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偶然,如当年的舒余喜欢上少年谢谭。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初三暑假。
虽然翟女士在学费方面并不吝啬,但对舒余来说,她始终是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不同的,生活中有太多需要用到零用钱的地方,她不愿意向翟女士开口,就尽可能的利用假期时间去做兼职。
年纪小没关系,很多工作对年纪其实并无要求,只要勤快肯干,在暑假里找一两份工作并不难,在接到市实验中学的通知书时,她正在游戏厅打工。
上班时间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收银员兼职打扫,虽然偶尔会遇到几个难缠的客人或者学生混混,但老板结工资爽快也从不为难人,所以舒余做得还算顺心,游戏厅下班之后,她在隔壁餐厅还有个服务员兼外卖员的零工,主要给附近的订单送外卖。
对谢谭初次有印象就是给游戏厅送外卖,她在上二楼时遇到了几个嘴巴不干净的混混地痞,可能见她单独一个人好欺负,就堵了她调-戏,谢谭从旁边经过,大概看不过眼,出手把她拦在身后,和人起了冲突。
那些地痞混混是附近混惯了的,寻衅挑事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流氓无赖且不讲道理,见有人不识好歹中途插手,自然不肯放过,两方就这样起了冲突。
虽然谢谭身手不错,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楼上走道地方小施展不开又要护着身后人,不免吃了些苦头,若不是后面同伴闻声而来报复了回去,谢谭这次救人可算是亏大了。
楼上的动静很快惊动老板,两方劝解之下事情很快平息,舒余要送的外卖早就洒了一地,不过那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要被扣的工资,只一心想着感谢热心帮忙的人。
就算时隔许多年,舒余都还记得那时候的谢谭,毕竟自此之后她再没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模样。
脸颊青紫倒抽冷气的狼狈模样和后来当真是毫不相同,然而看在那时的舒余眼里,却是蒙了一层耀眼光环的,她担忧又忐忑的跟在这人身边,主动帮忙擦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真的很想用实质的金钱来表达一下浓厚的感激之情。
只可惜谢谭很不耐烦,勉强由她擦完药之后就把人往外赶,一副毫不在乎模样,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举手之劳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舒余就这样满怀遗憾的离开了,虽然回去后被扣了工资,但她心情依旧很好。
那之后谢谭在她心里就有了个浅浅的影子,无关其他,就只是为了自己曾经遇到过这么好的人。
不过,可能他们之间确实是有几分缘分的,舒余再次送外卖时在附近网吧二楼的豪华大包厢里见到了谢谭。
包厢里十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键盘声鼠标声与大呼小叫掺杂在一起,空气里还有尚未散去的烟味,她提着十份外卖和人交接,就听到靠在窗边的少年骂了一句“蠢货”。
其实那时候的舒余只记得谢谭被打伤涂药后五彩斑斓的脸,还真不清楚他什么模样,只是那句“蠢货”骂得太荡气回肠让人印象深刻,于是,她一下子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你!”她那时候当真是很激动,就这么当着包厢里众人的面叫了出来,然后惹来一群人的调侃与怪叫。
站在窗边的谢谭抬头看她,那时候他已经很高,站在那里像颗青葱挺拔的小白杨,直面这人的脸之后,舒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同龄少年。
和后来的英俊不同,少年时期的谢谭是清雅俊秀的,若要细说的话,大概是足以打动所有同龄女孩子的好看吧。
看到他的脸之后,她才明白他那些同伴朋友们的调侃戏谑与揶揄是什么意思,本来舒余并无他意,只是被这些人一闹,空气中莫名就多了几分尴尬,本来是感激对方,然而无形中却给人添了麻烦。
她太清楚同龄人有些时候不含恶意的起哄与调笑对当事人来说有多烦与难堪了,她曾经经受过太多,所以在看到少年皱起的眉头与脸上的烦躁不耐之后,她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再不多说一个字,只干脆利落的朝人鞠了一躬,留下一声“谢谢”后就痛快走人了。
或许对曾经心怀善意的少年来说,她无意之中的行为反而给对方造成了困扰,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再后来,网吧这边的外卖她就不送了,和同事换了换,生怕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不过某天对方请假,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周转时,她去网吧那边不免再次遇到了谢谭那行人。
