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顾凌霄太不客气, 这一针见血刺破得何止是她的脸皮?她真正伤了的还是自个儿的自尊心。
主子说下人照顾自己, 那是予下人颜面。下人宣扬自己照顾主子, 那却是尊卑不分的托大。
柳氏不过一个妾, 再是生下两子一女又如何?她始终只是一个卖身契还在陆魏氏手里的奴婢。一个奴婢当着正室的面说要照顾正妻的孩子,这是置正室于何地?视当家主母为何物?
说的再严重一些,柳氏这与当着陆子钰陆子安这对小姐弟的面说她们爹爹不爱她们、不照顾她们,她们的娘亲也很快就要失势、无法照顾她们有什么区别?
顾凌霄要真想用大帽子扣子柳氏, 柳氏现在被拖下去掌嘴乃至打上几板子都是不冤的。只是顾凌霄素来不稀罕“当家主母”这种需要男人来施舍的权利, 后院争斗在她看来更无异于菜鸡互啄。
这会儿她会主动开口不过是因为柳氏那尾巴翘得太过头, 已经伤到钰姐儿和安哥儿这对早熟小姐弟的心了。
“是……是妾、僭越了。”
身为一个身份并没有被主母承认的侍妾, 柳氏到底还是低头了。她挤出个笑来, 拼命压抑住了心中的郁愤,只是晶莹的泪花在眼中不断打转, 一双湿润的眼睛就像是被夜露所打湿。
如此我见犹怜的表情, 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柳氏便是凭着这无中生泪的本事哄得陆恒又怜又爱, 对她疼惜有加。
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朝着陆恒瞧去, 柳氏就想让陆恒看看他那骄横的正室是怎么欺负他的爱妾,给他这大将军难堪的。然而柳氏这幽怨求做主的眼神飘向陆恒之后才发现这位大将军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自己。
陆恒痴痴地望着顾凌霄, 头一次发现这个自己已经娶进门来有七、八年之久的女人竟然有如此明艳而不可方物的一面。
她的脸分明还是那张脸,身材甚至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单薄一些。但那双眼中透出的璀璨光华他从未见过。
那光华太美,令他目眩神迷。他看着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妻的侧颜,居然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是他以前以前总对她心存迁怒,所以没有好好地正视过这位正室夫人, 还是为母则刚,曾经怯懦卑微的少女为了孩子们迸发出自己最为坚毅成熟的一面?
顾凌霄感觉到了陆恒那像是带着火星的目光。她无声地轻轻蹙眉,心中只道一字:“贱。”
郭殊对陆恒又敬又爱,赔上一生也得不到陆恒一个回眸。她视陆恒为瘟疫,陆恒的眼神却灼热得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
这种眼神顾凌霄熟悉,那是猎人见到猎物的眼神,是一个征服者见到想要征服的东西时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征服欲与支配欲,陆恒竟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宴毕,顾凌霄借口给钰姐儿和安哥儿看功课而先走。陆恒借口自己从未看过哥儿与姐儿的功课,竟也跟着去了。
众丫鬟婆子见大将军追着夫人就走,是理也不理自己那带去边关六年的侍妾与那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心道这府中怕是要变天了。
陆魏氏心中跳脚,只恨不得亲自去把儿子给拖回来。可哪怕她是陆恒的生母,插手成年儿子的屋中事也不是一个为娘的应有的作为。
然而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那柳氏带着庶子庶女可怜兮兮地用帕子抹着自己的眼角,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立在一旁。陆魏氏眼珠子一转,叫了柳氏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叙话。
二房三房见没戏可看,也是各归各位。只是让自己房的丫鬟婆子们注意留意大房这边的动静。
钰姐儿和安哥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爹爹检查功课,姐弟两个都是紧张得不行。尤其是安哥儿,这小家伙竟然打起了嗝儿,一打就停不下来。
顾凌霄心中好笑,只抱了安哥儿在腿上,一面轻抚安哥儿的背脊,一面喂安哥儿喝些暖和的茶水。
陆恒面上是在看着钰姐儿的功课,实则神思全在顾凌霄的身上。见顾凌霄抱着孩子,一幅慈母温柔的容颜,怀中的孩子又如王母座下童女下凡,心中竟升起一丝绵软的情意。
是了,他记忆中的郭氏正是这个模样。她的身上总有一种令人感到安宁平和的岁月静好。
他以前只当郭氏那自己的安宁平和建立在他人的痛苦血泪身上,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一层伪善的遮羞布。现在再看却只觉得郭氏当真天性纯善,果真是菩萨般的慈母。
陆恒的视线在顾凌霄的侧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一直不敢抬头直视父亲的钰姐儿都忍不住仰起小脑袋来去看自己的生父。
看到了钰姐儿的视线,陆恒轻咳一声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他重新把自己的视线放回钰姐儿的功课上,只看了片刻就道:“你做得甚好。”
如此干巴巴一句称赞,对于一个从来没被爹爹疼爱过、从来没被爹爹夸奖过的孩子而言却不亚于天音梵唱。钰姐儿当即鼻头一酸,却是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卑微的笑了。
陆恒这日破天荒得夸赞了两个孩子许多。钰姐儿和安哥儿都被夸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俩至今还维持着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早就做好了被爹爹痛骂一顿、屁.股上吃几个巴掌,甚至被罚去跪祠堂的准备。那拿来垫膝盖的新绑腿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被天上掉下来的蜜罐子砸得晕晕乎乎,钰姐儿和安哥儿止不住的傻笑。两个孩子这会儿又都期盼着不睦的爹爹娘亲能和好了。
郭殊是皇帝指给陆恒的正室。于情于理,陆恒归京后与正室同床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夫妻两人不曾有情未曾言爱,又是多年未见,两两相对竟是如陌生人一般。陆恒去完浴房回来,还以为顾凌霄会有所推辞,不料顾凌霄乖乖去了浴房,且没怎么拖时间便回到了屋中,让露儿伺候着擦干湿发。
坐在铜镜之前,顾凌霄想算算时间,该来的也差不多要来了。
果不其然,露儿刚拿山茶花油给顾凌霄抹了头发,那边就有丫鬟婆子们来求见陆恒,人在屋外口中大声嚷道:“大将军!不好啦!柳姨娘突然腹痛!疼得厉害!”
