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夜, 是清朗的夜。
难得的,天上几乎没有一抹云彩, 只余下朗朗的月空还有点点的繁星。
这个季节已经是秋天, 白天虽然还十分的炎热,但夜里却已经有几分秋的凉爽。
之前的几天晚上,天上都飘荡着一层薄薄的云, 看着就像要下雨似的,今天天空倒是格外的干净。
朦胧的银灰的月色照射到小屋的房顶上,让他们身后的那小屋在夜色之下格外的清晰。
仲修远把自己得到的生辰礼物小心地打开看了看, 然后又小心地合上了盒子。
这两天的时间里, 为了准备今天的事情,他一直跟在李牧的身边, 根本没看到李牧什么时候动手做这东西,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仲修远是有些不喜欢太过甜腻的食物的, 倒也不是不吃, 不过这种东西吃多了,他总觉得腻得慌。
李牧给他的那食盒里面装着的是核桃酥,小个小个的挨着挨着放在食盒里, 看着格外的可爱。
核桃酥仲修远之前吃过, 口感滋糯而柔软, 带着几分甜味, 细腻之中桃仁的清香令人上瘾。
他本来不爱吃这些东西,可是此刻拿着那小小的食盒,他却觉得这淡淡的桃仁香味让他有些无法割舍。
而且, 这核桃酥李牧怕是倒了一斤糖进去,他光是嗅着就觉得甜得腻人。
“就一块。”李牧侧过头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里的食盒。
“半块都没有!”仲修远小心的把盒子收了起来,转身往屋内走去。
若是平时若是什么其它东西,这人要他肯定想都不想就全给他了。可唯独这东西,他半点不想给。
再说了,哪有送人家的生辰礼物还要帮着吃掉一半的?贪吃!
李牧看着离开的仲修远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这才灰溜溜的回了房间,准备休息。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天才亮没多久,金钱钱就在院子里面嚷嚷着要再去山里面玩。
昨天一行人去山里头玩,去的时候选的时间不好,天气太热,他们没走多久,就又不得不折回来。
秦老爷还有马毅两个人都十分的累,没了兴致,但金钱钱却还没放弃,还想着要去山里头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捡到李牧之前捡的核桃还有那些板栗、野果。
金钱钱在院子里问了一圈,得知秦老爷马毅他们都不准备去后,就看向了李牧。
昨天累了一天,今天李牧也不准备再上山陪着这小孩子玩,眼睛在院子当中转了一圈就落在了一旁的允儿身上。
允儿这次回来预定就只玩个几天的时间,过个两、三天的时间他就要回去了,趁着早上天还不热,李牧准备让他去山里玩一圈。
“你也一起去吧!”仲修远看向仲漫路。
允儿在这山里头玩了许久,对附近的这一两座山还是十分熟悉的,就算他一个人去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要去捡野果的话,仲漫路还是比他们更加清楚哪边有东西可捡。
得了令,仲漫路便找了一把镰刀带在了身上,领着允儿和那金钱钱一边斗嘴一边往山里走去。
有些聒噪的金钱钱离开后,秦老爷却走了上来,“我有些话和你说。”
此时天色还早,山里头的雾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去,站在山巅朝着四周望去,远处的山林间都是一片白雾茫茫,仿若仙境。
秦老爷是特意选在了马毅不在的时候来找的李牧,这让李牧微有几分惊讶。
他领着秦老爷往山下走去,两人去了鸭笼那边。
路上,与其他的人分开之后秦老爷才道:“你之前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打听的事?”李牧先问了一句,才回过神来,秦老爷说的是他让他帮忙打听姓齐的那一家人的事,“找到人了吗?”
秦老爷摇了摇头,他看向远处,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我按照之前的方向一路找了下去,后来打听到那一家人逃难到那边之后,父母都相继离开,只剩下那小儿子。”秦老爷苦笑,“那孩子当时年纪还小,才十来岁出头的样子,后来说是被一家人收养了。”
李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当时消息到这里就断了,后来我着重查了当年被收养的那一批孩子。查到了好几个,不过唯一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个。”秦老爷似乎有些犹豫。
李牧回头看向他,漆黑的眸中带着几分询问。
见李牧这样,秦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又接着说道:“那家人早就已经搬走了,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一家人姓马?”
