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璃捂着嘴,看着那在水杯里出现的眼睛。
她恶心得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干呕出来。
然后睁开眼,与那眼睛再度对上,一双又一双,在水中越来越多,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双双洼眼睁开,看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啊!”
她把杯子砸了出去,失控般大叫了一声。
无数的眼睛看着她崩溃,她把所有纸巾抽出来,不停地塞进有水的地方,想要把一切都堵住一样。
直到门下传来声音,那些眼睛才突然间消失掉。
荆璃疲惫地坐在地上,用浴巾紧紧裹住自己。
身上一股臭味传来,因为她已经很多天不愿意踏进浴室了。
她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听到敲门的声音,才缓慢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娇美的容颜保养得细致,她慢言细语道:“璃璃,怎么啦?”
荆璃看向她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
长久的沉默让陈清清尴尬地笑了笑,不明白平日里乖巧的继女突如其来的沉默。
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当即柔声道:“是不是学习太忙了,女孩子嘛,不需要这样拼。”
荆璃垂了垂眸,低声道:“阿姨,我想住校。”
陈清清愣了一下,说道:“怎么突然想住校了呢……”
“我觉得,往返太花时间了。”荆璃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知名的茫然。
陈清清把自己掉落的头发往耳边别了一下,说道:“当然没问题啊。”
荆璃看着她,眸中迸发出光来。
与她对视之际,陈清清无意识移开眼,温柔道:“不过最近比较忙,等晶晶测试结束之后再说。”
结束之后?
荆璃慢慢眨了眨眼,咬住自己的舌尖。
疼痛一点点袭来,才不至于令那寒意太过痛苦。
“是吗。”
她点头,裹紧浴巾,说道:“这样啊,晚安。”
荆璃关上门,隔绝一切。
包括继母不自然的神情。
穿衣镜前,照出少女一瞬间失去表情的脸。
没有笑,也没有哭。
就像是漂亮的玩偶一样,空有外壳,却没有灵魂。
少女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棕眸里没有情绪。
她取出日记本来,拿起笔,一字一顿地开始写。
“x年x月x日,晴。”
“吴娣她们又来了,吴娣一定很喜欢妹妹,所以才会为了妹妹的伤一直这样对我。”
“妹妹关心我,很愧疚,来了教室。”
“最后吴娣没有再为难我了。”
“晚餐,父亲关心我,让我留下来吃饭,虽然语气很差,但一定是在关心我吧。”
“我看到虫子尖叫出声,阿姨关心我。”
“真好,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家都很好。”
“――我也很好。”
最后一个“好”字写得太重,以至于划破了纸面。
“没关系,”她自言自语道,“还可以忍一下。”
“不能让关心我的人知道,他们会伤心的。”
只是虫子罢了,她可以忍的。
对了,还有一个人。
荆璃握紧笔,迟迟没有写上去。
最后,她把本子合上,站起身来,从衣柜最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一本素描本。
打开之后,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宝石,还有相应的结构设计。
这是妈妈给她留下的本子,她极少使用,除非是特殊的时候。
她换了一只新笔,在本子最新一页上,慢慢勾勒出黑发少女的模样。
寥寥几笔,便已跃然纸上。
“她是……”
荆璃想了很久,最后却只是在那副画旁边写上了一个名字【施愉】。
――妈妈,我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
――但太好了,所以我不能,记下她。
施愉将玩黑色钢笔的小白猫从自己的枕头上拎起来放一边。
十二跳上她的肚子,“喵?”歪着脖子一副待撸的样子。
可惜施愉假装没看见,躺上床,懒懒道:“说起来,关于【荆璃】的附加任务,还挺有趣的。”
“你说那个‘这辈子,请让我不要再爱上洛獒’?”
施愉:“嗯,想一想,荆璃的基本人设是【忠犬】【灰姑娘】,后者先不谈,单论前者,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像狗一样忠诚于另一个人?”
十二皱了皱鼻子,趴在她的胸口说道:“我怎么知道狗的想法。”
虽然它不是真的猫,但实体化后,也受了不少猫习性的影响,比如说,“喵是你的主子,不听话就萌死你q(s^t)r”的本性。
“因为溺水了。”施愉顺着它的脊柱缓慢地摸,摸出小奶猫舒服的呼噜声。
不过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萌态上。
因为无法自救。
因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希望出现了。
“哪怕在剧情里,洛獒没有做什么事情,但对于荆璃来说,他就是救赎。”
“这么说吧,单纯的爱无法支撑荆璃忍耐后期如此多的痛苦,特别是出轨,如果仅仅是爱情的话,倒会因为独占欲而反噬回去。”
“因此,荆璃与其说是爱洛獒,不如说是,信仰他。”
所以,她忍耐一切,宽恕一切。
因为那是指引她幸福的信仰所带来的。
就像圣教徒会忍耐苦行一样。
施愉把舒服得要命的小白猫冷酷地掀到一边去后,说道:“所以说,怎么让她不再爱上洛獒――”
“让她换个信仰,或者说,让她不再需要信仰。”
十二气得尾巴竖起,“你这个宿主,懂不懂什么叫做撸猫不能半途而废啊!”
