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仲漫路大概是被吓到了, 所以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抱着一堆的碎树枝从山下跑了上来。
仲修远那边又在一番仔细的检查之后, 开了一张药方出来, 单子上的药大多数家里都有,都是平时仲修远去山里时偶然见到了,就顺手采回来的。
他亲力亲为捡了药又让仲漫路打了井水后, 便在对面的屋里熬起药来。
对面的屋子自从鸿叔不在了之后,就一直空置着。李牧虽然偶尔会去收拾一番,但也已经有段时间没住人。
药熬完, 仲修远把药分了出去, 几个大人一人一碗,剩下的那一碗药他却犯了难。
那孩子年纪还太小, 之前身体一直十分虚弱, 现在又是病重, 根本吃不下东西, 这药即使是有了,也未必有办法让他吃下去。
仲修远看着那孩子的母亲努力的想尽了办法给他喂药,但怎么都无法让他喝下多少后崩溃的哭着, 剑眉也随之紧锁。
如果吃不下药, 那任何人都没办法。
折腾了许久, 一碗药大部分都浪费掉之后, 仲修远才制止了他们喂药的行为,他拿出了左义之前传给他的那一副银针,用针灸的方式试图让他喝下药, 但效果依旧不明显。
下午,又折腾了许久之后,众人都有些疲了。
吃完仲漫路放在院子里的饭后,仲修远把几间屋子收拾出来,让这一家人暂且住下,他自己夜里也住在了这边。
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明天才知道,现在他只能等待。
李牧家一共就两间住人的屋子一间堂屋,之前因为允儿来了的原因,所以仲漫路住到了鸿叔那边。
现在仲漫路回来住了,这房间就必须从新安排。
仲漫路自然是要独自住一间的,所以李牧便让允儿过去跟他睡。
夜里,洗漱完,李牧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床上另外一边的允儿。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李牧问道,下午一直忙着药的事情,因此他都没功夫和允儿说话。
洗漱完,穿着一件里衣坐在床边的允儿突然听见李牧的声音,小小的身体一震。
对李牧他莫名的有些怕了,李牧下午那一下打在他的头上,十分的突兀,并不是特别的痛,但确实吓了他一跳。
那之后,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畏惧,他总觉得让李牧生气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那种感觉和他在宫中的时候不同,宫里头的人即使生气了,他也无所谓。
可李牧只是一个冷冷的眼神,他便心里发慌。
李牧看着不敢言语的小人,语气却并未柔和,“别把你那些小心思用在我这里。”
允儿抬头看了一眼李牧,他其实有些不明白李牧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隐约间好像又有些懂。
就在他疑惑间,李牧突然又伸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脸。
这一次,李牧手上用了些力道,他捏着允儿的脸让他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然后又把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一左一右地捏着。
“知道了吗?”李牧问道。
允儿想点头,但自己的脸落在了李牧的手里,所以他只得含糊不清的开口,“知道了。”
李牧又捏捏允儿的脸之后,这才放开了他,“睡觉。”
允儿抬手,捂住自己被捏的红彤彤的脸,两只眼睛一直追随着李牧。
见李牧在床边躺下留下里面半张床,允儿站起身来,站在床边,“我在地上睡就好。”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习惯一个人睡了。”
他习惯了一个人睡,而且他也习惯了木木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睡。
宫里他的寝宫虽然是个守卫深严的地方,但是整个寝室当中去透着几分阴森寒冷,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木木跟他一起睡,如果没了木木,他会整夜都睡不着。
躺在床上的李牧坐起身来,直接便把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睡不着就当自己是大饼,多翻翻就睡着了。”
允儿看了看缩在地上的木木,又看了看身旁的李牧,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的掀开被子躺在了被子下。
翻饼,烙大饼,允儿是大饼……
李牧吹灭了灯,躺回了床上,他一时之间还有些没睡意,便琢磨着这病还有仲修远的事情。
他不希望会是那最坏的结果,这人他到底是喜欢着,若真的是那病……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让这人去插手这样的事。本来,他们也不是多善良的人,手里头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就算再冷漠些也无所谓。
结果这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理顺一遍,旁边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听着那微弱的声音,李牧有些好笑。
他侧过身去摸了摸身旁的人,替他把被角捻好,还说什么睡不着,这才头一靠到枕头就睡着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李牧看着旁边睡着的允儿。
允儿走的时候才五岁,还太小了,有些事情他还记不住。
