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别害怕,你知道我二叔吧,老牛鼻子了!我爸说a市就没他翻不过来的地儿,真的,你别哭……孙云舟,你甭哭,你倒是爷们点儿啊!”黑暗老旧的废气仓库里,被绑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林申轻声安慰着身边的朋友,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明显被人殴打过的痕迹,14岁的少年血气方刚,就在方才,试图逃跑,遭遇了绑匪更加凶狠的镇压,最后两个人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仓库里。
“我们会死吧林申,我看过那些电影,绑匪拿到钱就撕票,我们……会死的吧。”仓库里唯一的铁窗外挂着一轮圆月,林申一直记得,那天好像是十五,月亮又圆又大,亮晃晃地照在孙云舟那张因为书卷气极浓而略显孱弱的脸上,因为害怕,他连声音都是哆哆嗦嗦的,在黑暗里无声地抽泣着,显得懦弱极了。
他其实一直是他们几个里面最乖的一个,年年都是年级里的三好生,林父每次抽林申鞭子的时候都会恨其不争道:“你要是有孙家那小子一半老子就烧了高香”云云,他连每次哥们儿几个聚在楼顶把烟头塞他嘴里的时候他都能呛出来,一副胆小又没出息的样子……
可是最后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救了他,他扑过来挡那一枪的时候,他都惊到了,明明那么害怕,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哭得跟个女人似得没出息透了,可最后还是他那样坚定地挡在他面前……
车窗外是重重漆黑树影,在清冷的夜晚如同鬼魅般急速闪过,车速非常快,林申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习惯性搁在唇边,他陷在少年的回忆里,没有发现自己在抖。
几乎是在费宇霆说出计划的一瞬间,覃莹轻轻笑了:“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真是蠢透了!你觉得林申那样的人会因为一个女人伤心痛苦吗?”
费宇霆捏着下巴,几乎与她唇贴着唇,他泛着血丝的瞳孔如同猎鹰般锐利而狠辣:“试试就知道了,还有,不要再跟我耍招,你逃不掉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勾起唇角,双手缓缓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来到她被绑住的手腕间,仿佛拆穿一个淘气的小学生那样,将覃莹快要解开的绳索系得更牢固了些。
覃莹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死死地咬住唇角,闭上眼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因为他而承受这些,好像一直以来,她的运气都不怎么好,不管怎么努力,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都好像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拐个弯,然后陷入最糟糕的境地里去,如果这里将是她人生的终结点,也许也没有什么不好,其实认真的想一想,这一生,究竟有哪些时光是值得留恋的呢……
她这样绝望地想着的时候,听见仓库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开门声,费宇霆的管家抱着一台平板电脑进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玩这些危险的游戏,林申找过来了。”他表情非常严肃且冷漠,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呆板且十分恭敬的管家,覃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一直跟着费宇霆,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老管家,身材异常高大威猛,他看着覃莹的眼神也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助手,他一边说话,一边迅速扔掉手上的平板,掏出怀里的枪,指着覃莹的脑袋,非常专业且利落的握枪姿势:“现在,只要把她解决over!船已经准备好,我们要快!”
“no!no!no!”费宇霆急忙阻止他,眼睛里有嗜血般疯狂而兴趣十足的光芒,“我还没有玩够,怎么能这么轻易结束,ehaveplanb。”
覃莹稍稍侧脸,就能看见那台平板电脑里,林申高大的身体从车内出来,他下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额头间青筋炸裂,眼底赤红一片……
她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知道他会来,仿佛又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可是好像一直以来,除了他,还有谁呢……
“砰!”刺耳的枪响声。
如同十几年前那一声枪响。
林申心脏一阵紧缩,宛如困兽般,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陈旧仓库,到处都是刺鼻的铁锈味,空气逼仄地仿佛能让人发疯,仿佛还带着血腥气,他稍稍一闭眼,就能看见从年轻的孙云舟胸口涌出的血液,那样的鲜红,仿佛地狱……
现在轮到到覃莹了吗?