它气鼓鼓地说道:“反正你就是打算让荆璃来信仰你吧!”
q(s^t)r哼,宿主的套路它早就看透了。
“很懂我嘛,”施愉打了个哈欠,说道,“与其让她去信仰洛獒,不如来信仰我呗。”
十二嘟囔道:“喵都不想信你这种冷酷的女人。”
她似笑非笑,说道:“作为被信仰的对象,冷酷才好啊。”
“你知道吗?”黑眸少女觉得很有趣,“荆璃和洛獒会不幸的原因其实很可笑,恰好是因为洛獒喜欢她。”
“洛獒作为有色目的偏见和他自身的自私混合而成的喜欢,遇上的却是荆璃纯粹的信仰。”
施愉歪着头,笑眯眯道:“想想看,被惯坏的小孩遇上了听话的玩具,下场只会无比糟糕。”
十二情不自禁卷了卷尾巴,看着她,说道:“那信仰你……”
施愉耸了耸肩,说道:“就当信个永远不作回应的存在呗。”
十二撇了撇嘴,“那有什么意义?”
施愉失笑道:“无情的神明才是最好的。”
“比如,在泰尔斯帝国的国教里,实际上,最原初的圣神是慈悲且无情的。”
“不过这就失去了宗教传教的动力,于是最终人们的祈祷感动了圣神,令它愿为世界的和平献身,复活之后领悟了真理,颁布了四色法谕,给人类带来了异能,从此人类不再为【枯】这种异植所侵扰,成为了大陆的王者”
“但是,会被人的愿望所绊,就已不是真正的神明了。”
十二摇了摇尾巴,一副郁卒的模样,“喵,反正你说得总有道理。”
“谁让我可是专职忽悠小屁孩那么多年,”施愉顿了顿,说道,“但是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一个人要沦落到什么地步,才会将另一个人作为信仰呢?”
“爱情和友情,现在的荆璃都没有,”她若有所思,“那对于小孩来说,父母就是最后的堡垒,只有当这个也失去的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绝望。”
十二竖起了尾巴。
听着施愉轻声说道:“那么,在这个剧情里,荆大富作为荆璃的亲生父亲,对陈洼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不知情吗?”
十二皱了皱脸,说道:“如果知情的话,那也太……恶心了吧。”
这不是活生生把自己亲生女儿推火坑里吗?
“能够把自己前任妻子逼到自杀,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孩子,你觉得荆大富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施愉轻笑,“只要有利可图,牺牲别人是理所应当的呀。”
十二戳了戳她,“那荆璃知道了,岂不是会很难过?”它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剧情里荆璃会对那个男主角死心塌地了,亲妈死了,亲爹又是个狠毒的。
“难过?”施愉却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说道:“我说过吧,那孩子,很可爱。”
十二瞪起猫眼,这女人又在乱扯了!
把小白猫反戳回去之后,施愉说道:“小十二,给我查一查,荆璃母亲死亡的相关信息。”
清晨的荆宅。
“父亲,我可以住校吗?”
荆璃坐在餐桌前,告诉父亲自己的请求。
餐桌上一窒,荆大富的眉头紧皱,说道:“住什么校?”
荆璃轻声道:“第一综学的课程很紧张,我觉得往返家里会浪费不少时间,所以住校更方便。”
她看了眼荆大富,继续说道:“而且妹妹最近需要好好准备,我也不想打扰她。”
闻言,荆大富紧蹙的眉头略微松开,“也是,毕竟异能测试快到了。”
比起价值只能算一般的亲女儿,荆晶可是宝贝的中青目,听陈洼说,还很可能是稀少的治疗系异能者。
一旦她觉醒了异能,那荆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就在荆大富快松口之际,陈清清咳嗽了一声,“太不方便了,还是家里更好。”
于是他顿了顿,改口道:“对,你这孩子,老是想些有的没的,别给我添乱,在家里好好待着。”
荆晶一直安静地吃饭,没作声。
闻言,荆璃只是垂下眸,说道:“好的。”
“那……”
“还有什么事?”荆大富不耐烦道。
“父亲,”荆璃说道,“妈妈的忌日马上到了。”
荆大富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不过紧接着又恢复了不耐,说道:“这事儿你外婆家那边会安排,你一个小孩子,别管。”
陈清清柔声道:“哎,你干嘛吼孩子呢,璃璃,是什么时间?”
荆璃突然笑了笑,怯懦的眉目有刹那生动,“是xxxx年9月17日上午11点整。”
她的神色让陈清清一瞬间想起来那个女人,以及那凄惨的死状,表情不禁凝固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样啊,居然是在晶晶考试前一天,那……”
“到时候她自己去就行了,”荆大富握住陈清清的手,温和道,“唉,你去了那里,又要受气,何必呢,安心等晶晶的好消息就行了。”
陈清清嗔他一眼,倒也没反驳。
荆璃看着餐盘里的肉,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做了决定。
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争取,也什么都不反抗。
荆晶觉得她有点可怜,但那同情还是被和陈洼的交易压了下去。
她让帮佣收了自己的餐盘,准备先去学校。
走到门口时,她才记起忘了拿东西,往回赶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餐桌。
连晨曦都只照亮了一半房间,唯独留下荆璃那边没有光。
而少女沉默着,悄无声息。
如同,已经融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