如今允儿虽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对于允儿来说,大概已经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颇有些无奈的想着,李牧又伸手捏了捏这人的脸颊,这才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李牧彻夜无眠。
次日,一夜未睡的李牧迎着冰凉的晨曦还有雾水起床时,身旁的小家伙正抱着他一只手睡得正香。
李牧小心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又替他盖上了被子,这才起身。
洗漱完,李牧正准备去山下看一看那些鸭子,却发现对面的屋子当中竟然亮着灯。
循着亮光找了过去,李牧才发现仲修远昨夜似乎也是一夜未睡,这会儿天才亮,他竟然已经坐在桌前看了许久的书。
“怎么不睡?”李牧走进鸿叔家的堂屋,看着坐在屋内眼下带着一片青紫的仲修远。
仲修远看了一夜的书,这会儿已经有些疲了,听了李牧的声音,他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李牧,“你来了……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这里不要随便来。”
说话间,仲修远站了起来赶忙就想要把李牧推出门去,但靠近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退开。
“情况很糟糕?”李牧看他这个模样,便知道情况肯定不对。
仲修远苦笑着点了点头,岂止是糟糕,他们这是碰上最糟糕的状况了。
“那孩子父母的情况昨夜也恶化了,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仲修远道。
他昨夜熬夜看了一夜的书,找了一夜的解决方法,如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连他身上都开始有些发烫了。
李牧看着如此的仲修远,眼中有焦急一闪而过,他昨夜还一直以为不至于他们这么倒霉,抱着几分侥幸。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李牧实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我这边已经有了些眉目,晚些时候我会开一份药单出来,可能要麻烦你下山去帮我买一下药,我这里的备货有些不足。”仲修远深吸一口气后,稳定住心神。
遇上这种事情,他其实比李牧还要着急。
他们两个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怎么可以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再次分开?
所以自从发现自己不对劲之后,他便比任何人都要着急,这一夜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入眠,所以便看了一夜的书,寻了一夜的方法。
“我知道了。”李牧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虽然他并不像仲修远那般会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但他的想法其实与仲修远是一样的。
这人,也是他惦记着喜欢着的。
天刚亮朝阳升起的那会儿,仲修远总算从屋子里出来,他给了李牧一张药单,然后便自己背了竹篓进了山。
仲修远要去山里采药。左义的那一堆医书当中,翻找出来的药方,大部分的药草都挺常见,但也有几味不常见。
好在他们住的这地方,这山里头有着不少。
左义之前曾经跟他提过,他之所以选择在这山下的镇子里落脚,一方面是因为曾打听到老黑与这边有所关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看中了这绵延的群山。
目送仲修远进了山之后,李牧亲自拿着药方下了山,跑遍了整个镇子把仲修远要的药全部都买齐了。
晌午再回到山上的时候,仲修远已经回来。
一上午的时间,仲修远明显的比之前要虚弱了些,脸色明显有些惨白,身上也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药材回来之后,仲修远按照药方上的单子煎了药,夜里众人药吃了,便又是难熬的一夜。
兴许是他们运气好,兴许是左义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一服药下去,住在鸿叔家里的几个大人第二天情况明显都有所好转。
虽说身上还是高烧不断,也依旧有些乏力,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不清醒。
唯一让人头痛的,便是那孩子的情况,他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
反倒是随着这两天的不吃不喝,他越发的虚弱,若不是因为还有淡淡的鼻息,他都如同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仲修远这边还一筹莫展,山下的镇子里头却已经又乱了。
山下有人犯病了。
病状具体的还不清楚,不过大概听来倒是和这孩子一家很相似。
一开始都是突然的风寒,然后便是高烧不断,紧接着便是虚弱无力,然后是昏迷不醒,最终便就这样睡去。
听着家里的长工议论着山下的情况,众人的心都随之沉入谷底。
让众人下山去照顾鸭子之后,李牧与仲修远隔着一条小道,各自站在两个篱笆院子间说话。
“晚些时候我下山去看看情况。”仲修远脸上已经围着一块布,如果不是这样的打扮,他都不愿意出来与李牧说话。
乖巧地坐在院子当中的允儿闻言小嘴张了张,他想让李牧去告诉县太爷隔离的事情,可又怕李牧生气。
仲修远看出众人的沉重心情,他挑眉让李牧回头看一旁一脸严肃的允儿,“觉不觉得他此刻有些像一个人?”
