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好了,颇像要去相看儿媳的陆魏氏自顾自地乘着车先走了, 半点儿没等顾凌霄这儿媳。二房太太与三房太太见顾凌霄这大奶奶被婆母给了难堪, 无不暗自发笑。
这种日子老太太不与二、三房混在一起便罢了, 就当他们二房三房配不上做一品诰命的跟班。可堂堂一个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也被老太太撇下, 这可真是……
“大奶奶莫怪,不是我们二房三房不愿意与您同去,实在我们的车太小,坐不下人了。”
二.奶奶面上笑着, 这话却是说得阴阳怪气。
大将军府的马车再小又能小得到哪里去?况且今日宫宴, 每家进宫的.名额都是规定好的。大将军府除了大将军陆恒与一品诰命陆魏氏之外, 大房这边就只有顾凌霄一个。即便顾凌霄还要带丫鬟, 那也只会带个贴身伺候的露儿。二爷三爷又都是各自骑马, 压根儿不坐马车。
二.奶奶说马车太小坐不下顾凌霄,那就跟说大将军府庙小, 容不下顾凌霄这尊大佛似的。
顾凌霄也懒得与二.奶奶争执, 她淡淡微笑, 颔首道:“弟妹说得是。这般狭窄的马车, 我坐确实不合适。”
那就是说狭窄的马车就适合她们二房三房挤在一处了?
二.奶奶一听顾凌霄这话,面上的假笑顿时崩塌了一半儿。一旁笑而不语的三奶奶眼中那隐约的嚣张自得也都转化为了惊怒。
两人尚不及与顾凌霄再唇枪舌剑一番, 那头一辆紫盖华车已经嘚嘚驶来,不一会儿便停在了顾凌霄的面前。
这竟是元纪亲自驾着马车来了。
“夫人,某来迟,万请恕罪。”
元纪见了顾凌霄,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拱手就拜。
身为京城大营总教头, 元纪的外貌可谓是五大三粗,与清隽俊美扯不上关系。然而他眉目间自有一番英雄气概,为人做事也是粗中带细,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顾凌霄则回头朝他笑笑,示意他免礼:“我不过是向元大人借了辆车,元大人何必还亲自跑这一趟?”
元纪连忙又道:“昔日大将军与夫人于我有恩,夫人有所驱策,某又哪里敢借他人之手来还恩?”
“昔日之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元纪再度拱手:“今日之事对某而言也是举手之劳,夫人切莫推辞。”
“如此说来,今日若不请元大人送我入宫,那反倒是我不是了。”
“岂敢!”
元纪与顾凌霄谈笑融洽,说话间露儿也已经将顾凌霄扶上了紫盖华车。
二.奶奶与三奶奶插不上话,只能呆呆地目睹着面前的这一幕发生。她们甚至没法说顾凌霄不守妇道——方才顾凌霄与元纪那一番谈话已经揭示元纪借车给顾凌霄那是为了报当年旧恩。人家报恩,她们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让人家报恩吧?
紫盖华车飞驰而过,高头大马扬起一片烟尘。二.奶奶与三奶奶被扬起的烟尘迷了眼睛,疼得大呼小叫。周围的丫鬟婆子也是乱成一团,一时间有人叫:“还不快去拿水来给二.奶奶净眼!”也有人喊:“三奶奶要不奴婢给您吹吹眼睛!”
