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楚啊,你对我道歉是什么意思!”小深掐着道弥的脖子道。
道弥倒是想扒开,他自己本就喝了几杯有些微醺,就是一点儿不醺,小深那力道也不是他能挣开的,“小深哥……小深哥你冷静一点,你干嘛?你不是没喝醉嘛?我都道歉了,我错了呜呜!”
道弥害怕了,他不就是一时忘情,说了个拿王八打趣的歇后语。
这可还是在碧峤峰,下一步不会就是师叔祖出来主持公道吧!天啊,师叔祖比小深哥还不讲理的啊!
“你说,王八是谁?”小深恶狠狠地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觉得我是王八嗷!”
怎么扯到这个来了啊,道弥战战兢兢地道:“小深哥,你,你不是龟族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龟族??”小深愤怒道。
可是你明明那么硬……
道弥不敢说实话,推诿道:“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听人猜的!”
小深:“大家??”
……方寸老贼!!
小深又要大骂方寸了,羽陵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因为有方寸这种偷人水的祖师爷,才会有这些乱给人扣龟壳的弟子。
“你去给他们说清楚,我不是!”小深抓着道弥气道。
“……好。”道弥心说,但是大家听不听我就管不了了,他们都觉得有事实依据呢。
不过话说回来,小深哥到底是什么族啊,道弥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硬还能不是龟族么,那是什么,必须带壳儿吧,螺蛳?
“你现在可以爬了。”小深冷冷瞪着道弥道。
“哦……”道弥是,“小深哥那你记得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但我吃挂面不调盐――有言(盐)在先,你明天不能拿这个做借口逃课。”
小深:“……”
这八哥好烦哦。
小深闷闷不乐地走进商积羽的房间,商积羽见他拖沓无力的步伐,整个好似打蔫的小白菜,颇能逗乐自己,但这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怎么脸色不好看,喝输了?”
“当然是赢了。”小深立刻反驳。
他不高兴的才不是这件事呢,可他也不愿意说给商积羽听,自己被扣上了龟壳。
小深也坐在榻边,“你怎么还在哦。”
商积羽倏然翻身将他按倒在榻上,俯身时墨色的发丝散落在小深胸口,同时还顺手把用剑尖儿戳自己手臂的墨精弹飞了。
他沉沉道:“那酒还是我给你的……不许我同饮也罢了,今晚总可以盘盘我吧?”
“你又弹它!”小深看了一眼,余意飞出去撞在桌子上,一只茶杯扣下来把它给罩住了,正在手忙脚乱的挣扎,“我才不盘你!”
商积羽扯了扯嘴角,眼神暗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危险:“……那至少说一句话吧。”
又是这句话,小深回想起来,不是商积羽第一次这么要求了,他总算觉得奇怪,“你到底想听什么呀。”
商积羽本想让小深自己说出来,可显而易见,少年是没法自个儿明白了。
商积羽直勾勾看着他,“就像你对‘他’说的那句。”
哪句?小深几乎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商积羽站起来,倾身逼近,“无论余照,还是任何人,都只是像‘我’……”
这个我字,尤其咬重了。
小深对‘他’说的话,商积羽自然是知道的。他头一次对另一个自己产生了些淡淡的酸意,他们本是一体的,没有人会将他们区别对待,似乎没人觉得他们的凶残程度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他’变得不一样了。起初的分别对待,还只是让商积羽觉得略有新鲜感,甚至是好笑。可到现在,他却不满起来,为了一句可能只是小深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
那句话让‘他’特别起来,可小深只是说给‘他’听的,只是他也听到了,而且也记在了心里。他甚至也去为小深出了头,诱导小深对自己说。
即使自己索要来的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要。
小深的确是随心随意而说,谁知商积羽竟在惦记这个。
“这怎么说呀,你这么讨厌,羽陵宗的人再讨厌也是像你?那也不对啊!”明明都是像方寸一样讨厌,还轮不到你呢。
商积羽一眯眼,他本就是将小深按在榻上,此时愈发逼近了,威胁地道:“你再好好想想。”
小深以前觉得道弥的八哥眼弱智,现在倒羡慕起来了,恨不得和他一样,一个眼珠子向左上,一个眼珠子向右下,就不必和商积羽对视了。
商积羽这么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要被咬了!
商积羽猛然一动!
小深吓得鳞片都要张起来了,幸好他想到自己是龙,商积羽就算要咬他,应该也咬不动。
但商积羽下一刻,竟是陷入了沉默。不管他原本打算做什么,好像都忽然放弃了。
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也紧扣着小深的腰。
过得片刻,商积羽再度抬起眼来……
换了一个?