李牧凝目望向允儿,想了片刻,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允儿的长相和鸿叔相似,两人到底是爷孙俩这也正常。允儿和他爹也有几分相似,不过更多的可能还是像他那个李牧从未见过的娘亲。
“喏,你去那边水井旁打一盆水,照照镜子。”仲修远笑着与李牧说道。
李牧明白过来仲修远不过是在和他开玩笑,连上却没有任何的笑意,依旧和允儿一样板着一张脸,严肃得紧。
难得的,李牧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仲修远的戏弄而生气,只是沉默。他不明白为何这时候了,这人还能开玩笑。
仲修远见状,眼中却是有心疼一闪而过,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让李牧为这些事情所累。
002.
“你放心好了,这药现在效果还可以,我再继续吃两幅,如果能稳定下来那就好办。”仲修远道。
李牧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如今他也做不上什么,“我待会儿和你一起下山,我去找县太爷。”
仲修远点头,既然已经确定这确实是疫病,那确实需要尽早做准备和防御。
现下已经有了打算,两人便各自分头去准备。
李牧这边倒是可以说走就走,仲修远下山是要去看那些病人的情况是否和他们一样,还需要带上一些工具。
趁着仲修远去准备东西的这会儿功夫,李牧走到了允儿的面前。
见李牧向着自己走来,允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看着李牧向着自己伸出手来,允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之前他被李牧打了额头昨夜又被捏了脸,这会儿还不知道李牧要怎么欺负他。
这一次,李牧却并没有在欺负他,而是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把他规规矩矩梳起来的头发全部揉乱了。
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允儿抬起手捂住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李牧忍不住轻笑出声。
“虽然世界上遭心的不如意的事情是有很多,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不用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那么糟糕,坏事是有,但总会有好事发生。”李牧轻声说道。
允儿捂住自己的脑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李牧,若有所思。
其实李牧很想告诉他,他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他现在还小。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天真无邪好好玩耍,直到他真的长大,但允儿的身份显然让他无法做到这些……
看着允儿,李牧不禁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是他失态了,若是平时他怎么的也不会动手打人,这才虽然没想打痛但到底还是该吓到允儿了。事情牵扯到仲修远,他到底还是急了。
下了山之后两人兵分两路,各自去忙着各自的。
傍晚的时候,仲修远找到在县衙中的李牧时,他脸上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笑容。
“怎么,他们不是这病吗?”李牧起身与仲修远说话,一旁的县太爷也跟着站起身来。
事情出现在他所负责的管辖范围之内,如果情况严重,那最先倒霉的人也是他。
而且他万一要是染上了疫病,那他这有几条命都不够搭进去。
“那真是太好了!”猴精瘦的县太爷一拍手,面露喜色。
仲修远摇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那药有用,我现在基本已经退烧,只是还有些低热。”
至于坏消息,不用说,李牧和那县太爷两人也猜到了。
李牧看着基本已经恢复过来的仲修远无声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还好,老天眷恋,并不是那最坏的结果。
李牧神情融合了些,那县太爷却是又高兴又头痛,一张脸扭曲得不行。
“我之前问了这些得病的人,得知他们大概是从码头那一带回来的。”仲修远没有理会那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的县太爷,而是拉了李牧到旁边说话。
码头那边人来人往,各个方向来的人都有,如果这病源真的是从那边传来,那估摸着这事情就大了。
更让仲修远挂心的是,李牧如今也算是担着皇商的名头,这附近的几个救灾点都是他在负责,如果真的是闹了疫病,那这几个救灾点估摸着就要惨了。
“这件事情我得跟秦老爷那边说说。”李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虽说他的职责并不包含治病,但这些灾民到底也算是归他管,如今情况还不算严重,他又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也已经知道有药方可医……
“事不宜迟,你把那方子抄写一份下来,我马上去一趟秦老爷那边。”李牧道。
仲修远也早有此意,因此李牧一开口,他立刻就把自己早已经抄写好的方子拿了出来,递给了李牧。
“路途之上要小心,切记要和难民避开,不要过于亲近。”仲修远忍不住叮嘱道,“虽说难民不一定都生了病,但若是万一遇上,这路上十天半个月的遇不上一家药店……”
“我知晓。”李牧打断了仲修远的喋喋不休。
回过神来的仲修远无声的叹息一声,关心则乱,他知晓自己话多了些,只是忍不住罢了。
这人独自去,路上就要经过码头那边,虽说他知道这人心思缜密,但到底还是忍不住担心。