马车之上,顾凌霄隔着车帘与元纪说起事来。
“夫人,您吩咐某的事情,某已经办妥了。”
“嗯,你做得很好。”
顾凌霄的声音轻飘飘的,除了与他一帘之隔的元纪,就是在车厢后边儿窝着的露儿也在马蹄声中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元大人数次助我,说来早已不在报恩的范畴。元大人若是心有所想,不妨说与我听听。”
帘子那边一时没有回应,顾凌霄以为元纪这是认为她没有实现他愿望的能力,告诉她他所求为何只会让他白白暴露了野心,遂又道:“元大人不想说便罢了。只是我承诺元大人,你今后若是有所求,但凡求到我这里,我都会帮你一帮。至于帮到何种程度,端看元大人求的是为何物。”
“若元大人渴望的世间所有的美女,那我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顾凌霄与元纪来往已不是一月、两月。元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是略有了解的。像“要收尽天下美女入后宫”这样的野心,元纪是半分也无。顾凌霄说这么句话,不过是与元纪玩笑一句,希望能打破与元纪之间的僵持。
车帘之外,元纪亦是微微失笑。他知夫人这是在逗他,却又因为想到“美女”两字而笑容发苦。
他钦慕的女子早已嫁作了他人妇,还生下了一双儿女。大齐古来就有正室生子之后不下堂的规矩,就是她那丈夫对她再不好,即便日后对她不好的丈夫马革裹尸,她今生也迈不出夫家的大门一步。真真是生做他人妇,死做他人鬼。
再说,哪怕他钦慕的女子还没有许人家,就凭他这个跛子,又怎么会与人家般配?还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他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只能是让那个善良的女子生活得稍微不那么艰辛一些。
“……某只愿止干戈,无战事,天下太平。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书读,少几个某这样除了杀人伤人就一无是处的莽人,少几个因吃不饱饭而家破人亡的家庭。”
顾凌霄不知元纪口中的心愿不过是他自认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看到的宏愿,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尔后回了元纪一句:“给我些时间。”
元纪只当顾凌霄说给她些时间是指让她思考一下要怎么回应他这种堪称无稽之谈的愿望,其余并没有放在心上。
嘉隆帝不能说是个昏君,自打继位之后他便励精图治、昼夜不息。然而嘉隆帝有个坏毛病,那就是穷兵黩武。因为他对于兵部过分慷慨,以至于其他部门的预算都很吃紧。
可兵部就是个无底洞,永远没有被填满的一天。前头的霜冻大寒和后面的大旱蝗灾早就把平民百姓逼到去吃观音土,有些地方甚至连观音土都给挖没了。民间易子而食都是轻的,灾情严重的边远地区时常有一家人挨个饿死,活下来的青壮挨个烹食家人的情形。
一将功成万骨枯,打起仗来死得何止是战场上那些青壮?挤出血肉来哺育军队的百姓才是最大的牺牲品。
嘉隆帝性格强势,一旦在外交上与“蛮族”不睦就想着要与人家干仗。要不是国库实在空虚,再打下去活不下去的贫民就要造反了,大齐哪里会与乌丸这种高官眼里的“小小蛮族”议和?
郭殊未嫁之前虽只是八品小官的女儿,却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嫁入大将军府这样的高门之后,她更是不知加门外的天下是何等模样。
顾凌霄却与郭殊不同。她除了能看见后宅里那一亩三分地,也能看见这天下大势。
——不管“雌雄灾星”是不是真的存在,大齐的毁灭都是注定的。这种毁灭不是换个皇帝就能阻止得了的。因为这天下除了皇帝,还有世家,还有高门,还有勋贵,还有豪族。
兵部那个无底洞总也填不满除了因为打战是非生产性活动之外,也有尸位素餐的原因在其中。
这尸位素餐的也远远不是一个、两个官员,而是许多世家、高门、勋贵乃至宗室都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事到如今,想要止干戈、无战事,天下太平,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书读。那真是非踏尽公卿骨不可。
一人一骑如何能改朝换代?小小的教头怎能妄想开天辟地?元纪一直心怀宏愿,这才参了军。等为了救陆恒而成了上不了战场的跛子,家中老小都吃不起饭了,这才从宏愿中清醒过来。
他现在轻易不提宏愿,也不敢再回首自己的宏愿。只能欺骗自己说:“只要我与家人都吃饱穿暖,那便是岁月静好。”
顾凌霄进了宫后并没有与陆魏氏汇合。陆魏氏身份高,与她一起的都是一品二品的诰命。内宅女子品级随夫,然而顾凌霄这个大将军的正室是出了名的不得夫君喜爱,加之她没有正式的诰命封赐,是以她与那些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们走不到一起。
郝帕西丽公主是被陆恒一路护送到大齐京城来的,内宅妇人们都认为郝帕西丽公主这是有意在大齐物色如意郎君。而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又生情,想到大将军陆恒的风姿仪态,妇人们明知失礼依旧将两人的.名字并列到一起。
皇子们不想娶郝帕西丽公主,那身份高绝配得上公主,又正值婚龄的男子必定是会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陆恒怎么想的先不论,他是与郝帕西丽公主相处时间最长的大齐男子,又是仪表堂堂的大将军。皇子们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知道陆恒已有嘉隆帝指的正室,依旧有意无意地放出些消息,助长了空穴来风的传闻。
各家妇人见了顾凌霄,除了一般的寒暄,更多的是含沙射影的试探。顾凌霄觉得这些妇人可真是有意思,明明她们连郝帕西丽公主的面儿都没有见过,怎么就已经脑补出了她与郝帕西丽公主为了陆恒、为了大将军夫人的位置来了一出生死决斗的剧情?