“马?”李牧惊讶。
“因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而且当时的情况又很混乱,那一段时间之内,搬走的人搬来的人非常的多,能打听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秦老爷道。
那样的环境之下,一夜暴富一夜没落,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情况。
有些人搬走,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了富商,有些人搬走,可能死在途中。具体的去向,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李牧惊讶之后,却又有些疑惑,如果只是这样,秦老爷为何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有什么事情吗?”李牧问道。
马这个姓氏并不少见,秦老爷说到这个姓氏的那一瞬间,李牧就想到了某一个人,可他却并不觉得会有那么巧。
如果马毅就是他要找的人,那为什么他一直不说话,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而且我也没有证据。”秦老爷一看就知道李牧已经猜到了什么,李牧不傻,很聪明。
当时他派人去打听这件事情,废了许大的力气,但能打听到的消息却真的不多,全都是一些道听途说,零零碎碎的东西。
打听到那家人姓马之后,秦老爷把当时整个安芙里面姓马的人都打听了一遍,可是这个姓氏很常见,想要全查一个遍谈何容易?
让他开始有些怀疑,是因为打听到马毅他买下来的那宅子,那家人之前也姓马。
不过这东西怎么说,他没证据,也不可能抓着马毅的领子问他他是不是被人家收养的,问他爹是不是不是他亲爹,问他以前是不是不姓马。
见李牧不说话,秦老爷想了想后,又把自己打听到的另外一件事情也说了出来。
“之前你让我帮忙打听的时候,我就先查过你们所在的那个营。”秦老爷道。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他倒也打听到了一些东西,不过大多数都无用。
“大概在两年之前,也有人曾经去打听过消息,而且打听的就是你所在的那个小队。”秦老爷道。
战乱停下之后,到处打听到处寻人的人多的去了,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即使是到了现在依旧有很多人锲而不舍,依旧想要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在这其中,去军营里头找人的又是最多。
就连李牧这里都曾经来过不少人,询问过他附近镇里村里被抓走的其他人的情况。甚至好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的人,都抱着侥幸的心态跑来问他,
知道情况的李牧都尽量说了,但大多数名字他根本没有印象。
因为当时他们虽然是被一起抓走征兵的,但分派的地方却不一定在一起,有些人分派到南边,有的人在北边,一分散,中间隔着的距离都有半个大宁。
“那知道那个人查的是谁吗?”李牧问道。
如果是两年之前的事情,那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秦老爷摇了摇头,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他能够查到军营里头,也只是因为他曾经和军营里的人有过生意来往。
“不过,我想不管他查的是谁,应该都查到自己要的消息了。”秦老爷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牧他们那个小队,甚至他们那个大队里面,百来个人,就只有李牧一个还活着回来了。
李牧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秦老爷拍了拍李牧的肩膀,“你也想开些,都这么多年的时间了,也许他的家人早就已经放弃了。”
李牧怔愣了片刻,才喃喃低语般念了一句‘是吗’。
站在半山腰的林间小道上,李牧抬眸朝四周看去,几年的时间,让他对附近的几座山已经十分的熟悉,就算他闭着眼也不会在这山里头走丢。
几年的时间,确实已经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
如果齐鑫的家人真的有想找他,这么多年来,恐怕早就已经找来了。
也许他们已经凭自己的能力查到当初齐鑫的消息了,又或者真的就像秦老爷所说的那般,他们已经放弃了。
得知这消息,李牧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失望。只是站在这还带着几分薄薄的雾气的林中,他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他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当初还在营中,耳边都是马嘶战鼓,残阳血泊。
秦老爷又拍了拍李牧的肩膀,没再说话,上了山,留下李牧一个人在林间站着。
等李牧在上山的时候,金钱钱正站在院子里头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见李牧回来,他连忙又把李牧拉了过去,然后把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有趣的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了一遍。
石老板出事了。
昨天下午石老板突然急冲冲的被人叫下了山,众人都以为他是生意场上出了什么事情急需要他去处理,结果今天金钱钱那边就有人送来消息,说石老板被抄家了。
具体的情况,说是之前有一批从外面走私回来的货被查到了,那批货的数量不算小,又恰好撞在上头抓得十分严的这会儿,所以他便被当作了出头鸟。
石老板这边被查封被抄家,细查之下,才发现他的账目很有问题,他不光是在走私货物,而且还有漏税偷税的情况。
而且不光是石老板自己遭殃,连带着他身边与他走得较亲近的那些人,家里也都遭了殃。
那些个人跟在石老板的身边做事情,手脚本来就不见得干净,石老板这边被一锅端了之后,官府的人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牵出了一大窝的人。
这会儿,那边乱作了一团。
002.