李牧抬手拍了拍仲修远的肩膀,没有再多言语。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向旁边,依旧还在纠结怎么摊上这种麻烦事的那县太爷,“麻烦借我快马一匹。”
这县太爷虽然官做的不大,但是因为有些敛财的手段,因此这日子过得倒是逍遥,马匹什么的自不在话下。
选了一批快马,备了些干粮,李牧立刻便快马加鞭,出了小镇,向着秦老爷所在的安福那边而去。
李牧这一走,那县太爷更加是六神无主,仲修远见状只好接过了任务,稍作思考之后,他忙碌起来,开始给那县太爷下命令,让他把那些生病的人暂且先隔离起来。
他这一走,麻烦的并不仅仅是县太爷这边,还有他之前一直在做的登记名册的事情。
李牧走了,这任务自然都落在了仲修远的头上。
好在之前这事情虽然一直都是李牧在做,但他一直都在旁边帮忙,而且早些年他也在军营中做过不少的类似的事情,因此突然接手虽然让他忙了一阵,但也很快便接手下来。
家中突然少了一个人,仲修远一段时间之内忙得马不停蹄。
他不光要顾着山里鸭子的事情,还得顾着商会、瘟疫的病情隔离。
鸭子的事情,他还能暂且交给仲漫路,但是这山下商会和病情的事情,他却必须得亲力亲为。
一番忙碌下来,转眼便是十几天的时间过去。
算着李牧差不多该到时间到安芙了,正忙着记录商会名称的仲修远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
“墨散了。”允儿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仲修远闻声回过神来,低下头看去,果然他面前本该写着小楷字的纸上,一坨墨污了大片。
“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允儿伸出手拿过了仲修远手中的毛笔,小大人模样的他拿过了笔墨,爬上了凳子,在旁边继续刚刚仲修远的工作。
这段时间家里太忙,没人照顾允儿,仲修远便把他带到了山下的药馆里。
一来二去的,允儿便开始帮他做一些事情,如今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在这山里养鸭子的李牧有个八、九岁的私生子。
私生子和李牧长得很像,而且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被他后爹压在药馆里头帮忙。
关于山里头李牧的情况,镇上的人都不是特别的清楚。
如今见了允儿这张与李牧那有几分神似的脸,再看看仲修远脸上那一道丑陋凶狠的疤痕,众人立刻信了五、六分。
仲修远刚听到这传闻的时候,颇为无奈,他还试图去和其他的人解释,说了两次根本没有任何用途之后,他索性不再解释。
允儿的身份,他们自然是不能直说。
之前对村里的人都说是鸿叔的孙子,说早些年鸿叔逃难找到了走私的其他的亲戚,便投靠过去了。
说允儿这次回来,只是因为想李牧了,所以才回来玩儿。
“李大人,你这儿子看着可真乖巧,我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就是个混小子,别说来给我帮忙了,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来登记的商行店老板看着允儿那认真写字的模样,忍不住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你几岁了呀?”那中年男人笑着看着允儿。
允儿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其实他有些不赞同仲修远把他带到山下来,他即使一个人呆在那山上的屋子里也不会害怕,不过既来之者安之,这山下也挺有意思的。
“九岁了。”仲修远一边把染了墨迹的纸撕了重写,一边回答道。
对于这人把允儿误认为他儿子这件事,他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这一手字,写得可真好。”那中年的店家又夸道。
允儿的字那当然是要写的好看的,他在宫里头的时候,教他写字的师傅都有好多个。
他又是这样尊贵的身份,若是一手字写不好,以后要是写个什么东西被人看了去,那还不得贻笑大方。
“他的字是哪个师傅教的?”那中年的店家又问,“改明儿个我去问问,看能不能让我家那小子也跟着他学两年。”
“他爹教的。”仲修远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允儿。
这中年店家显然不是镇上的,因此并没有听说过李牧和允儿之间的传言,更加不知道仲修远和李牧的事情,这会儿听仲修远这么一说,他愣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旁边一起来的人见状,连忙拉了他过去,一阵低声耳语。
等这人再回到桌前,他再看向允儿还有仲修远时,脸色已变得有几分怪异。
“写好了。”允儿对这些混不在意,他把手上写好的东西递到了仲修远的面前。
“叫爹。”仲修远回眸看了他一眼。
允儿面色一红,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
好片刻后,他才开了口,“爹,写好了。”
他如今需要隐藏身份,自然不能在这里暴露了。
允儿这样自我安慰着,可是在把东西往仲修远面前递的时候,却连耳朵都红了。
小小的一个人装作大人的模样装作镇定,可小脸上的那份窘迫羞赧,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仲修远拿了名册过来看了看,回手便在他的头上摸了摸,算是奖励。
允儿绷着一张脸转了身,可转身时,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他装作镇定的往后面走,可脚下的步伐却越发的轻快,他今天又被摸头了。
比起他最开始来这个山上的时候,如今的他已经越来越有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会开心,会生气,会害怕,也会红着脸颊害羞的小跑开。
003.