在宫中伴驾的陆恒随着嘉隆帝还有皇后姗姗来迟。他入座到顾凌霄身边,一反常态地对顾凌霄礼遇有加、状似亲昵。看得陆魏氏连皱眉头。
可这是在人前,陆魏氏也不好教训儿子儿媳。只能每当有人投来好奇视线,便挤出僵硬的笑容来应对。
见母亲如此,陆恒低下头来,凑到顾凌霄耳边了道:“母亲素来霸道,这些年我外出征战,母亲必定让夫人受苦了吧?今后有为夫在,为夫定然不叫夫人委屈。”
顾凌霄笑容淡淡,波澜不兴。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陆恒的身上,她甚至连对着陆恒开口的欲.望也无。
陆恒自以为深情,见顾凌霄含笑点头,只当她是羞窘不已。心中一热,放在身侧的手一抬就想去握顾凌霄葱白的细指。
“夫君,怎的不见乌丸的公主与王子驾到?”
顾凌霄问着,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自己的手。
陆恒没有握到顾凌霄的手,却也不恼。顾凌霄那一声“夫君”听在他的耳朵里甜极了,就跟蜜里还掺了糖似的。
他俯首,又在顾凌霄耳边道:“夫人——”
这次不等陆恒把话说完,顾凌霄已然用帕子掩口,发出了小小的“啊”声。
“来了,那便是乌丸的公主与王子吧?”
顾凌霄极目远眺,一幅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女儿家情态。
陆恒一瞬失笑,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这才想起正室郭氏从未被自己带着参加宫宴,更不曾见过什么公主皇后。毕竟以郭氏父亲正八品的身份,连自己都难以获赐入宫登殿享宫宴的机会。
……不过比起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大家闺秀,如此天真的小家碧玉倒也煞是可爱。
他以前一见郭氏就想起惨死的通房,这才不愿靠近她、了解她。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郭氏还有这么多副面孔。作为掌家主母时她威严静谧,偶尔嘴毒不饶人。端得是分得清是非轻重。作为正妻时她沉稳持重,却又隐有不被世俗玷污的天真。作为女人,她面庞无瑕如美玉,一身娇柔纤细若娇花。他如今对她爱不释手,只想把她的每一面都研究透彻了。
“对,那就是乌丸的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
陆恒含笑说着,声音温软旖旎。
脸色青一阵黑一阵的陆魏氏已经被气得想要咬着帕子质问儿子:“为什么!?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有什么好!?她是不是给你下了迷.药!”了。
陆魏氏的视线杀不死顾凌霄。随着殿上的司礼太监唱道:“乌丸长公主殿下,第三王子殿下,驾到——”陆魏氏的视线也急转到了郝帕西丽公主的身上。
这一转对陆魏氏而言还不如不转。她那一张写着“等我公主儿媳来了比不死你!”的老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串问号。
——郝帕西丽公主竟然是个光头!
