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从他们住的这个山头往身后的深山野林走, 如果路上不停歇,尽走些好走的路, 将近三天之后, 就能远离他们如今居住的这范围。
不过这是之前路还好走的时候,是还没下雪的时候,如今早已经大雪封山, 脚下的路都变得不好走,因此要往里面走就要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送了鸿叔下山后,李牧回了山上带着山上的众人, 顺着之前早就已经规划好的路线, 向着深山里走去。
路上都是大雪,大家不敢随意乱走, 只尽量选择一些看上去更加平稳的路。
食物和一些御寒的衣物都由众人分着背着走, 李牧和仲修远两个人则是背了两个很大且分作了好多层的竹筐, 竹筐里面装着的都是李牧后面买回来的那些小鸭子。
他们背着那一批后面买的小鸭子, 早之前留下来的那一批则是被赶着在雪中走。
天寒地冻的,不光是人遭罪,鸭子也跟着遭罪, 一个个的脚掌都冻成了通红的颜色。
但没有办法, 如果不走, 等待它们的可能是一群饥饿的士兵的猎杀, 又或者是冰天雪地的极寒与饥饿。
这样的大雪天,就连人在山里头都不一定能活的下去,更何况这些鸭子。
一行人头也不回的在林间一直向前走, 足足走了有十五六天的时间之后才总算是找到了一个适合暂住的地方。
那是一处地势低矮的山涧,三面环山,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雪和严寒,形成了一个不是很大但颇为温暖的盆地。
盆地里面也有雪,但是因为旁边有大山遮掩着的原因,所以雪并不是很厚,隐约之间还能看见一些枯黄的树枝草叶,还有褐黄色的泥巴。
李牧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一方面就是看中了这些地方,鸭子应该会比较好待,而且没有那么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附近有一个大岩洞。
岩洞的条件并不好,说是岩洞,其实只是一个山壁间的大凹口,但那里面干燥,比起漫天大雪的其它地方,这地方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个仙境。
其余的人围着鸭子站在雪地中,李牧和仲修远两人把东西放下后,围着四周转了一圈。
片刻之后,两人踩着厚厚的雪往回走来。
李牧一边往回走,一边拍着肩膀上的雪,仲修远见状跑了两步,跟上了李牧。
“怎么样?”白桂花隔着老远就问道。
他们已经在这山里走了很久的时间,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所有时间他们都在一直移动,众人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暂时先在这边呆着吧!”李牧点了头。
现在这边看情况应该是已经暂时安全了,就算是那些人打仗,一时之间应该也打不到这地方来。
而且这么些天下来,他们也就遇到这么一个稍微条件好点的地方,继续再往里面走,也不一定还能找到什么能住人的地方。
听了李牧的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随之露出几分喜悦之色。
白桂花更是把自己背着的那些东西全部扔在了雪中,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包裹上,笑着说道:“这总算是有地方落脚了。”
见着白桂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旁的仲漫路也跟着坐了下去。
因为路上李牧和仲修远两个人要忙着照顾鸭子,所以顾不上允儿,一路下来允儿都是他背着走的。
仲漫路自己年纪也不大,才十三岁,允儿虽然比他小但好歹也是几十斤的个子,他身上又背着行李,再抱着允儿,真的是累得够呛。
允儿倒是自己想要下来走,但是有的地方雪非常深,他那么小小一个人,走在雪里头一不小心陷进去了,就半个人都不见了。
这会儿时间里,李牧和仲修远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众人的面前,在仲修远的帮助之下李牧把身上的雪都拍干净之后,又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道:“大家先休息一会,弄点东西吃,吃完了咱们要赶在天黑之前把这地方收拾出来。”
这地方虽然比其它的地方看着更适合暂住,但这也仅仅是相比较起来而已,真要直接就这样住下,那根本不能住人。
这一路下来,李牧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逃难队伍的首领,一听李牧说可以吃东西了,刚刚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众人连忙爬起来,各司其职忙着点火煮东西。
仲修远看着身上的雪已经被拍干净的李牧,眉头却没有放松,一直紧蹙,“你要不去换个衣服吧?”
