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教皇阁下咬牙问:“你刻意引导别人误会过什么?”
说过的原话洛修斯当然不可能再给弗拉德复述一遍。
一无所知的圣子听到他的话会认为他是弗拉德的情人, 但同样的话到了弗拉德耳朵里,相当于直白地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洛修斯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弗拉德的话——引导别人。
他没有故意引导过圣子, 但在圣子误会时保持了沉默,这属于被动的引导。
于是洛修斯回答:“只是让圣子认为你是我的情人而已。”
然后他在教皇阁下的眼中看到了怒火。
为了避免猝不及防地要以四级治愈力单挑教皇阁下, 洛修斯明智地说:“这只是一个意外的误会,圣子承诺我不会向外透露,你回到教廷后大可将误会讲明。”
教皇仍神态沉沉。
有人误以为洛修斯是他的情人之所以让他愤怒, 是因为对象是洛修斯, 可抛开洛修斯, 这件事也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不会在意——
可倘若这小子刻意让主也如此以为,那他会不惜一切地杀了这个小子,来脱离这个可笑的“误会”。
教皇阁下的沉默让洛修斯误以为教皇在愤懑他无意中破坏了他的名誉。
所以洛修斯正直而严肃地声名:“当你向所有人证明你的贞操时, 我愿意以生命起誓, 为你担保, 你仍是完璧无瑕的清白之身。”
教皇:“……”
洛修斯稍感紧张地搓了搓衣角。
怎么气氛更剑拔弩张了?
是出于天命之子命运线的不可改变性吗?即使他没抢走缇娜公主, 弗拉德也要和他打一架。
一般当他无意陈述出这种洛修斯不该知道的事实时,听者都会质疑他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所以洛修斯学聪明了,在教皇阁下质问他之前, 洛修斯说:“你从未有过情人, 也没有和谁发生过关系, 这是主告诉我的。”
他说完,空气安静了好久。
“主?”教皇阁下收敛起了带着憎恶的怒火,恢复了平静, 海青色的瞳仁紧紧地盯着洛修斯的眼,舌尖顶过上颚,似乎兴致很大,“主和你说过我?”
洛修斯本来想照实回答一个“没太有”的——他从没自言自语提起过谁。
但又转念一想,或许多回答几个问题,可以交换到弗拉德来找布鲁克王国公主的原因。
“说过。”洛修斯说。
教皇阁下身体前倾,眯起眼,露出一种与他性情毫不相符的、纯粹的愉悦:“他说过什么?”
洛修斯说:“我可以将主说过的有关于你的话都转述给你,我不会欺瞒你,但我需要你同样诚实地告诉我几件事。”
长于用欺诈和文字游戏戏弄人的教皇阁下回应得出人意料的干脆:“好。”
洛修斯沉思了一会儿,选择开门见山:“布鲁克王国的公主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来东教区找她?”洛修斯注目着教皇,“不要欺骗我,我看得出话语的真假。”
教皇阁下依然带着愉悦的笑,似乎提起主,他可以宽容一切。
只是透过那双天眷的双眼,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并非是一个永远以谎言欺骗别人的人。
弗拉德只是一个,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把自己完全袒露出来的人。
他将有关于黑暗的一切隐匿下去,将他从黑暗中获得的力量和代价隐匿下去,只提到他预见的未来:“我可以看见短暂的未来,在布鲁克王国,或说这位王国公主身上,我看见了我的死亡。”
“所以,”教皇舔了舔嘴角,笑得有点漫不经心,“我想看看,这位公主何德何能,可以置我于死地。”
有关于黑暗的事,即使到了主面前,他仍不会坦白。
这是他心中的污泥,是他性命扎根的泥潭。
主是万知万能的——可真正的万知万能,更应该描述创世之前的主。
主将自身的力量分成了光与暗两端,却将暗从神明的力量中剥离出去,将暗逐入地狱,只掌控光的力量。
所以创世之始的黑暗,上万年来,早脱离了主的掌控。有关于暗的一切,包括他在黑暗中获得的力量、永生、诅咒,主都将一无所知。
教皇阁下笑时相当迷人,微弯的眼梢,破碎的金环仿佛在他眼中转动。
洛修斯看着教皇阁下的面容,不得不喟叹自然的审美比他强许多,他耗了上千年只能勉强将谢菲尔德和萨泽两个造物磨得趋近于完美,可并非出于他手的弗拉德却不会在他几千年的心血面前逊色。
被教皇阁下让人心生感慨的美貌晃了一下神,洛修斯开始思考教皇阁下刚刚说过的话:缇娜,会让弗拉德死亡?