不!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空旷的室内,白炽灯的光线亮得刺眼,林申下意识眯了眯眼,很快看见被捆绑在钢铁床柱边的覃莹,她穿着空荡荡的纯白睡衣,巴掌大的脸上,脸色比睡衣还要白些。
“覃莹……”视线里有一瞬间的失明,林申觉得阵阵发冷,全身的血液仿佛开始倒流,他喃喃道,大步就要吵覃莹跑过去,想要确认她究竟有没有受伤
“别过来!”几乎用尽力气控制着身体不要发抖,覃莹吼道,因为长时间处于崩溃边缘,她声音嘶哑,带着陌生的冷静,“别过来,林申!再过来,我开枪了!”她说,被捆绑地双手间果然握着一把黑色枪支,但是那样的姿势,丝毫不影响她真的扣动扳机。
林申漆黑的眼睛里有一刹那的怔愣,仿佛摸不清楚情况,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室内的环境,终于发现覃莹背后的异样。
她身上绑着炸弹!
几分钟前。
“如果让你就这样死了,我也会非常伤心的,给你一条生路怎么样?”对面,费宇霆双手交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异国管家给她熟练地绑上炸药,一边缓缓说,“炸弹十五分钟后会爆炸,足够炸毁这一整间屋子,但是只要在这十五分钟内,我能从监视器里看见你朝林申胸口开一枪,我就按下暂停键,我保证,你会安然无恙!”他勾着唇,诱哄着说。
“你这个疯子!”覃莹咬着唇,唾了他一口。
“no!这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的planb!”他表示反对,自恋道,“你会做最明智的选择!对吗?clevergirl!”大概是为了故意引林申能快点到达这间屋子,他朝空气里放了一枪,然后被弄完这一切的管家推着轮椅,迅速从另一道门逃离。
所以此刻,有了这样一场对峙。
林申来救他,而她用枪指着他。
这样滑稽又残忍的画面。
天板上的白炽灯将彼此的表情照的一清二楚,林申浓密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他那样看着她,带着深深的痛苦与自责,而覃莹握着枪支,即使极力控制,但是紧绷的身体依然微微的颤抖着。
林申动了动,想要靠近她。
“别动!”覃莹朝他吼,闭了闭眼,“费宇霆给了我一个选择题,如果朝你胸口开一枪,也许炸弹就不会爆炸了,可是谁知道呢?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也许只是骗我…….可是总要试一试,是不是?我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为什么要因为你去死呢!”她说话声音哆嗦,情绪几近崩溃,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大概因为害怕,连声音都是抖的。
林申顿住脚步,像是终于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幕。
然后他握住拳头,不得不承认: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他毅然加快了靠近她的步伐:“覃莹你冷静一点,让我帮你。”他声线温柔,仿佛极力控制,沉声安抚。
“别过来!”覃莹动了动,大约是太紧张,擦枪走火,幸好她及时转移方向,饶是如此,依然朝他脚下射了一发子弹。
巨大的枪响声让两个人都震了震。
覃莹终于崩溃:“我求求你,别过来,林申……你走!快点走!”她咬着唇,咬得唇齿发白,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很快打湿整张面颊。
林申心痛得没办法呼吸,慌乱间,终于最后靠近她。
她的身体在单薄空荡的睡衣里瑟瑟发抖。
他很快碰到她冰冷的面颊,摸到一脸的泪水,但是这样的情况下,并不知道如何安慰。
炸弹上的计时器在偌大的空间里发出异常清晰的倒计时声响……
时间显示还有八分四十六秒。
他一边研究她背上的计时器和引爆装置,一边动手解开她腕间的绳索。
林申身上熟悉且近乎温暖的气息终于让覃莹稍稍平复下来。
从睁开眼看到费宇霆开始就始终未曾消退的恐慌,在这一刻奇异地稍稍退却,仿佛潜意识里,他一直是她可以依赖的那一方。
可是计时器的声音真真实实地提醒着她,并不是做梦,费宇霆那个疯子,真的会将他们炸死。
“你走吧,没有用的,费宇霆敢这样做,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我没有朝你开枪是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即使开枪,我也并不一定会有生机,你现在跑,我们两个至少还有一个可以活。”她从咬得微微发白的唇齿间吐出这样的话语,琥珀色的眸子在晶莹的液体里透出奇异的镇定。
山路间的汽车里,抱着平板电脑看着这一幕的费宇霆就忍不住轻蔑地笑了笑:“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他说。
“你总是这样冷静。”林申一边拆她腕间的绳索一边说,声音里有一丝自嘲,“可是,怎么办?就算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声线平缓,并无多少起伏,更谈不上深情,一说完就快速地埋头检查她身上的炸弹装置,仿佛并不在意,可是就是惹得覃莹整个身体都颤了颤,神色震动。
她稍稍垂眸,看着面前的轮廓坚毅林申。
仿佛这样久以来,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而这一刻,面前这张脸陌生又熟悉,与记忆重叠,又与记忆平行……
她突然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什么时候决定彻彻底底的放下他……
“你走开!滚!要死我也不想跟你死在一起!滚开!走!”她突然发疯似得朝他吼,撕心裂肺,用捆绑住的脚踹他踢他。
“别动覃莹,你别动!”林申抱住她,漆黑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绝望,显然经过一番检查,已经体会到‘费宇霆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是什么意思,声音却异常温柔。
覃莹突然又想哭,她其实一直那么爱哭,不过是故作坚强,可是长久以来,好像除了在这个男人面前,一直没有可以肆无忌惮哭泣的对象:“你别这样林申,我求求你,别这样……”她哭着说,“你这样我也不会感激你!不值得!你走!走!”