顾凌霄性子再淡也免不了被陆魏氏那反差极大的表情逗笑了。
乌丸女子婚前都是髡头,也就是剃光头发个个光头。等到乌丸女子成亲,这才会第一次蓄发。陆魏氏显然是不知道乌丸的这种传统的,听见“公主”二字她只能想到那种行如拂柳、弱不胜衣的大齐贵女。
可惜郝帕西丽公主不但是光头,还是《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里查理兹·塞隆一般充满野性的女子。她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明亮但克制的锐光,那是猎人见到猎物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天性。
顾凌霄笑得更真诚了。因为笑意直达眼底,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生动的明媚来。陆恒早已被顾凌霄花般绽放的笑容晃花了眼睛,这会儿看着顾凌霄更是移不开视线。
顾凌霄的视线却从未落在陆恒的身上。
郝帕西丽公主环视过宴上众人,一双略带蓝色的瞳孔本已经略过了陆恒这边,即将落在帝后的身上,却又微微一点,退回到顾凌霄的身上。
郝帕西丽公主见过各种各样的大齐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大齐人,看到她这颗脑袋总是会露出说不出的震惊错愕,亦或是难以理解的疑惑,甚至是看不起“蛮族”风俗的鄙夷嘲笑。
到了大齐的京城之后,她对于大齐人的厌恶又加深一层。因为这里的大齐人非但总盯着她的脑袋看,对她流露出同情或鄙薄之色,还会送假发予她。她从侍女那里听说,大齐人竟然把女子剃头当作是一种刑法。
就像大齐的女子有及笄之礼一般,髡头是她乌丸的习俗,她从来不认为髡头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像她不会指责大齐人说:“你们的及笄礼和及冠礼都很无聊。”一样。
但大齐人却半点儿尊重她乌丸习俗的意思都没有。比起对于她这个人来,他们对她这颗脑袋的“兴趣”更多。而这种“兴趣”,从头到脚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她在大齐人的眼中,居然如同那手生六指,眼有重瞳的怪胎一般。
除了大齐将军身边的那个女人。
女人单薄干瘪,看起来就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但她的眼睛很亮,其中的光辉就像是折射了日月,又仿佛看到了世间少有的珍宝。
同时,那女人的眼睛里还隐隐有着挑衅,一种:“你是否能看穿我在想些什么?”的挑衅。
她郝帕西丽虽不是受不得挑衅,但确实,她被这种挑衅激起了对那女人的兴趣。她很想知道,一个软弱的大齐女人为何会有大齐将军也未曾有过的无畏眸光。
身为将乌丸王子与公主护送回京的大功臣,陆恒在宫宴之上自然是坐帝后下方第一排的位置。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都坐在帝后的左手边,是为上座嘉宾。
顾凌霄与郝帕西丽公主之间只隔了五米不到,两人视线往来,看得郝帕勇王子只觉得王姐在与一个女人眉目传情。
宴毕,郝帕西丽公主说看顾凌霄有眼缘,请嘉隆帝之后让顾凌霄带着自己游京,熟悉大齐事务。嘉隆帝欣然同意。
陆魏氏见过了郝帕西丽公主,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自家儿子娶这么个没有头发的怪物回家,竟是自此一病不起。
陆恒本还借着护卫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的.名义赖在顾凌霄身侧,结果陆魏氏这么一病,他直接回家侍疾。顾凌霄则与郝帕西丽公主朝夕相对,时不时还带上钰姐儿和安哥儿与郝帕西丽公主一起出行。
陆恒也怨过顾凌霄成日成日地不着家。然而国事为重,邦交在前,他总不能说自己想与正室红床罗帐,所以不愿正室陪着郝帕西丽公主吧?
一晃眼就是草长莺飞。秋收之后大齐的国库稍微充盈了些,到了冬日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一行也在商量开春后返回乌丸之事。
乌丸与大齐的盟约已经订下。郝帕勇王子也已娶一名大齐宗室之女为妃。反倒是郝帕西丽公主并无钟意的男子,这一趟看在大齐人的眼里是“无功而返”。
这日顾凌霄浮生偷得半日闲,在大将军府中伴着钰姐儿和安哥儿。母子三人在后院看钰姐儿射箭,早已屏退了闲杂的下人。
钰姐儿又蹿高了半个头,经过夏日与秋日的暴晒,她那一张小脸整整黑了两、三个色号。倒是安哥儿又白嫩了些,且因他成天与那些小姐们混在一起学习琴棋书画以及歌舞,他甚至可以很好的模仿女子坐卧行走的姿态。
看着安哥儿日渐妍丽的眉眼,顾凌霄已经能想象将来这会是怎样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妖孽。
因为陆恒归来已经半年有余,钰姐儿与安哥儿姐弟两个早就在陆恒的面前自在了。她俩都想着爹爹这是已经认可了她们继续交换性别地学习生活,对爹爹的宽宏大量也都十分感激。
“娘亲,你看!这是帕西丽姐姐给我的弓!这把弓可真是把好弓!你看,它多美!”
钰姐儿扬了扬手里那把红色小弓。对于男子而言,这把弓太小,可对女子而言,要开这把弓还是十分困难的。
可是钰姐儿就像是天生与这把弓相称,她从腰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朝着杨柳树上的靶子就是一射。这一射正中靶心,而钰姐儿神色从容,显见射中靶心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嗯。弓美,射箭的我家钰姐儿更美。”
顾凌霄的调笑让钰姐儿涨红了脸。她跺着脚娇嗔一声:“娘亲~!”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中喜悦。
“哎唷!姐儿还害羞了!”