这次送外卖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多说,就算有人起哄笑闹,她也只当听不见,临走前,坐在不远处电脑面前的谢谭朝她招了招手。
舒余迟疑着没过去,换来对方明确清晰的一句话,“你过来,有事找你帮忙。”
“帮忙”两个字一下子钻进舒余耳朵,她跑过去,看着谢谭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帮我去楼下买五包烟,十瓶水,要三瓶果汁三瓶运动饮料一瓶……”
原来是帮忙跑腿,舒余松了口气,认真听清对方的要求之后,拿着钱去了附近的便利店,正值炎夏,外面热得能烤死人,她把东西买回来后,被谢谭塞了一手小费。
买东西剩下的零钱对方全都给了她,少年自下而上抬头看她,眉目端正,没了上次的烦躁与不耐,愈发显得人斯文俊秀,“给你的,谢谢帮忙。”
“不用的。”舒余颇觉尴尬,不想要却又笨拙的不知怎么推却,虽然她心意坚决,然而在谢谭脸色再度变难看之后,她只能有些憋闷的收下了这代表感谢的小费。
不过她心里到底不愿,在对方再度下单外卖之后,用那些钱多定了几个菜,才算是彻底顺了那口气。
再后来,在游戏厅值班的时候看到这群少年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彼此本就是陌生人,几面之缘的功夫贴上去想必也是纯粹讨人厌,于是她只当客人对待。
在游戏厅里,她发觉谢谭的脾气其实并不太好,比起身边一群沉迷游戏的朋友,他虽然也玩,但并不沉迷,倒是骂起人来更有精神,尤其是每次去外面接电话时,不痛快的模样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脸的厌恶与痛恨。
有好几次,舒余都看到外面合欢树下双手插兜暴躁踹树的少年,还有一次对方发狠摔手机差点砸到了路过的她,本来不想多事的,但是那棵不大的树真的快被少年踹断了,她自己也差点受伤,于是她强忍着尴尬与羞耻,告诉对方,“这棵合欢树是老板娘从老家带来亲手种下的,老板很看重,要是死掉的话会很麻烦,还有,摔手机万一伤到人就不好了。”
说真的,舒余不太喜欢靠近情绪暴躁的人,尤其是异性,因为从小养父喝醉后就很容易狂躁,不管是骂人摔东西也好,还是和翟女士吵架起冲突也罢,都算是她的童年阴影,她惧怕这种人,向来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如果不是谢谭帮过她一次,她绝不会随便烂好心插手这件事。
莫名其妙被人拦下的谢谭脸上不痛快的神色尚未褪去,让舒余看得心惊胆战,然而对方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开口,“抱歉,我没注意,以后不会了。”
对方的态度让舒余有些意外,不过也正说明了对方的好家教,虽然有时候看起来脾气不好,但无论是之前帮人还是现在道歉无疑都说明了这是一个品行端良的好少年。
舒余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毕竟她开口的本意也只是不希望这个少年沾染麻烦。
这之后他们再无交集,直到市里下暴雨那天。
她从餐厅下班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外面狂风骤雨,她出门没带雨伞,本想就这么淋着雨跑到公交站坐车回家,谁知道出门时遇到了买东西回来的谢谭。
这人近段时间一直住在附近的酒店里,平日里就是和朋友网吧游戏厅两头跑,舒余也是因为见得多了才知道这些,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声打招呼,谁知道对方就举着伞过来了。
“你要回家?”少年问。
舒余点点头,“嗯,下班了。”
谢谭视线落在她空空的双手上,“雨这么大,你没带伞,回去不方便吧?我记得公交站离这边很远。”
“也就淋点儿雨而已,不算大事。”舒余道,毕竟从小到大从来不会有人给她送伞,自己淋雨跑回家她早就习惯了。
“雨太大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正好我现在有空,顺路送你好了。”谢谭道,看她神情像是想拒绝,就多说了一句,“送你到公交站而已,不算麻烦,你和我为这么件小事推来推去的话才叫麻烦。”
舒余向来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善意,最后只好低声道了一句谢,走到对方的伞下。
公交站是真的有些远,一把伞遮两个人,让舒余很是不自在,她有注意到谢谭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然而却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以她对这个少年不多的了解,说太多恐怕只会徒惹厌烦,就像他说的那样,于他而言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她若太郑重其事的话,对方反而难受。