刚刚他们两个跑去看那个大岩洞能不能住人的时候,李牧拿着棍子捅了捅上方的岩壁,想检查看是否安全,结果一个没注意捅了一大泡雪下来,差点没把他埋在里面。
仲修远吓得赶紧过去帮忙拉了半天人,才把人给拉出来。
这会儿李牧身上的雪水虽然都已经被拍干净了,但是衣服也因此而湿了好些。
这种大雪封山的时候和平时可不同,稍微一点水过不了多久就都会结冰,温度自然也会异于平时的低。
他有些怕李牧这时候生病,因为这个时候李牧要是生病了,没有药即使他学了许多医理知识,也依旧半点用不上。
李牧看了看自己肩膀上还有背上的水渍,摇头,“没事,吃完东西咱们还得去把那山洞周围的雪清一清,估计还有的忙。”
两人正说着这话,另外一边围在一起生了火的人已经把水烧开,分别拿出了杯子一人一杯的倒着。
这种冷彻骨的大雪天里,能喝上一杯温水,可以说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他们这一路下来都是这样过着,平日里能看见的时候都一直在赶路,要是来风雪了或者看不清楚了,就找了地方暂时围在一起休息。
白桂花和苏家嫂子帮着煮东西,其余的人则是要么帮着搭架子架锅,要么就帮着拾材火。
“李家兄弟,咱们要就在这山洞里住下,会不会有点小呀?”苏家嫂子一边喝着杯里的水一边打量着远处的那个大凹洞。
那大凹洞确实不大,估摸着也就李牧家那堂屋一个半的大小。但他们现在这一行人,李牧自己家加上允儿有四个,苏家三个,白桂花一个,前后加起来足足八个人。
那样大的地方,如果只是临时呆几天还好,如果要是要长住,估计也够呛。
“苏家嫂子,咱们也就先住着,这不情况还不确定吗?如果要是前头的仗打完了,咱们说不定明天就回去了。”白桂花赶忙劝道。
闻言,苏家嫂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龚茵茵在开战之前被他娘亲接走了,似乎往南边去了。
李牧把自己杯中的温水喝完又看了一眼那洞,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如果情况不对,真的要在这里待很长的时间,那到时候再搭一个棚子出来就行。”
大概是因为这母子三人明显的察觉到,最近李牧对他们的态度变得比较冷淡了,因此他们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作出什么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姿态。
对此李牧并没有什么感觉,相反,他反而还觉得有那么几分轻松。
雪地中,众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白桂花张罗着让众人过去看锅里面煮的东西。
他们一共带了一个锅,但是却煮了两份食,一份是给他们吃的,另外一份则是给那些鸭子吃的。
这冰天雪地里,地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所以一路上下来喂给鸭子吃的东西,都是李牧提前准备好的。
有劣质的糠皮,还有剁碎了的红薯,还有一些红薯藤之类的东西。
原本这些东西鸭子是直接就吃的,但是因为现在天气太冷,他们不得不把水,还有这些食物都稍微煮一煮,然后再喂这些鸭子吃,免得它们真的给冻死了。
虽然这样有些麻烦,而且又多了许多大件行李要扛,但众人都没说话,因为要说他们这带着鸭子走了一路有什么好处,那大概就是这鸭蛋了。
虽然这一路之上环境都很差,鸭子也跟着遭了不少的罪,但是这鸭蛋一天下来他们还是能捡到好些,这也就让他们带在身上的食物基本没怎么少。
路上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吃着现成拣到的鸭蛋,一人几大个的,真要算起来倒还比他们在山里头自己家的时候,吃得更加好了。
圆滚滚的水煮蛋,再加上一碗热开水,几口下肚,那仿佛浑身都热了起来,冰冷的手脚都仿佛有了力气。
吃完了饭,众人也没歇息,就着这会儿身体暖和起来,赶忙在李牧的安排之下纷纷忙碌起来。
凹洞里面如今想要住人,必定要好好的收拾一番,一些自然坠落的碎石得往外面搬不说,不平的地方也得稍微填一填。
这些个事情如果是其它时候,李牧一个人要不了多久都能麻溜的做完,但现在是这样大雪封山冰天寒地的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好像都没了力气,手指都有些伸不直身体也不灵活了,做起事情来那自然是慢吞吞的如同乌龟一样。