安哥儿掐着帕子贼兮兮地笑。看他笑得写作美丽,读作欠揍,钰姐儿顿时上前要抓着弟弟给他一顿“竹板炒肉”吃。
在府中侍疾的陆恒听闻顾凌霄母子三人都在后院,哄着陆魏氏喝了有催眠作用的安神药后就来了后院。
见了爹爹,钰姐儿和安哥儿连忙不闹了,两人规规矩矩地给陆恒请了安。陆恒则是见到那正中靶心的一箭后满面赞誉地点头,接着转向了钰姐儿:“安哥儿,你做得很好。”
啊?
钰姐儿和安哥儿同时傻了。两人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倒是钰姐儿,你一个女儿家家,怎能同弟弟如此玩闹?”
陆恒皱着眉头训斥安哥儿,浑然不觉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被男孩儿压在身下,你可知这对女子而言是多大的失节?若不是你还小,与你胡闹的又是你的亲弟弟安哥儿,只怕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你就别想找个好人家了。”
“今后你当多在房中学些《女诫》,莫要再妨碍你弟弟练习骑射。还有安哥儿,你姐姐若是再来妨碍你,你来与爹爹说就是。爹爹为你做主。”
“……”
钰姐儿差点儿没把自己的嘴唇咬烂。对着陆恒那满面慈父表情的脸,她放在身侧的双手一直在抖。
原来,原来爹爹从不知道她与安哥儿交换了彼此的学业与生活……原来爹爹是把她当成了安哥儿……
方才分明是她淘气,仗着自己力气比安哥儿大就把他按倒在地上欺负。爹爹不训斥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如果“钰姐儿”妨碍她练习,就去找爹爹为她做主……
眼泪疯狂地涌出眼眶,在脸上蜿蜒。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哭还是在为安哥儿哭的钰姐儿再也无法面对爹爹,握着自己的红色小弓就冲了出去,远远地跑走了。
“钰姐儿!”
安哥儿喊了一声,发上还沾着冰晶的他以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自己的爹爹一眼,随后便追在了姐姐的身后。
陆恒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满是疑惑。
“外边儿天冷,夫君不若回去多照顾照顾母亲吧。孩子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顾凌霄清清凉凉的声音在陆恒身后一响,陆恒抓住她就想把事情问个清楚。不料顾凌霄手上一甩就摆脱了他的钳制。
愣在原地半晌,陆恒这才想起自己可以去问管事。
陆恒刚回京时杂事缠身,无瑕过问府中事务。又因大将军府里一切正常,陆恒就没有额外的分心在府中事务之上。
后来陆魏氏病倒,陆恒成天就陪伴在陆魏氏的身边。
府中不论是丫鬟婆子、还是家丁管事都以为陆魏氏一定会把小少爷和小姐互换衣着学业的事情告诉给大将军知道,谁想陆魏氏病得脑子都不清不楚,成天痴缠着儿子把儿子当成是青年时代就已经亡故的夫婿,倒是忘了把这茬儿给捅出来。
陆恒这边没有动静,丫鬟婆子、家丁管事哪里敢去陆恒面前嚼大奶奶的舌根?谁不知道最近大奶奶很得大将军的宠爱,兼之有乌丸公主在背后给大奶奶撑腰长脸?
于是下人们一个个都当大将军这是默认了大奶奶的做法,也就没人知道陆恒压根儿没发现女儿儿子交换了衣着学业。
钰姐儿跑出去了老远。她涕泪横流,直至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在了雪地上,人给磕破了鼻子、鼻血泂泂流出这才停下了奔跑。
“钰姐儿!!”
安哥儿认真跑起来竟然也挺快的。他很快追上了自己的姐姐,却是因为瞥见雪地上的嫣红而脚下一滑,整个人飞了出去,直接栽进了钰姐儿旁边的雪堆里。
顾凌霄赶来时就见两个孩子一个留着鼻血坐在地上,一个屁.股朝天,半个身子都埋进了雪里。
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安哥儿从雪堆里拖出来,顾凌霄看着钰姐儿指着弟弟大笑起来,笑得满地打滚,笑得鼻血乱流。最后笑得又哭了起来,泪水把鼻血糊成一团。
叹息一声,顾凌霄拿帕子给钰姐儿按住了鼻子。
“娘亲……”
钰姐儿的睫毛一抖,那一串串宝石般的泪水就在雪地上砸出好几个深深的洞来。
“爹爹、爹爹他……居然没分出我和、我和、安哥儿来……”
钰姐儿说着还打了个嗝儿。
心疼地抱着小姑娘轻抚她的背,顾凌霄没有言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钰姐儿的哭诉。她知道,现在的钰姐儿不需要安慰,她只是需要人来倾听,还有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接受现实。
“爹爹回京大半年、竟是从来不曾分辨我与安哥儿……爹爹他、爹爹他——”
“他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和安哥儿……!”