“我就说我自己的账目明明做的那么仔细,怎么可能出事!”说完了石老板那边的情况,金钱钱双手叉腰破口大骂。
之前他火急火燎的就回去处理那件事情,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细查,他只想着想办法把货捞出来,不然追查起来金家要倒大霉。
事后这件事石老板一把接了过去,说是他替他查,当时金钱钱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这么一看,倒是立刻就明了了缘由。
听了金钱钱的这消息,马毅也有几分不喜。
当初为了这件事情,他也有跑动。
之前确定马毅这边真的不是偷税漏税后,他才出手帮忙把货捞了出来,没想到结果却是帮了石老板那些人。
他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这样走私漏税的情况,现在发现自己竟还帮了忙,顿时便恶心得不行。
“说是被人举报了,具体是被谁举报了现在还不知道,反正那一窝都被端了。”金钱钱幸灾乐祸。
他对那石老板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那石老板明明和他们家没什么关系,却总喜欢与他父亲称兄道弟,还喜欢以长辈的身份与他说话。
这些也就算了,他手脚还不怎么干净,又总是喜欢做一些囤货抬价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让他收敛锋芒,让他不要太过计较,他早就已经和这姓石的闹翻了。
石老板那边出了事情,立刻就让人送了消息给金钱钱。
“他那边出事情,找你干嘛?”马毅不是很高兴,“别和他扯不清,不然牵扯进去了谁都救不了你。”
金钱钱才不屑于掺合进去,“不过倒也挺可怜的,先皇查这事查的严,估摸着这一下他家里人也要跟着倒霉了。”
如果只是普通情况,金钱钱倒也不介意卖个人情把他的那些无关的家人捞出来,可这次动静很大,即使是他们金家,也未必能捞得出来人。
石老板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要说他那家人真的有多无辜,恐怕也不尽然。
至少他偷税漏税那些钱,肯定是都花在自己人身上了,只是那些人罪不至死是肯定的。
但朝中本来就要拿人杀鸡儆猴,他自己撞上了,能怪得了谁?
“自作孽,不可活。”马毅摇了摇头,也不忘警告地瞪了一眼金钱钱。
后者讪讪一笑,倒也不心虚。
听着众人说着这些,李牧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手边搬包谷的允儿。
这个季节山里头的包谷刚好成熟,所以李牧上山的时候,顺道搬了几个新的包谷上来,准备煮甜糯包谷。
农家里自己种出来的包谷最是香糯,加点水,加点糖,直接煮,便香得要命。
包谷煮熟,拿根筷子穿进去,趁着热啃,那甜糯甜糯的包谷粒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允儿仿佛没有听见旁边那些人的话,他正认真地蹲在地上,抱着个比自己手还大的包谷,小心得撕掉上面的包衣之后,把包谷的须一根根的清理了干净。
众人的心思沉浸在那石老板家最近发生的事情里,可有一个人却不是,这人自不用说就是郑老旁边的那年轻徒弟。
原本他和郑老是要在今天离开的,可是发现允儿在这里之后,两个人立刻就改变了行程。
那年轻徒弟昨夜整夜未睡,一夜都想着允儿的事情。
他本就因为之前的冒犯而忐忑不安,现在又听了那石老板的消息,顿时整个人腿都软了。
郑老看到旁边站着的人,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着,额上满是冷汗,他回头冷瞪了一眼他。
这人是他所有弟子当中入行最早,也是天赋最高的一个,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他这一次带他出来办事情之后,他才发现这人的性格真的要不得。
嚣张跋扈,虚荣心极强,自以为事,他一路下来也曾提点过好几次,可这人根本就记不住,说了,也过两天就忘了。
之前这人收了石老板的贿,想要左右他选择贡品的事情,郑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因为这人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跟在他的身边好几年了,对他也算恭敬,所以他也不好真的陷他于不义,才一直装作未知而已。
“师傅……”
见着允儿他们去厨房里面煮包谷了,那年轻人腿软地看着自己的师傅,投去求助的目光。
郑老站起身来,他冷冷看了一眼这人,拂袖转身离开。
“师傅,你救救我吧……”那年轻人快步上前,拽住了郑老的衣袖。
他真的已经怕得要死,他昨夜一夜未睡不说,整个人更是心惊胆战的连饭都吃不下。
以林允的身份,如果想要他死,甚至只需要勾勾手指。
而且他之前可是大不敬,如果林允生他的气,要把他和那石老板一样满门抄斩,他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听着这人带着哭音的话,郑老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跪在地上的人,一瞬之间,心里有些酸楚。
这人跟在他的身边都已经快有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就算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这人还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学厨。
只是,这次的事情他真的无可奈何。
谁让这个人惹到的人是林允,是当今的皇帝,他不过就是个御厨总管,难不成他说的话林允还会听?
