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儿很巧妙地把两人送到青峰所在的地方, 然后就告辞走了。
裴延沉默不语,先是扶着沈潆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坐在沈潆的身边。两个人一时无话, 各自都有心事。
沈潆一直觉得一个人的寿数无论如何努力,都有天注定, 加上她当时病入膏肓,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以她从未深究过自己的死因。今日听到蓝烟所言,她出奇的平静,并无多少意外的感觉。
就算没有蓝烟,她在深宫之中也只会熬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裴章对永王夫妻做了那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蓝烟想杀他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不过做了替死鬼。换了沈潆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事,可能早就崩溃或者自杀了。
她转过头看着裴延,问道:“侯爷在想什么?我觉得那位永王妃说的话,未必全信。”
裴延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现在的思绪有些混乱, 很多事情堆叠在一起, 他暂时分不出真假。何况他擅长的是行军打仗,熟读兵法,在人情世故方面,真的宛若一个孩子,也没人教过他。
“她应该就是永王妃, 这个身份不会作假,作假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她自认为手里握着侯爷的秘密,所以跟我们交换秘密,这很公平。”沈潆细细地给裴延分析。她当然知道蓝烟的身份无疑,但那是因为她曾是嘉惠后,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很难随便相信一个皇族的身份。
皇族向来是高高在上,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试想如果裴章变成一个乞丐的打扮,在街上跟人说,他是皇帝,估计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他疯了。剩下一些好心的人,应该会丢给他两个铜板,可怜可怜他。这就是那所谓的可笑的身份,如果没有鲜亮的衣装,前呼后拥的奴仆,谁会承认那些所谓的高贵。
“至于她所说的侯爷身份,我倒觉得不可尽信。也许她只是想利用侯爷帮她达成目的。”沈潆继续说道,“玉佩的事,只是她的一面之词。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难道她比锦衣卫还要了得,能查到皇帝查不到的东西?如果皇上知道,侯爷是先帝的孩子,恐怕早就留不得你了吧。”
裴延缓缓地点了点头。先帝不知道他姑母生下孩子的事,裴章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了,不会不派人调查。如果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可能是先帝的儿子,裴章早就容不得他了。
父亲把玉佩交给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这块玉佩应该就是裴家的传家宝,母亲和长嫂都认识。裴延把沈潆搂到怀里,靠着她的头顶,轻轻地蹭了蹭。
“嘉嘉,我不该把你卷到这场血雨腥风里来。你现在怀着身孕,需要好好休养,我先送你去保定府吧?宋远航夫妻在那里,有他们照顾你,我也好放心。”
沈潆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他们好像总是在分分合合,她最开始也没有抱定要跟这个男人厮守一生的决心。可是走到了今日,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愿意跟他一起承担。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看成了是自己的丈夫,可不是当初她必须使劲浑身解数讨好的侯爷。
人生最难抗拒的感情,大概就是日久生情吧?当初她跟裴章是如此,现在跟裴延又是如此。
“听话。你只是暂时去保定避避风头,那个永王妃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是个疯子,应该什么都做得出来。今日她轻易就能将你我带到这里,明日或许会直接把你推到火坑里,用以要挟我帮她完成她的心愿。”裴延低沉沙哑的嗓音,却透着十分坚定的力量。
沈潆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有再坚持。如果她是一个人,绝对不会听从裴延的安排。她自认不是朵弱不禁风的小花。可是这个孩子,却是老天赐给她最大的礼物,她不想它有任何的闪失。
回到府中,裴延让青峰送沈潆回延春阁,他自己拿着玉佩去了寿康居。
王夫人近来也不怎么登门,王氏闲来无聊,每日也无人说话,就有些呆呆傻傻地坐着。她本来精神就不怎么好,下人也不敢亲近她。魏令宜忙于照顾裴安,对她的关心也少了。
裴延让文娘进去禀报了一声,王氏的眼睛里亮起光:“他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娘了!叫他进来!”
裴延走入明间,径自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离王氏很远。
王氏坐在罗汉塌上,问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难得来一趟,近前来吧。今日怎么得空到为娘的这里来了?我这里还剩几个厨房蒸的肉包子,让文娘都给你拿来吧。”
裴延摆了摆手,意为不用,然后起身将玉佩拿到王氏的面前:“我今日来,就想请你看看这个。”
王氏只瞄了一眼,便说:“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传家玉么?你不是放在沈氏那里,又拿出来做什么?”
