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朝廷命官向来是大罪, 哪怕那人想杀的是冯氏,但谁能证明他不是为了脱罪临时改口?
反正都是在宋家门前行凶的,平民杀官, 罪无可恕,魏琛当场便粗粗给他定了个谋大逆的罪名,之后有没有帮凶, 进了大狱再审过。
宋家门前纷纷扰扰,家里都是女眷, 现场善后都得由封恒出面才行。因着现场有官兵, 又是凶案,秩序倒是还算井然。
此时林家门口落下了一架轿子, 林学士只看了这边一眼, 便进了家门。
正在和封恒说话的左佥都御史田大人,见到这一幕后便劝他道:“林学士就是这么一个性子, 你别太在意。”田大人穿着一身常服,下巴蓄着短短的髭须。
今日正值休沐,前几日才参加过封家的乔迁宴,听到邻居出事,他也不好一直在家中坐着。
田大人前日宴席上倒也看出来了, 李太傅是真的重视这个入室弟子,就连一场小宴都坐满全场, 因着如此,田大人对封恒说起来也十分客气。
封恒一笑道:“林大人心情不好,我也能够体谅的。”都在同一条胡同住着, 林家被朝廷罚俸后,便成了胡同里笑柄,今儿一早宋师竹还跟他说起八卦,说是林家三天两头便是一阵大吵,林学士已经好几日没在家里住着了。
田大人也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件事,他摸了摸胡子,笑了笑,又想起刚才封恒跟他说起发现贼人后的种种应对,突然觉得林大人还是最好别跟这个门生对上。
从发现有人在门口偷偷摸摸窥视,到判断出他心怀歹意,安排报案、自家防卫、到护住长辈,一桩桩做起来丝毫不见慌色,一点都不像一个不经事的青年人。
就算他自己,在封恒这个年龄时也没有这种冷静和决断力。
因着欣赏封恒,田大人又跟封恒说了几句刑部断案的流程,这才转身回家。
封恒却不知道田大人对他的评价这么高,其实这些事情只是手熟罢了。先前经过的凶险事太多,这件事好歹妻子都梦到了整个经过。
封恒想到刚才宋师竹午后醒来,突然跟他说自己又做梦的场景,便又摇头笑了笑。
冯氏的正院里。
一身玄色飞鱼服、威风凛凛的魏琛站在冯氏面前,道:“宋伯母毋须着急,那人敢在老虎嘴边拔须,早就该想好自个的死路了。”
冯氏已经约莫猜出凶手是谁了,她看着魏琛温声道:“多谢你帮忙了。”
魏琛笑:“伯母太客气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那人不管是自个找死,还是受人指使,总之只要对咱们家有恶意的人,都逃不过去。”
冯氏听着魏琛的话,心里也是高兴,其实宋文朔已经替她向京府尹递了状纸,此案罪证确凿,侵占家财以强盗论,足以流三千里。
冯氏先前不过也就是想达成这个结果。
当年她虽然得了亡母的嫁妆,可彼时情况十分混乱,她又素来知道她母亲几十年来管家理事搭了不少嫁妆进去,便没有细究,只在冯族长的帮衬下,随便收拢了母亲余下的财物和心腹便匆匆离开了。
十几年来,她一回都没有踏足琼州府那个伤心地。若不是冯族长露了破绽,嫂子和侄女写信提醒她,她也没想到她娘的嫁妆,居然绝大部分都落到了冯远道的手里。
世上因果,总会有报应的,冯远道以外室子之身,霸占了冯家所有家业,以后三代子孙的清白前程都要毁于一旦。
想起往事,冯氏目光幽深。宋师竹看出了自家二婶有些不对劲,便自动接过和客人寒暄的任务,笑道:“那就要麻烦魏表哥了,那些坏蛋一日不除,我们家就难以安心。表哥可要仔细审审,他后面肯定有人,京城里的朗朗乾坤,就靠表哥来维持了!”