他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又何谈去保别人?
“做人莫要太嚣张,凡事留一分余地。”郑老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狠狠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向着厨房而去。
那年轻人还想说些什么,此刻郑老已经进了厨房,他也只是嘴唇惨白地望着,断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惊扰了在厨房当中洗包谷的林允。
厨房里,李牧站在允儿的身后,也挽起了袖子,正手把手的在教允儿洗包谷。
把所有的包谷洗干净以后,李牧把包谷放在了锅里,然后又加了一大勺糖进去,“熟了就可以吃了。”
允儿扒拉在灶边,伸长了脖子张望。
这么几年的时间下来,他什么东西都尝过都吃过了,吃的尝的,那也都是天下最好的。
可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好玩,或许是新鲜,或许是自己剥出来的包谷有意义,允儿现在咽着口水完全是一副馋猫样。
见允儿这样,一旁的金钱钱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期待起来。
几人站在厨房当中,陪着坐在朝堂前烧着火的仲修远煮包谷,听着郑老说这包谷的各种不同吃法。
那年轻徒弟在门外跪了许久之后,才踉跄着站了起来,忐忑不安的进了厨房,站在门口。
求他师傅无门,他便想着去求李牧,但进了厨房后,他还没找到李牧,就迎上了允儿那冰冷的双眼。
允儿被李牧放在身边,他这年纪,李牧的手刚好放在他的肩膀上,不高也不低。
李牧这会儿精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郑老身上,恨不得把郑老说的那各种花样的吃法拿支笔记下来。允儿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李牧靠着他的身上。
只是这怎么看都这么温馨的一幕,因为允儿那双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的眸,而变得令站在门口的人手脚冰凉。
要说这山里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没有什么新鲜的街市可逛,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零食。
可是这样众人围在一起说说话,煮个包谷,也挺有意思。
小半个时辰后,包谷熟了,李牧一开锅,还没来得及从那散发着包谷香气的雾气中看清楚东西,旁边这一群人已经拿着筷子排起了队。
就等着李牧把包谷弄出来,然后自己选个大的用筷子穿上。
见到那一群摩拳擦掌的人,李牧默默的抽了根筷子握在手中,然后这才拿了盆子,把那包谷弄的出来。
包谷一出锅,还没来得及端到桌上,众人就已经一哄而上。
李牧手快,抢到了两个大的,可等他正准备去抢第三个的时候,盆子里已经只剩下几个小的。
而等在门口的那年轻徒弟进来看的时候,盆子里已经只剩下个又短又小又丑没几棵包谷粒的。
抢完了包谷,众人出了门,去了院子里头。
一时间,这院子里平日里都威风八面人模人样的几人或站或蹲,一个个的用筷子顶着个包谷嘟着嘴在那里呼呼的吹,看着有几分搞笑。
就在众人啃着包谷的时候,山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
“说起来,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秦老爷道。
秦老爷在安芙那边有家人,他肯定是要回去过中秋的。
“我也得回去。”金钱钱颇有些不舍得这里。
他还小,对中秋这样的节日没什么太大的念想,如果不是他这次离开之前他爹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回去,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马毅没说话,只在那吸着冷气啃包谷。
允儿也是要走的,他最多就能在这里呆三天的时间,明天就得走了。
那鞭炮声放完,声音逐渐消失。
每逢过中秋节,他们这地方山里头墓地那边就非常热闹,因为他们这里有中秋节扫墓的习俗。
别的地方都是清明或者过年不然就冬至进山扫墓,他们这里却是中秋扫,所以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人在山里头拜祭。
中秋那一天,更是鞭炮声不绝于耳。
或许之前那十几年死的人多了,家家户户的都赶在这一天上山放鞭炮,所以比过年还热闹。
听着那又响起的鞭炮声,说起中秋扫墓的事情,原本还高高兴兴的啃着包谷的众人都纷纷的安静下来。
除了金钱钱之外,其余的人多少都有几分感触。
这么十年下来,他们这一群人当中,除了年纪最小的金钱钱之外,那都是在这洪水当中淌过来的,就连允儿那也是见过不少生死的。
这山里头埋着的,就有他父亲。
003.
