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宁氏自讨苦吃, 但她跟宁氏不在一个碗里吃饭,想着这件事李随玉知道后,李老太太也会知道, 宋师竹也不担心会影响到李家。
太阳落山之后,她所有注意力就都在封恒身上了。
自从府学复学后,封恒便十分忙碌, 两人只有睡前这一小会儿时间可以说话。宋师竹白日睡得多,晚上就睡不着。一想到封恒刚才回房, 掀开帐子发现她还睁着眼睛的愕然模样, 她就想笑。
外头此时已经打过一更鼓了。
屋里点着两根大蜡烛,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
封恒躺在她的腿上, 披散着头发, 宋师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给他从上到下通着。
封恒睡觉之前习惯沐浴。反正都睡不着了,宋师竹便接过帮他梳头的活儿, 也好分散一下精力。
手上的发丝还带着点点水汽,是刚才沐浴时不小心染上的。
宋师竹手上的动作很轻,封恒有一头好头发,又浓又黑,比她的要硬, 还很健康,她梳了好久, 梳齿上都没看见有断发。
她觉得,这个时代的男子幸好不是金钱辫。宋师竹实在不能想像封恒头戴瓜皮帽的样子,实在太丑了, 只要一想到封恒脑瓜子没了一大半头发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还是现在好,学子装束都是方巾青衫,看着就十分儒雅。
脑袋下的震动十分明显,封恒闭着眼睛,笑:“李家三少奶奶吃瘪,你就那么高兴吗?”宋师竹刚才在他耳边小小声说着宁氏的小算盘,边说边乐,封恒被她嘴里的气喷得耳朵痒痒,声音已经不自觉沙哑起来了。
他最近发现了,因着岳母在身旁陪着,宋师竹怀孕之后,性子比先前又跳脱许多,一点事情都能自己高兴个没完。
未免继续心猿意马,封恒强迫自己顺着宋师竹的话题思考,接着便想起妻子嘴里说的李家三少奶奶是谁了。
他笑了笑,在李家喝冷药的事,他没有和宋师竹说,不过看样子,妻子和她的过节也不浅。
说实话,封恒今日回房时是有些疲惫的。可刚才在昏暗的烛火下,宋师竹鲜活水灵的笑容突然撞入眼帘,他整个人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我就是觉得隨玉妹妹这回肯定要讨厌她了。”宋师竹的声音清亮,很快把封恒的神思拉回来。
宋师竹也知道自家相公最近很累。今年的乡试突然被叫停,好些学子都摩拳擦掌等着来年恩科,想一想都知道明年的科举肯定是修罗场。
她叹了一声,只觉得无论什么朝代,考试都是一件煎熬人的事。哪怕是再天赋绝伦、胸有成竹的学子,也不敢对乡试持轻视之心。
封恒算得上是记忆力极好,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最近还是一直在不断做题看书。
她看过封恒放在书案上的功课,李先生离开前给他留下了一大叠乡试押题,大部分是关于朝廷近年所出各种政策的观点看法,封恒有的只是写出答题框架,有的却是从头到尾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
每每为他收拾书房时,看着他宣纸上的字数,宋师竹便能想像他有多辛苦。
除了复习做题外,他还要备课教学。接过李先生的算学课对封恒来说是一件有好有坏的事。
好的一面自不必说,前日还有人特地拿着他那本《详解》到家里来请教问题,宋师竹看着那些学子对他恭敬的态度,便知道封恒这段时间在学里确实混得不错。
但坏的一面便是他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学习和研究了。
要把复习和备课两手抓起来也是很辛苦的。
因为觉得他最近累着了,宋师竹帮他梳头发的动作越发轻柔,封恒一下就感觉到了,他嘴角含着笑意,熟练地探手摸上她的肚子:“今日孩子有动静吗?”
“还没到时候呢。”宋师竹道,自从李氏说过一回怀孕后期孩子会动后,封恒每日回来都要问一回,宋师竹都答得十分习惯了。
觉得梳得差不多,她便推了推封恒的脑袋,又感受了一把好发质的丝滑,她深深觉得封恒的头发要是长在她头上多好,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宋师竹最近发现自己有些掉发,简直是晴天霹雳!