一群七个能动的人,进进出出围着这个不大的凹洞来回走了好久,才总算是勉强把地面都给收拾出来。
“你们再把这地面给踩平一些,然后把这洞口的雪往外面扫一下。”李牧指挥着让白桂花他们去扫洞口另外一边的雪,自己则是领了仲修远准备出门去,找一些能够遮住部分洞口,防止夜里漏风的树枝什么的。
他们找到的这个洞口并不是一个洞,而是一个洞口。硬要形容,感觉就像是在山脚的位置突然往里面凹进去了一块。
洞口的位置非常的宽阔,比洞口里面还要宽,如果不把外面洞口的位置遮住大部分,夜里估计肯定会漏风。
李牧领着仲修远,两人一人拿了一把砍刀,找了一处看着相对比较低矮的灌木林,又选了些比较好下手的地方,便弯了腰在那里砍树。
平日里只需要几刀功夫的树枝,现在因为两人手指都有些不灵活,身上也使不上什么力道,所以需要砍好久,而且没几下下去,就有些气喘吁吁。
仲修远闷头砍了一会儿,累得直起身来朝李牧那边望去时,见李牧正望着自己的手发着呆,他面前的雪地上,一片红。
惨白一片的雪地当中,大片大片的红色扩散开来,如同盛开在这雪地中的鲜艳花朵。
那霎那间,仲修远立刻把自己手中的砍刀扔到了一旁,然后连忙走上前去拽住了李牧流着血的左手。
李牧的手背上有一条伤口,有点深,斜斜的掀起一层皮,如同一轮弯月。
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淌血,速度极快,他的手没一会儿整个都红了,地上的那些血就是从伤口上滴下去的。
002.
“你做什么!”仲修远从未有过的愤怒与害怕,自从左义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害怕李牧做些什么傻事,这段时间李牧也确实是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令人害怕。
那一声吼之后,他又立刻心疼起来,连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找了衣摆的位置,‘刺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来,赶忙捂住李牧手上的伤口。
“你疯了?”仲修远一边紧张地捂着李牧手上的伤口,一边红着眼睛看着这人。
这人刚刚明明就受了伤,却一直一动不动,反而像是看着这伤口入了神。
李牧被这人一吓,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脸上竟然露出几分笑容,他稍微有些好笑地说道:“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不小心刮到了。”
仲修远狐疑地看了李牧一眼,他想要相信这只是个意外,但是他心底的害怕却让他忐忑。
李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又笑着说道:“太冷了,手冻僵了,动作不灵活,刀子砍在树干上的时候弹了一下,刀口子就刮手上了。”
听了李牧这话,又看他脸上带着笑容,仲修远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相信了几分。
这树确实是不好砍,看着还没手腕粗,但是因为他们太冷动作不灵活,他也有好几次都砍歪了。
“你别弄了,我来就好。”仲修远夺过了李牧另外一只手中的刀,扔到了雪地中。
知道李牧不是故意的之后,他就越发的心疼了。
这大雪天里伤口可是非常痛的,远远要比夏天天热的时候痛得多,伤口一下又这么深,这人怕是要遭好长一段时间的罪了……
仲修远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了看那伤口,然后从自己衣服袋里掏出个小药瓶,给伤口上了药,又用那布给绑了起来。
李牧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面前闷闷不乐的人。
这人刚刚那么紧张,还那么生气,难道他还以为他是故意的不成?
思及至此,李牧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但是看着仲修远的眼神却越发的温柔了些。
他以为他会像左义一样自杀吗?