小深一喜,张开手臂挂在商积羽身上,委屈地分享:“道弥说,他们都在背后猜我是龟族。”
他一下就把刚才的事抛掷脑后了。
商积羽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坐起来,小深便头也不抬,只是挪挪身体,更舒适地窝在他怀里,因此也看不见他脸颊上竟有一抹淡红……
只是商积羽的语气仍是清清冷冷,轻轻搂住小深,“怎么会呢。”
尤其是小深缠着他,分明是蛟。
“就是,所以我要找他们算账了。”小深哼道。
小深坐在桌前写字,余意为他扶着摹写的书页,另外两个墨精则给他磨墨。
一名外门弟子抱着书过来,“主翰,我想借这本……”
小深斜看他一眼,“你觉得我是什么族?”
自己什么族不知道么,以前借书,主翰问的都是修为,弟子茫然道:“我听说,主翰乃是龟……”
这话才开了个头,小深就把书抢了回来,“不借,爬开!”
你才龟呢!
弟子:“……主翰,您太过分了!”
小深凶巴巴地道:“怎么,这口气,你是想和我‘硬碰硬’吗?”
弟子:“……”
……还说自己不是龟。
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弟子改作哭丧着脸扮可怜道:“主翰你就借给我吧,我真的很想看这本《太初五雷法》……”
小墨精们也把墨放下了,指着这名惹了主翰不开心的弟子,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没人听得懂,但从神态来看,多半也是在斥责了。
它们甚至指了指书,又指了指那弟子,谴责他不配学。
外门弟子:“……”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狗腿子墨精们赶出去了,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接下来这种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很多,在小深的随机抽问中,大部分人都回答了自以为的标准答案,也都被剥夺了借书权。
有的人见到前面发生的事,但又实在不知道小深的族类,索性说不知道,也被赶出去了。
小深:就这个眼力,还修什么仙。
诸多弟子围在一起,讨论那文盲到底在折腾什么。
现在他们算是知道小深不喜欢别人议论他的原形,但也晚了。有的人甚至还不相信小深不是龟,觉得他只是不乐意别人说出来。也有的人和道弥一样,开始猜测起新的答案了。
当然,眼下更重要的,主翰发疯,好多人都成了玄梧子,该怎么办。
历任主翰,有怪癖的太正常了,有的人可能因为穿了一个主翰讨厌的颜色,就不被允许进去。
怪癖可能不同,但这些主翰有个共同的爱好,爱书,想重新获得他们的认可,只要朝这个方向努力就是了。
但是……小深主翰……
有点难。
“要我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选了这样一个主翰!学识浅薄,修为低,除了壳硬,还有什么优点吗?就这还不让人说!如今他作威作福,我等想求学何其之难!”
一个外门弟子叫苦道,他只是个外门弟子,又是入门没多久,想增长修为,多学些术法,只能去书林自学了。
此时一位长辈路过,见他们凑在这里,随口问了一句:“在做什么?”
大家本就满腔愤怒,见到来人后大喜,七嘴八舌地倾诉起来,希冀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让这个主翰下台。
“应元子师叔,我们本来是期待您坐主翰的,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师叔才华,比小深何止是千倍万倍的高!”
“就是,小深主翰长得有多可爱,性格就有多恶劣!”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纷纷回头看。
嗯??
谁知应元子立刻打着哈欠道:“胡扯!小深我是知道的,才学很不错,他若不肯借你们书,一定是你们不够资格,还不快去努力修炼!”
说罢,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飘然而去。
应元子在小深那里得了酒喝,他怎么可能反对小深,甚至厚颜无耻地夸小深才学不错……
不但应元子,其他高层似也有顾忌,推脱不理。
“不然,咱们别来文的了,来武的,套麻袋,揍他一顿吧。”
有人弱弱说了一句。
现场顿时又是一片静默,很快纷纷道:
“我去和道弥聊聊,看主翰喜欢什么。”
“再去借一次,碰碰运气好了,也许这次放过我。”
“我也去……”
谁敢去啊,你想试试自己法器有多硬么。
再说要被抓到怎么办,主翰历来是半师,殴打先生,完了。
此时的书林内。
小深问道弥:“你给我查得怎么样了?”
道弥两眼昏花,“才看了十分之三……这些是我搜检出来的。”
都是关于各种流派驭灵环,以及类似禁制的书。
“先念搜到的我听听。”小深精神一振。
道弥强撑着问他:“对了,小深哥,让你背的诗背会了么?”
