实的肢体反应。
他渴求主的触碰、抚摸、亲吻。
在魔族将他来此要告知主的事说出来之前,主已开口:“你来提醒我的是不死族的事,”指腹按上了昔日的大天使长的嘴角,“我已知晓,洛修斯将前往极北之地代行我的意志,你不必忧虑。”
以前主鲜少碰触萨泽杜斯的嘴唇,只是主忽地想起刚从沉睡中醒来时,萨泽杜斯曾咬过他的手指,所以又来一试——
他喜爱的造物长出了獠牙,他要看看萨泽会咬他几次。
主不动声色地将造物的痛觉施加在了他的意识体上。
萨泽杜斯僵硬地感受着主的手指抵在他嘴角,渐渐向唇缝中滑去。
头脑空白了一刹那。
主愣了一下。
萨泽没有咬他。
不痛。
【注释1】
只有那么一瞬,下一瞬萨泽杜斯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怎样的蠢事,将狼狈和羞赧掩盖在面无表情下,稍显不自然地偏过了头:“抱歉。”
这种场景无异于看见丈夫在自己眼前和别的野女人出轨。
教皇阁下在这一刻充分感受到了一个怨妇的心境。
只是他不想像怨妇那样撕烂野女人的脸,他想直接杀了萨泽杜斯。
于是下一刻,身体僵硬的换成了主。
他不该应允弗拉德那样荒唐的要求。
【注释二】
his absurdity made the lord think thatwas stillthe bodythe lucky dog, and the handhis side smashed the cloak.
然后推开了弗拉德,说:“不要胡闹,弗拉德。”
魔族极短暂地怔了一会儿,便垂下眼,不再看主与弗拉德。
在主推开弗拉德的瞬间,萨泽杜斯在主的神态间……看到了一丝人性。
有爱恨憎乐苦的人性。
他等了上万年都从未等来的人性。
he waited for the humanity that has not been waiting for thousandsyears.
——是因为弗拉德而拥有的人性吗?
血液几乎在霎那间冷下来,让萨泽杜斯无波无澜地打断了教皇阁下言语上对主亲昵的纠缠:“缪金有意与不死族一同消亡,倘若不死族崩溃,成千上万的亡灵将重归人间,带来灾厄和不幸,我祈求您能够庇佑人间的万万生灵。”
精灵缓而慢的嗓音也响起,似乎平静地接纳了教皇对主逾矩、悖逆的亲近:“我来这里找洛修斯也想告知您这件事。”他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缪金想要以毁灭自身的方式来使不死族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2更
字数减少不让改,用谷歌翻译了两句话,记得本章翻翻评论区,不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