所以最近才总是跟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去死的。”李牧笑着低声说道。
仲修远闻言身体猛地一顿,手上替李牧包扎伤口的动作都停下了,他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牧却又笑道:“战场上我都没死,不可能反而死在这里。”顿了顿,他又有些不自在和生疏地说道:“我只是有些难受。”
仲修远慢慢抬起头来,他微微抿着嘴,一双眼早已经猩红。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李牧的口中听到‘难受’两个字。
他知道李牧难受,他怎么会不懂,但这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默默承受的模样让人心疼也让人害怕。
李牧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竟然红了眼的人,片刻后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人这段时间在他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红眼。
李牧抬起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捏了捏仲修远最近一段时间清瘦了不少的脸颊,“傻。”
李牧其实不擅长这些,他不擅长找人谈心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情,也不擅长安慰人。
这大概是在军营中的那几年养成的习惯,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如何活下去这件事情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别人心里怎么想。
李牧也是在那时候渐渐的收起了这些,自己所思所想,他都尽数埋藏在心中。
他能把所有一切都看明白,也把所有的一切都看明白了,但他却并不擅长去表达出来。
仲修远被李牧说傻,他眼眶却更红了几分,若说李牧因为这件事情受到的影响很大,说他很难过,仲修远也并不会比他轻松多少。
那些疼痛,痛在李牧身上有一分,痛在他心里就有两分。
李牧又捏着人另外一边脸,看着这人一动不动任由他捏的模样,李牧不禁嘀咕,这人怎么跟在他身边久了变得傻了吧唧的?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还看着挺聪明的。
“行了,别再像是被我弄哭了的模样了,不然待会儿回去他们又要觉得奇怪了。”李牧温柔地说道。
仲修远在李牧要收回自己的手的瞬间,抬手捏住了李牧的手,让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李牧,我喜欢你。”
仲修远静静看着李牧,他知道李牧比其他人想像的要坚强的多,但其实有些时候,他也可以不用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感受着脸上李牧掌心里冰冷的温度,仲修远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却化作无言。
原本要走的李牧见他这模样,往回一步站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欺身吻了上去,“嗯,我也是。”
仲修远猛的一顿,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便用力地回抱着李牧回应着他的动作与索取。
带着几分温热带着几分冰凉的气息,在两人口齿之间交融,一同融化的还有那连日来的紧张与不安。交贯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牧并没有加深这个吻的打算,他浅尝即止。仲修远却不管不顾,他紧紧抱着李牧追随着李牧的唇,企图加深这个吻。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从李牧的口中等到这几个字,等到这一句话,他如何冷静得了?
此刻的他,怎么也无法遏制自己想要李牧想要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更加无法压抑体内因他而暴涨的渴望。
就在仲修远的手已经顺着李牧的衣服越抱越紧时,李牧连忙拽住他的手,把人紧紧禁锢,同时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也在仲修远的耳边响起,“做什么?”
仲修远抬起猩红的眸子,望向李牧身后的方向,那边是其他人在的方向。两边距离不算远,这边动静稍微大一点他们可能都会听见。
可是他饿了他渴了他身体里空荡荡的他难受他想要李牧,他想得都快疯了!
那身体里空荡荡的空虚的感觉,让他恨不得发狂恨不得就这样疯掉,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因为这人那几个字都着了火,滚烫滚烫的。
“李牧,李牧……”仲修远一次次的叫着李牧的名字,一下下亲吻着李牧的口中,看着李牧眼睛的眼里,都是爱意与渴望,还有动情。
“李牧……”仲修远环住李牧的脖子,他把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让李牧感觉他的饥饿与想要,“我想要你,我喜欢你……”
李牧又不是真的木头,他怀中被他抱着在乱动在蹭着他的人也并不是他不喜欢的人,听着仲修远这样露骨的大胆的勾引的话,李牧只觉得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原本弥漫在四周的冰冷空气,瞬间消化化作灼热的气息,而身处于这份热气之中的他,似乎已经快要融化。
“别点火,还是你不介意在这里?”李牧回吻,他的手隔着衣服描画怀中的人紧绷的背脊的线条,脑海中尽数是手下身躯的线条……
他亦是疯了,竟然有了就这样把人吞食入腹让他变成他的一部分让他永远属于他的冲动!