从目前的现实上来说,这毫无可能。
缇娜只有三级的治愈力,她连弗拉德的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但是……
如果是原本的命运线呢?
弗拉德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触怒了天命之子,最后几乎不可思议地死在了天命之子的手里。
这是……弗拉德预见的未来吗?
弗拉德可以预见到世界的大命运线里的未来?
人间的造物,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强悍。
四千多年,白云苍狗。
弗拉德说的话是真的。
这几句话不存在欺骗。
洛修斯谨慎问:“你预见到缇娜会为你带来死亡?”
“是的,”教皇阁下微笑道,假面下透出一丝藏不住的血腥气,“倘若她会让我死去,那我会让她在让我死去前,杀死她。”
这是弗拉德的选择,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洛修斯沉默了一会儿。
出现了一件像圆环一样无解的事——如果弗拉德不是对缇娜一见钟情,而是预见到缇娜会致使他死亡而来到布鲁克王国,并对缇娜下杀手——可正因为他预见到未来而提前杀死缇娜,为弗拉德真正地招来了杀身之祸。
是天命之子,缇娜的情人,杀死了弗拉德。
是洛修斯。
洛修斯没有仔细地看过弗拉德的记忆,他只知晓弗拉德后来拥有了预见短暂未来的能力,可结合起天命之子的命运线,洛修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这样的预见未来的能力,不像是恩赐,反而像是真正的诅咒。
如果弗拉德不曾有过预见未来的能力,他不会死去。
而弗拉德也不该死,人间的和平由他缔造,人妖族的止戈由他编订契约。上千年间弗拉德的确将祸乱与死亡带向了人间的所有角落,无数冤魂在他手下哭嚎,但结局是远远比战乱更长久的和平。
如果教皇死去,人间又会陷入新一轮的动荡,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族,可以取代弗拉德的位置。
包括天命之子。
即使在原命运线中,杀死弗拉德时仅仅只有双向六级的天命之子,也远远不具有统辖人间的能力。
洛修斯皱起眉,他隐隐直觉似乎在弗拉德和原本的天命之子命运下还藏匿着什么,但他尚未察觉。
或许藏在暗处的什么,才是他从沉睡中醒来真正该警醒的事。
根据目前所知想不出来什么,洛修斯有些头疼,他问:“你现在预见的未来仍是你会因为缇娜而身死吗?”
教皇阁下语调中似乎有深意:“是的。”
原本的命运线教皇会因为缇娜死去,可现在洛修斯换了个芯,只要人间还有一日和平,他就不会对弗拉德下杀手——无论弗拉德做过什么,或说要做什么。
所以按道理来说,弗拉德应该不会死了。
洛修斯不能把暴露他身份的想法说出来,只能谨慎地告知教皇阁下:“好的,你说的事我会转告给主。我恳请你放过无辜的人,主会保佑你的安全,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蒙受死亡的苦难。”
“主说,”教皇阁下脸上的笑更迷人了,“他会保护我吗?”
同样一句话到了教皇阁下嘴里变得怪怪的,洛修斯硬着头皮,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洛修斯在教皇阁下的眼里依旧很可恨,但他愿意为了主,哪怕是主的话语、讯息,暂时放弃对于任何造物的一切偏见——哪怕是曾经最招他恨的萨泽杜斯。
教皇阁下兴致高涨:“他还和你说过我什么?”
“说得很多,各个方面都牵扯到过,”洛修斯面无表情,试图让自己语气听上去冷静一点,“你直接问我具体内容吧。”
教皇阁下竟然破天荒地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儿。
洛修斯眼尖地看见教皇阁下的耳朵红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教皇阁下的话又让他咯噔了一下:“主对我的躯体还满意吗?”
“什么?”
“相貌,体态,声音……”教皇阁下佯装镇定,心里又慌又有点期待,“还有尺寸。”
洛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