早几年之前,他跟着鸿叔住在山里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去山里扫墓,可那时候他还小,虽然听他爷爷听别人说那是他父亲,可是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后来进了宫,懂事了,知道那一个土坡代表着什么后,有些事情却变了,这几年来他都未能回来扫过一次墓。
当初林尚忌惮他父亲夺位,便差人暗中下毒。
他爷爷林鸿知晓后暗中遣人把他带了出来,可那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疯疯癫癫无药可医,最终还是毒发身亡,死于这山中。
怕暴露身份,怕被人怀疑,他爷爷狠心把他父亲的尸体弃于林中任由野兽啃咬,说是他在山里玩时遇到袭击落了山,给摔死了,瞒天过海。
当时他爷爷以为这事情便结了,谁知道他这里才把丧事办完,便又收到消息,说是林尚连尚在胎中的他都不放过……
他娘种毒已深,生他时难产直接命丧黄泉,他勉强保住性命,却也是胎中带毒自出生眼睛就不好。
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入宫之后他才得知的。
他本不觉得,毕竟他未曾见过他父亲与娘,如今被提起,他倒是心中忍不住有几分触动。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死了的人就找不回来了。”一直不曾说话的马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他这话,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
马毅只是蹲在地上继续啃着他手里头的那包谷,仿佛那包谷是绝世佳肴。
“这话有道理。”秦老爷点了点头,他虽然在这场劫难当中逃过一劫,日子过得倒还不错,但也见了不少生离死别。
李牧看向旁边的秦老爷,抬头间,却发现马毅正盯着自己。
“有些事情,就别挂念了。”马毅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这么一句,“逝者已逝。”
李牧蓦地一怔,他总觉得马毅此刻那句话是在对他说。
他想到了之前秦老爷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再看过去,马毅却已经低下头去,只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谷。
李牧打量着马毅,他仔细地看着马毅的那张脸,可他无论看上多久,都始终无法在马毅的脸上找到齐鑫的半点痕迹。
他与齐鑫朝夕相处了三年半,在那样的日子里,齐鑫的那张脸早已经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中,他绝不会忘掉或者认错。
齐鑫这人是他们这队伍当中,除了他之外最小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性格还颇为活络,和他也最合得来。
再加上齐鑫是家里祖传做吃食橱子的,和李牧胃口,两人在军营当中的时候,没少在沦为战场的荒地当中想方设法的弄些吃的。
若说杨铁军对他是如同父亲般的照顾,老黑亦师亦友,苏大勇是沉稳聪明的长辈,那齐鑫对他来说就更像是个哥哥,虽然实际上他的年龄大概比齐鑫还要大上些。
看着马毅,李牧张了张嘴,无法发出声音来。
他从一开始惦记的便是寻找到这几人的家人,把那死讯把那消息送到,几年下来,他经历许多。
看懂了白桂花还有苏雨他们眼中的愤怒嫉妒,又经历了左义的事情,他原本坚定不移的那份心,逐渐动摇逐渐满腹怀疑。
如今,他却突然如释重负。
或许就如同马毅说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应该再挂念了,逝者已逝。
那几人的遗愿,他带到了,虽然事情可能不甚完美,但能做的他都已经为他们做了。
李牧微微沉下眉去,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片黄土。
他还活着,活在这个世上。
就在此时,他肩上突然一道力道传来。
李牧回头望去,只见仲修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他一只手正放在他的肩头,他自己微微侧着头,打量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众人还在说着中秋节扫墓的事情,说着要回去的事情,所有人当中,只有仲修远一人注意到了李牧的异样。
“怎么了?”仲修远轻声问道。
李牧脸上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他只是有些失神地低着头。可即使是如此,仲修远也依旧察觉到了些不对。
他与李牧在一起这么久,这人他熟,不消一颦一笑,只消一个眼神,他就能察觉到这人的不对。
李牧摇了摇头,再抬头时,正好看见马毅收回看向他的视线,低下头去苦笑。
李牧再抬眸,看向马毅身后是墓地的那片山。
那座山离他们这里有一点距离,村里镇上的人几乎都埋在那边,之前放鞭炮的也都是那边。
允儿的父亲埋在那边,他这身体原主人的父母,也都埋在那里。
“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扫墓吧!”李牧反握住了旁边仲修远的手。