封恒顺势起身,将她手上的梳子拿起来放到一边,才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你说!”宋师竹将手伸给他,封恒握了过来,斟酌了一下,才道:“我今日收到老师的信,说是新帝独排众议,在来年的恩科将算学列入正式考核之一。”
宋师竹眨眨眼,之后才反应过来。
看着她眉开眼笑欢喜的模样,封恒便知道宋师竹是明白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先前这个消息一直隐隐绰绰的,虽然知道新帝偏好算科,但却没能能够确定,如今老师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他才是真的放松下来。
他将放在书案上的书信拿过来递给宋师竹。
宋师竹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李先生在信上说完这件大事后,之后的笔触便变得极为忧虑,告诫封恒,因为此番改革争议过大,许是只会在这一届恩科中试行,让封恒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大庆朝多年来科举的考试内容只考经义、律令、经史时务策,算学只在经义试题中占极低的比重,新帝此举算得上是一个重大的进步了。
宋师竹合上信件后,掰着手指数了数,恩科乡试在明年三月进行,九月会试,若是封恒在乡试上能够有所斩获,他完全可以在一年间考完两场考试。
两人对视一眼,宋师竹立刻道:“你明年考完乡试后,马上就出发去京城。”
封恒原本跟她商量的是,他考完乡试后,等她生下孩子,一家子再到京城备考会试——他对会试成绩并无太大把握,要是运气差了些,考上同进士,以后在仕途上就要低人一等了。
因此更显得这一次机会的难得。
大庆朝许多学子都有个通病——在典籍上钻研颇深,在算学上却并无太高的造诣。
今年这一点变化正是封恒的优势所在。虽然以己之长比人之短不够君子,但宋师竹觉得,能够考到一个好名次才重要,君子不君子的,等考完试再说。
封恒却是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意思十分明显。
宋师竹生产的日子正好在他乡试前后。
宋师竹大手一挥,道:“娘还在呢,再不然,还有舅母。”她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岳母入冬前就要回去了吧?”虽然宋师竹一脸无所谓,封恒却没有被她骗过。李氏也是当家主母,上有老下有小,小舅子和岳父都需要她照顾。说实话,岳母能在府城待这么久,封恒已经十分感激她了。
这些日子若不是有她在家里陪着宋师竹,他绝不会这么放心。他们两人都是新手,宋师竹却对什么事都显得太有信心了。一想到这点,封恒就无比苦恼。
宋师竹笑:“娘说过了,我生产时,她会再过来的。”因为突然怀上的这一胎,两人已经做好今年过年不回家的打算了。
宋师竹心里算得好好的,二月正好是县试的月份,宋师柏去年考砸了,今年不成功就要成仁。不过她娘已经说了,无论到时候宋师柏考得怎么样,她都会过来陪产。
宋师竹其实不愿意她娘这么奔波,她身边有下人,还有舅母,这么多人呢,就算李氏不来,也不会出问题的。
封恒过去将她的侧脸的碎发拨到脑后,叹道:“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可他想让宋师竹回县里养胎,却更怕路上颠簸,会出现些什么意外。想来想去,着实不好决定。
“谁说的,娘和舅母都觉得我这一胎怀的时间刚刚好。”宋师竹一个嘴快,就把话说出来了,之后便看到封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挺着凸出来的肚子靠到他身上,笑得十分讨好。
国丧三月,李氏和李舅母私下都觉得,就算封恒有些什么不规矩的想法,碍着功名也不敢有旁的心思出现。等到国丧过了之后,她的胎正好坐稳了。
封恒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宋师竹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宋师竹低头看了一下沉甸甸的胸口,好像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她自己都没发现!
宋师竹瞪了他一眼,又轻咳了一声道:“在说正事呢。”
封恒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他说的也是正事。
两人同床而眠,许是孩子不闹腾,宋师竹这一胎怀得跟里头是个空心一样,一举一动都极不经心,反而是封恒,怕她压着肚子,每夜总要醒来两回看看她的情况。
他想了想,道:“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看看情况再动身。”他总不能真的把宋师竹一个人留在府城待产。要是孩子生下来健康结实,他等妻子月子过了之后,再带着他们一块动身也是使得的。
若是还不行……他就只能一个人上京了。封恒把这个想法咽在肚子里,就跟宋师竹从没有想过要和他分开一样,没有到最后,封恒也不会做出两地分居的决定。
宋师竹没什么意见,反正孩子还要再过大半年才能生下来。如今还是好好复习功课重要,要是乡试成绩不好,什么都别想了。
脑子里冒出这句话后,她在心中立时呸了几声,不会不好的!