小深挥挥手道:“太拗口了,不会背。”
……算了,慢慢来。
毕竟道弥也不敢和小深哥硬碰硬。
他把那些内容都念给小深听,念完再拿下一册,重复着动作,“海里都是水,书里都是字。我今学写书,亦有我所思……”
他都念了几句,才觉得不对,“错了错了。”
他一看手里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册子,恐怕是搬来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在里头的,是某位外门修者的作品集,还是新书,所以才在外围。
就是不知作者怎么想的,里头既收录了《长生既要》《坐忘录》这样的道法探讨,也有他平日写的歪诗。
“等等,刚才那首诗不错啊!”小深却是眼前一亮,他最近也在背诗,可背来背去,都觉得很是枯燥无聊,不像方才这首,简直写到他心里去了。
道弥无语:“……”
什么不错,是好不容易你能听懂了吧……
小深:“这个不错,还有没有,再念几首,我觉得这个,这个就是你说的清新隽永吧。你看:海里都是水,书里都是字。我今学写书,亦有我所思。我才听一遍就背下来了!”
道弥:“…………”
清新隽永要羞愧而死了。
这一次连那些狗腿的墨精也都对自己的上司沉默了,挠着头假装没听到。
“这作者叫什么?”小深很感兴趣地道。
道弥看了一眼,“呃,云自然。”
小深赞道:“连名字也很好听,我都听得出来。”
道弥:“……”
不是说“自然”这个名字不好,当然好,道法自然。问题是,当今修真界的修者取名,和凡人一样,也是一波一波赶热潮的。
像是当年很多人效仿余照,给弟子或后代取名“照”。
几百年前,大家都觉得“仙”字好,所以像孙仙甫那样的名字也遍地都是,什么奉仙,仙公,等等。
这个“自然”,也是流行过的,道弥就认识至少三十个某某“自然”。
“还有别的诗么,再念几首给我听听。”小深问道。
道弥嘴唇动了动,但还是继续念了起来:“……八条腿儿行天下,高举大螯爱自夸。而今落在我的手,息了刀兵又释甲。昔日称王又称霸,煮熟模样像它妈。”
这是写的诗人吃蟹时的事,显然,把螃蟹一家都吃了。
“这写是螃蟹对不对!”小深听出来了,笑得直蹬腿,“有意思,太妙了,真是写得活灵活现!再念一首!”
先前道弥给他念首写剑的诗,说是里头没有一个剑字,却处处都是剑,能让读者感觉到剑意。他一点也没觉得,那些用典他压根不知道。
倒是这首诗,也没写到螃蟹两个字,他还不是一听就知,而且妙趣横生。
道弥眼角抽了抽,念了一首又一首,这本来也就是附在书后的,没有多少,很快就念完了。
小深意犹未尽,连称呼都变了,“自然真人真是有才华啊,这书放下吧,我就拿这个学字了。”
道弥:“……”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这位自然真人诱导了小深哥的学习兴趣,还是痛恨他引领了小深哥的审美扭曲。
道弥安慰自己,会好的,以后一定会好的,待小深哥读多了就知道什么才是好的。
……
“主、主翰……小深哥……我想借书。”一名弟子低着头道,希望这次主翰能饶他一回。
“先等等,我考考你。”小深道。
这弟子心中叫苦,完了,还是来了!
小深:“你背一下云自然真人的名篇《咏梅花》,并给我分析一下,好在哪里。”
弟子:“……??”
名篇?哪来的,他怎么没听说过??
主翰终于开始考文的了是好事,但云自然谁??
小深刚仔细学了几首诗,谈兴正浓,想找人探讨。
不想这个弟子一脸懵,完全没跟上小深的节奏。
后头躲躲藏藏的玄梧子却是眼前一亮,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有这个本事的人在羽陵特别多),以前翻过《坐忘录》,虽然一扫而过,但还是有印象。
“您说的是‘白雪纷纷下,梅花满树杈’吧!”玄梧子欣喜若狂,他一直在设法讨好小深,现在终于抓到一点机会了。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优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易懂!”
“对!”小深开心了,指着玄梧子道,“你水平有长进啊,过来说话。”
其他人:“……”
为什么主翰会喜欢这种诗,难道以后为了借书,都得捏着鼻子和他讨论这种歪诗了么??
先前大家都抱怨主翰没有一点文学上的喜好,现在有了,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说好的天纵奇才,进度飞快呢,不要求现在就熟读深奥的典籍,可为什么会推崇这种东西,光是听听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审美被打裂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道弥。
一定是这八哥的错!
这死八哥,每天歇后语,俏皮话,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都要搭拉话!
道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