允儿跑了,仲修远摇了摇头,便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那一份名册上,但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的这中年店家,此刻脸色却越发的诡异。
想想刚刚那人与他说的传言,再看看面前这个面上带着一道疤面目凶狠的男人,和那个年纪小小就要来这里帮忙做事情的小娃,他颇有些愤怒地摇了摇头。
“世风日下!”记录完名册后,那中年店家低哼一声,拂袖离开。
仲修远抬眼看了一眼气冲冲走掉的人,无动于衷,“下一个。”
仲修远这边忙得团团转,李牧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之前驱马直接便离开了小镇,向着安芙那边而去,一路之上即使是他策马狂奔,一路也用了十来天的时间。
到了地方,等外出去收帐的秦老爷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李牧连忙把自己准备好的药方,还有要说的话告诉了秦老爷,并请他尽快做出决策。
然而等李牧说的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坐在他对面的秦老爷却依旧毫无动静。
“怎么?”李牧声音低沉了几分,秦老爷不像是这种会无动于衷的人。
“你说那瘟疫你们已经有办法治了?”许久之后,秦老爷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才在屋子中传开。
“您知道这疫情。”李牧眼神闪烁,片刻之后,他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你不知道?”听了李牧的问话秦老爷反而疑惑了,但想了想后他又很快醒悟过来,“算起来你是应该不知道,那会儿你应该还在军营当中。”
大概是在李牧刚刚穿越过来那一会儿,大宁曾经也爆发过一次极大的瘟疫,那一次整个大宁死了很多人,最后是靠着强硬的隔绝扼杀手段遏制的。
当时皇帝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依旧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缓解疫情,无奈之下只好下令一旦出现任何苗头,便要立刻遏止。
那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八、九年的时间,这几年瘟疫虽然并没有大范围的爆发,但是却也一直没断过,时不时便能从什么地方听到些风声。
听秦老爷这一番话说下来,李牧一时间也有些疑惑,但仲修远的病情确实已经得到缓解。
“这药方应该是有用,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楚。”关于左义的事情李牧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因为这药方是左义的。
想起左义的事情,李牧心中便也有些明白过来。
若是这瘟疫和几年之前一样,那该就是在老黑与左义被他们师傅叫了一起下山救人那会儿开始的了。
这瘟疫几年来一直断断续续,却未曾听什么说有方法治,可这药方分明就一直在……
如今李牧也已经无法得知到底是左义早有药方,只是一直哽着口气非要找到老黑才愿意拿出来。还是找老黑不成,后来才配出药方了。
只是依着老黑的性格,怕还是希望这东西能派上用场吧?
“我来这里主要是想要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李牧说明来意。
他现在好歹也是这一大片地方里的皇商,是负责这些救济点的主要负责人,如果疫情真的会传染接下去,他们这边恐怕会需要大量的药材。
救灾的药材,现如今也算在救灾里面,也就是该他出。
这救灾粮食的事情好解决,救灾的药材却没那么容易得到,毕竟现如今药材十分稀缺珍贵。
秦老爷对李牧还是颇为信任的,虽然不知道李牧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药方,但听说确实有用,沉思了片刻之后,立刻便趁着夜色去见了之前那一位大人。
第二天上午,秦老爷子回来的时候,脸上已带着几分喜庆。
“药方的事情我已经报上去了,那位大人也正在往上报药材的事情,那位大人已经允诺下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取药材。”秦老爷脚不沾地立刻带着李牧,就又往码头那边走。
之前救灾粮的事情那人以此为借口来为难李牧,如今药材却是给得爽快,李牧一路跟着秦老爷走,一路好奇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老爷像是看出了李牧的疑惑,一边走一边为他解惑,“他给的爽快,那是因为之前那一批救灾粮食你给他省下来了。”
之前李牧没有动用上面那人的一米一面,就把救灾的事情搞定,算起来也是替上面的人省了不少的粮食。
李牧一边跟着秦老爷去取药材,一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到了地方之后,在秦老爷的安排下李牧在码头的几个仓库间,选了一批药材,又等了两天等其余的药材都到齐之后,这才转到往回走。