仲修远喘着粗气,他抬眸深情而制热的望着面前的人,这个他爱入骨髓铭刻与灵魂的人,“永远别让我一个人。”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不愿意像他师傅那样,哪怕只是片刻,他也要与这人在一起,生生世世的永远的在一起!
“好。”李牧声音越发的低沉沙哑,素来情绪不外露的他,此刻却已是最真实的模样。
他平日里冰冷的脸庞棱角间有了温度,温柔而霸道,霸道间却又带着几分眷恋。
两人对视,深情互吻,直恨不得把人融进自己身体中然后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一吻结束,李牧抱着怀中的人静静喘息片刻。
待到恢复平静,李牧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放开离开,而是看着面前的人轻声说道:“老黑其实和左义有些像,虽然他平日里看着十分的沉稳,但有些时候就和那左义一样喜欢闹腾……”
仲修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直以来,仲修远都想更深的了解李牧,他想知道李牧之前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事情,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李牧一直没有给他那机会。
他虽然没有拒绝他留在他的身边,没有拒绝他向着他靠近,但那扇门一直紧闭着。
仲修远一直在门外徘徊,却一直没有勇气去敲去推,因为那门里关着的是李牧自己都不愿意去触碰的黑暗。
如今,李牧却告诉他,那扇门他可以走进去了。
李牧看了看自己手上还在往外溢血的手,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冲着仲修远招了招手,让这人也过去挨着坐着休息一会儿。
突然要说起之前的事情,李牧也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老黑脚下功夫厉害,他最先交我的也是那步伐,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那步伐在战场上逃命好使,所以学得也格外的认真。”李牧苦笑,“结果就在我把那步伐学得有几分像了之后,大队喊开饭的时候他直接就把我扔到了人群中,让我替他去抢。”
战乱的年代,军营里开饭可不像平时大家还规规矩矩的排着队。
好些个时候行军途中军队饭不够吃,大家都是抢着去前面抢,有能力的顿顿吃得饱,没能力的就饿肚子。
原本抢食这个任务是老黑的,因为他是他们小队里面跑的最快也是身手最好的,每次他出手都一定能抢到。
结果教会李牧之后,他就再也不干了,挥挥衣袖,就让李牧去。
李牧那会儿还小,说白了比起杨铁他们这些老兵油子就是个道行浅的。
所以一开始他还老实巴交的以为这是老黑给他的锻炼的机会,因此一听到喊开饭,他就红着眼死了命的往前冲,抢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还颇有使命感。
刚刚开始他什么都捞不着,连累小队里的人饿了好多次。后来等他进步些了,能捞得到几个煮土豆了,他们小队的人搁地上蹲一排啃土豆的时候,李牧才知道老黑那根本不是想锻炼他。
让他去,纯粹是因为老黑不想去和一群人抢吃的,挤皱了衣服,让自己没了仙风道骨的味儿。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掉份儿。
再说了,开饭那会那一片基本就人挤人,脚都没地方落,更别说练习什么步伐了。
老黑他能挤进去,纯粹就是因为他从小练家子所以力气大脚下稳当,别人不一定挤得赢他。
李牧现在都还记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蹲在地上啃土豆的老黑脸上那欠揍的表情,李牧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着他屁股踹上一脚了,反正那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003.