陆恒皱眉,旋即看向坐在铜镜之前的顾凌霄。
这种后院女子的闺房伎俩陆恒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哪里会不知道柳氏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要现在肚子疼是个什么意思。
他以前挺喜欢这种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各施手段的事情,这会儿却觉得柳氏着实不知好歹——郭氏代表的可是皇帝的意志!他六年没有回京,已经是冷落正室。但当时他有先国再家的大义名分在上面顶着,皇帝不会有太多想法。可如果他回京之后还这么冷落正室,皇帝心里翻涌着的猜忌可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大将军不用在意我。柳氏初来京城,会水土不服闹个肚子也是正常。您还是先去看看她,以免小小一个腹痛今后成了难愈的沉疴。”
顾凌霄面上慈眉善目,温婉大方,那声音听在陆恒耳朵里却明摆着在讽刺柳氏:今日陆恒不去柳氏那里,是不是柳氏日后时时都用自己身体不适把陆恒叫走?
这提醒了陆恒,也让陆恒对柳氏愈发不满。他决定去警告一下柳氏,让柳氏少来作妖——她以后不管是肚子疼头疼还是什么地方疼,真疼就找大夫看,找他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他拿剑砍了她身上的病灶?
“夫人说得是。”
陆恒说着自己拿下一旁挂着的鹤氅披上。他将要出门,正好瞧见顾凌霄从铜镜里对着他一笑。
陆恒心中猛然一震,一股带着甜腻的灼热瞬间席卷了他。他哑着嗓子道:“……今日算为夫对不起你,改天为夫定然给你补偿。”
说罢陆恒快步而去,就怕自己走得慢了,就懒得再去应付柳氏那烦人精了。
顾凌霄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需要陆恒给她什么补偿,她只希望陆魏氏和柳氏能给力一点儿,最好天天晚上都把陆恒给绊住。
她怎么可能为陆恒侍寝?就算黄河倒流,太阳从西边儿升起也不可能。
一个陆魏氏,一个柳氏。她把两个幺蛾子凑在一堆,端看这两个幺蛾子怎么变着法子的给陆恒添堵。
至于陆恒……她是不会同情他的。郭殊为他生育一儿一女他对郭殊也无甚感情,柳氏为他生育两儿一女,又陪伴他多年,到了他想寻.欢作乐的时候,他却视柳氏为绊脚石。这样的男人,他被幺蛾子再怎么磋磨不也是自找的?
陆恒去了柳氏那里痛斥了柳氏一顿,柳氏委委屈屈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伏低做小地痴缠陆恒,要陆恒再给自己一.夜温柔。
陆恒想到柳氏多年温存,也软下了心肠,就这样宿在了柳氏那里。
第二天柳氏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来顾凌霄的面前炫耀,顾凌霄只觉失笑。而这天夜里,又在陆恒想要与顾凌霄同床之时,有丫鬟婆子在屋外跪了一地,嚷道:“大将军!老太太不好了!求您去看看呀!”
陆恒万万没想到自己亲娘也会跟着搀和侍妾争宠这种破事。但大齐人重孝,一旦孝名有了瑕疵,任你做到再大的官也可能会被言官弹劾。
陆恒忍下心头不耐,只能去了陆魏氏的院子。陆魏氏是他亲娘,他不能像呵斥柳氏那样呵斥陆魏氏,只得陪着“病重”的陆魏氏回忆当年陆魏氏辛辛苦苦地拉扯大他的那些年。
就这样过了五日,陆恒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就连陆魏氏都看出她要是胆敢再用“病重”这个借口骗陆恒过去,只怕她今后真的病重陆恒也不会管她。
于是陆魏氏乖巧了。
然而因为乌丸的郝帕勇王子与郝帕西丽公主的到来,宫中要举办宫宴为王子与公主接风洗尘。陆恒作为重臣、作为最了解帕西丽公主与帕勇王子的大齐人之一,自然要带着家眷一起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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