若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归家这么久还分不出谁是钰姐儿,谁是安哥儿?便是只读了家书上的形容陆恒都早该知道钰姐儿活泼好动,生着大大的杏眼。而安哥儿安静恬淡,如同水做的娃娃一般眉眼柔媚。
孩子都快七岁了,当爹的至今对孩子们一无所知。对待孩子也从未上心,甚至没有仔细分辨旁人对两个孩子的称呼……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不在乎啊。
“而且爹爹眼里……爹爹眼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青红皂白!”
钰姐儿说着说着就从伤心转为了生气。她鼓着脸颊,怒道:“方才明明是我推倒了安哥儿,他不去问安哥儿好不好,反倒说安哥儿妨碍我……真是颠倒黑白!黑白不分!”
明明自己是被维护的那个,钰姐儿却在为弟弟所受的委屈而不甘。
“难道在爹爹的眼中,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比是非对错还重要吗?”
“我不懂!我不懂爹爹——”
钰姐儿还在哭诉,安哥儿却是恍若开窍。
小小的人儿叹了口气,这才道:“……原来这世间就是如此。只要是男孩儿,便是打了人、犯了错,那也是情有可原。”
“即便有的女孩儿天生就比男孩儿更有骑射的才能,她们也没法骑射,而是只能被关在屋子里学《女诫》。哪怕有的男孩儿天生就不适合学骑射,他们也要被逼着学骑射,去做‘男人该做的事’。”
“明明我与钰姐儿同样都是人,为何要厚此薄彼呢?……为何,喜欢什么、学习什么,还要分出个男女来呢?”
顾凌霄笑了,摸摸安哥儿水.嫩.嫩的脸蛋,对他道:“因为世间愚者总比智者多,智者的声音总被淹没在愚者的声音里。”
“但是莫要怕,娘亲就在这里。我的儿想穿什么便能穿什么,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
吻吻两个孩子的小脑袋,顾凌霄一手牵起一个孩子。
不远处慌忙赶来的露儿怀里还抱着三人的斗篷,嘴里呼出的全是白气儿。见自家小姐与两个孩子都是好好的,露儿这才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先回屋烧上热水、泡上热茶。
陆恒从管事那里得知顾凌霄竟然让两个孩子交换了穿着打扮与学业课业之后大为震惊,他脸色不善地准备去纠正顾凌霄,却听下人说大奶奶出府去了,据说是郝帕西丽公主请了大奶奶用饭。大奶奶还带上了小少爷与小姐。
陆恒现在只觉得陆子钰与陆子安两姐弟就是大将军府的耻辱、自己的耻辱,连忙骑了马去了礼宾馆。
可通传的乌丸人一口咬死公主今日只见女眷,硬生生是把陆恒这大将军晾在了一边。
陆恒气归气,却又拿郝帕西丽公主的人没办法——他要是敢在这里动手,那他一人一家的问题就成了大齐与乌丸的问题。
好不容易大齐才与乌丸议了和,郝帕勇王子就要带着宗室的贵女回乌丸成婚。这个节骨眼儿上邦交之事可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光是嘉隆帝那边陆恒都无法交代。
陆恒想着顾凌霄与两个孩子迟早都会回到府中,自己不应急于一时。第二日顾凌霄却没有回府。
陆恒再去礼宾馆,留守的乌丸人却说嘉隆帝知晓郝帕西丽公主畏寒,所以特别赐下了恩旨,允许郝帕西丽公主到距离京城不远的温泉离宫过冬。郝帕西丽公主不熟悉大齐事务,便带了大将军夫人同去温泉离宫。
皇室离宫顾名思义,向来都只对皇室开放。嘉隆帝允许郝帕西丽公主去皇室离宫,那已经是破格中的破格,陆恒断然没有擅闯离宫的权限。
正巧顾凌霄刚与郝帕西丽公主走了两日,柳氏就被诊断出又有了身孕。陆恒原本还惦记着顾凌霄,被柳氏腻在怀里撒娇,忽然就心生愤懑。
是,他是冷落了郭氏六、七年的功夫,可他当初离京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这次回京之后他对郭氏可是宠爱有加,郭氏却总是对他冷冷淡淡。到了今天,他依旧没能与郭氏同床共枕过一次。即便这其中有他母亲与柳氏的从中作梗,难道就没有郭氏自己的不愿吗?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堂堂齐国大将军,有的是美妾可娶,又何必执着于郭氏这一瓢饮!她要养坏一双儿女又怎样!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庶子庶女!