说起来,这一回真的要感谢魏表哥的鼎力相助。要是没了魏表哥,光是家里这三两个人,她还真怕今日会真的见血。
魏琛被宋师竹拍了一记马屁,好笑道:“那是当然,京城最近事多,那些人还一个劲儿地找麻烦,我们指挥使新官上任三把火,早就想要杀鸡儆猴了。”
先前在琼州府时,魏琛就受过宋师竹的热情接待。这一回见面,更觉得宋师竹的性子与他那个秉性安静深沉的表弟十分匹配。
因着对宋师竹存有好感,魏琛又嘱咐道:“这两日许会有人上门问话,你们最好准备一下。”
刚才宋师竹说话时,他也听了一耳朵,总觉得她话里话外不明不白。都是亲戚,魏琛也不打算跟审犯人一般细究。只是其他人可没他这么好说话。
宋师竹点了点头,事发突然,她还没想好话术,刚才在冯氏面前幸好遮掩了过去。
她好奇问道:“若是那人是被人指使犯案,主犯得是个什么罪行?”大庆律她也是看过的,可魏琛是专业人员,这种事还是问他比较靠谱。
魏琛依着往日的经验,道:“以下犯上,素来是斩首之刑,亲族流两千里,妻奴充为官奴。现在犯/罪未遂,起码也得是一半。”
宋师竹听完后,终于满意了,不然她担心一场,要是冯家人还能逃过去,她得郁闷死。
此时封恒也终于进来了。魏家亲戚不多,魏琛和封恒熟悉也没有多留,这件事后续如何,还得他去盯着才行。
只是临走前,他突然给封恒使了一个眼色。封恒便出去送了一下,回来时就带回一个让人万分惊讶的消息。
魏琛能调来那队五城兵马司的兵队,居然是章太后帮他开的绿灯。
宋师竹感叹道:“幸好咱们在太后面前早早就过了明路了。”
冯氏看着侄女,也是目露暖意,正想说话,今日到城外参加文会的宋文朔父子四人也终于回来了。
宋文朔原本便在回程之时,听到消息便加快马速匆匆往回赶,他一路进门也听家里管事说了不少,第一眼看向冯氏,见她在榻上安稳坐着,心中才安定下来。
之后他才对侄女道:“今日幸好有竹姐儿和侄女婿在家,二叔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两人了。”
他十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在今日出门。要不是宋师竹和封恒先一步察觉到危险,想到冯氏此时可能的情况,宋文朔便不由得一阵冷汗。
宋师竹弯着眉眼,道:“这种事情,就算路见不平也得帮一帮,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不过就算宋师竹这么说,一旁刚喘完气的宋大郎也是撂开袍子,对着他们两人深深一揖。
宋师竹这边措手不及,慢了一拍才拉起大堂兄。
宋二郎倒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跟在大哥拜下,他是知道堂妹夫妻不喜欢这些虚礼,可是他大哥都拜下了,他也不好跟着不拜。
宋三郎见此也跟着行动了,封恒早就看到他们屈膝的微动作,一手扶住一个,道:“堂兄们这般,可是折煞我们了。”
宋大郎坚持道:“救母之恩大如天,这个礼,你们该受的。”
今日过后,家里拨云见日,他娘大仇总算得报,想起整件事里宋师竹夫妻发挥的作用,宋大郎确实十分感激他们。
就连宋三郎也点头道:“就是大哥说的这样,堂姐和堂姐夫帮了我们家大忙了。”他一向性子调皮,但大是大非还是明白的。
直到从二房离开,宋师竹想起刚才堂兄们灼热的目光,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她忍不住笑了笑,如花般的笑颜引来封恒的注视。
宋师竹道:“你经常在前院走动,我看以后大堂兄肯定见你一回,就要感动一回。”
封恒笑:“那你也不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宋师竹:“那我可就不管了,你们男人之间怎么相处,我怎么管的着。”她话一说完,就看到封恒身侧的手指有些蠢蠢欲动。
她立刻就瞪了他一眼,她素来有个怕痒的毛病,封恒知道之后,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可只要她一撩虎须,他就用这一招找回场子。
封恒看着她睁圆的双眼,也是笑了出来。他本来也没打算在外头闹她,现在被她这么一看,难免来了劲儿。
螺狮就见到两个主子前后脚进了屋,接着里头就传来宋师竹如银铃般的笑声,她还奇怪她有什么好笑的,突然宋师竹的笑声里就带上又软又甜的喘气了。
螺狮顿了一下,立刻回屋去把秦嬷嬷换了过来。
宋师竹还不知道自己被丫鬟给误会了,她一时不慎被制住之后,便是滚在榻上笑了又笑,眼泪都出来了。
封恒怕继续闹下去会真把妻子给得罪了,半刻后便放开她了。
宋师竹一得到自由,就一边喘气,一边用眼刀子直刮他。这人最近三不两时便喜欢闹一场,偏偏他脸长得好,玩笑起来还是一脸斯文,两种画风真是矛盾极了。
宋师竹一想起刚才他一脸不动声色的温和,手指却十分坚定地挠她痒痒,笑意又在心里开始积攒,完了完了,宋师竹她十分悲催地觉得自己这是锻炼出条件反射了。
这世上有人欢喜便有人愁。
冯家里头,自从冯远道被锦衣卫抓走后,家中便陷入一片低迷。偏偏傍晚时还下起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中,冯远道的夫人许氏再也受不了,她冲到小冯氏屋里,彼时小冯氏正拿起茶碗准备喝水,就被她家大嫂从轮椅上推倒在地,茶碗碎了一地,小冯氏立刻就不说话了。
许氏看着这个在她家里住了十几年的祸害,恨声道:“是不是你给你大哥出的主意?你大哥真是被你害惨了!我们家都被你拖累了!”