仲修远顺着李牧看去的方向望去,听着那从远处传近的鞭炮声,他点了点头。
他到这里来之后,还没有机会去上一趟。
“我也去。”允儿的声音传来。
两人低头看去,只见站在李牧旁边啃着包谷的允儿抬起头来正望着他。他原本明天就该走的,此刻他却有些不想走了。
李牧明白允儿心中所想,他伸手揉了揉允儿的头发之后,点了点头。
鸿叔离开这山里之后,每一年都是李牧去替他父亲扫墓,再烧些纸钱。
原本正开心的几人,因为突然说起扫墓的事情,大家都不再言语。
沉默的吃完手里的包谷后,众人便各自散去。
中秋将近,在这山里小住了一两天之后,众人便都各自准备离开,准备回家。
傍晚时分,送走了秦老爷还有金钱钱后,马毅也提出离开,李牧照例送他送到了半山腰。
“行了,你就到这里吧!”马毅挥了挥手,带着自己带来的下人转身往山下走去。
李牧却追了上去,他追上了马毅,把自己早上从家里拿出来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马毅把李牧递过去的东西拿了过去,疑惑地看了看。
那是一柄木剑,一柄才手臂长短做工简陋粗糙的木剑,木剑已经有些年岁,表面都已经放变了颜色。
这东西就如同镇上那些孩子手中的玩物,甚至比起那些玩物都还要显得粗糙。
马毅把那木剑接过去之后大概看了看,疑惑地看了一眼李牧,见李牧没有说话,这才又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木剑。
一面看了一遍,他又把它翻过来看另一边。
木剑一翻面,马毅却突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之后他才无声的长叹了一声一般吐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把木剑收了起来。
这木剑只有手臂长短,三指来宽,是在军营里头的时候,齐鑫死缠烂打缠着杨铁军让杨铁军教他做的。
杨铁军是个铁匠,齐鑫却死缠烂打让他教他做木剑,杨铁军被缠得没办法,就硬着头皮教,偏偏这齐鑫虽然是个拿惯了刀子做菜的,可是在这方面却是几乎没有任何天赋。
把杨铁军气得都骂娘了,他也只做出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为此还被闲得无聊一同跟着做木剑的苏大勇嘲笑了好多次。
那木剑李牧之前为了找到线索研究过无数次,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特色之处。它唯一与其它木剑有些不同的,大概就只是那剑柄上刻着的个‘一’字。
齐鑫说那是天下第一的意思,他们也就从来没在意过,齐鑫这人虽然是他们小队的队长,有些时候做的有些事情却也有些让人无语。
齐鑫死了后,他们就只在他的遗物当中找到了这一样东西,后来他退役的时候,就也只带走了这一样东西。
东西拿回来之后,他放了几年,放得那木头都黑死了,放得那原本就做得粗陋做的难看的木剑都更加难看了……
李牧静静地看着面前努力维持镇定,但脸上的镇定却逐渐龟裂的马毅。
“所以说,你这人就是不讨喜!”马毅突然骂道。
“这种破烂东西,你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不就行了,留着干嘛?”马毅嘴上骂着,捏着那剑柄的手也是青筋暴跳。
李牧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马毅狠狠盯着李牧,双眼逐渐猩红。
那些他原本隐藏的很好的情绪,此刻也随着那木剑的出现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他早几年之前就已经差人去经营当中打探过了,该知道的,他早就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情看淡了,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他也过得挺好。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也不亏待自己。
直到之前无意中经过那石老板认识了李牧。直到后来李牧去了安芙,直到他为了整治李牧让人去打探李牧的消息,他才又记起了这件事。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李牧就是那一大堆人当中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那个。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孽缘,无意中得知李牧乔迁的消息之后,他还是跟着秦老爷来了。
他原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他和李牧虽然有些交情,但也没有到这种会为了他特意跑这么远来给他送红包的程度。
现在,看着面前静静地站着面不改色的李牧,马毅有些懂了。
他是嫉妒了。
嫉妒唯一活着的人是李牧,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啊aliii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谢谢要开心啊扔了1个地雷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