那之后,李牧不干了。
他本来那会儿才抽个,看着就瘦小瘦小的,去和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挤,没被人一个倒拐子直接给打晕就不错了。
李牧不干了,这活自然又落在了老黑的手上,所以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老黑灰头土脸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时,都会幽幽地看着李牧许久。
偶尔心情来了,他还会嘀咕上两句,什么尊师重道啊,什么人老了胳膊腿不好使。李牧吃着自己的那一份食物,理都懒得理他。
不过老黑也并不总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沉稳的一个人,小队遇上危险或者是遇上什么事的时候,他总能拿出主意而且顾着大家。
特别是李牧跟着他学东西的时候,他就非常的严肃认真。
李牧断断续续地说着老黑,没有什么目的,想到什么就说点什么。
说老黑那用米糊糊了偷偷好几次的扇子,说那扇子是别人送给他的,他宝贝得紧。
说他每次说起自己以前在山里的事情,就总是格外的开心。即使他们好几次嘲笑老黑小时候在山里面晒多了太阳才那么黑,他也不生气,反而总是很开心地望着扇子傻笑。
也不知道在雪地中坐了多久,李牧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望着远处,虽然依旧安静,但眼中却已经多了几分神采。
仲修远坐在他身旁,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脑袋更是搁在他的肩头。
听着李牧的声音,感觉到李牧说话时肩膀上轻微的颤动,仲修远知道自己这时候不用说什么,他只需要静静地听着就好,他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李牧断断续续说着,仲修远安安静静听着,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其它的事情,任由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
直到仲漫路他们一直没有见到人找了过来,两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结束了这片刻的偷闲。
因为李牧的手受了伤,所以砍树枝的事情落到了其他的人身上,所有人全部出动在天黑之前把那洞口堵住大半后,简单的休息了一夜,次日越发的忙碌。
之前一直忙着逃难,夜里他们都是在雪地中和衣而眠,如今既然准备在这里暂住,生活的地方当然还是要收拾一番,收拾到舒服才行。
因此,除了收拾出那个大凹洞之外,第二天众人还在凹洞外的一处避雨的地方,弄了一个简单的灶台。
凹洞里面也生了篝火,把洞里的湿气驱散,末了,众人又把洞口附近的雪往外扫了许远。
除了这些之外,众人还帮着把鸭子也找了地方给关了起来,雪地里没什么鸭子能吃的东西,但关鸭子的地方地上的雪还是要铲干净,以免把鸭子冻着。
除了鸭子的事情之外,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安全的问题。
这山里头是有狼,也有老虎一些凶兽的,虽然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里头绝不安全。
如今他们这些人要在这山里头暂时住下,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大开房门,万一夜里遇见危险那怎么办?
再加上李牧那又有那么多鸭子,如果再出了之前的事情,他们也无可奈何。
所以在所有的东西都打理完之后,众人又一齐努力着在他们住的这附近弄了个简单的篱笆院,把他们住的那洞口和鸭子围了起来。
篱笆院的外面,李牧也指挥着众人挖了陷阱,这一次因为住得久所以陷阱挖得也大,里面插放了许多木桩竹子。
等众人在山里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又是过了十几天之后了。
从他们离开山里到现在,前后算起来已经过了快有两个月的时间。
安顿下来,众人便不由得开始关心起战场。
他们如今在这深山野林子里,对外面的消息是半点都不知道,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呆在里面,所以他们必须弄清楚外面的形势。
把所有的人都安顿好之后,李牧简单的收拾出了些行李,准备折返回去看看情况。
这一场仗可能打十天可能打半个月,也有可能打几年,任何可能性都有,但他们不可能在这山中待一辈子。
李牧这次去,也准备带上仲修远一起,因为他这次回去还要再带上一些鸭子能吃的东西回来,不然这还有好几个月的大雪天,它们根本挺不过去。
打定主意,又安排了一些细碎之后,两人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们来时这一路之上走了有十好几天,回去却并不用走那么久,因为他们来时带着许多东西,回去时却是两手空空。
两人也都是紧赶着地走,希望早些回去探明了情况就赶紧回去,因此去时十五六天的路程,回程的时候总共也才走了七、八天左右。
山林之中两人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进了那一片之后,两人没急着直接下山,而是选了一个地势相对高些能看得更远的地方先上了山。
站在桃花林上的山峰之巅,朝着小镇的方向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是明显地看得出来的狼狈。
小镇已不如往日的干净,如今好些地方像是都被大火烧过,房屋也倒塌了不少。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太阳正下山。
茫茫的白雪之中,那小镇的丑陋却无法被覆盖。
镇上应该已经没有人,李牧他们朝着那边望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驻扎的军队,只余战场的残骸。
山里好像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他们住的那村子里虽然安静萧瑟,有明显的军队过境的痕迹,但没有被毁坏的痕迹。
两人在山上呆了一会儿,眼见着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山,仲修远才道:“我们走吧!”