想罢陆恒再不抗拒柳氏的诱.惑,对柳氏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柳氏见大将军终于愿意再多看自己一眼,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陆恒。只可惜顾凌霄这一走,陆恒很快又抬了两个美婢。
京中都说大将军这是在边塞憋久了,回来一不见夫人就露出了真面目。陆恒闻言也不觉得尴尬,毕竟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子风.流是本性。且对大齐人而言,男子妾室的数量证明了他的能力。若是男子只独宠正室而不纳妾,那是要被人嘲笑那方面的能力的。
冬去春来,在内宅妇人们都在讨论大将军夫人从温泉离宫回来,只怕是要在大将军那里失宠了的时候,即将返回乌丸的郝帕西丽公主也向嘉隆帝要了个人。
“我与大将军夫人甚是投缘,还请陛下允许我带大将军夫人领略我乌丸的山川美景!”
嘉隆帝望着言笑晏晏的郝帕西丽公主有些懵。
这……别人的老婆,他擅自替人承诺怕是不好吧?
嘉隆帝下意识地望向下首站着的陆恒。但见陆恒一副“为了我大齐,别说是我的正室了,就是我的命也可以交出去”的大义凛然脸,又想起陆恒一个冬天纳了四房妾、气得老丈人监察御史郭大人想要弹劾他又弹劾不了,终是只能辞官而去的传闻,便笑着点头应允了郝帕西丽公主。
“既然公主想要请大将军夫人回去做客,大将军夫人又与公主投缘,那有何不可?”
如果大将军夫人能刺探点儿什么蛮族机密回来,那就更好了。
——和蛮族议和到底比不上灭了蛮族,直接接管蛮族的土地牛羊兵马和人口好啊。
陆恒面上坚毅,听见嘉隆帝的应承后还是心头紧缩。
确实,他一个冬天抬了四房妾,这四房妾个个都是万中无一的美人,还都美得各具特色。然而对着这四个美人,他居然都只觉得腻味。
她们的歌喉再婉转,舞蹈再绝美,琵琶再旖旎,诗书对子再一绝都无法停止他对郭氏的想恋。
莫要说别人了,就是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被郭氏下了蛊,竟是无一天不想她,日日想得抓心挠肺,犹如那热灶上的蚂蚁。
说到底他也只是想让郭氏看看,她不在他过得照样潇潇洒洒,率性自然。自己没了她还可以宠别人,他不缺红袖添香!
他想要她后悔!想要她悔恨没有及时投入自己的怀抱,悔恨没有及时来找自己认错。
可是……为何现在感到后悔的人却是自己呢?
不过是一个自己曾经看不上的女人,不过是一个自己曾经敬而远之的女人……这种仿佛心肝肺肾全部都纠结在一起,被人一起风干了、碾碎了、遗弃了的感觉居然只因她郭氏一人而起且不知何时能终!
顾凌霄与钰姐儿还有安哥儿连大将军府都没回上一趟就直接出发往了乌丸。因为一路上有她的照顾,即将嫁予郝帕勇王子的宗室之女也安心了许多。
只是开春之后边关又开始不太平了起来,金人和羌人隐隐又有想要与大齐开战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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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一直没说过自家五楼在装修,因为装修了好久都没装好,已经被戏谑为“皇宫”了。
上周五楼皇宫没装好,斜对门又开始装修。咕咕为此买了一箱耳塞,可是耳塞并不是买得多就能隔绝一切噪音的……所以最近咕咕都没怎么休息好……otz
但是说了日万就会日万。谢谢还在追更的小可爱们!感激!
对了,下章本世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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