“母亲仔细看看,这块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传家玉。”裴延把玉举得更高,好让王氏看清楚。
王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一块玉而已,难道她还能看错?可在裴延的逼视下,王氏还是把玉拿过去,仔细端详。说实话,她也只见过这块玉几次,印象中是长这样,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玉,怎么了?”王氏翻捣着玉佩,灵机一动,“是不是沈氏把真玉卖了,拿一块假的诓你?”
裴延沉默不语,连母亲都不能确定这块玉的真假,更遑论晚进门的长嫂了?难道真如永王妃所说,这块玉其实是先帝所留?他步伐沉重地走回原先的位置坐下,头疼地揉了揉前额。心里反复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王氏看着他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实话实说,别摆出这么个模样,我看着着实心慌。是不是今日进宫,皇上刁难你了?”
王氏虽然被关在寿康居里,但偶尔也能听到下人的议论,知道裴延被皇帝派去跟鞑靼的使臣团和谈。这本来是好事,又听说和谈没有什么进展。可这跟他们家的玉佩又有什么关系呢?
“母亲,原来府里可曾住过一位姑母……”裴延话还没说完,王氏就着急打断,色厉内荏:“你又提她做什么?你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母亲知道多少,现在就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裴延的口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如果可以,他是不愿向王氏低头的。但现在无论是大业,还是靖远侯府,都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希望王氏能念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所以她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清楚,你不要问我。”王氏别过头,撇了撇嘴道,“如果你对她实在有兴趣,还是去问以前府里的老管家丁叔吧。”
“丁叔如今在霍府做事。就算我问他,他会跟我说实话么?”裴延冷冷地说道。
王氏却不以为意:“那我不管。再说一次,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裴延才有些心凉了。这个女人向来自私,在她的心里,她自己永远都放在第一位,根本不能指望她。裴延默默地起身,打算离开。
“你,你就这么走了?”王氏在他身后问道。
裴延没有回答她,而是用力地掀开竹帘,竹帘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王氏抿了抿嘴,心里不服气。她不想提那个女人,有错吗?那种来路不明,只会勾搭男人,还给整个裴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女人,她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她的血,怎还能平心静气地谈起。
到了晚上,裴延又睡在了沈潆的房中。两个人许久没有亲密的举动,也怕伤到孩子,可兴致一来,如同洪水猛兽。他们躲在被窝之中,一个小心翼翼,一个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声响惊动了外面值夜的易姑姑。往常轻易能达成之事,现在却弄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
沈潆枕着裴延的手臂,听到裴延说,明日就要把她送去保定,仰头问道:“这么着急?东西我还没收拾。”
“你就把你的人带去,东西到了保定府再添置。傍晚的时候,我去过沐晖堂了。长嫂也觉得将你送出京城比较好。”
沈潆一惊:“你将永王妃的事情跟她说了?”
裴延摇头:“那倒没有。我只说这次鞑靼使臣团的事不顺,怕皇上降罪于我,牵连家中。长嫂说她自己倒不要紧,希望你能把裴安一起带到保定去避一避。”
沈潆忘了,还有裴安。就算他们大人全都不怕死,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而且裴安的身子太弱,从小到大已经吃了不少苦,不应该再让他跟着担惊受怕。
“嘉嘉,你跟了我,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裴延拂开沈潆额前的一根碎发,叹息般说道。
沈潆笑了笑,口气故作轻松:“你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当初可是你非要让我进府做妾的,还说要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我还等着你实现诺言呢。”
她的笑容纯净,像一道阳光,总能轻易地射入人的心房。裴延也是一笑:“睡吧。”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他不能认输,哪怕局面再糟糕,他都绝不会退却。
沈潆听习惯了他的声音,有时候一天听不见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刻枕着他的心跳,安然入眠。
第二日,沈潆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易姑姑几个人拉了起来。她们早得了裴延的吩咐,赶在开城门的时候,送沈潆和裴安出城。沈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只觉得异常疲惫,又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马车一直在颠簸,沈潆也睡得香沉,以为一觉醒来就可以到保定了。可外面的动静越听越不太对劲。原本去保定,应该是经过热闹的街市或是京郊繁华的小镇,一定会有人声。可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
她觉得不对劲,打开窗子,发现外面树木遮天,分明是林间小道,而易姑姑和红菱绿萝也都没有在车边。她叫道:“停车!”
可是车没停下来,反而比之前的速度更快了。
沈潆几乎坐不稳,只能用手扶着马车壁,努力保持镇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劫持了马车,或者说,劫持了她?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跑步声,似乎是什么人离开了。
沈潆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撩开车帐,发现这是一座山的观景台,视野空旷。一个人站在远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里,轮廓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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