因为有封恒的这件事打岔,宋师竹再度想起宁氏和冯氏的事,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就不相信以宁氏那样高傲的性子,在知道她肯定不给她脸面的前提下,还好意思上门来。
只要宁氏不来凑热闹,冯氏那些人,了不得就请进来喝一杯茶,接着送客就可以了。
宋师竹已经做好打算,宁氏那边却极为生气。
屋子里瓷器碟碗摔了不少,半屋子都是碎瓷片,里里外外的下人们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宁氏气急败坏道:“李随玉那是什么态度,还把我当她嫂子吗?”今日一早,李随玉在李老太太院里请安时就对她不冷不热的,出门之后,居然还对她摔脸子。
宁氏何尝被人这么对待过。
因着先前和小姑子素来没有矛盾,宁氏便忍气上前问了原因,没想到李随玉却说了好些气话,言语间说的都是她小人之举,连家里人都算计。宁氏回来之后,真是越想越气不过。
丫鬟也觉得二姑娘太激动了些,她叹气道:“二姑娘真是分不清里外……苦了少奶奶了。”
宁氏深深呼出一口气:“李随玉说不会帮忙,就是不会了。她跟老祖宗素来要好,要是一个气起来,再在老祖宗面前告小状,老祖宗对我的印象一定会更差。”
丫鬟着急道:“那怎么办?”她是宁家出来的丫鬟,自然是偏着宁家的。
宁氏摇头:“没办法了,你去跟冯族长说句话,说我这边实在无能为力。”宁氏不是不愿意帮,是她确实帮不上忙了,宋师竹要是肯给她面子,李随玉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想到这里,宁氏又气了一场。明明他们才是一家人,李随玉却胳膊肘往外拐,尽考虑外人的感受,怎么不想想她应承了别人会不好做事。
冯氏族长是个小老头,两撇雪白的八字胡,削瘦矮小的身材,看起来还有几分慈祥。
在听到李家三少奶奶帮不上忙后,他便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孙子道:“你在学里,和那位封先生处得怎么样?”
说起封先生这个称呼,冯族长也有些叹息。封恒临时兼任府学讲师,现在在外头人人尊称他一句封先生。
这世上最憋屈的,莫过于看着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身边各种亲朋好友都蒸蒸日上。
其实封恒先前在琼州府里初有名声时,冯族长就注意到他了。当时他还庆幸,外姓人摘了大儒枝上的桃子,总好过是宋氏族人一步登天。现在看起来,其实也好不了多少。
冯远秋穿着青色长衫,相貌俊俏,长身玉立。他摇头道:“封先生软硬不吃,极难讨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猜,他应该是知道咱们两家的恩怨了。”所以才会这么对他。
冯族长继续叹气道:“封先生那边就算了吧,别得罪他,不然到时候你在学里就要不好过了。”
冯远秋点了点头,又道:“祖父,封先生这样的态度,要是咱们贸然上门,宋氏的那位族长太太可不会给我们什么好脸色。”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孙儿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跟宋氏的族长太太服软?”一个妇道人家,能拿什么主意。
冯族长看出他的想法,道:“宋氏这位族长太太,在丈夫面前极有地位。要是她愿意帮我们说话,你族姐的那件事,便有转圜的余地了。”
原本也不必要这么讨好李氏。可惜冯玉容性子实在太倔。
冯族长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真是冤枉。当年是族里对不起她,可也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当时小冯氏给他看了威远伯府的信物,那对姐弟攀上了京城的大人物,冯氏一族人丁稀少,怎么能跟那些人对着干呢?他也是为族里的人着想。
这两个月,冯族长身为长辈,写了不少信到京城劝谏她,又让在京里的族人上门说服,冯玉容都不愿意跟那兄妹俩化干戈为玉帛。
明年是恩科之年,冯族长真是害怕再闹下去,冯玉容会做出更多伤害冯氏一族的事情,到时候族里辛苦培养出来的那些读书种子,就要被带累了。
“还是咱们在京城里没有靠山啊。”冯族长叹气道。就是因着冯氏一直弱势,他当年才会屈服在威远伯府和大驸马的威慑下,转而支持那对兄妹。
没想到大驸马压不住宋文朔,居然让他升了官。
自打听说宋文朔平调去了京城,冯族长心里便一直觉得大驸马和威远伯府是不是出问题了。
冯玉容那个女人,报起仇来,不管不顾,就连夫家的名声都放在一边,别人说她是个母老虎她也不怕,已经有好几个冯氏族人写信回来说,冯玉容在诸多场合都不给冯家人的面子,像要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一样凶狠,否则他也不用这么忧心。
冯远秋却想着大驸马写信要求祖父和宋氏族长服软,让宋家出面管制那位族姑的事,他轻声道:“大驸马那么大的权力,也不能把冯玉容收拾了吗?”
冯族长摇头:“那个女人手上有他的把柄,又不知怎么搭上锦衣卫的关系,他尚且自顾不暇呢。”
冯远秋看着祖父唉声叹气,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大驸马当不了冯氏的靠山,那他们为何不再找一个后盾?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在冯远秋的脑子里,他便心动了。最近那位封同窗在府学里的风头,人人都看得见。他不就是因着攀上李家、当了李先生的弟子,才能这么风光吗。
先前李大儒到府城的时候,众人虽然嘴里不说,但谁不是想着能让李先生刮目相看、拜入李家门墙的事。偏偏这等好事却被一个外来的学子抢了先。
冯远秋觉得自己比起封恒,样样不差,他真是十分不服。
不过他看了一下祖父,还是将想法藏在心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 qu继续抽40个红包,冲鸭!!
我去发上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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