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当日, 春寒料峭，地面出现了点点新绿，城门口气氛和悦。

许多亲眷好友都过来相送。

不远处, 宋文胜抓着儿子打算多嘱咐几句，宋师竹则是在和她娘道别，远远便看到过来送行的慕清婉三人。

李氏也看到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闺女一眼。这两年，慕清婉每回往宋家走人情都打点不少银子, 她拿人手短, 否则这一回也不会那么容易答应慕青卓入学的事。

其实不过收一个学生罢了，并不是重要事, 可一想到宋师竹跟她说的, 李氏便觉得慕清婉这个姑娘还真是胆大包天，幸好这个姑娘只是打算让弟弟多识几个字罢了, 并不打算让他应考。

宋师竹得了她娘的应允之后，便让人把慕清婉带过来。

不是她摆架子，而是慕太太看到她便是眼前一亮，两边还站着慕清婉和慕青卓，慕青卓的小手还扯住她娘的裙摆, 似乎是在防着她上前，实在让她不得不有所警惕——封恒先前收拾的可都是慕太太的娘家人。

慕清婉过来之后, 却极快速塞了一个小布包进她怀里。

宋师竹摸着像是一叠纸，还没出声，慕清婉便道：“这是先前明丰县那些产业变卖的银票, 我放你这里，就当我给自己存个保障。”

没等宋师竹问，慕清婉便直接道：“我那几个舅舅吃了亏，一直憋着坏想要挑拨咱们的关系。”她顿了一下，“他们说用钱买来的利益不如姻亲裙带靠谱，我娘被他们说动了，觉得我们俩处得好，这个年一直想要找你说一说这件事。”

宋师竹对慕太太的糊涂就不说什么了，她好奇的是：“慕伯母想让我给你介绍亲事？”

慕清婉默了半响，实在不想用那些腌脏事破坏宋师竹出行的心情，便略过这个话题，道：“你在外头好好保重自己，要是你那个店开得起来，我帮你多寻几个好货源。”

这个可以有!

宋师竹立刻点点头，笑眯眯道：“那就看你了。”

慕清婉也笑了笑，轻叹道：“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对望一眼，所有不舍都在不言中。

与慕清婉告别之后，宋师竹一转头就看到了黄氏。黄氏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棉袄，就像一捧碧绿的荷叶一般生气勃勃。

她一看到宋师竹就露出一个笑容，宋师竹看到她，心情却十分复杂。

离县前两日，他们两人被黄氏请到她的迎风院开了一个会，然后就看到了研发成功的时辰钟。黄氏直接便把时辰钟的制法和组装图纸都送到她手里，诚心诚意问她如何处置比较好。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震惊，黄氏便笑了出来。

宋师竹当时便下意识看了一眼封恒，封恒也没想到黄氏会这么干，沉吟片刻，很坦率地说若是黄氏指望着这个时辰钟赚钱，应该是不行的，这个技术在他们手里只能风光一时。

“这种工艺技术类的东西，只要有手艺的人买回来拆一拆，很容易就被仿造。”因着封慎的关系，封恒也没有保留，详细分析了一回，一个时辰钟作坊需要许多优秀的木匠铁匠支持，就算想要经营，在县里也召集不到足够的人手，只能走贵而精的路线。

而且风险还极大，只要被人拆解出里面的技术，失去独一份的地位，便面临被淘汰的危险。

宋氏当时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这个事情她和封恒先前就讨论过，黄氏想要卖钱是不大可能的，不过她觉得她和封恒能想到的，黄氏和封慎应当也考虑到了，就没有多说。

但黄氏却相当重视她的意见，封慎看出她的讶异，便道，黄氏找到了一个止血药粉的古方，疗效极好，从去年底就一直琢磨着想把药粉生意做到军队里，可按照正常情况，黄氏根本保不住这个药方，他们的想法是把这个时辰钟的技术，通过封恒的手献给朝廷。

封慎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师竹的心情真是十分古怪，一时间联想到了许多，总觉得是不是先前就已经考虑到这些，所以才会费时费力去研究时辰钟。

时辰钟的发明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凭着这个东西，黄氏一定能在皇上面前挂上号，只要皇上知道有她这个人，她卖药粉给军队的想法便很有可能实现了。

她沉浸在思考中默默不语，耳边却听封恒答应把时辰钟献上去的事。

宋师竹没有反对，她就是有些羡慕黄氏的脑子和动手能力罢了，倒不觉得这件事有问题，这个东西她是做不出来，而黄氏能制作成功，她这段日子付出的种种心力，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能说人家就是比她聪明。