李牧是急着回去,因为还有人等着这一批药材救命,秦老爷也没拦,交代了两句之后就让他先走了。
去时李牧一批快马,轻松自在,回来时他却带着一个商队的药材,因此速度被拖慢了许多。
而且因为附近好几个救灾点,他不得不绕一大圈,把每个地方的药都送过去。
等他这一大圈折腾完,再回到他们小镇时,已经又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
李牧重新回到小镇上时,附近几个城镇的救灾点都已经开始定期发放药水,他们这小镇子,因为他回来的晚因此是最后一批。
把所有的药材都交给镇上的县衙之后,李牧这才向着自己那药馆走去。
到了地方,李牧远远的就看见半掩的房门。
推门而入后,屋内却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李牧在屋内转了一会儿,确定这里没人之后便选了个地方坐了下去,准备暂且休息片刻再上山。
他这一路一直奔波,都没休息好,如今很是疲惫。
大概是因为回到自己家中,所以放松了些,他坐在凳子上没一会儿竟然就这样昏昏地睡了过去。
如今已是七月初的天气,已是仲夏时节,山林间的寒气与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炎炎的夏热。
间或间,林间已能听到些知了的鸣叫,透着阵阵夏的气息。
李牧察觉到身旁有动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两道熟悉的声音正在他身旁说话。
“……该是累极了,你先回去吧。准备了晚饭,晚些时候我和他在回去。”仲修远在与人说话。
“好。”回答他的是仲漫路。
李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弯下腰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的仲修远那张脸。他眼中的眷恋、温柔、心疼与高兴,李牧都看得真真切切。
许久不见,仲修远清瘦了些,李牧抬手指腹覆盖在仲修远的脸颊上。
李牧的手覆在了仲修远眉心的部位,抚平了他蹙着的眉,也解开了这人这孤独寂寞的日日夜夜的担忧之情。
手指的冰凉还有仲修远脸上的温热触碰,让李牧更加困倦了几分。
“把你吵醒了?”仲修远轻声问道。
李牧摇了摇头,他闭上了眼,靠在了凳子上,一时间不准备站起来。
他确实是累了,若是可以,他很想在这里多睡一会儿。
仲漫路看了看,出了门,先回家去了。
仲漫路走了之后,仲修远拉过旁边的凳子,挨着李牧在旁边坐下。
他知道李牧没有睡着,也知道李牧闭着眼睛不想动,所以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挨着李牧坐着。
镇子后的林间时不时传来些虫鸣鸟叫,镇子中也时常有说话声吵闹声传来,不过这些都被七月午后的阳光模糊了,变得若有若无。
这时候的天气还不算特别的热,把医馆的大门和后门打开,风拂过时,便穿堂而过,带来丝丝凉意。
李牧坐在凳子上,随着这一阵阵的清风,变得越发的困倦。
仲修远原本还精神,此刻知道李牧已经回来,就坐在自己的手边,一时间也有些困了。
谁也没有说话,只任由时间静静的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快要睡着的仲修远动了动,他伸了手,拉住了旁边李牧随意搭在凳子上的手。
李牧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依旧没有动作,只昏昏欲睡,安静的享受着这难得的仲夏午后。
仲夏的午后,两人的手十指相扣,久了,难免带着几分热气。
仲修远却不愿意放手,只在掌心火烧火燎的发着烫时,松了手,换作勾着李牧手指的姿势。
待到掌心的温度降了下去,便又握上去,继续与他十指相扣。
小别重逢,在他看来,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有了之前的那些事情之后,如今每一次的小别,他都总免不了心惊胆战,总免不了要担忧许多。
“山里头的西瓜熟了。”莫名的,仲修远说了这么一句。
“……嗯。”已经处于半睡半醒间的李牧轻轻哼了一声。
仲修远听着这沙哑慵懒的声音,闭着的眼睛并没张开,但嘴角却已经情不自禁地翘起。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这人平日里总是精神,倒少见他白天是现在这模样。
仲修远微翘的睫毛撩起,眼眸微眯着看了过去,见着这归来的犯困犯懒的人,他眼底是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温煦。
他笑了笑,手指在李牧的掌心轻轻划动,然后笑意便放大来。
他知道这人嘴馋,晚些时候,他去山上村里找徐田买了新鲜的西瓜存水井里头,好做了冰镇西瓜给这人吃。
西瓜解乏,也能叫这人舒坦些。
仲修远勾了掌心的手,换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这人啊,该是他心头的朱砂痣,见不着了,哪怕是半天,他都想得紧。
如今见着了,却依旧是在想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