“嘘!”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温热地呼吸近在咫尺间,“覃莹,别哭,我们好好说说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覃莹泪流的更加凶猛。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孙家老宅里,贝贝在弹钢琴,当时你就站在那架钢琴旁边,也像今天一样,穿着白色的裙子,我当时就想:嘿!这姑娘可真漂亮!”
“但是你真的很冷淡啊覃莹,跟别的姑娘完全不一样,也不怎么跟我说话,看我的眼神高傲极了,我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征服你覃莹,然后把我自己也陷进去了……”
……
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覃莹一直是模糊的,他记得那天林申好像跟她说了很多话,又好像没有,因为时间真的不多,只有短短几分钟,可是分明觉得林申是一直在说话的,那么长,那么多,像是将一起的十年都回忆了一遍,最后,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嘴唇颤抖,温度滚烫。
“你别这样,我求求你林申……别这样,别陪我死在这儿,不值得,走!”她以为他要陪她一起等着爆炸,忍不住痛苦得喃喃。
可是下一瞬,林申将枪支握在她手心,反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她浑身一颤,仿佛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已经来不及……
他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一只手扣住她的手指,扣下扳机。
然后是子弹穿过*的闷声……
清晰地,刺耳的……
有滚烫而黏稠的液体溅在脸上,手背上……
覃莹一直没有动。
宋清远跟苏菲一拨人冲进来的时候她没有动……
他们把林申的身体从她身上扶下来送去抢救的时候她没有动……
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拆除她身上炸弹的时候她没有动……
苏菲给把毯子盖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没有动……
仿佛没有线的木偶。
仿佛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能动!
一年后。
四川西部某偏远山区。
天空非常的蓝,阳光穿透白色云层毫无保留地铺洒下来,远处高低起伏的雪山宛如姿态圣洁的少女。
风是自由且狂放的颜色,穿过山上连绵起伏的松柏树,吹动得学校里唯一一面五星红旗猎猎作响。
一只苍鹰在操场上空盘旋,泥巴地上投出它巨大的影子,然后它扑朔着翅膀,飞往更高处的蓝天。
覃莹抱着一本教科书从学校简陋的办公室里出来,她没有化妆,头发松松绑在后脑勺,露出光洁且饱满的额头,原本精致的面颊晒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黑,甚至有几颗雀斑。
“孩子们,上课了!”她冲校门口十几个扎堆的藏族小朋友们喊,声音清脆。
但是一向听话的孩子们竟然没有动。
她略略走近几步,想要看清孩子们围着的陌生人。
“覃老师,有人找你!”
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回头。
他穿了一件藏青色大衣,戴着皮质手套,修长的脖颈间搭了一条同色系的针织围巾,鼻梁高挺,眸色漆黑,轮廓在灿烂地光线里熠熠生辉。
她手上的书突然掉在地上。
眼圈一点一点地泛红。
他走过来,将她面前掉落的书捡起来,拍了拍灰层,递还给她。
她没接,突然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
非常用力。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那人,我知,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