宋师竹感叹之中，这件事已经敲定下来了。

因着被黄氏激了一回，宋师竹在最后两日真是难得得勤奋起来，拿起李先生布置的功课便刷起题目。

不过因此她也发现了黄氏并不是什么都懂的。

黄氏最后一日过来交接零件图纸时，她正好在收拾封恒带过来的书籍，还拿笔解了几道题目，正好被黄氏瞧见了，她很感兴趣地拿起来看，然后居然连题目都看不懂意思。

虽然知道若是换算成阿拉伯数字和现代语义，她不一定看不明白，不过宋师竹总算有扳回一城的感觉，心里也是真的重视起李先生的那套算法体系，打算认认真真钻研一回，就算她是个半吊子，但只要能对李先生起到一丁半点启发作用，对这个时代而言也能起一些积极作用。

宋师竹出了一会儿神，便看见黄氏在她面前挥舞着手指，脸上笑眯眯的，相当和气，她道：“这一回要拜托二弟妹了，若是这件事能成，我肯定给二弟妹包一个大红包。”

“大嫂太见外了。”总归是一家人，宋师竹还挺好奇黄氏还能拿出什么东西。她对她那个药粉也有猜测，滋味熟悉而古怪，有点像云南白药的味道，疗效也十分类似。

她自己两袖清风地穿了一回，但黄氏若是能造福百姓，她也挺支持的。

与县里亲朋告别之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因着人多，宋家封家的马车加起来将近二十辆，几乎都是租的，大件行李宋师竹早早便托给镖局，就连她那五十箱狐皮都托运了，随身的都是日常用物。

他们要赶在二月上旬到达京安渡口，经由京安江坐船上京。因着是从县里出发，时间上要更赶一些。这段去京安渡口的路，宋师竹走了两回，算得上熟门熟路。

为了能让众人舒服些，马车分配很是宽敞。赵氏带着封惟一辆车，闺女还没断奶，宋师竹和闺女带着奶娘一辆，冯氏宋二郎一辆，最后封恒宋师柏又是另一辆。

冰雪融化，又是行旅途中，赵氏极少这么奔波，一直没有胃口，幸好她身子骨还算不错，又有宋师竹时刻注意，总算没在半路上出什么问题，可她却没想到她会在渡口处看到李舅舅一家子。

说一家子也不尽然，李家一家嫡系齐全，就连从出生起就被寄养在外家、才八岁的小表弟李玉陌都过来了，庶子女们却一个都没见着。

宋师竹极少见到李玉陌，目光便有些好奇。

小表弟长得一点都不像李玉隐，白白嫩嫩的一个包子，看着十分老实淳朴的一个孩子，跟在李舅舅身后亦步亦趋，跟她对视久了还会脸红。

李舅舅一看到她，就眉头一松，招呼道：“我就算着时间在等你们过来，咱们一块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李舅舅说他们在渡口已经等了两三日了，若是宋师竹他们再不过来，他们就坐船走了。

宋师竹好奇道：“其他人呢？”

李舅母正在跟赵氏冯氏寒暄，转头便道：“都在府城呢。”

宋师竹木着脸听自家舅母解释了一遍，李玉隐中进士的消息传来之后，李家表姐表妹们的婚嫁行情便好起来了，李舅母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都订了亲，婚期在明年。因着担心庶女们素质不高，出嫁之后会影响家里的脸面，还额外出钱请了教养嬷嬷在家教导。

工期一年。誓要在这一年把他们性子都扭过来。

而李舅母这个嫡母当然不会在家里陪着他们改造，于是就跟着大儿子上京了。

至于庶子们？日常住书院，休沐回家由管家和姨娘照料日常生活，李舅母定下章程之后，也不管了。

宋师竹听完之后，觉得自家舅母心还真大。

李舅舅笑道：“舅舅辛苦一辈子，也就是想看你表哥中进士。你表哥争气，舅舅现在是彻底不管事了，所有事都是你舅母负责。”

宋师竹便知道了，自家舅舅这句话的意思，是放弃家里几个庶子了。

她摇摇头，难怪舅母有心情跟儿子一块上京，这是熬到头了。

官船起帆之后，宋师竹看着冰雪消融的江面，只觉得这个年过的，真是人人都有了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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