天已经快黑了,而他们拿了东西后夜里还要找地方住。村里他们是不敢回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放哨的士兵在林间埋伏,如果去村里,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友军还好,但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能排除遇到敌军的可能性。
李牧也知道时间不能再耽搁,连忙与仲修远两人一起下了山。
两人小心地潜进了他们之前种红薯的地方,拿了之前带回来的背篓,在那一片叶子冻坏了又几乎被马啃得没剩什么的红薯地翻了大半天,弄了两背篓的红薯。
之前红薯他就放在地里,没挖出来,也来不及挖。
弄了东西,两人没做迟疑立刻向着深山里面而去。
只是如今天色已暗,他们也走不了太远,没多久后,雪地里的两人就气喘吁吁的把东西放了下来,暂作休息。
仲修远拿了两根红薯,走到了李牧的身旁,坐下。
他把红薯上的泥土用血擦洗干净之后,把其中一根递到了李牧面前。
此刻月已上三竿,夜里他们自然不敢生火,好在这红薯生的也能吃,只是这大雪天的有点冻得慌。
“东西就放这里,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夜吧?”仲修远一边吃着冻得几乎快成冰块的红薯,一边打量着四周。
这地方其实离他们那一片还不算特别远,仲修远都来过这里好多次。
李牧显然早已经有这个打算,他把手中的红薯啃掉皮之后啃了两口咽下去,然后把手中剩下的红薯指向了一个方向,“要去那边吗?”
仲修远朝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有些疑惑。
坐在雪地里,背靠着背楼的李牧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那边有个温泉,不知道被发现了没有,如果没发现,那地方夜里应该挺暖和。”
被李牧这么一提醒,仲修远倒是立刻就想起了这件事。
早些日子的时候李牧就一直在打理那温泉,他原本就算计着等到入冬了可以去泡温泉,结果没想这个冬天他们却没那福分。
回来的这一路上,两人都一直紧赶着赶路,天太冷,这几天夜里两人也都是相拥着和衣而眠。
不只是这一段时间,这在林中度过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他也基本就没怎么好好洗漱过。一是太冷,二也是因为没那条件。
如今一想到那温热的温泉,仲修远立刻就动了心,“我们去吧!”
李牧闻言回头看了他片刻,然后怪异地笑了,“东西就放在这里,我们明天再回来取。”
想了想,又邪气地看向了旁边的红薯,“带几根红薯过去好了。”
说话间,他走到了背篓旁边,准备从里面挑选了几个红薯,他选一根看一下他,选一根看一下,偶尔摇摇头偶尔又点点,似乎在对比着什么。
最终李牧选到了一根又大又长的红薯,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之后,他把东西递到了仲修远的面前,“你觉得这一根怎么样?”
原本正激动着的仲修远见了李牧这突然邪气的笑容还有这鬼祟的动作,有瞬间的惊讶,也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以往每次被李牧报复时才有的毛骨悚然。
看着选好了大红薯,已经找了雪和树枝准备把背篓藏起来的李牧,仲修远背脊发寒的回忆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之中他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会被李牧报复的事啊!
仲修远对于自己这不争气的想法有些懊恼,可一颗心却在这件事情上怎么都绕不出去。
等李牧藏好东西,两人向着那边走了一段路,仲修远终还是没能按耐住开了口问道:“……怎么了?”
走在前方的李牧回过头来,似� ��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仲修远都被看得头皮发麻了的时候,他才暧昧不清地笑道:“那里暖和,不穿衣服应该也不会冷。”
“有温泉,当然不会冷。”仲修远先是疑惑,然后是不解。
片刻之后,就在李牧又走出五、六米时,仲修远整个人才‘砰’的一声冒了烟。
自从他们躲到深山野林子里,两人关系又比之前亲近些了之后,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呆在一起,他和李牧单独说话的机会都少。就算偶尔亲昵,也都是躲着人的。
仲修远看着李牧手里拿着的红薯,一张脸涨成猪肝红,两只眼睛更是直直地瞪着那粗长的红薯。
李牧如今这样突然一句,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笑哭,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种田文、呜养鸭子文?
我、我、我……我居然设置错了时间把明天的发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吐血三升……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