好不容易走到公交站,幸好车来得很快,舒余留下一句感谢就急匆匆的上了车,等在车上寻到位置坐下,隔着雨幕回头时,看到撑伞站在那里的少年,她心口砰的一下快速跳了起来。
那是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她那时候并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忍不住偷偷的隔着雨幕一直一直看他,直到对方渐渐消失在黯淡的视野里。
那天回去之后,家里并不平静,喝醉了发酒疯的养父在家里大闹一场,翟女士被推搡伤到了腰,小弟弟受到惊吓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她守在旁边一夜没睡,第二天请假没去上班,在家里照顾两人,等两天后大家都恢复后,她反而迟来的感冒了,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养起了病。
为此,翟女士替她辞了两份兼职,舒余知道她是好意,也只得听话在家休养,顺便陪着小弟弟玩耍做早教。
偶尔在夜间的梦里想起那个雨中撑伞的少年,心中总有些难言的怅惘,然而这种怅惘很快就被生活冲淡,藏到了自己都不清楚的角落里。
后来临开学前,舒余又一次鬼使神差的去了游戏厅和网吧那里,只可惜并没能见到期待中的那个人。
暑假很快结束,市实验中学开学,对此舒余是十分开心的,因为她再也不用待在家里心惊胆战的承受着养父越来越让人恶心的目光。
在开学仪式上,她见到了本以为无缘再见的人,也终于知道了少年的名字是谢谭。
感谢的谢,天方夜谭的谭。
***
九月的阳光下,站在主-席台上的少年像是同样在发着光的小太阳,舒余听到身边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和赞叹感慨,视线盯着那人目不转睛。
之前就听说今年学校特招了一个成绩极为优异的外地学生,没想到是他,学号001的第一名和她的008之间着实间隔了不少人。
就此,她开始了和谢谭同班三年的高中生涯。
那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她一件件的记得清楚,然后在心动之后,将这样一个耀眼的少年放在心间默默暗恋,并不由自主的关注他。
无论是同班还是同年级之中,谢谭的成绩都很优秀,某种意义上,他也曾经给了她许多支持与鼓励,让她对待学习从不气馁懈怠。
想到这些往事,舒余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侧着身子直勾勾的盯着谢谭发呆许久,谢谭也不看电视了,就那么侧过身来回视她的眼神。
“在想什么,这么专心?”他问。
舒余本想说没什么,但对上谢谭那双依旧漂亮的眼睛时,不由自主的说了实话,“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事了。”
这个答案明显让谢谭愣了一下,怔愣过后,他笑了笑,“是过去很久了,怎么会想起这个?”
舒余也笑,“不知道,可能突发奇想吧。”然而此刻的她心里真正想的是,在方伊面前谢谭的笑容,太特殊了,让她怎么都没办法忘记。
或许,她永远都不可能看到这个人在她面前露出那样的笑容吧。
大概是被“高中”两个字勾起了回忆,舒余注意到,谢谭也有些分神,眼神中是明显在回忆些什么的深思,甚至,他嘴角都多了几分温柔笑意。
这模样看得她有些难受,她假借去厨房倒水远离了这个人,站在厨房的玻璃窗前,她看着外面万家灯火,将杯子里的冰水一饮而尽。
透心凉的滋味很快驱逐了那点儿难受,直到谢谭不知为何出现在她身后,这些复杂的情绪才告一段落。
身后人的清爽气息咫尺可闻,舒余没回头,任由颈侧轻微的战栗感蔓延全身。
她耳朵与颈项非一般的敏感,谢谭即便什么都不做,她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退缩感,如果不是这人就站在她身后,恐怕她早已退到他怀里。
“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睡吧。”
谢谭有别于平日的声音响起,那其中还残留着几分想到往事的愉悦,舒余僵硬着身体,轻轻的应了一声。
谢谭的手臂伸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是抗拒的,然而身体却违背了主人的意志,依偎到了对方怀里,舒余想起荆媛知道她决定和谢谭在一起时说的那句话――
“舒舒,别因为爱失去自我。”
她那时候不明白,觉得自己不会走上荆媛老路,然而事实证明,她的长-腿姐姐从来没看错,她们这样缺爱且缺乏安全感从来不被人需要被人爱的人一旦陷入感情,心就再也无法被理智掌控。
即便她知道自己该拒绝想拒绝,然而这句话就是无法说出口。
时间和感情如流沙,在掌心中捏得越紧就失去得越快,然而,还是无法做到不去努力捏紧它们。
毕竟,那是掌中仅存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