大滴的雨点砸在地上的响动,衬着许氏的尖声更觉得渗人。
小冯氏看着衣裳湿透的大嫂,一张脸火烧火燎的,吸了一口气,才忍住屈辱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知道大哥会这么干。”虽然这个主意确实是她先提起的,但冯远道脑子一热做下这桩事时,可没有想过找她商量。
许氏脸上的法令纹深深凹陷了下去,她冷声道:“我不管是不是你,你不是有个好姘头吗,你赶紧去找他帮忙!要是你大哥回不来了,你也不用在家里呆着了。”
哪怕是这半个月来她和嫂子不对付,许氏也从不敢说出这些话,小冯氏眼睛用力地瞪着她。
此时一声惊雷在屋外炸开,天地间都是稀里哗啦的雨声。
许氏心里更是气怒,她冷声道:“你不用这样,我不过是有一句说一句,你哥哥要是真出了事,不仅你,我和大郎二郎几个都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要是懂事一点,就赶紧想法子帮忙。”
许氏说完后就对她哼了一声,穿了油衣离开了。
风卷着细雨吹进屋内,周围一片冷冷清清。小冯氏突然羞愤至极,眼泪不断得从眼眶里冒出来,她用手捶了捶地面,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入这般田地。
许氏实在欺负人,她早就知道大哥出事,大嫂不会容她,却没想到她一刻都等不得。
她咬着牙权衡了一下形势,叫在外头一直装聋做哑的丫鬟把她扶起来,写了两封信送出去,收信人分别是宋文朔和大驸马。
冯氏正屋里,侄女和儿子们离开后,便陷入尴尬的安静中。
外头突然下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宋文朔想去关窗,就接到了门房送过来的一封信。
她看了一下署名便递到妻子面前。冯氏一目十行看了下来,道:“看来她是火烧眉毛了。”
小冯氏信里说,她要是不退让一步放了冯远道,冯远道判刑公示之日,她就会跟着曝光宋文朔当年违礼之事。
冯氏看着宋文朔道:“你打算怎么回复?”
宋文朔脸上的表情被一种冷诮的讽刺替换,他直接就把小冯氏的信放到烛火边上,片刻后信纸便燃为灰烬。
而小冯氏送出的第二封信也是同样的结果。
宁标阳一日两回接到小冯氏的信件,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呼出一口气,对着下人道:“以后那边再送信过来,你不用拿过来了。”
下人有些犹豫:“她一直拿着祯姑娘说事……”虽然下人也知道宋祯祯成亲了,还是习惯用祯姑娘称呼她。
宁标阳平静道:“什么祯姑娘,以后不准说这三个字。”
要是先前宋祯祯当真如那两兄妹所愿进京选秀,那他们父女俩还有相认的机会。可现在是绝对不可能了。
他这个爹,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住她存在的秘密,可要是她娘一直以她相威胁,那就怪不得他不讲情义了。
就是冯远道,要是想用宋桢桢的存在来威胁他,他也不怕,他有一个闺女,他却有两个儿子。这句话,从冯远道进了大狱时,他就找人传进去了。
宁家最近的情况十分不妙,皇上太后不知为何突然对他冷淡下来,李家又因堂妹的事情,对宁家生出些意见,宁标阳隐约感觉到有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就在这当口,前锦衣卫指挥使吴其祖被皇上调到了其他职位上,须知锦衣卫指挥使历来是世袭之职,他先前那么多小辫子,宫里都无人发现,就是吴指挥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锦衣卫换了新长官,宁标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前头那些年真是色令智昏。小冯氏在他耳边一直吹枕头风,说是嫡姐恨他们入骨,要是有机会进京城,一定会把这件事闹腾开。
他信了她的话,卡住了宋文朔的升迁调任,还让堂妹帮忙联系冯氏族长,就是怕宋家女眷真的不管不顾把这件事掀开来。
可一整年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先前真是脑子糊涂了。宋家夫妻并非没有脑子。宋桢桢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隐患,对宋家来说,何尝不是危险。
某种程度而言,宁标阳甚至还觉得自己跟宋家才是一边的,他们都不愿意这个秘密曝光。
大驸马把信放在油灯上,一堆黑灰立刻出现在案几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更新了抱歉,不过我也是有双更的人了!!虽然是昨日m痛的补更,可还是很难得。。这篇文第一次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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